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金华猫的过去炖鱼卷……
“呔!尔等小妖,见到本座,为何不拜!”
金华猫在后院桂花树上摆一个舞剑的姿势,爪子里拿着枯树枝,对着一旁几只啄谷粒的麻雀大声说道。
麻雀莫名其妙望它一眼,扑腾下翅膀飞走了。
金华猫叹口气,而后从桂花树下跳下来,缩到一边晒太阳去了。
段知微从灶房的窗子往外探头看了一会儿,直到阿盘进来闻了闻道:“你锅要糊了。”
段知微赶忙把锅挪开,一锅用来辞灶的酒酿圆子遭了殃,焦糊的像熊猫阿滚的黑白袄儿。
阿盘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段知微向外头一努嘴。
金华猫双腿一盘,闭着眼睛在阳光底下打坐,似乎这样就能有些大妖的气场。
段知微叹口气。
最近百戏棚子里头演一出百妖夜行,非常受长安人民欢迎,蒲桃抱着金华去看了一回,回来鱼也不吃了,懒觉也不睡了,一心想修炼成厉害的大妖。
可独孤律令说它连化形都没法做到,段知微也不想让它失望。
阿盘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今天多做些鱼料理转移它的注意力吧。”
段知微拿出处理好的鲈鱼,熟练剔下鱼骨得几片月牙肉,鱼肉里包上香菇碎与虾茸,做成鱼卷的样儿用麻绳和牙签固定好。
灶炉的火舌舔着铁锅,炖煮一早上的鱼头鱼尾已经将汤慢慢化成奶白色,咕噜噜冒着泡。段知微把几个鱼卷放进去煮,又舀上一勺子自制的鱼香。
那鱼香是虾籽酱油配上鱿鱼干、海带干熬煮成的,鲜香异常,很快氤氲香气飘出窗外。
段知微想了想,把脑袋探出去:“金华!”
金华猫正感觉到自己气运丹田,听到段知微召唤,“喵”一声跑过来。
“这火怎么不旺啊?”段知微故作苦恼:“你帮我看看。”
“此等小事。”金华猫骄傲扬了扬脑袋,它蹦跶到风箱上按了一下,火舌一下窜出去老远。
它自己都被震惊到了:“你们看到没有,那火舌窜上去好高!定然是我最近妖力大增了。”
段知微把刚才悄悄加的一大包木屑藏到后面,而后给它鼓掌:“金华真厉害。”
它抬起毛茸茸爪子随意挥了下:“也就那样吧。”脸上骄傲神色藏都藏不住。
金华猫在厨房帮完忙,又追着麻雀跑远了。段大娘正在后院打水,望着它跑远的、肥嘟嘟的背影喊上一句:“别忘了回来吃饭,做了你爱吃的鱼卷。”
金华猫“喵”上一句,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今天实在是冷,滴水成冰,天色也阴阴的,感觉很快就要下雪了,食肆里食客不多,大部分都是来预订一下祭灶的团子,而后便匆匆走了。
毕竟下雪天出行实在是不方便。
果然不到中午,天幕就像被撕开了个口子,开始纷纷扬扬洒雪霰子,金华猫追丢了麻雀,只好转身回家。
一路看到大雁塔顶蒙一层纱,雪粒儿撞向大慈恩寺的铜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曲江的水面冻成斑斓的鳞片。
长安好美,与临安的冬景相比毫不逊色。
可是等等,为什么它会想起临安,印象里它没去过啊?
它边走边想,脑子里突然传出一个温柔声响:“雪球~”
谁?谁在说话?它可是金华一族的大妖,哪个不长眼的喊它雪球。
金华猫的思绪一乱,一个不留神,踩在薄冰上,它从墙根滑下来,摔在地上,身上毛都摔脏了。
“好痛。”
当它一瘸一拐挪回到食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食肆里一个人都没有,段知微他们也全都不见了。
“都跑去哪里了,没人关心猫受伤吗?”它嘀嘀咕咕一阵,想去灶房拿点东西
吃,往台子上一跳,冷锅冷灶,大锅里空空如也。
“唉。”它叹口气。
璃波正在柜台装镇纸,见它回来,化成金鱼模样飘过来:“你怎么才回来,都当你失踪了呢,所有人都跑出去找你了。”
金华猫本来很失落的,听到这话惊喜抬头:“真的吗?”
璃波飘出去:“竟然让我尊贵的龙女殿下在大雪天找你……你等着,我去把她们喊回来。”
雪下得很大,众人回来的时候,头发沾满了雪,眉毛也沾满了雪,都跟雪人一般,阿盘抢先进来,默默去给火炉加几块碳。
段知微忙着给身上掸雪,看见它才松口气:“还以为你真想不开去华山拜师修行去了。”
华山是道教“第四洞天”,传说里老子的隐居地,很多妖怪都会躲进华山里修行,金华猫嚷嚷好几天了要去进修。
蒲桃抱起了它,帮猫擦擦沾了黑水打绺的毛:“你害我们担心死了。”
“对不起。”金华猫抖抖耳朵上的水。
段大娘从火炉边上一个破棉被里拿出一个瓦罐,罐子一掀,鱼卷煨汤的鲜香氤氲出整个房间:“给你留的,还没吃饭吧?”
炖鱼卷在浓稠汤汁中微微颤动,这鱼加了鱼香,很有些海鲜的醇厚气息,咬上一口鱼卷在舌尖自动散开,鱼肉多汁鲜美,与里头包裹的虾茸、香菇丁非常相配。
金华吃着吃着眼泪含在大眼睛里。
“怎么了,是不是胡椒加多了太冲了?”大家围坐在火炉边关心地问。
“能不能再给我盛一碗栗米饭?”它抽噎着说。
所有人都笑了。
雪霰子已经成了鹅毛雪片,屋瓦上一片洁白,大雪压满桂花树,树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掉。
这雪一直下到了傍晚才停,晚上食客没几个,大家都很清闲,于是跑到后院堆雪狮子。
雪狮子是长安冬日的重要景物之一,工匠们会细心堆好栩栩如生的石狮子,还要装点各种彩线金铃铛供人玩赏。
但是食肆众人就没这个技术了,几个外行人滚了两个浑圆瓷实的雪球,堆一起成个雪人模样。
蒲桃去拿了段大娘的胭脂盒子,给雪人扑了两边腮红,又卸了井水轱辘上的水桶给雪人当帽子。
阿盘手巧,给雪人的肚子上多铺些雪,把雪人堆得圆圆胖胖的,最后完成的雪人看上去很可爱,又带着点滑稽。
“这雪人要不要搬到食肆门口,就当石狮子了。”蒲桃问。
“没必要,过两日待天晴了,阳光出来了,雪人就化了。”段知微拍拍手上的雪:“走,回房吃暮食了。”
众人都应了声,纷纷打了帘儿往前厅走,只有金华猫还在晃晃尾巴,端坐雪人前头往回跑。
段大娘探头:“金华,回来了,晚饭有你爱吃的烤鱿鱼。”
它扭头往回跑:“来了。”
只留雪人孤独的站在雪地里。
段知微前些日在干货店淘到一罐鱿鱼干,泡发了几日,今天终于能吃了,把腌制了半日的鱿鱼放到铁板上烤,很快鱿鱼快速蜷缩,变得金黄油亮起来。
段知微又拿毛刷给鱿鱼刷一层酱料,霎那间一阵馥郁浓香弥漫开来,那酱料里加了酱油,加热后那股焦香份外浓烈,最后她又在鱿鱼上洒了些胡椒粉、孜然粉。
这道菜很快吸引了众人目光,咬上一口,鱿鱼肉质十分的紧实和有弹性,能感觉到鱿鱼在舌尖的跳动,酱料的咸香和胡椒的微微辣非常适配。
大家都吃得很开心,金华吃得尤其开心,三下五除二将这些鱿鱼全部吃完。
“太好吃了,比老鼠好吃多了。”金华激动道。
“哎,金华,你还吃过老鼠啊。”蒲桃问。
它吃鱿鱼的动作一顿。
“没有吧”
金华一族是古老、神秘、富有的妖族。
它自打出生的时候,家中便是金碧辉煌的偌大府邸,有高耸的、用于攀爬的高塔;有二十只用于出行的天狗;有鲛纱做的秋千。
仆从都是训练有素的狐狸,每日饭食都是自明州运来的海味,还有各色琼浆玉液。
它怎么可能吃过老鼠。
“一定是我想多了”金华猫想。
到了晚上,大家收拾收拾都准备回房睡觉,段知微披了大氅,去后院的棚子下检查风干鱼、肉的情况,毕竟很快就要过年了。
许是下了雪,今夜月色如霜,把院子照得敞亮。
一只黑猫蹲在屋檐上,浑身乌黑如墨,在月亮前面优雅端坐,一双金瞳灼灼盯着段知微。
段知微已经习惯充满妖怪的长安夜色,她警惕往后头挪了一步。
一阵夜风略过,那黑猫耳尖一抖,浑身被一阵如黑绸的烟雾所笼罩,过了一会儿,烟雾散开,那猫变成了一位黑袍郎君。
仍然是金瞳,短脸,看上去透着些稚气,段知微赶忙拿起院边的破扫帚:“大胆猫妖,我这食肆有龙女、金吾卫坐镇,你岂敢来犯?”
屋檐灯笼摇晃,他低笑一声,竟然是个少女声调,脆生生的:
“段娘子不记得我了吗?”
段知微防备的摇头。
他缓缓开口:“我们见过的,我是十狗的姐姐,独孤九渊。”
段知微疑惑:“你不是个娘子吗?”
“我们金华一族擅长化形,逢妇则变美男,逢男则变美女。”孤独道。
“原来如此。”段知微把扫帚一扔:“来看十狗吗,在房间里烤火呢,我去喊它。”
“不必了。”独孤迟疑一下:“我刚刚已经看过了,现在有事要走。”
“我们这有多余的房间,你有空可以住这里,十狗会高兴的。”段知微热情邀请道。
独孤九渊微微一笑:“我们是被诅咒的猫鬼,人族与我们过从亲密的话,久而久之便会被怪病所侵,头发也会落尽。”
“那那那”段知微踉跄一下,突然结巴起来,金华猫天天在食肆里蹭吃蹭喝,晚上还到处睡觉,这
“放心。”她嘴里说着放心,但是神色却是忧心忡忡:“与它相处不会有事的,它跟我们不一样。”
“我来过食肆这桩事,希望段娘子为我保密。”独孤九渊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而后重新化作黑猫模样,从屋檐上跑远了。
段知微站在院中,盯着它远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而后转身回了房间。
今日袁慎己在朱雀街值守不回家,金华猫蹭到段知微房间里睡觉,它在床榻打了一会儿滚,而后四脚朝天瘫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雪白的肚皮袒露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是做了美梦,两只爪子在空中虚虚挠几下。
“真是。”段知微给它肚子盖上毯子,又给汤婆子重新换了滚水,而后也缩进温暖被窝里睡着了。
金华又做梦了。
有人蹲下,轻轻摸它脑袋喊:“雪球。”
临安下了场大雪,青石板都沁着水光,它乖乖叼着老鼠,蹲在柴房前。
那柴房破旧,雪覆盖在屋檐上,化掉以后汇成水流从屋檐的罅隙间流下。
好冷啊,怎么这么冷
段知微则梦到自己在北极给一群北极熊做饭,如果做的不好,那她今天就是北极熊的晚饭,她一边剁鱼一边说:“好冷啊,北极怎么这么冷”
一人一猫同时被冻醒,一个硕大的雪人站在床榻边盯
着她们瞧,它还挺有礼貌,见两人醒了,拱手作揖道:
“两位,晚上好。”
段知微立刻跟金华猫抱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明朝深巷卖杏花要找……
往火盆里多扔上几块碳,柜子里几条棉被全部抱出来裹在身上,段知微跟金华猫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雪人觉得不太好意思,主动出了门,又把窗户推开,从窗口把它圆滚滚的脑袋探出来。
“现在好多了,谢谢。”段知微把金华猫当暖炉一样抱在怀里,感受到房间温度升上来,然后说道。
那雪人头上还戴着井轱辘上的木桶,脸颊边两坨胭脂红:“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们下午堆的雪人啊。”
它圆溜溜眼睛眯成一条缝:“既然我是在你们食肆里诞生的,你们要对我负责,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这是赤裸裸的碰瓷啊。
段知微摸了摸猫的头:“你的愿望是?”
总不至于是吃一份鲜香麻辣的火锅吧。
雪人道:“我在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段知微和金华猫好奇问道。
雪人双手抱臂,萝卜做的鼻子微微皱起来,它低头看眼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一眼光秃秃的桂树。
“我不记得啦。”它摊摊手。
段知微跟猫:……
“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淡淡的香味,明亮的、温暖的东西。”雪人苦恼:“我只记得那东西很重要。”
段知微把桌上的刻花香炉拿给它,里面是圣人赐给袁慎己的苏合香,这香的味道很好闻,被火点燃后隐隐有火光,香炉也很温暖。
雪人接过香炉,仔细瞧了半日,然后失望摇摇头:“不是这个。”
已然是夜半五更,段知微打个大大的哈欠:“那明天再出去找吧,太晚了,而且外面有宵禁,夜里也出不去。”
雪人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贴心帮她把窗户关好,一个人蜷缩在后院墙角,而后闭上了眼睛。
段知微明早还要起床干活,很快倒下又睡着了,金华猫在床上趴了会,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它偷偷爬起身,打开门溜了出去。
雪人蹲在屋檐下打盹,嘴巴里呼出大片白气,金华猫悄悄靠近它,抬起一只爪子轻轻触碰下它。
“好冰。”爪子碰到雪人的一瞬间,立刻结了层薄薄的冰。
金华猫有些犹豫,它应该回到段知微的房间,那里燃着金丝碳,点着苏合香,温暖又舒适,棉被也很柔软。
最后它跑去自己房间里,叼了自己平常睡的小猫窝,在离雪人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躺下。
“好冷。”它皱着眉头嘀咕一声。
明明房间里那么温暖,为什么要跑到院子里睡觉?
金华猫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本能的想离雪人近一点,挨冻也没有关系。
【它又做梦了,梦中花影绰绰,它一下蹿上树的最高点,四只爪子抓住花枝儿一荡儿,星星点点的繁花便扑簌簌落下。
树下的少女发间沾满了花瓣,她很生气:“雪球!你把花儿都摇散了,我还怎么拿去卖啊!”
金华猫觉得理亏,两只耳朵抖一抖,夹着尾巴从树上下来。
少女蹲在树下捡花:“回头把花卖了,我给你去买鱼干吃。”】
然后然后它就醒了。
今儿不下雪,只是天色有些阴沉,众人听段知微讲了下雪人的事,都见怪不怪的忙去了。蒲桃和小狼干完了活儿,在那薅金华猫脑袋上的毛玩。金华猫在两个孩子手下挣扎:“怎么又薅我的毛。”
雪人坐在井边眼巴巴看着他们玩。
今日大铁锅里炖煮的羊肉汤香气扑鼻,每个海碗里调了花椒油、香油、蒜泥。把汤面倒进去,再切一碟卤羊筋,最后洒些韭花,一碗热气喷香的羊肉汤面就完成了。
没人能拒绝冬日阴寒天里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段家食肆门口排起了长队。
透油的藕丁肉馅包子也蒸上,肉馅鲜嫩多汁,但是因为有脆爽的藕丁和葱姜水的搅活,所以一点儿都不油腻,段知微送上一碟秘制的花椒油醋,用来沾着包子吃,口味更加丰富。
他们在前院忙得脚不沾地,雪人在后院捧了几个海碗,双手搓一搓,一碗干净的雪冰便落在碗里,再浇上浓厚的酪浆和桂花蜜。
两个孩子和金华一边喊冷,一边吃得开心。
雪人又端着几碗雪冰到了前院,对着段娘子和阿盘几人道:“承蒙娘子收留,这是小小心意,请收下。”
段知微在炉灶边忙得额头出汗,赶紧谢道:“这怎么好意思”
又来了几波被羊汤浓香吸引的食客,段大娘往后院一找,蒲桃和小狼还在哆嗦着吃冰。
“哎呦忙死了,你们还有空在这吃零嘴,当心冰了肚子。”她一手牵一个,把他们带到前厅干活去了。
只剩雪人和金华猫两个在后院面面相觑。
金华猫把爪子放到嘴边,假装成熟的轻咳一下:“你不是要找东西吗,我陪你去找吧。”
雪人开心地说:“真的吗?”
它扑过去抱一下金华猫,金华猫冻得瑟瑟发抖,大喊道:“放开我,你这个冰冷的家伙。”
雪人赶忙放开它,短短的臂膀挠一下脑袋:“对不起。”
金华猫去灶房火边烤毛上的碎冰,把雪白的毛烤得焦黄,它仰头对段知微道:“我陪雪人去找那个什么明亮的、漂亮的什么东西。”
“是明亮的、温暖的、还有淡淡香味的东西。”段知微不假思索的纠正道:“可以去西市转转,不过别忘了回来吃饭。”
她跑回房间,拿起一件蓑衣、一个斗笠给雪人穿上,又帮它戴上一条红围巾,是她自己闲着无聊做的,袁慎己戴着去金吾卫走一遭,被武侯们行了一天注目礼,她只好收起来。今天给雪人一戴,还挺适合。
“这样长安人就不会盯着你瞧啦。”段知微笑着说。
她又从墙角拿出箩筐给雪人背上,把金华猫抱进去:“昨天爪子受伤了,你就别走了,乖乖在篮子里待着。”
段知微送它们出门,看着一个胖胖的、身着蓑衣的雪人背着猫越走越远,她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盯着瞧了一会儿,段大娘催促赶紧回来干活,只好转身回了食肆。
【少女收集了一筐花枝,笑着对猫道:“这些够卖了,我们走吧,去青霭桥。”花枝横在她肩头,猫咪趴在筐子里,一人一猫在临安的冬日里走街串巷,越走越远。】
今日难得没下雪,很快便要过年,西市屋檐下挂满红灯笼,摊子一个挨一个,挤得密不通风,行人的讨价还价声与胡商的驼铃响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疼。
“淡淡香气的东西?”干货铺老板娘拿手一指,年货都摆出来了:蜜饯樱桃、西川乳糖、查条,都在琥珀色糖汁子里滚了很久,散发出勾人的甜香。
一人一猫各样果子买了点,躲到边上吃,挑一块金丝蜜枣,那枣儿柔软香甜,外头裹着的糖块儿能扯出金丝,甜得舌尖发麻。
“好吃哎!”雪人和猫眼睛亮亮的对望一眼。
但是随后雪人泄气的摇摇头:“不是这个。”
果子好吃,但是因为已经在寒风里放了几天,所以不够温暖、也不够明亮。
捻金阁肆主小心翼翼捧出镇店之宝,一颗硕大夜明珠静静躺在黑绒匣里,泛着泠泠青光,很是明亮。
肆主以为大生意来了,对着雪人和金华笑得谄媚:“两位好眼光,这夜明珠除了大明宫中,也只有我这有了,不贵,只要十万贯钱。”
雪人赶忙扛着金华猫跑了。
西市繁忙,它撞到个刚从酒肆里出来的醉汉。
“对不起。”它低头道歉。
醉汉上去推搡它:“眼瞎啊!”雪人被推得一踉跄。
金华猫从竹筐里跳出来,它看到雪人被推搡,愤怒的浑身毛都炸开了。
它眼中冒火,低头默念两声咒语。醉汉的脚边突然起了火。
“好烫,好烫。”那醉汉赶忙捂住屁股跑走,一头扎在茶楼门口的茶缸里,这下茶楼伙计不干了。
“这是上等的云雾尖儿,从徽州运来的!”茶楼伙计要拉他去见官。
趁着两人拉扯,雪人带着金华猫跑了。
【临安青霭桥上已经蹲了许多卖花郎,少女把杏花枝编成漂亮花环,一个只要四文钱。
她的手巧,人也健谈,整个桥上她的生意最好,隔壁卖杏花的小贩寻了个由头,过来砸了她的摊儿。
雪球浑身炸毛扑上去挠他,被那强壮的卖花郎拎着后脖儿甩到桥下去。
少女跑进河里救它,眼泪混着河水一起掉进雪球嘴里,味道好咸。
“我要是有办法保护你就好了。”雪球想。】
雪人
跟金华猫在西市走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好先回了食肆。
晌午时间已经过去,食肆里空荡荡的。
“回头再去找吧。”段知微见两人垂头丧气的回来,安慰道。
她从破棉被里拿出一碗温着的鲫鱼汤泡饭给金华猫,又去后院拿一份酥山给雪人。
雪人惊喜道:“我也有吗?”
奶油加热到融化,再一勺酒酿、一勺蜂蜜滴淋成山峦模样,最后撒些坚果。正是冬天,无须冰窖,只要往后院的雪中一埋,这奶酥便可冰成一碗酥山。
“你吃吃看啊,味道很好看的。”段知微笑着说。
它用勺子舀上一口,浓郁醇厚的奶香绽放,那酥丝滑又绵密,上面洒的坚果碎散发浓郁油脂香,与奶香混合在一起,十分适配。
雪人擦了擦眼睛:“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金华猫在狂吃那碗专门给它做的鲫鱼汤泡饭,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对吧,段娘子是整个长安最好的厨娘,她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少女悄悄打开家门,花被人砸了,铜钱也被河流冲走,她两手空空回来,偷偷在灶房翻了一通。
只有柜子里有半碗凝固了的冰凉栗米粥。
她把粥拿下来,蹲在地上跟雪球说:“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雪球摇摇头:“喵~”
田地里还有许多老鼠,实在不行树叶也能吃。】
到了晚上,段知微烧了一锅滚水,灌进汤婆子里,而后把汤婆子垫到金华的猫窝下。
“这下暖和了吧。”她摸摸金华的头。
段知微不好意思让雪人再在墙角蹲一晚上,她稍稍整理了下库房,把火盆灭了,门窗大敞,这样室内外温度差不多,雪人睡在房里也不会融化。
它一住进去,那屋子就像冰窖一样寒冷,段知微跟它说了句话,冻得打结巴,只能赶紧从屋里跑出去。
旁人更是不愿意往那屋子迈上一步。
只有金华猫坚持跟它一起住,段知微只好在它猫窝下垫上个汤婆子。
雪人躺在木架床上,金华猫缩在墙角的猫窝里。
它还想离雪人近点,可是老天爷啊,为什么这么冷。
【少女吃完粥,悄悄回了柴房,往角落里一缩。
这里就是她的卧房,只是没有床榻和被子,更没有温暖的火盆。
雪球在外头跑了好几圈,天气太冷,就连老鼠都不见了,它只好饿着肚子回来,看少女睡着了,它悄悄缩进少女怀中,一人一猫抱在一起就不冷了。】
第二天一早,雪人准备去东市方向碰碰运气。
段知微给它准备了几个冰冷的饭团,夹了盐渍梅子,说是饿了可以吃。又给金华猫带了一包鱼干。
段大娘倚在柜台嗑瓜子,看见段知微打帘儿回来:“你对个雪人也太好了。”
这两日不下雪,食肆生意忙,段知微还要多提前一会儿起床做饭团。
她让袁慎己去司天台打听过了,过两日有个回温的大晴天。
再不做些什么,雪人就要化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猫咪与下雪天你的前……
“圣人的珍宝阁里,有没有什么宝物,是明亮的、温暖的、还有淡淡香味儿的?”段知微端上一碗羊肉汤面放到袁慎己面前。
袁慎己曾随户部侍郎进到珍宝阁里过,天下的奇珍尽数被皇帝收入阁中,他想了一回,又觉得不对:“就算是有,我也不能去偷出来啊。”
段知微叹口气:“那也是。”
后院传出一阵银铃的欢笑声,雪人又在院里局部降雪,几个孩子跟猫在打雪仗,玩得很开心。
一辆香车在门口停好,一位穿着讲究的丫鬟从车上下来,款款走进食肆:“段家娘子,今日还有刨冰吗?”
段知微正跟袁慎己说话,见到客人忙迎了上去:“有的,稍等一下。”
她走进后院,雪人两只短短的手臂伸向天空,纷扬雪花从院顶缓缓落下,旁边几个孩子在欢呼,金华猫在雪里打滚。
“别玩了,有客人点名要吃刨冰。”
几人一猫都不玩了,雪人认真闭上眼睛,再搓搓手,一阵雪花精准掉进碗中,段知微把碗拿走:“谢谢。”
它做的刨冰意外非常受食客欢迎,特别是达官贵人们,家中烧了地龙热得慌,都馋段家食肆这口刨冰。
做法也不复杂,糖汁或者酪浆做底,淋上现熬的山楂酱,再放一勺红豆粒。
丫鬟笑着对段知微道:“家中地龙烧得旺,我家大娘子就馋这一口冰了。”
她接过食盒,转身上了马车,雪人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悄悄对着马车挥挥手:“谢谢惠顾。”
手搓的刨冰大受欢迎,它觉得自己派上了用场,也很开心。
肉肆的武郎君也来买刨冰,他家媳妇要生了,最近火气大得厉害。段知微特意多加了些牛乳,少放了些冰:“她有孕在身,不能多吃啊。”
武家郎君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却是温声细语:“我知道,就给她吃一口。”
武家夫妇是宣阳坊出了名的恩爱夫妻,成亲多年终于盼来了孩子,还曾特意来找段知微订做那种酸到发苦的蜜饯儿。
段大娘在一旁道:“我看你家娘子怀相,没准是个姑娘。”
“姑娘好,姑娘好。”武郎君笑眯了眼:“生个姑娘像我家娘子,定然是个大美人!”
“我先走了,还要去木匠那取摇窝。”他拎着食盒对着两人一拱手,而后乐呵呵走了,背影都手舞足蹈的透着快乐。
段大娘也笑了:“盼了这么久盼来的孩子,可不得乐死。”
雪人又从窗内探出大脑袋,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远去的武郎君,它突然升起一些羡慕,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晃晃脑袋,回后院去了。
【“赔钱货!”
少女被男人重重打了一巴掌摔在地上。她哭着说:“阿耶,求你了,我不嫁!”
男人怒道:“不嫁也得嫁,去王家做侍妾,那是泼天的富贵,过两日我亲自把你压去长安,你就当还了父母恩吧!”
破旧的柴房装了崭新的铜锁,门闩咔哒一声,男人离开了。
雪球在外头挠门,爪尖都被磨钝,在木门上留出几道白痕。
少女在门内哀哀哭泣,她缩成一团,那么小一只,像被踩进泥地里的杏花。】
腊八这日,大慈恩寺的腊梅开得正好,有诵经祈福和施粥的活动,下午更有玄奘弟子开坛俗讲,据说要讲释迦摩尼成佛日的故事。
段知微卖了半日腊八粥,把门一关,拖家带口的也去了。
大慈恩寺门口的舞狮队开了场,金红狮子随着鼓点儿上下腾跃,狮口一张喷出许多火花来,来上香的人们把舞狮子队围成个圈儿,鼓掌叫好。
金华猫抬头看雪人:“或许慈恩寺有我们要的东西,我们进去看看。”
佛陀结跏趺坐,低垂的眼眸怜爱的看向世人,供佛的香火,温暖明亮、有淡淡香味,但也不是它。
雪人愣愣看了会儿佛陀,跟着金华猫走了。
段知微跟着袁慎己往寺里头走,他提前跟寺庙打过招呼,两人一直寻到藏经阁前,腊梅幽香破寒而来,无尘师傅正在扫阶上雪。
段知微双手合十向他打了个招呼,面对这位高僧,她说话都文绉绉了起来:
“大师,若有妖怪一直在执着寻找某样东西,但是它又记不得是什么,这该如何破解呢?”
“据说是某种有淡淡香气、明亮、温暖的东西。”段知微补充道。
无尘师傅不抬头,只向两人双手合十还礼:“前世丢失的舟楫,今生化作了桥,你日日踏桥而过,何必再寻?”
妖怪也有前世吗?段知微被他说懵,只好跟袁慎己面面相觑。
最后在大慈恩寺也没有找到雪人要找的东西,众人听一场俗讲,又上了香,迎着黄昏回家去了。
灶台里的火苗还未完全熄灭,段知微提前泡发了黑木耳、黄花菜和香菇,香菇水可以增鲜,于是留着来煮素面。
冬笋在案台上切的咚咚响,油面筋滚在油锅里发出滋啦响。
阿盘拿了海碗过来,淋上一圈儿酱油、胡椒、盐和香油,段知微把散发香菇鲜香的面汤倒进碗里,又盖上素浇头。
这面汤味道鲜甜,浇头很香,油面筋炸得酥脆,各色菌菇鲜美,段知微大方加了胡椒,因此有些微辣,吃一口浑身就热乎乎的。很适合刚从大慈恩寺回来,手脚冰冷的大家。
她又从冰块里捞出另一份面条,调一份凉拌面。
雪人在窗外支着大脑袋眼巴巴往里头瞧,其他人都已经
捧着海碗呼噜噜吃起来,段知微终于把凉拌面做好,而后放到它面前。
它两只瓦片做的眼睛笑眯起来,张大嘴一口把面吞下去,而后揉揉圆鼓鼓肚子:“好香。”
大家都笑了。
春节快要临近,坊间全是卖炮竹的小贩,元日的时候,袁慎己也买了不少,食肆还有存货。
于是雪人和几个孩子一起在院子里放起了炮竹。
小狼胆子最大,一下点燃最大的那个炮竹,那烟火“哄”一声冲上靛青色的天空。
雪人吓一跳,转身就逃跑,结果一下撞在桂花树干上,金华猫和蒲桃要扶它,被它摆摆手阻止。
它晕头转向了一会儿,自己扶着树干站起来,又把自己歪掉的萝卜鼻子扶正。
段知微坐在自己屋里看话本子,时不时往窗外探探,而后对袁慎己道:
“这个独孤,也不知道人又跑哪儿去了,我看他别当捉妖司律令了,当出使西域的使者也挺好的,又有到处跑的经验,一路还能降妖除魔。”
她还是放不下那什么“前世今生”的论调,既觉得扯,又不敢不相信高僧的判论,于是回家中途绕道去了趟捉妖司。
结果独孤不在,旁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袁慎己也靠在一旁看书,头也不抬的安抚道:“人高僧说了,找的是桥,不必特意寻找,哪天往桥上一过,低头一看,哎~找到了。”
段知微被他气笑了,抬脚踹他一下。
袁慎己放下书,探过身亲吻一下她的额头,今夜轮到他去朱雀大街值守,马上就要走。
被段知微蛐蛐的独孤此刻就站在食肆不远处,和金华一族的九渊一起。
他双手负在身后:“准备的怎么样了。”
九渊活动活动筋骨:“差不多了,要不是为了我那傻弟弟,我才不来长安。”
雪人和金华猫他们一起蹲着放起了烟花棒,漂亮璀璨的金粉从棒子里喷出,照亮大家笑着的脸。
许是天暖,雪人背后缓缓渗出透明的水痕。
九渊道:“去司天台问过了,明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比春天还要暖,再不动手,我们就没机会了。”
独孤点点头,又伸出拦着:“等那两个孩子进去。”
“别吓到平民。”他补充。
九渊不屑地嗤一声:“你对人族倒是心善”
几人在后院玩开心了,两个孩子打着哈欠被段大娘压回房,雪人仍旧去了那间门窗大敞的库房,一屁股坐到木架子床上,房间温度瞬间低了下去,它歪头去看金华猫:“你还要跟我住吗?我这里很冷。”
金华猫慢慢趴到它的猫窝上:“我毛厚,我不怕冷。”它只是尽可能跟雪人多待上一会儿,虽然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雪人擦擦眼睛,那双瓦片做的圆眼睛在夜色中泛着湿漉漉的光。
一人一猫刚要躺下休息,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它们听到野兽的嘶吼。
有什么东西从食肆的院墙翻过来,黑雾如浓墨厚重,翻涌着凝成兽形,像终南山中的老虎、又像大食进贡的雄狮。
凶兽两只猩红眼珠镶嵌在黑雾中,如同浸血的刀。
是妖怪!
那凶兽很快扑向了金华猫,金华猫一下蹿上了房顶,雪人身体笨重,滑了几下,也赶忙翻身上了院墙。
这凶兽妖气那样盛,袁慎己不在家,一屋子都是老弱妇孺,金华猫对着凶兽道:“丑陋的妖怪,过来追我啊!”
然后它转身,向着夜色里跑走了,雪人紧跟着它的脚步,凶兽似乎被惹怒,一路穷追不舍。
一路跑到了曲江。
凶兽在朝着它们嘶吼,整个曲江的冰层都在颤动。
金华猫站在冰层之上,护在雪人身前,同为兽类,它身上的毛根根直竖,脊背高高弓起形成一个铁弧。
它的耳尖不断在颤抖,对着凶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可金华猫在这巨大凶兽面前实在渺小。
雪人站在它身后,抬起双臂,许多锋利冰凌朝着凶兽射过去,那兽立刻又幻化成无形的烟雾。
“没用的。”凶兽发出令人绝望的呓语,而后朝着金华猫跑过来,雪人冲上去护在金华身前,那凶兽一爪子划掉了它一条臂膀。
一条雪做的臂膀,可能是金华猫堆的,也可能是别人堆的,在曲江面上滚了几滚,而后掉进水里。
“不!”金华猫目眦欲裂,一下挣脱它的保护,扑到凶兽身上,对它撕咬起来。
那凶兽厉声尖啸,而后一掌把它扔下去,重重拍在冰面上。
金华猫摔晕过去,身下的冰层也开始出现蛛网纹,随着冰块的下沉,金华猫消失在曲江池上。
“不!”
雪人扑到冰窟窿那,而后毫不犹豫跳下去
幽深江水中,金华猫沉睡着往下沉,雪人只剩了一只手,艰难游过去捞它,抱着它往上浮。
它看到水边一棵树的枯枝。
那是一棵老杏的枝桠,倔强伸到冰面上。
雪人已经没有手可以去够那杏花枝了,只好游过去,用嘴咬住那救命的枝桠。
触及枝头的刹那,整棵枯萎的杏树都开始放光。起初,只是零星小花苞隐在灰褐色树枝间。
雪人带着金华猫往上游,那树的光芒更盛,仿佛青帝的一声号令,只转瞬间,花瓣层层舒展开来。
一朵、两朵无数杏花在光中嫣然绽放,如云似霞,粉嫩洁白的花瓣从树上飘落至曲江各个角落。
那杏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明亮而又温暖。
雪人怔怔看了杏花一会儿。
【少女被捆绑着上了马车:“阿耶,求你了,至少让雪球跟我一起去吧。”
她扒着车窗哭喊。
男人不耐烦:“你是去当侍妾的,不是当大娘子的,带个猫像什么话?”
她还在哭求,被男人不耐烦地扇了一巴掌:“赔钱货,你再哭,等老子回头就把你那破猫扔井里去。”
少女停止了哭泣,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染上了血色的恨意。】
雪人全都想起来了。
她要找的,散发淡淡的花香、明亮而又温暖的东西。
是杏花吗?只开在温暖空气中、拥有明亮的满树粉枝、散发着淡淡花香的杏花?
不对,我一直寻找的是你,是拥抱你时传来的温暖体温、是相视一笑时明亮的眼睛,是你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杏树的光芒染到雪人身上,她的躯体开始消融。片片雪花剥落而下,杏树的光芒却更盛了。
雪人在光中完全融化,却又在光中重塑。
一位少女从光中走出来,她的鬓边簪着一朵半开的杏花,身上杏色襦裙似纱,有雪光般的暗纹在裙子上流转。
她的眉目那么温柔,抬手抚摸一下还在沉睡的金华猫的脑袋,而后把编织的杏花花环戴到它的头上。
那花环涌出来的光温柔把金华猫包裹,它被江水打湿的毛迅速变得柔软干燥起来。
我的愿望,是找到前世与我相依为命的你,而后与你好好说一声:“再见
“。
少女脸上染上久别重逢的哀伤,她低头亲吻一下金华猫的额头:“再见,雪球,做个好梦。”
她的身形逐渐消散,碎成万瓣粉色杏花。
远处的独孤赶紧拿出宝盒,那些四处消散的杏花全部涌进了盒子里。
旁边的凶兽重新化作九渊的模样:“行了,我配合你收了这四处飘荡的亡灵,按照承诺,你要帮十狗抹去这段记忆。”
“你这做姐姐的还真狠心,万一雪球,哦不对,是十狗想要保留这段记忆呢?”
“我才不管这个。”独孤九渊叹口气:“我只是不想它受伤。还有跟雪人有关的,食肆那群人的记忆,你也要全部抹掉。”
“不愧是冷血的金华家族啊。”独孤律令苦笑摇摇头:“我答应你,不过我要先去趟泰山府君那,在人间飘荡的亡灵早就该回去了。”
他摇了摇手上的盒子:“她上辈子太苦了,这回找个好人家给她投胎。”
【雪球在西湖边蹲了大半日,终于在一个打盹的钓翁边偷到一条鲫鱼。
它开心叼着鱼往回跑,这下主人和自己都能吃上好东西了。
那破旧的瓦房人去楼空。
雪球迷茫的叼住鱼走上一圈。邻居的吴大娘端着一小碟猫饭过来喂它:“你的主人坐了船,去长安过好日子咯!”
雪球往码头跑,江面上只有远去的槽船,哪儿还有主人的身影?
……
“听闻临安城有只疯病的猫,就爱往漂亮女郎脚下钻。”
独孤九渊第一回跟着阿耶来临安,听到这则传闻觉得很生气:“往漂亮女郎脚下钻?真是丢我们猫族的脸,看我去教育教育它。”
九渊拉着父亲一路打听,很快便到了那破旧瓦房前。
雪球躺在杏花树边,奄奄一息。
隔壁的吴大娘叹口气,对着九渊道:“可怜的雪球哦,它主人本来嫁到长安去了,路上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直接沉进大运河里了,再也不能回来了。”
“这雪球也不是想钻女郎裙底,只是想找主人罢了,昨儿好巧不巧扒上了巡抚家娘子的裙摆,那娘子怕猫,吓得尖叫,雪球被侍卫一鞭子抽到路边,浑身是血,强撑着回来躺在杏花树下,估计命不久矣了,可怜哦。”
吴大娘跟九渊聊完,叹口气回房了。
雪球躺着在泥地里,像被人丢弃的一团毛线,夜间露水沾在伤口上化了脓,它想抬头舔舐,但是已经没有了力气,只好把脑袋斜靠在前爪,盯着杏花枝儿瞧。
九渊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拽一下自家父亲的衣角:“父君,求你了,你能救它的对吧。”
金华一族的当家主君站在一边,完全受不了最受宠的小女儿哭泣的脸。
“把它抱回家吧,我来想办法。”主君道。
九渊终于破涕为笑:“多谢父君。”
她弯腰抱住雪球:“我们回家吧雪球。”
“不对,它马上要得到新生了,不能叫它雪球了。”
“那叫它什么?新生吗?”
九渊很嫌弃:“父君你真是没文化”
她想了想:“家里的天狗刚生了九只小天狗,不如叫它十狗吧,贱名儿好养活”
主君扶额:“你这还不如我。”
“我不管,就要叫十狗。”
“好好好,叫十狗,就叫十狗。”】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金华醒了。
它迷茫望一眼曲江,又抚摸一下头上的杏花花环。
“我怎么在这?”
“不管了,先回家吧。”它拔腿朝着段家食肆方向跑去。
今日晴光潋滟,胡饼摊儿冒出蒸腾热雾,江边腊梅幽幽吐香,就连屋檐边的残雪,都被艳阳镶上一层金边。
到了巳时,日头完全升上来,就连空气都变得浓稠,整个长安笼罩在这层温柔光影中。
金华猫终于跑回了食肆,被蒲桃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跑哪儿去了,害我担心死了!”
金华猫结结巴巴:“我本来在家躺着睡觉的,不知怎么醒来就在曲江边了!”
蒲桃双手叉腰,眯着眼睛看它一会儿,而后转头去告状:“娘子,你看金华,定然是偷喝了屠苏酒,在这说胡话。”
段知微没空理他们,只赶紧帮段大娘收拾东西。
“怎么了?”金华猫问。
段大娘忧愁道:“哎呦临街肉肆的武家娘子要生了,听闻半夜就发动了,到现在还没生出来,那武家郎君已经急疯了,满街乱窜呢!”
她带上东西出门:“我年轻时在外头给人接生过,我过去看看啊!”
段知微送她出门:“我跟你一起去吧,坐驴车去,比走路快些。”
蒲桃在食肆百无聊赖,抱着金华猫出门玩,今日实在是热,不少长安的花以为春天来了,都绽放开来。
蒲桃抱着金华猫在杏花树下等朱娘,一阵暖风吹拂过,花瓣纷扬飘下:“金华你看,还没到二月呢,杏花就开了。”
它仰头去看,一片花瓣恰巧落到金华猫鼻子上。
像迟了百年的,一个温柔的亲吻。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除夕团圆夜你听说过……
武娘子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因为孩子出生那日,坊间的杏花一夜间开得繁盛,因此孩子取名武杏花。
武郎君喜极而泣,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边哭着一边把廊下悬着的风干火腿往段大娘怀中塞。
毕竟,段大娘在武娘子生产过程中出了大力气。
到了满月酒那日,武家那个粉嘟嘟的小团子已经长得比二月枝头的杏花还要可爱,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盯着人瞧,周边街坊都特别喜欢她。
她和段家人似乎很合缘,段知微等人来武家吃满月酒,小杏花看见她们就笑,更是伸着两只小短手要去摸金华猫。
金华一脸无语的被婴儿呼噜毛,它想跑,一跑小杏花就哭,它只能一边颇为无奈的任她撸毛,一边叮嘱段知微把宴席上的青鱼煮打包。
春节在即,青鱼、豚蹄等食材又开始时兴起来,长安人要忙着送年盘、置年货,整个长安都十分热闹。
段知微也跟段大娘去年市置一回年货:纸马香烛肆的巨蜡、元宝;杂货铺的箪瓢、瓷器、箕帚以及药肆的酒糟、辟瘟丹。
满满当当压了一驴车儿回来。
腊月二十三是灶神升天拜谒玉皇大帝、禀奏人间善恶的日子,段大娘也按照风俗贴了灶马,用酒糟涂了灶门。
宫中则有黄羊祀灶的传统,袁慎己也分了一碗,他没舍得吃,特意带回来。结果那黄羊膻味儿太大,没人肯吃,最后还是袁慎己一个默默坐食案前头吃完了。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这,年味儿已经很足了。
各家都在门口烧了松盆,食肆忙着大扫除,换桃符、换新窗花,段知微特意在画棚买了一幅牡丹贺岁图,往正堂中央一放,整个食肆都亮堂了起来。
陈桂芳带着白蘑菇掌柜来送年礼,一篮子黄澄澄的蜜桔。
段知微知道陈家只剩她一个人,于是邀请她来一起过除夕。
“我们这里有空房间,
你待一晚再回去。“段知微热情相邀道。
陈桂芳本以为今年又是自己一个人过除夕,本来还暗自伤感,听到她这话感动地直擦眼睛。
白蘑菇掌柜趁机走到灶炉边上,偷偷夹了块烧饼藏到自己菌褶里。
甄回也厚着脸皮想来段家食肆蹭除夕晚宴,段知微当然是满口答应。
蒲桃又想回家,又舍不得食肆众人,因此段大娘去邀请蒲桃的祖父祖母一起来吃年夜饭。
不知李衡从哪儿得知陈桂芳要在食肆过除夕,便跟袁慎己商议也要来。
段知微有些为难:“没有空房间了。”
“他可以住到隔壁的邸店里头去。”袁慎己道。
今年过年晚,二月才过年,三月又是春闱,想在邸店找个空房间不便宜,再说李家是大族,李衡这
段知微起了些八卦之心。
袁慎己拿着刚剥好的橘子塞她嘴里:“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其他我也不清楚,问我我也不知道。”
段知微不太满意地瞪他,而后把橘子咽下去。
还挺好吃。
除夕要来这么多客人,食肆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燃烧起来。
阿盘买了颜色鲜亮的绣线,要缝制出最美的春幡挂在食肆门口。
这幡就是把布条用个竹竿挑了做长条旗子,挂门口用来迎春,但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只起了个装饰效果。
但是阿盘不管那个,她已经熬了几个大夜,才刚绣完布条上曲江边的垂柳,各色花朵都还未动工,整个人略微有些暴躁,没人敢找她闲聊。
段知微本人也燃起了极大热情,整个人十分亢奋,什么鱼肉瓜茄杂果盘,通通往食肆里头买。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往床榻上老神在在一坐,还在想年夜饭的菜单以及有没有购置漏了的年货。
她一个人想还不行,还要半夜拉着昏昏欲睡的袁慎己一起想,后者一边打哈欠,一边认命拿出纸笔帮她记录年夜饭的菜单。
“阿滚前两日教我一道香糟肉和火爆腰花,我怕你们不能吃辣,所以得少放些川椒。它还送了我些从蜀地运来的苕菜,我做个苕菜狮子头怎么样?”
袁慎己昏昏欲睡。
“甜点来个八宝锅蒸怎么样,八宝饭里多放些豆沙,老人小孩都爱吃,听说有个叫粘糖羊尾的,听着就奇怪,我就没学。”
袁慎己闭上眼睛。
“哎我压岁盘和守岁烛买了吗,不行我去库房检查一下”
段知微披了大氅跑了,袁慎己趁机搁下纸笔,躺下不消片刻就睡着了。
待她回来还想兴奋说些什么,就看到自家夫君已经躺下睡熟了,外面响起梆子声。
已经三更了。
段知微也感受到一些困意,躺下来睡着了。
除夕前一日,商肆也预备着挂了春幡和新桃符,而后关门休假,只待正月再开门迎客。
段知微跟平常合作的酒肆、肉肆等互了礼,她每家送了一大盒年糕,对方回了一坛屠苏、一筐菘菜,还有些风干鸡鸭货。
只是平常热闹的商肆都关了门,坊市间有些清冷,只有刮得呼呼的北风和偶尔飘落下来的枯叶。
段知微看着觉得有些寂寞。
熊猫阿滚戴着他那破斗笠,身披黑色披风,拖着一辆车从远处过来,车上满载了许多应季蔬菜和酱料。
“除夕安康啊,阿滚。”段知微倚在门边跟它打招呼。
阿滚很是知礼,放下车掸掸身上的灰才过来跟她作揖:“段娘子,除夕安康。”
“你运这一车菜去哪儿啊。”段知微略微好奇道。
“我自蜀地来长安,一个人过春节略感寂寞,因此邀请了在长安城内生活的妖怪们一起去终南山脚共度除夕。”
它扭头看看菜,又点点头:“山脚土地庙的阿雪阿墨给我提供了场地,那庙里也有灶房,我只需带着菜和调料过去便好。”
“有人陪着一起过除夕那真是太好了。”段知微觉得这场群妖宴会听上去就很温暖,于是大方赞助了一坛腌酸菜。
“这个煮鱼炖汤都好,若是你只吃素的话,酸菜炒粉条也十分的爽口。”
阿滚又深深朝着段知微作个揖,而后拖着一车菜走了。
它的披风在北风中烈烈飘扬,还真有些大侠的味儿。
段知微一直看它圆滚滚的身影消失,才回了食肆。
过了晌午,邀请的客人全部都到了,李衡带了一坛经年的霸陵酒,听说很值几个钱。
他很是骄傲:“这酒自太宗时”
被陈桂芳一下打断:“行了行了,你怎么不说这酒自尧舜时就有了。”
李衡气得脸色发红:“怎可用圣君来开玩笑?”
“那你还拿太宗抬高你这酒呢?”
段大娘在跟蒲桃奶奶唠嗑,老人家想来也许久没进到这么热闹的氛围里头来,笑得嘴都合不拢。
段知微还坐在食案边对着菜单发愁,被阿盘安慰道:“来个暖锅,再随意炒几盘菜便好,除夕夜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的说笑一回就好,在吃上面不用那么精细。”
段知微突然觉得阿盘说话很有几分哲理。
因着过年,市面上卖牛肉的摊儿也多了起来。在本朝,牛肉贩卖这件事时而管得严,时而管得不严。
当今圣人就懒得管,毕竟他本人也十分爱吃炙牛肉。
上行下效,最近酒楼里也出现了牛肉的菜,于是段知微也放心大胆买了一份牛前腿肉,做了牛肉卷,预备用来涮锅子。
除了蒲桃的祖父母不用动手,其他人全部被发配到了各处干活,李衡一边蹲在井边洗菜,一边小声嘀咕:“早说我带下人来了,堂堂大理寺少卿蹲这洗菜说的。”
陈桂芳来取洗好的菜,听这话不乐意了:“自己做的菜吃着才最美味,你懂不懂,再说了,人袁都尉与你同级,也没见他抱怨,就光听你抱怨了。”
李衡赶紧闭上嘴。
段知微在灶房忙着给鸡肚子里塞冬菇、糯米饭等,听他俩斗嘴,笑得拌馅的手都不稳。
袁慎己在一旁大力剁肉,看她笑,也笑了:“李少卿出身名门望族,难得吃瘪。”
段知微朝着窗口望一眼:“他乐在其中呢。”
铁锅里的骨汤已经炖得奶白,配上菘菜、冻豆腐、豆芽,再来牛羊卷,这就是暖锅的配菜了。
炒菜则是爆炒腰花、红烧鱼、松子鱼和盐水鸭等,鸡鸭鱼肉齐全。
众人忙碌一下午,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忙不迭得伸筷子来吃。
铜锅炭火正旺,奶白汤底冒的气泡炸开,氤氲香气扑面而来。
夹一片牛肉,涮几下便熟,段知微挑的牛肉肥瘦相间,中间夹着细腻油脂,嚼起来十分嫩滑。
八宝鸡是在锅上蒸,最后淋一层热油,鸡肚子软烂,一下被筷子划拉开,露出里面满满的糯米饭、笋片、火腿丁、栗子丁,色彩丰富,看着就美味。
这菜色泽红亮,鸡肉酥烂香糯,里面的各色菜也饱吸了鸡肉的精华,都十分鲜美好吃。
其他的爆炒腰花脆嫩,盐水鸭紧实而不肥腻,松子鱼炸得很酥脆,外酥里嫩,这道菜做起来麻烦,段知微本不想做,是金华猫点名要吃,结果它下午偷喝了酒,现在还在暖炉边呼呼大睡,与这道菜失之交臂。
一顿饭吃饱喝足,大家纷纷给蒲桃、小狼送上朱绳串的压岁钱。段知微往食案上放了杂果盘和八宝饭,大家围在暖炉边闲聊。
段大娘年轻时候大江大河走了一趟,经历多,也健谈,大家都爱听她讲故事,最后她说:“今儿是除夕,各位知道听响卜吗?”
大家都摇摇头。
“或有祷灶请方,抱镜出门,听市人无意之言,以卜来岁休咎者,谓之听响卜。”
简单来说,除夕之夜将长勺放入盛满水的锅中,祈祷后拨勺使勺子旋转,然后按照勺柄方向抱镜子出门偷听,第一个遇到的人,他第一句无心之言,便是祷告之事的凶吉。
正巧灶台还坐着水。
段知微本想许愿问问今年能不能弄个大财发发,看到一旁站着的袁慎己,拉着他来许愿。
“我不信这个。”他说。
“不管!”段知微很坚决。
袁慎己只能无奈去拨弄锅里的长勺,很快勺柄在热水里转了几圈,停在向西的方向。
“本就除夕,还过了宵禁,路上怎会有人?”他看上去很是无奈。
段知微拉着他的臂膀往西走一圈,她也觉得路上不会有人:“我知道,我暮食吃撑了,拉你出来消消食。”
夜色深沉,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两边的商肆挂着的红灯笼随风飘荡。两人往西走了一条街,被北风吹得头发都乱了,正准备回去烤火,却突然听到动静。
南街卖豆腐的老翁不知为何出了门,又因为眼神不好被个坑绊倒,段知微两人赶紧去扶他。
老翁骂骂咧咧被他两搀扶起来:“找了长安县多少次,都不来这破路填个坑,我看这长安城要完!”
袁慎己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诞节前夕漫天星火在……
豆腐坊的老翁出门本是想去对门借下酱油,不想被地上的土坑绊倒,一时间气不过说了胡话。
老翁本以为要在除夕寒夜里躺上一晚上了,万万没想到还有人会在宵禁后出来,赶忙朝着段知微二人拱手道谢,又说了些吉利话,酱油也不要了,连忙转身回了家。
段知微亲眼看到他进家门,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拉袁慎己回家:“走吧,我们回家。”
却见他脸色铁青,定然是在想刚刚那句“长安要完了”。
段知微大概能猜到袁慎己的愿望,他是戍边的武将,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海清河宴、太平长安。
那句“长安要完了”,虽然老翁
说的无心,却像根刺一样深深扎在袁慎己心中。
两人沉默着回了家,除夕本有守岁习俗,奈何几个老人家根本掌不住,又有外来的客人,守岁不方便,两个小孩更是靠在火炉边呼呼大睡了起来。
众人又互相说一通吉利话,各自回了房。
袁慎己沐浴一回,往床榻边一坐,桌上守岁烛豆大的火光映照在他担忧的眉宇间。
他戍守边关多年,即便来了长安,时不时还能梦见边塞,梦见雪粒子刮在玄甲的声响,突厥狼骑在百里外的凄嚎,以及骨朵、长矛刺入身体后的痛感。
他抚了抚胸口的伤疤,觉得自己重新置身在了凉州城外的风雪中。
“咚咚咚。”
耳畔传来轻敲窗户的声响。
袁慎己疑惑望一眼四周,而后打开了窗户。
一缕金蕊绽放在他的眼前。
段知微手执两个烟火棒站在窗外:
“愣着做什么,来玩啊。”
她朝着袁慎己招招手,烟花棒在手中胡乱比划,在空中画出个圆圆的光圈来,火星子扑簌簌坠落下来。
那些细碎金芒在她含笑的眸子里微微跳跃,如同漫天星河承揽在她眼中。
他喉结微动,觉得自己被这双美极的眸子下了蛊,只能缴械投降,连大氅都未披上就走出房间,朝她走近。
段知微拿起一根烟火棒塞进他略微冰凉的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腕:“我教你画星星。”
“你知道吗,我是去年过年才从长姑那知道,原来过年的时候会有个叫做年兽的怪物下凡来,祸害人间。”
烟花棒在空中挥动,带出的火花绘就一个五角星。
“但是人们就发现,年兽害怕红色的绸布,害怕爆竹的声响。可见找到了对方的弱点,怪兽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如今长安一片欣欣向荣,可见圣人仁慈英明,金吾卫的长刀锋利”
“可若”
“而且你现在还有我啊。”她认真说:“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烟花棒的光芒给她那张清秀脸颊染上些暖暖的橘色。
袁慎己看痴了些,伸出去抚她的脸。
烟花棒不解风情的燃到了尽头,无尽夜色又突然将两人吞没。
袁慎己小心拥她入怀。
无所谓了,现在他的心又重新从漆黑的风雪边塞回到了这温暖食肆的小小后院里,并且再也不会再走失了。
他像抱着珍宝一般把段知微抱进来,动作小心又带着些迫切,段知微一边搂住他的脖子,一边道:“等等,我的鞋。”
她的鞋原本随意趿着,由于这个拥抱,一下掉在地上,那人也不管,直接就踢腿锁了门。
段知微又去抱门边的柱子:“今日除夕别了吧,再说了,我白天烧了年夜饭,好累啊。”
他咬牙,大声“啧”一声,去掰她抱着柱子的手臂。而后直接把她打横抱起:“累了你好好躺着就行。”
密集的吻落下,段知微在极近的距离下望他英俊的眉眼,不免也一阵粉色霞云飞上脸颊。
而后她突然意识到为何今夜他的眉眼如此清晰,是因为除夕的守岁烛有小儿手臂粗壮,灯芯儿也大,把房间照得明亮。
她抬手去推他坚实的胸膛,又想抬脚踹他,被一双有力臂膀强硬制止。
段知微这会儿话都说不清,只能“呜呜“两声,待他终于放过她柔软的嘴唇,往下探时,她赶紧说:“你去,把灯灭了。”
他宽阔的背脊上全是汗珠,这正是要紧的时刻儿,哪能中途跑去桌子那灭灯。
很快一双大手遮住她的眼睛:“这下看不见了吧。”
段知微已经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一下,只好随他作乱去。
房内温度越来越高,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外头却突然刮起寒朔的北风,那风越刮越响,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交响乐,前调是温柔的缠绵,弦乐轻拢慢捻。随着时间推移,音符变得高昂尖利起来,随着高潮来临各色乐器都激情昂扬的喷涌而上,最后戛然而止,留下弦乐的一点儿颤音。
到了四更,北风停下不再吹拂,屋里也没了大动静,段知微喘会儿气,又准备爬起来。
被立刻按了回去。
年轻的武将今晚吃饱喝足,心情舒畅,粗犷的声线都温柔了几分:“去做什么。”
“喝水。”段知微声调有些沙哑,也是懒得搭理他,只草草回了两个字,而后光明正大的翻个白眼。
后者好脾气的起身拎过水壶,却迟疑一下。
桌上没有水杯。
“几个杯子都被金华给摔了,没来得及换新的。”她说:“直接把水壶给我吧,我太渴了。”
他探一下水壶温度,睡觉前还是滚烫,现在已经变得温热,温度刚刚好。
袁慎己走过来,她接过直接灌下一大壶,又把水壶还他,而后躺下,一下子就睡着了。
袁慎己将水壶归位,也躺进被窝里,搂住她闭上了眼睛。
正月初一,当第一缕晨光洒下天际时,外头便响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袁慎己率先被吵醒,低头看还在熟睡的段知微:“新的一年平安康健,我妻。”他低头去吻她的额头。
段知微装了一会儿,因为被亲得发痒而装不下去了,她在他颈侧闷笑:“你也是。”
夫妻二人打闹了一会儿,而后起床梳洗。
难得春节,段知微化了个妆,她还是不喜本朝蛾眉点腮,只先用蜜浆打底,而后把眉毛淡淡扫一层,最后铺了些胭脂、口脂提气色。
袁慎己觉得很喜欢,又过来亲了她几口,沾了一嘴蜜浆。
今年过年晚,二月底才过年,又逢天气暖和,时和气清,前些日儿宣阳坊的杏花被天气蒙骗开了几日,听人讲,青龙寺的樱花也开了,段家食肆的诸位准备去上个香,顺便赏一回樱花。
没料想那“樱花开了”竟然是谣传,青龙寺的樱花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被这谣言诓骗来的游人倒是不少,都愣愣抬头看一会树干,索性上个香就走人。
青龙寺不大,食肆众人上完香稍微逛了会也走了,青龙寺门口耍杂技的、卖各色吃食玩意儿的不少,还有绘的栩栩如生的大纸鸢卖。
段知微给眼巴巴看着纸鸢的小狼买了一个,他现在说话利索了不少,却不太爱讲话,只小声一句:“多谢娘子。”
他看上去很喜欢纸鸢,拿着纸鸢中脊的杆儿就跑远了。
正巧鸿胪寺少卿也拖家带口的来青龙寺上香,与袁慎己迎面碰上,都在朝中为官,二人互相见个礼,袁慎己欲走,被他拉住。
鸿胪寺少卿姓卢,长得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却是个话唠,拉着袁慎己就大吐苦水:
“圣人诞辰在即,万国来朝,这是旧定的事儿,突然有个叫伊敏的小国,听说靠近碎叶城,我都不知道他从是哪儿冒出来的,也要来长安朝贡,报了一百个人的名单,礼单却只有一些寻常动物皮毛,这不是来打秋风吗?”
段知微见他们还有一会儿话聊,跟其他人去看耍杂技。
卢少卿继续吐苦水:“除了这个伊敏,大食、东瀛、新罗、突厥都加了人数,我鸿胪寺译语都要不够了。”
袁慎己心下一动:“突厥也加了人数?”
卢少卿点头:“送了不少不值钱的牛羊,然后要求再加五十人。”
这边卢夫人也等得不耐烦,跺了两下脚,卢少卿赶忙一溜烟儿的跑了。
袁慎己还在原地思考,被段知微推着肩膀往前走,她凑得近,发间桂花香凑近他鼻尖:“别想了,赶紧回家吧,我都饿了。”
今天不营业,大家也都懒得做饭,段知微准备做些春饼凑活一下。
一大盘合菜再炒些鸡蛋,最后刷些酱,放上葱包在面皮里头吃,长安人吃不惯甜面酱,市集上也没有羊角葱卖,段知微简单用咸酱炒了个鸡蛋,水灵灵的绿豆芽掐头去尾用香油一拌,又放了些火腿儿丝儿包进烙饼里。
一包春饼包得跟个包袱一样实在,没法斯文的吃,只能大口咬 ,
因此隔壁邸店掌柜磨磨蹭蹭进来的时候,食肆众人正吃得很是畅快,也不顾文雅了,直接抓着大口咬,属实吃了个酣畅淋漓。
自己人无妨,被外人看见还是有些尴尬的,大家赶紧松了手。
邸店掌柜比他们还尴尬。
两家做邻居一年多还是不怎么熟,除了甄回曾被掌柜赶出来的缘故,也有掌柜沉闷不爱讲话的缘故。
邸店掌柜进来先给众人叉手行了个礼,而后说了一长串新春的吉利话。
但是段大娘没耐心听了:“您有何事直说吧。”
掌柜尴尬道:“不知贵店可否借些生羊肉与我应急,待大年初五商肆开了业,我多加些还上。”
“成。”段大娘年前买了不少羊肉,再说他还加倍还,是个划算买卖,因此也就爽快同意了。
掌柜跟着阿盘去后院取羊肉,如蒙大赦一般朝着段大娘道谢。
段知微好奇多问了一句:“我记得年前您家羊肉也买了不少,这就不够了?”
掌柜看上去格外苦恼:“哎呦要是寻常书生能吃多少肉?前几日晚上突然来了帮黑发绿眼的客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非要住我家店。”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您也知道,马上三月春闱了,我那哪儿有空房啊,结果他拿刀吓唬我,我只能想办法周转了几间,这群人还特能吃羊肉,把我那吃得没剩多少了,好了不说了我再去别的地方借点。”
“绿色眼睛啊”段大娘想了想,笑着摸摸小狼的头:“怎么跟我们小狼一样。”
小狼包了一嘴春饼,两腮鼓鼓的抬头看她,他早已不是刚来食肆瘦弱尖利的模样,养得胖乎乎的,街坊见了都很喜欢。
他一双眼睛亮亮的,像漂亮的祖母绿宝石。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危机时刻他们在找……
隔壁邸店住了一群绿眼睛的胡人,宣阳坊的居民们本来担心这些胡人与本地人习俗不同,会发生冲突,结果这群人除了抢房间那日高调粗鲁了些,后面的日子都保持了极度的低调,每日宵禁刚解,便穿一身黑出门,到了晚上宵禁才回来。
这样神秘反而更引起了居民们的好奇心和警惕心,有人专门去长安县告了状,县尉亲自带了两武侯进了邸店。
“最后怎么样了?”段知微好奇道。
武娘子抱着小杏花来窜门,她坐月子时候每天吃两只土鸡,养得滚圆一圈,连带着怀里小杏花也胖嘟嘟的。
“说是查了公验文牒没问题,那群胡人是随主家进京参加千秋节的。”武娘子总担心那群绿眼睛的胡人是人贩子,现在才放下心来,而后帮杏花擦擦嘴边的口水。
金华猫在外头撒欢一圈,进来看到这对母女,转身就要跑,被段知微一把抓住。
“人在这等你半天了。”段知微把它轻放到小杏花怀里,后者开心用肉嘟嘟小脸去蹭金华猫的脸,糊了它一脸口水。
几人正在食肆里聊着,一个身着黑袍的胡人无声无息站到了食肆门口。
段知微迎上去:“客官要来些什么?”
那人的脸被黑纱包裹,看不清样子,只能隐约可见一双绿眸,他的长安话说得倒是很不错:“两盆羊肉,两壶好酒,过会儿来取。”
一袋钱扔到桌上,黑衣人转身走了。
段知微扒拉开袋子,塞得满满一袋子钱:“这胡人倒是很大方。”
蒲桃出来告状:“娘子,小狼在后院做傻事,你快过来看看。”
那孩子一向乖巧,从来不惹事,现下沮丧坐在井边,栗色卷曲的头发上裹满了猪油,阳光一照,油汪汪的。
“这是怎么了?”段知微赶忙去架子上取了澡豆要帮他洗头。
那猪油黏腻,板结在头发上十分难洗。
蒲桃也气愤说:“隔壁的小虎说小狼头发卷曲,又长一双绿色眼睛,定然是胡人,还嘲笑他,小狼想拿油把卷发抹直。”
“真是岂有此理,回头我去找他娘告状去。”段知微生气地说。
小狼低着头不说话。
澡豆清洁力不强,怎么也洗不干净,阿判也没法子,最后段大娘睡醒了午觉出来,直接拿剪刀把那些板结的头发通通给他剪了。
小狼脑袋上的头发变得短短的,远远望去像大慈恩寺的小沙弥,大家都笑了。
他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脑袋,也笑了。
最后段大娘拉着小狼气势汹汹的去告状,小虎的娘亲倒是讲道理,赶忙赔了不是。
小狼消了气,又恢复了活力,乖乖去了灶房里,踩在小凳子上帮段知微揉面团。
隔壁邸店的一群黑袍人拿着羊皮纸已经去过了东西两市的奴隶交易所,没有一点收获,最后只得采取最蠢笨的方法:四处询问。
可有见到过一个七岁小男孩,栗色卷发,绿色眼睛。
大部分长安人都回答没有,只路边坐一老汉道:“往南走两条路的铁匠铺,他家雇佣的小孩就是你说的栗色头发。”
黑袍人赶忙过去一看,只有个傻孩子蹲那瞅着铁锤直乐,头发是被高温烤出来的微卷与焦黄,发间还满是煤灰。
黑袍人气了个绝倒。
袁慎己坐在龙舟之上,这舟通体以沉香木雕刻,龙首含着明珠,在太液池上飘荡。
岸边一排貌美宫女忙着将千盏琉璃灯提前放入水中,烛火将水面映照的波光粼粼。
左中郎将站在袁慎己边上,他已经在太液池巡视了几圈,觉得甚是无聊,拉着袁慎己闲聊:
“听闻东瀛献上了一位绝色美人,据说生于发光的竹子间,美得与明月同辉,贵妃娘娘还在后宫闹了一场。”
“大食又送了十来瓶蔷薇水,我阿母前年得了这个赏儿,欢喜的不得了,喷洒许多在衣服上,结果第二日脸上冒了好多疹子出来,可见不是个好东西。”
他喋喋不休了许久,袁慎己才回过神:“突厥朝贡了些什么?”
左中郎将愣了一下:“似乎是进贡了十几盏风灯,那东西又不值钱,圣人也不大喜欢,便命人在千秋节夜间,挂到西市给长安人民观赏,就当与民同乐了。”
袁慎己不太放心:“该不会”
“不会。左中郎将大手一挥:“内卫们都检查过了,就是普通的风灯。放心,突厥人四周都有武侯巡视,起不来什么大风浪,倒是伊敏人”
伊敏是靠近碎叶城的小国,不足为惧,除了使臣入住了鸿胪寺,其他都分散在了各处的邸店。
袁慎己沉声问:“可知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左中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早探过底儿了,这伊敏国一直与我们不互通,突然说来朝贺,我们怎么可能不警惕。”
“据说某位皇族的小儿子流落长安,他们来寻了。”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菜肆送来了芹菜、荠菜和蚕豆,食肆众人拿个小胡床往门口一坐,一边择菜一边晒太阳。
段知微预备做个外皮酥脆,内里绵软的蚕豆饼,用山药掺着面粉做面皮,里头放些嫩绿的蚕豆,再用茴香调味,上锅小火煎,这样蚕豆清甜的豆香会最大程度的散发出来。
别忘
了再焖上一锅油润咸香的菜饭。
春笋切掉老根、荠菜掐头去尾,段知微想了想,去梁间解下一块咸肉。用刀刮去外层的霜花,里头红白相间的咸肉看上去十分诱人。
热锅冷油,将咸肉切块倒下去,随着热油的“滋滋声”,肉上白色脂肪化作晶亮油脂,瘦肉边上染上金色焦边。
煎肉的油也不要扔,用来炒荠菜,把鲜嫩水灵的菜炒得油汪汪的,再跟米饭一起进锅里焖。
当米饭饱吸了蔬菜的鲜甜和咸肉咸香时,一锅美味的菜饭就做好了。
袁慎己往家赶里,已是春日黄昏,西斜的日头将长安坊巷染一层琥珀色的光华。
坊间的灯笼依次给挂上,妇人喊在外撒欢的孩童回家,檐角的燕子窝里,归巢的老燕给雏鸟喂食,雏鸟冒出毛茸茸脑袋嗷嗷待哺。
春风吹在袁慎己脸上,让他觉得微微发痒。
一切都那样美好。
他刚走近食肆,便听到里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几人坐着听段大娘在讲故事,各个都笑弯了腰。
见到他回来,段知微赶忙道:“可算回来了,就等你开饭了。”
她直接捧着锅放到食案上,锅盖一掀开,浓郁的香气裹挟着白色蒸汽一道扑面而来,米饭被油脂染成淡淡的琥珀色,碧绿的蔬菜与深红的咸肉夹杂其间,看上去就十分有食欲。
段知微拿了饭勺给每个人盛上一大碗。
袁慎己吃上一口,只觉时蔬的鲜美,咸肉的油脂香与今年新米的回甘十分搭配,各色滋味冲击着味蕾,仿佛拥抱了一整个明媚的春日。
他中午在大明宫吃过饭,尚食局端出了各色山珍海味,可袁慎己觉得,都不如在这方小小的食肆里头的、段知微端出的这碗菜饭。
吃完饭,众人开始叽叽喳喳问袁慎己,圣人的宫中为千秋节预备了什么节目?
袁慎己耐心讲,圣人会在花萼楼宴请群臣,届时会有绳技表演,掖庭美人从高空绳索两端蹑足而上,从底下看如同裙摆飘飘的飞仙。
驯兽苑则有舞马表演,一百匹白马身佩珠玉金银,年轻的乐工会在马间击鼓奏乐。
他讲得详细,大家都屏息听着,说到“东瀛献了位自竹子间而生的美人”时,段知微喝水差点呛着。
而后她接过话头,给大家讲起了《竹取物语》的故事。
一位老翁自竹子间发现一位拇指大小的女婴儿,便把她带回了家,取名辉月姬。
这故事十分有趣,当讲到月宫的使者来人间接公主回月亮中去时,小狼问一句:“嫦娥啊?”
段知微去薅他圆滚滚的脑袋:“不错不错有进步,嫦娥都知道了。”
他现在说话还有些期期艾艾:“娘子我的脑袋”
蒲桃还嚷着问辉月姬上了月宫以后的故事,被段大娘赶回去睡觉:“都什么时辰了,不管什么故事,明儿再听!”
段知微跟袁慎己回到房间,他脸色还是有些凝重,段知微只好安抚道:“行了我的好都尉,你还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明儿自己去金吾卫请个一天假,把事情探查一遍,好让你自己放心。”
袁慎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他想起突厥无端送来的那些风灯,应当还在珍宝阁中藏着。
段知微叹气:“哎,可惜我是无缘见到圣人的珍宝阁是何样子了。”
袁慎己想了一回:“不如你随我去?”
“别了,大明宫哪里是我想进就能进的?”
两人说着闲话,很快熄了灯睡着了。
深夜,鸿胪寺。
突厥使团的房中,传来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平平无奇的郎君跪在她面前:“回禀主君,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千秋夜宴当日到来,将这繁华长安吞没成一片火海。”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风灯里的秘密就是这个……
延平门下,无数黑骑自远处驰来,金吾卫分列在两侧,长戟陌刀寒芒如雪,城楼上大鼓声声擂响。
千秋节在即,各国使团带着随从鱼贯而入。长安百姓围在四周,偷摸往门口瞧,很快一队骆驼披金挂彩的进来,波斯使臣长相英俊,深目高鼻,一身红袍绣满金色花朵,四周随行的舞姬向四周抛洒玫瑰花瓣;大食的骏马都妆点了绿松石,领队的胡女美貌惊人,斜坐在马背上朝人们打招呼。
各大食肆爆满,除了闻风而来的胡商,不少人从扬州、沙州等地远道而来,专门来参加这盛大的万国灯宴。
段知微实在忙不过来,又雇了三个月作人帮忙洗洗刷刷。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把烟火与喧嚣晕染开来,食客们谈笑、推杯换盏,有个吐蕃汉子几杯烈酒下肚,非拉人跟他掰腕子。
段知微忙冒了烟,还要出来阻止醉酒的食客,正是头大之时,看到袁慎己回来,赶忙去找他求助他:“可算是回来了,那人闹事儿了呢,靠你了。”
那吐蕃汉子长得虎背熊腰,臂膀上纹一个凶狠的狼刺青,他拎一壶酒在食肆里头到处挑衅,转了一圈,见没人搭理,把目光放到了门口。
袁慎己靠在门上,一身金吾卫甲胄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吐蕃人大步流星朝着他走:“久闻长安武将勇猛,这位军爷,可否与小人比划比划,旁的不比,我们就比掰腕子。”
袁慎己剑眉微挑,也不答话,先低头看向段知微,后者无奈道:“赶紧比吧,然后把这家伙赶出去,这不是影响人做生意嘛。”
他这才卸了佩刀,挽起了袖子。
整个食肆都对后厨烤着的炙羊排没有了兴趣,全部凑过来瞧,听闻袁都尉在跟一吐蕃人在比划,不少宣阳坊居民也凑了来看热闹。
搞得段知微想拿个盆儿收点门票钱。
两人面对面站到一空桌边上,周围人围了几圈,够着脖子在瞧。
吐蕃人率先伸出右手,他的手粗糙宽大满是茧子,上头还有争斗纷争留下的各种刀痕,看上去是个狠人。
袁慎己丝毫不慌,只将自己的手也伸过去,他暗自忖度一下,便将对方实力摸了个**成。
随着“开始”的哨声一响,那吐蕃人立刻大吼一声,将全身的蛮力压到右手上。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脸也涨得通红,汗水如雨一般从额头滑落下来,反观对面的袁慎己却纹丝不动,手臂如磐石扎根于案上一点儿不动。
听到周围人的窃笑,吐蕃人更加愤怒,如同荒原上的野兽狠狠咆哮几声,想使诈换巧劲儿,被对方顺势猛地一压。
吐蕃人的手臂一下砸到桌上,震得周围碗筷都跳了一下。
震天喝彩声如同潮水从周围涌了过来,大家都在为袁慎己叫好,那吐蕃人输了比赛,倒也坦诚,跟着周围人一起哈哈大笑,又倒一碗烈酒给袁慎己:“不愧是长安的武将,我心悦诚服。”
他率先干了一大碗,袁慎己接过也一饮而尽。
段知微笑着靠在一边摇摇头。
这场比试虽由挑衅开头,结尾倒是滚烫鲜活,段知微便不与这帮醉鬼计较了。
过了午时,食客们都渐渐散了,段知微嫌弃袁慎己身上一股儿烈酒味,要拉他去井边洗漱一下,被他迟疑着抓住手。
“怎么了?”她问道。
袁慎己把她拉进自己房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
“又带了什么礼物回来?”段知微笑着接过。
这位武将有时候说话没那么风情,送礼物倒是大方,什么衔枝鸳鸯簪、鎏金卷纹臂钏,像进货一样往家里捧。
袁慎己看她误会了,刚要提醒,段知微已经手快将盒子打开。
里头突然蹿起一阵蓝色火焰。
而后一个小骷髅妖怪,头顶着个胡麻叶子,从盒子里探出头,怯怯道:“这位娘子,日安。”
段知微对待可爱的妖怪是一种态度,比如憨态可掬的磨喝乐娃娃、比如胖嘟嘟的熊猫阿滚,也勉强包括了已经胖成一个煤气罐罐的金华猫。
对待长相可怕的妖怪是另一种态度,比如无头的飞头蛮、偷孩子的鬼车鸟,以及这个缩小版的白骨精。
于是段知微尖叫一声,手中的木盒子滑落,小骨妖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以后掉在床垫上。
它在床垫上趴了一会儿,接着挣扎着站起来转了一圈儿:“怎么白天也有星星啊。”
而后又倒在了床垫上。
段知微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袁慎己解释道:“不是你听我解释。”
他实在对突厥进献的珍宝不放心,偏巧今日是内府局入珍宝阁清点宝物的日子,需金吾陪同,袁慎己寻了个由头亲自陪同,跟着大总管一起穿过三重玄铁门,进了珍宝阁。
总管对突厥这十来个不值钱的风灯一
点儿兴趣都没有,他的关注点都在打理波斯送来的各色宝石,那些都是贵妃的挚爱。
这正好遂了袁慎己的心愿,他偷偷将手探进风灯中,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大圈。
没有异常。
不过想来也是,进入珍宝阁的贡品都受到了严格的检查。
他把风灯放下,转身欲走,风灯里一道儿暗芒趁机窜入他腰间蹀躞带内侧,袁慎己没有发觉,又跟着大总管一道儿出去了。
待出了大明宫回到官署,袁慎己被左中郎将拉去校场一番比试,只好脱了官袍与佩刀放在值班房内,当然还有蹀躞带。
小骨妖终于从风灯里逃出来,欢呼一声正欲跑走,结果看到房内食案上摆的五香糕。
它饿得骨节乱颤,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拿起五香糕就啃:“三百年啦,我都饿了三百年啦!”
那糕还是昨天的,已经微微风干,小骨妖抱着糕啃,崩掉了一颗牙。被比试完回房换衣袍的袁慎己当场抓住,又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给带了回来。
那小骷髅还趴在床垫上,段知微疑心它昏了过去,凑过去小心一看,听到一阵微微鼾声,原来是睡着了。
“这是什么呀,要怎么处理?”段知微问道。
袁慎己也不知道。他疑心这小妖怪是从珍宝阁走丢的物件,但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报送上去,毕竟他为何去珍宝阁检查突厥的东西,这事儿不好细说。
难道说是除夕的一个预言?还是说他袁慎己值守边关多年,对突厥有私怨?
好像都不行,他只能把小骨妖带回来了。
段知微也很为难,突厥就算有什么坏心思,难道就用这小比噶让“长安完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段知微把之前金华猫睡得笼子搬了过来,然后将昏昏欲睡的小骨妖轻轻放进去。
“只能先这样了。”她耸耸肩。
对于家中新来的这个小妖怪,小狼和蒲桃觉得很好奇,这个小骷髅初看吓人,仔细一看还是挺可爱的。
长得小巧玲珑,周身骨头由羊脂玉做成,泛着柔和的光泽,两个眼窝里飘着一颗像星星的小光点。
此刻它捧着小茶盖儿,里头装着桂花蜂蜜水喝得开心,头上的胡麻叶子竖着一晃一晃的,不过刚过了嘴就漏出来,全部撒在了笼子里。
蒲桃好奇道:“你这样能吃饱吗?”
小骨妖脑袋上的胡麻叶子立刻垮塌下来,它沮丧道:“不能,只能尝个味儿。”
两个孩子赶忙安慰它。
段大娘悄悄过来跟段知微捣鬼:“这妖怪真要放我们这啊,那捉妖司律令老是来吃饭不给钱,你给他送过去不就得了。”
主要这妖怪的来历不太好说段知微道:“很可能是从圣人珍宝库中溜出来的妖怪。”
别回头定了袁慎己偷窃之罪。
总而言之也快宵禁了,只能明儿再说,众人吃一回晚饭各自回了房,今日白天实在是忙,因此每个人都是刚躺下便睡了过去。
小骨妖两只手扒拉在笼子上,把头偷偷探出去:“有人吗?”
没人应答。
它又问道:“都睡了吗?”
还是没人回答。
“嘻嘻,既然没人,那就不要怪我了。”小骨妖眼窝里两颗小星星闪烁一下,变成两搓幽蓝小火苗。
笼子上的锁应声滑落,它大摇大摇走到后院柴垛,而后从嘴里喷出一小口火来:“我要让这长安,变成个巨大的火炉!”
它像萨满巫师一样朝着天空伸出双手,结果等了半天预想的火焰没有起来。
这火苗实在是小,前两天又下了雨,根本燃不起湿漉漉的柴垛。它左看右看,去捡了片树叶蹲在柴垛边玩命地扇,扇到手都酸了,那柴垛终于燃了点烟出来。
璃波白日装镇纸装的有些烦闷,化成五色鱼模样,扇着尾鳍在空气中飘荡,飘到后院看到柴垛冒了点烟。
秉承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原则,璃波一大口水喷到柴垛上,而后它又飘走了。
小骨妖本就被黑烟熏成了一坨烤糊的黑芝麻团子,现在又被喷一身带着鱼腥气的水,头上还沾了鱼鳞。
“呕。”它呸了几声,气急败坏地扔了手上树叶。
灶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小骨妖攀着柱子爬上房梁,对着灶台上泡着黄豆的铁锅露出个阴森的笑容。
“我要在里面放上”它沙哑开口,被同样攀到柱子上进来偷鱼吃的金华猫一巴掌拍进面缸。
金华猫今日偷喝了三勒浆,整只大胖猫都是醉醺醺的状态,它抬抬爪子:“我刚刚是不是踩着蟑螂了?”
“算了。”金华猫打个哈欠,晃荡下尾巴转身跑了。
“可恶!”小骨妖被面粉糊成个面偶,一边艰难爬出来,而后在铁锅里撒下不知名粉末:“我要你们所有人饮下这腐骨粉,然后……哈哈哈哈哈!”
它狂笑着从灶房出来,被自己笑呛着,咳嗽了几声,而后腰间玉做的肋骨掉下来。
小骨妖:“”
金华猫偷吃完了段知微藏在酱缸里的腌咸鱼,那鱼腌的有点老,卡了它的牙缝。
正好地上一块白色的东西被月华照得盈盈发光。
“哎呦?磨牙棒?”金华把那块肋骨叼起来,三两下跳上院墙,一溜烟跑走了。
“站住!”小骨妖扶着腰,吭哧吭哧去追,结果连第一道台阶没爬得上去。
它急得原地蹦跳几下,声音都带上哭腔:“把我的肋骨还给我!”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倒霉的小骨妖完美的……
当晨光初破,坊市开门,段家食肆门口大铁锅里的油香气混着初春寒气一起卷到两条街外。
几个赶早的小官员好奇凑过来排队:“段家娘子,今日又是什么新鲜吃食?”
锅里的生煎包滋滋作响,很快包子底泛起一层焦香的金边,她舀勺淀粉水往锅里泼,白热气腾空升起来。
段知微爽朗开口:“这叫生煎包,滋味不错的,几位郎君来一份吗?”
锅里水汽渐收,段知微掀了盖子麻利撒些芝麻葱花,从锅里铲出一盘子生煎包,底下煎得焦黄酥脆,再配一碟子陈醋。
“要豕肉的还是荠菜的?还有鲜虾仁的,但要多五个子儿我这也没办法,开春了,河虾价贵嘛。”
初春天气渐暖,阳光明媚,连带着食肆生意都好起来,后院的灶台边,阿盘拿个长勺,看着豆浆的火。
小骨妖蹲在笼子里阴恻恻看着,那锅咕噜噜冒泡的豆浆里头加了它特别研制的腐骨粉,只要被人喝上一口
很快一大锅豆浆煮好被阿盘端到前屋去,小骨妖躬着身子悄悄跟在她脚边上。
一碗鲜浓味美的豆浆上了桌,这是它毁灭长安的第一步。
第一个吃上朝食的是临街的赵郎中,他几乎雷打不动的来段家食肆吃朝食,他先咬上一口生煎包,又饮一口豆浆,而后震惊道:“这这是。”
“来了。”小骨妖眼睛里冒出一束寒芒。
“赵神医你怎么了?”段大娘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赶忙大步走过来。
“你们这个豆浆”赵郎中手抖上三抖。
段知微也察觉不对,赶忙走过来:“豆浆怎么了?”
“这豆浆是加了陈年的壮骨粉吧,老夫现在觉得热血上涌啊。”
食肆众人愣住。
赵郎中满面红光,激动地赞扬道:“你家这豆浆真不错。”他从食案边站起来,原本抖着的腿也不抖了,精神昂扬的大步走了一圈:“老夫的老寒腿也不抖了!”
赵郎中为人和善,医术也精湛,宣阳坊的居民既敬重他,又信任他,听这么一宣传,纷纷跑过来打豆浆。
“哎,不要挤,一个个来,都有的!”段大娘乐开了花,手臂上的轻纱披帛轻轻一甩,兴奋跑过去收钱了。
躲在门缝里的小骨妖当场
石化。
段知微看到拥挤来的人群也懵了,疑惑问阿盘:“我没往里头加东西啊?”
望着蜂拥而至的食客,小骨妖气得眼里的火都变成了绛紫色,它的肋骨终于被醒了酒的金华猫还回来,满身都是金华的口水味,它扭了扭腰,哼一声转身走了。
小骨妖不再理会在食肆门口大排长队的人群,它决定启动别的计划。
金华猫昨晚偷吃腌鱼干,今早就被逮住挨了好大一通训。
这会儿它头上包一块靛青碎花的头巾,蹲在后院用两只前爪扶着筛箩,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筛面粉:
“想我这伟大的金华猫妖,在大隋是能左右王室的存在,现在只能在这后院里头筛面粉,哎。”
小骨妖本来最怕它,想绕着走,听到“左右王室”这几个字停住脚步。
或许这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大肥猫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金华猫叨叨了半日,那面粉如细雪飘在空中,它鼻子突然有些发痒。
“阿嚏~”金华突然打了个喷嚏,额上的头巾滑下来蒙住了眼睛。
“我看不见了,天黑了,我失明了!”它惊慌转一圈,尾巴碰翻了筛箩,漫天面粉如同白雾把它吞了进去。
蒲桃闻声赶来时,金华猫已经成了个“面猫”,浑身都是面粉,只剩一双黑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小骨妖想:“还是算了吧”
它溜达到前厅,正巧遇到泥瓦匠背着包进了段家食肆,段大娘赶忙去给他倒上一杯水:“可算来了,前天刮了场大风,把屋瓦掀下来好几块,差点就砸到人了。”
砸到人?小骨妖耳朵动了动。
泥瓦匠搭了个梯子,麻溜爬到屋顶上,很快把破旧的地方补好了。
段大娘跟泥瓦匠闲聊几句,而后把钱给了人家。
小骨妖露出了阴测测的笑。
趁着梯子还没收回去,它顺着梯子一溜烟的爬上去,而后贴着屋脊慢慢走,又挑了一块顺眼的瓦砖。
它伸出手,很快金亮色的咒符从它指尖传到瓦砖上,只是屋顶风大,小骨妖刻下的咒文像一手狗爬的纹路。
它不太满意,盯着瞧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算了算了,反正给这块砖沾上了霉运。”
小骨妖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想下楼。
梯子已经被段大娘搬回后院去了。
小骨妖:“”
没有人来救它,只有一阵夹着砂砾的春风把它吹迷了眼。
它在屋檐上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最终决定铤而走险顺着房檐边缘滑下去。
滑到一半的时候,一片被风刮上来的叶子毫不客气的拍到它的脸上,小骨妖吓得两手一松,顺着瓦楞咕噜噜滑下来,最后“扑通”一声掉进一锅汤里。
有食客点名要吃川椒风味的暖锅,段知微刚把锅底备好,准备从灶房里搬出去,不想一个不明物体掉了进去,汤汁四溅,她吓了一跳,赶忙把锅子放到地上。
所幸那汤还没煮开,是冷的。
小骨妖四仰八叉飘在暖锅里,额头沾了几颗川椒壳。
“咕噜噜。”它双臂在汤里扑棱出三尺高的水花,又连喝了好几口汤底,被辣得眼泪汪汪。
段知微终于反应了过来,赶忙把它从锅里捞出来,她看上去很担心:“没事吧。”
蒲桃刚把金华猫洗干净,进来一看接过小骨妖:“娘子,你忙去吧,我去给它洗洗。”
段知微不太放心:“这锅里的猪油难洗,你记得用澡豆给它多搓洗几遍。”
蒲桃应了一声,托着一直打喷嚏的小骨妖进了后院。
碰巧朱娘来找她玩,两人蹲在井边给认了命的小骨妖反复搓洗了好几遍,才把它身上浓烈呛人的川椒味儿洗干净了。
朱娘看着重新光洁如玉的小骨妖,玩心大起,对着蒲桃提起建议来:“不如我们给它好生装扮一番怎么样,我记得你那里还有给磨喝乐娃娃缝制的衣裳。”
蒲桃七夕得了个真正的磨喝乐娃娃,开心得不知怎么好,一会儿求你一会儿求他,捡了了不少碎布料子给娃娃缝了许多漂亮的衣裳。
小骨妖还沉浸在川椒的刺激下,晕头转向的随便她们摆弄,很快她们给小骨妖穿上件银红的短襦,墨绿的长裙,又配上姜黄的披帛。
两人还觉得不够,去屋外摘了朵海棠花别在小骨妖头顶的胡麻叶子上,又拿了段大娘的粉盒、胭脂和眉黛。
“好看啊!”“好可爱!”
蒲桃和朱娘两个人拍着手赞扬道,把小骨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真的好看吗?”它不确定的问道。
“真的真的特别好看!”两人热烈捧场。
它扶了扶头顶沉甸甸的花,突然觉得这个灰色的长安好像有点亮堂起来,头顶的太阳明亮,春日里新发的柳条在风中扫着暖融融的光。
蒲桃把它小心捧在手心,去给段知微炫耀:“娘子娘子,你看小骨是不是特别的可爱。”
段知微正忙着将切成细条的菌子滑进油锅,听见蒲桃呼唤扭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铲子差点掉下去。
那小骨妖乖巧坐在蒲桃掌心,怪不好意思地拿手挠挠头:“真的好看吗?”
它光洁的两个眼骷髅上歪歪扭扭画了两道比毛毛虫还难看的眉毛,脸颊铺着大红胭脂,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
总体来讲,段知微觉得它有点像被水草绊了脚的绿头鸭。
她憋了三回才把想狠狠大笑的意愿憋了回去,只点点头:“不错,还挺好看。”
蒲桃和朱娘欢呼一声,抱着小骨妖出门玩去了。
到了晌午,袁慎己也回来了,他对小骨妖还是充满疑虑,但是在看到那张花花绿绿的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
段知微端着午食上桌,偷偷用手肘捣他的腰:“别笑,伤人自尊。”
他赶紧重新换上一幅冷肃的表情。
今日午饭是春卷和春笋菌菇酱拌面,春笋和菌菇都是刚摘的,十分新鲜,那红亮酱汁得先煸炒出油,再倒入菌菇进去收汤,油润的浓酱包裹了每一根饱满的面条。
每个人分到一大碗,小骨妖也得了一小碟。
它惊喜道:“也有我的吗?”
段知微笑着给大家盛汤:“当然有你的了,尝尝吧。”
小骨妖有些激动,这热乎的面包含了菌菇的浓鲜,吃上一口,它觉得整个人都暖呼呼起来。
再咬一口春卷,刚从油锅出来的春卷烫嘴,它吹两口气,再小心咬一口,酥皮“咔嚓”一声碎了,露出翡翠色的内馅,里头是切碎的豆干、香菇丁、笋丁和荠菜。
再沾点山椒油和香醋,春日的鲜美滋味在嘴巴里打转。
小骨妖吃完午食,觉得整只妖都得到了升华,它仍旧穿着那身华丽的襦裙,跌跌撞撞站到了食肆屋檐下。
整个春日的鲜美都被段知微包裹到了中午的美食里,现在它站在门槛上,望向食肆外,只觉心情舒畅。
正是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三月,长安那么美好,那么鲜活,有妇人牵着牙牙学语的孩子从门口走过,银铃般的笑声传进小骨妖的耳朵。
“我是因为什么,才要毁灭长安的?”它感受到了一点儿困惑。
一阵暖洋洋的春风拂过它的脸庞。
“好舒服啊。”它张开双臂,迎接这美好的暖风,双眼也享受地眯了起来。
这阵春风除了吹过它,还吹向了檐角的铃铛,以及吹松了屋檐上的砖瓦。
那片早上被它“关照”过的瓦片,“嗖”一声砸下来,不偏不倚地压到了它的身上。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快乐的食肆日常去青……
千秋节即将来临,今年的庆典有三天夜游灯会,长安人民已经处在了极度兴奋的状态里,只待明日戌时的更鼓撞破暮色,东西两市便会点燃三百多架灯山,那时将会都民仕女、罗绮如云,一夜星光鱼龙舞。
而当民众在长安城中兴奋奔忙时,大明宫中、太液
池畔已经亮起三千盏明灯,宫女们捧着银壶有秩序的在池畔穿梭。
大秦幻术师在台间升起月轮,红衣舞女铺展霓裳如霞,乐坊的鼓声震天响,一对瑞狮在丹墀前腾空几丈,随乐而舞。
圣人还未驾临,使臣们已经各自推杯换盏起来,赤霞色的葡萄美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突厥使臣死死盯着台上腰束金玲的雪肤舞女,可他的神情却十分紧绷,他低声问坐在一旁的女人:“全部都准备好了吗?”
女人妩媚一笑:“自然万无一失。”
礼部官员就位,高唱一句:“使臣献瑞!”
波斯献上的整块紫晶、吐蕃的精美氆氇,各国进献的珍宝都闪着烁烁光华与之相比,突厥那十几盏风灯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平无奇,尤其是当水阁后飘出千盏花灯,在灯影交错间,那白色的风灯便更加的泯然其间。
女人盯着那风灯,自信笑道:“阴山骨妖只怕很快就要觉醒了。”
见使者不信,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到食案后头,而后轻轻地摇了摇手上的金铃铛。
风灯毫无反应。
女人有些慌起来,但是她不死心,又用力晃了几下手腕。
风灯仍然毫无动静。
她自信的笑容僵在脸上。
另一边,食肆里里外外挤满了食客,众人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已是阳春三月,去曲江、乐游原以及各色寺庙踏青的长安人多了起来,段知微趁机推出了长安欢乐游套餐。
首当其冲的便是艾糕和青团,那艾草香混着豆沙和咸蛋黄肉松十分诱人,青团皮子上的艾草丝香气浓郁,当青团皮子裂开刹那,油润的咸蛋黄混着鲜香肉松一起涌出来,那真是一等一的美味。
只不过肉松这种蓬松出绒的美味吃食只有段知微会做,咸蛋黄肉松馅的青团更是全城只此一家,因此食客们都要提前预订,来晚了都抢不到。
许多袁慎己的同僚都特意托请他,让袁夫人多留两份。
眼下灶房飘出艾草浓郁又黏腻的香气,段知微打开蒸笼,里头掀起了半尺高的白热雾气,笼屉卧十来只碧玉色的艾草团子。
小骨妖踮脚站在小狼头顶,跟在段知微身后帮忙,或者说是添乱。
“记得这肉松先撕成丝状,再用擀面杖来回擀,最后轻轻敲打一阵儿就能出绒了。”段知微在旁边教了两人一会儿,便把灶房交给了他们,自己去后院洗艾草去了。
小骨妖从小狼头顶跳下来,两人一起推着擀面杖干活,小骨妖突然玩心大起,站在擀面杖上耍起杂技来,小狼被逗得哈哈大笑。
段知微忙完回来,一大碗肉松还是肉块的形状,小狼羞愧低下头:“不怪阿骨是我”
“算了算了,这些回来弄也来得及。”段知微蹲下帮他理理头发,小狼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一点,因为是短卷发,现在像个爆炸的云朵横在脑袋上,出门就被盯着看。
只能戴个帽子遮丑。
见小狼戴好了帽子,段知微拉着他和小骨妖出门:“马车在外头等着了,我们现在就出发,也去踏踏青。”
三月春光明媚,青龙寺的山阶染上新绿,满林子的樱树像被泼了色泽浓郁的胭脂,粉白花瓣扑簌簌地落,放生池也满是碎樱。
游人如织,幸好袁慎己起了个大早来占位,众人这才能在一棵樱花树下铺好毡帐,赏起春日美景来。
段知微准备了各色蜜饯、青团、艾糕铺了一地,又花了大钱从波斯胡商手上买了一壶三勒浆。
金华猫和小骨妖两只都喝得醉醺醺,往食案上一站,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晃荡着,就着远处琴师的琵琶声,跳起胡璇舞来。
尤其是小骨妖,它今日被蒲桃套了一身茜草色的罗裙,头顶插满樱花,东倒西歪扭动的姿态特别好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日全场我买单。”
“天生我材必有用,烤羊腿子配美酒!”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只一边鼓掌一边叫好,蒲桃和小狼捡了满地碎樱洒在它们头上,为这支有趣的胡璇增色。
小狼喝多了酪浆,要去溷厕,他站起来顺道把还在饮酒的小骨妖一起给抱走了。
段大娘笑道:“小狼倒是喜欢这个小妖怪。”
“可不是嘛。”段知微饮一口三勒浆:“偷偷在衫子里缝了个暗袋,装了好多杏仁酥回房两人分着吃。”
这边小狼去完溷厕,带着小骨妖回头,长安却突然下起了雨。
不是大雨,是那种舒适的绵绵春雨,但是小狼仍旧把小骨妖塞进青布衫里,躲在廊下看放生池的水慢慢涨起来。
小骨妖看看雨,又抬头看看他:“雨不大啊,我们回去吧。”
它还想喝三勒浆。
小狼紧张地说:“下雨了,你会不会生锈啊?”
它是玉做的骨头,又不是铁,小骨妖站在他帽子上轻轻跺下脚,而后道一句:“笨小狼,铁和玉都分不清,我可是上好的羊脂玉”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警惕道:“有人。”
很快一只流浪狗跑了过来。
小骨妖都准备好拿起肋骨当武器了,看到是狗放松了下来。
“应该是我多心了。”它这么想着。
见雨停了,小狼带着小骨妖匆匆回去了。
放生池后的假山中,几个黑袍人鬼鬼祟祟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是他吗?那双眼睛可真像啊。”
“根据东市那奴隶主的口供,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那你继续盯着,我回鸿胪寺向丞相报告。”
待两人赶回樱花林,众人已经收拾好了残羹冷炙,段知微远远看到两人跑回来笑道:“可算回来了,还当你们迷路了,趁雨停了早些回去,马上便是千秋灯会了,我们也去赁个摊子,明晚去灯市摆摊。”
小狼抱着小骨妖快速跑来,跟着大家一起上了马车,小骨妖最后望一眼青龙寺,那琉璃瓦上闪烁着一缕将熄未熄的霞光。
回了食肆,众人短暂梳洗休息了一下,都围坐到一起讨论明晚灯市要摆的摊子。
“我想要冰糖葫芦摊儿!”蒲桃率先提起,她最爱的便是冰糖葫芦,糖衣晶莹剔透,咬一口山楂的酸味和糖的甜味交织一起,十分好吃。
“好主意。”段知微点点头:“但是春天买不到山楂,所以这个建议不采纳。”
小狼说话结结巴巴:“那那烤驼峰签子?”
“烤驼峰签子,那是什么东西?”众人惊讶问道。
见众人都在看他,小狼红了脸,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在被带到长安的路上,被好心的胡商给过一块,烤驼峰”
段知微好像也在集市见过,是类似胸口油的吃食,在烤盘上烤出许多油脂来,膻味很浓,长安人应该不喜欢,所以也不行。
“糯米团子?刚出炉的胡饼?”
一番讨论之后,段知微最终决定摆个糖画摊子,她会画一些简单的蝴蝶、金鱼和猫咪。
摊子的事情定下来,大家有了分工,纷纷散了,去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段知微到灶房里熬煮糖块,袁慎己打了帘儿进来:“需要我帮忙吗?”
后者立即把长勺塞进他手里:“靠你了。”
熬糖是件很辛苦的事情,袁慎己力气大,对他来说搅拌糖液倒不是很麻烦。
段知微靠在他肩膀问道:“千秋灯会那日你要上值吗?”
他摇摇头,帮她把耳边凌乱发丝整理一下:“灯会的时候我想要多陪陪你。还记得去年上元吗?”
段知微笑了,而后大方拍他的肩膀:“当然记得了,去年上元日你向我表白的嘛。”
袁慎己也笑了。他希望每年灯会都能跟自己的妻子一起欣赏。
小骨妖在后院跟着蒲桃小狼和金华猫准备果脯碎,四人认真准备了一会儿,又开始打闹起来。
在房间里的阿盘赶忙要出来制止,四个人站成一排,满头满脸的果脯碎片,乖乖挨训。
“你们四个不能再一起干活了,别把食肆的屋顶给掀了。”阿盘叉腰教育道。
“算了由他们去吧,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也属正常。”段大娘今日倒是很开明,只叮嘱道:“只一点,不能再浪费粮食了,你看你这满头的果脯碎。”
她拿着湿帕子给几人擦擦脸。
等大人走了,几个人又蹲在那看起蚂蚁搬运果脯碎,先是一只侦查蚁发现了大量拌着蜜糖的果脯碎,赶忙转身去通知大部队。
金华建议道:“把果脯挪走,让它失去大军的信任。”
小骨妖拍拍它的肩膀:“你怎么比我还狠。”
它正站在小狼的肩膀看得开心,却突然感受到身体一阵怨气冲向外面,小骨妖赶紧捂住了胸口。
几人发现不对,都担忧地看它:“阿骨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歇会。”
小骨妖看着大家担心的脸庞,摇了摇头:“我没事。”
它觉得存在身体里那些恶意的、凶猛的怨念渐渐在向外头消散,只剩下一些温暖的、明亮的、像桂花蜜一样甜甜的东西。
另一边,突厥的女巫在房中念了半日咒,蓦地睁眼:“不好,我感觉阴山骨妖的怨愤在消散。”
“我们必须立刻找到它。”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千秋灯会月上柳梢头,……
暮鼓的余音未散,长安城的大小灯笼便如夜空星子般次第亮起来,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花灯,有那富贵人家门口放置了燃灯树,足有两丈高,引得一群人围观。
段家食肆门口的灯笼做了个粽子形状,袁慎己搬了个梯子特意挂上,身上甲胄被暖光映得透红。
段知微把食车推出来,仰头看他挂好灯笼:“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团花襦裙,戴着他送的那只莹珠簪,那张清秀的脸此刻在灯下惊人的漂亮,簪子上坠着的珍珠从她耳边滑下来,抚在莹白的面颊上,跟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一样亮。
袁慎己看痴了一瞬,他从梯子上下来,走近,低头吻在她擦了口脂的唇上。
段知微红着脸捶打他肩膀,珍珠坠着的流苏胡乱晃荡起来。
食肆里头小骨妖趴在小狼叠绡帽上,看看你又看看他,眼窝里两簇星星困惑地明灭一下:“他们怎么又在抱着互啃?我撞见好几次了。”
金华猫双爪抱臂,看上去非常无语:“正常,习惯就好,谁来做个英勇的武士去将他们两分开?再不走,灯会都要开始了。”
金吾驰禁,开市燃灯。整个灯市已经恍若浩荡星河,人头攒动,西市口放了个琉璃灯山,引水成帘。
拥挤道路边早早摆了无数食摊儿,多以粉果儿、面茧子为主,也有烤羊肉串儿和古楼子的,青烟伴着灯火往天幕上窜,昏黄油光里漂起肉香。
段知微选了个极亮的灯轮前头把食车停好,琥珀色的糖浆在铜锅里咕噜噜冒着泡儿,甜腻的香飘在空气里,她把提前做的几个糖画儿竖起来。
金鱼画得最巧儿,晶莹的鳞片,灵动的鱼尾儿,两粒黑芝麻滚进去当眼睛。
很快吸引了不少小童拽着阿娘的裙摆说要买。
“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段知微笑得亲切,弯腰问道。
“我想要一个小兔子的。”
“好勒。”段知微手腕子一转,糖丝儿勾出毛茸茸的尾巴,三笔两划的绘出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她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好奇路人,都赞叹道:“这是广寒宫的玉兔逃到这凡间的灯会上了吧。”
一锅儿糖浆很快被绘成画卖完,食肆众人虽然都围在一边儿帮忙,心思早就飞到热闹百戏棚子里去了,里头正演一出《踏摇娘》
“等等。”
段知微收摊儿前给自家人每人一个糖画儿,金华猫和璃波是金鱼儿的,小狼和蒲桃是小兔子的,给金华和小骨妖特别画了一个猫咪头,一个小骨头。
大家拿着糖画儿,一起逛去了。
傩戏摊儿边上,一整片傩面儿挂在枣木架上,风吹过,满架面具随风儿晃,蒲桃省吃俭用存了一个月的铜钱就为了今天,上去就要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
小狼选了个笑面狐狸,只没有金华猫和小骨妖能戴得上的,两小只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
摊主是个中年大娘,她的箱子里还有几个未完成的面具,眼下正拿着羊毫笔给面具绘羽纹。
段知微问道:“大娘,请问能现订吗?给我们家这两个孩子做一份,可以加钱。”
最后金华猫得了个老虎面具,那大娘手巧,斜着串两根绳挂在它耳朵上,小骨妖得了个拳头大小的面具,绘着玉兔,上头有两个长长耳朵,戴着怪可爱的。
这下大家都有面具了,心满意足地满百戏棚子走,百戏棚那儿人流如潮,一下子把人冲散了。
段知微被人群淹没的一瞬间冲着大家喊道:“回头去食车那里集合。”
她戴着个天狗面具,那面具用香樟雕刻,戴着还有些重,她额头沁出些汗来。
百戏棚子里传来嘈杂音乐,只听得一声哀怨的“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
段知微已经无暇再听,她只想把被冲散的家人们都找到。
耍杂技的地方人也不少,吐火、跃弄,什么都有,有胡人站在彩色毛毡子上表演吐五色水,迎来一群叫好声。
又一阵拥挤人潮挤过来,段知微赶忙伸出双手去挡,却突然被冲出来的一个高大男人护住,而后握紧了她的手,往北边人群稀少的地方带。
那人戴着开山将的面具,火焰长眉,头长白角,极其可怖,他又生得高大,看上去很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导致对面走过的人看到他都避着走。
段知微却丝毫不慌,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那人指节粗大,手掌粗粝,还有一条长刀疤。
段知微挠了挠他的手心,后者立刻转头望她一眼,又把她往人流稀疏的北街带。
“这位郎君万万不可,我夫君是金吾卫,小心他的陌刀砍了你的脑袋。”她懒洋洋说着俏皮话,又放心跟他走。
到了北街一处小巷,趁四周没人,她垫脚去掀他的面具,露出袁慎己那张英俊粗犷的面孔。
他看上去颇有些无奈,低头去轻划一下她的鼻尖:“偷喝了酒?怎么净说些胡话。”
段知微叉着腰,也把面具摘下来,她闷得有些久,脸上有些红扑扑的:“”谁让我那金吾卫丈夫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袁慎己从袍子里拿出个精致盒子递给她:“我去买这个了。”
“什么呀?”她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只漂亮的牡丹花发簪,中间镶一圈银珠花蕊,清秀又别致。
“勉强原谅你了,快给我带上。”她笑着说。
袁慎己小心将发簪别到她发间,又在发丝间落下一个吻:“我每日去上值的时候都想,若我是你头上一珠缠花,不用离开,那该多好。”
段知微听到自己心脏在这僻静巷子里砰砰直跳,而后她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袁慎己下巴轻轻抵在她头上:
“那年凉州风雪漫天,原该迷了我的眼,可我在雪中见你的身影却是真真切切,能娶到你,是我之幸。”
段知微抬头看他,檐角的红灯笼被风晃得微微颤动,在他英挺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伸出手抱住他,头也埋进他的胸口。在这寂静的小巷子里听到彼此同频共振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巷子后墙传来男女幽会的声响,她像一只大弹簧赶忙跳了起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古人诚不欺我,因为晚上可以出门幽会,导致这种解了宵禁的节日,曲江边、乐游原的树林里子全部是幽会的男女。
段大娘对这种风气表示十分欣赏,并且表示她年轻时候跟情郎也这么干过。
段知微结巴着问:“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被老祖宗批判是封建又不懂浪漫的小朋友。
听着墙后的幽会声越来越大,她的脸一直红到耳根,赶忙拉着袁慎己的袍角要带他走。
后者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抱起,在她耳边道:“跑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猜我为什么把你拉到这巷子里来?”
金吾卫熟知满长安城的街巷,这块情侣幽会圣地还是左中郎将推荐给他的。
巷子深处早早停了一辆袁府的马车,袁慎己把她抱进去,而后自己欺身而上。
这车厢里铺着西域运来的波斯地毯,座椅细心包了软缎,段知微躺着只觉非常柔软,而后她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们还要回去呢?他们怎么办?”
如雨的吻落下,他囫囵一句:“提前跟大娘说好了,她会带孩子们回去的。”
她松一口气,很快也投入进这痴绵的吻中。
已近半夜,段大娘心知肚明自家侄女和侄女婿今天不会回来了,又不好明说,只说一句“袁府有事,两人回去了。”意图搪塞过去。
阿盘却不知其中内幕,只站起来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要段娘子来才是,左右解了宵禁,我去袁府请他们回来。”
被段大娘一把拦下。
不怪阿盘心急,眼下食肆的情景实在是怪异,她活了大几十年也没遇到过,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小狼一手抱着面具,一手握着已经舔干净只剩个棍儿的糖画,一脸懵的看着面前乌泱泱跪一地的黑袍人。
那些人与他一样,都有着墨绿色的眼睛以及棕色的卷发,无论被食肆众人怎么劝都不肯起来,只拱手道:
“殿下,老臣可算找到您了,求您跟我们回去吧,国王陛下寻了您许久,可算是寻到你了。”
那黑袍人哭得满脸是泪水,朝着小狼伸出手,小狼看一眼他,跑过去躲到阿盘身后。
那帮人又换了个方向,朝着阿盘那边斜跪下来,像跟着太阳转的向日葵。
阿盘脸颊边浮现一些青藻色的暗纹:“若你不愿意,谁都不能带走你。”
这事儿实在离奇,他们在西市玩得开心,回来就看到一群人乌泱泱跪在食肆门口,可把大家吓了一跳,今日解了宵禁,四周的邻居都没睡,大都把门窗开了个小缝,往这边偷偷摸摸的瞧。
两个主心骨都不在,段大娘只能道:“要不,你们先起来?”
没人动弹。
倒是阿盘轻拍一下小狼后背:“你让他们起来,跪在这儿多难看。”
小狼闻言乖乖照做:“你们起来。”
一群黑衣人立刻哗啦啦站了起来。
小骨妖端坐食案上,它本来疑惑地望着这一幕,又突然感受到心口一阵痛。【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