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秋天的宴会在终南山脚……
当金华猫刚刚开始在食肆里蹭吃蹭喝的时候,段知微就问过它:
“你有名字吗?”
它一本正经道:“对于我们这种大妖来讲,名字是不能随便交给别人的。”
“可是别的妖怪都很大方的告诉我们名字了啊。”段知微很疑惑。
一丝可疑的红晕爬上它的脸庞:“总而言之,名字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食肆众人都只对它喊金华,就好像这就是它的名字一样。
现在大家知道原因了。
“原来金华你真正的名字叫十狗啊”众人憋笑憋的脸色通红,肩膀也微微颤抖。
它两只前爪抬起捂住尖尖的耳朵,而后在地上打滚:“啊啊啊啊啊你们不要再说了。”
独孤九渊坐着优雅饮一碗酪浆:“那年家族豢养的天狗生了九只小天狗,第二天它便出生了,正好它也行十,于是阿耶便给它取名十狗。”
这个神秘的、在大隋的暗夜里拥有诡异传说的猫鬼家族,感觉也蛮不羁的。
九渊抱住装有阿雪魂光的盒子站起来:“我来长安,是有要事去捉妖司处理,这石狮子的魂光我先带走,大约半个月,它就能回归了。”
说着,她优雅朝着众人行上一礼,戴上帷帽转身走了。
段大娘在后面羡慕道:“这一看就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娘子,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
蒲桃歪头看一眼偷偷去舔酪浆的金华猫,它在枫树林滚了好几圈,身上沾了不少草屑:“你们都是一个家族的,为什么十狗你既不爱干净、也不优雅。”
“我都说了,不!准!叫!我!十!狗!”
总之得到了九渊的保证,阿雪应该很快能回来,惹了大祸的阿墨也被捉妖司带走,说是要给它好好检查一番,若是消了魔障,会给土地庙还回去。
毕竟今年是个大丰年,刚过完社日,土地庙门口的石狮子就不见了,势必要引起长安人民的议论跟恐慌。
食肆众人安了心,注意力又放到了即将临近的重阳日。
在本朝的重阳日,君王要去大雁塔登高、要在曲江畔举办菊花宴席宴请群臣,还有一系列围猎、跑马等活动,重阳只有一天假显然是不够的。
因此圣人大手一挥,普天之下,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每人都给两到三日的假期。于是仕女、郎君们才有了时间去城外登高辞青。不备些糕点酒类是不行的。
酒肆的菊花酒价格开始疯涨,这菊花酒以黍米做底,混合菊花的花瓣叶茎,提前一年封坛子,下一年九月九再开坛。
仪式感倒是十足,本朝人都很喜欢。
只有段知微觉得那酒一股子植物的青气,她不是很喜欢,架不住饮菊花酒是重阳的重要习俗之一,于是只能早早去酒肆订了一坛子。
正值金秋,螃蟹也长得极大极肥,段知微精心挑选了那些脐大又圆的螃蟹,回来清蒸。
本朝吃蟹之风盛行,不过大多数食肆都还停留在煮蟹的烹饪方式上,这样煮许多蟹黄、蟹膏都会流失到汤中。
而清蒸出来的螃蟹,不仅蟹肉更加紧实,而且蟹黄、蟹膏都能很好的保留下来,香味也更加浓郁。而且段家不像别家配橙泥,段知微都给螃蟹配一碟姜丝香醋。
这导致段家食肆的螃蟹十分
受欢迎,也让段知微难得产生了一点现代人的优越感。
段大娘把这事儿当作了商业机密,成日搬个小胡床往灶房门口一坐,生怕别人发现她家料理螃蟹的机密。
可别的食肆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摸那蟹壳便领悟了诀窍,回去也不再水煮,都改成了清蒸,把段大娘气得三天没睡好觉。
段知微倒是还好,她也经常去研究别人家的秘方,而且段家食肆作为第一个蒸螃蟹的店,仍然很受食客们追捧。
段家食肆这回推出的重阳糕倒是规规矩矩,麻葛糕、雪花糕、菊花糕,都是些常见的糕点,不过口碑在那,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蒸笼从早工作到晚,那白色的蒸汽一直飘在上空都没停下来过。
今日进店的食客都能得到一小碟免费的香甜菊花糕,段知微一通分发,只有一个姓高的郎君没有要。
因为“糕”与高同音,他要避讳。
圣人今秋又准备去大雁塔登高祈福,这导致金吾卫们又忙碌了起来,袁慎己在大慈恩寺附近布防了一天,终于掐着宵禁的点儿回来。
段知微提前预备了绿豆菊花面儿给他净手。
袁慎己接过,先剥了一盘子黄儿推给她吃。
段知微摇头:“这蟹肉寒凉,我今日吃了不少了,不再吃了,怕不好消化。”
近来官署的廊下宴顿顿是螃蟹,他也吃腻了,只挑了两块黄儿意思一下,宁愿吃糟茄子拌饭。
段知微把那碟螃蟹放到一边,冲着后院喊:“十狗,来吃螃蟹。”
没有任何一个生物搭理她。
她纳闷了一阵儿,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而后重新道:“金华,这儿有一碟剥好的螃蟹,快出来吃。”
金华猫这才别别扭扭的从后院磨蹭出来,怨念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拖着盘子重新回了后院。
段知微和袁慎己对望一眼。
而后爆发出了极大的笑声。
袁慎己头一回听说金华猫本名叫十狗的时候,一口菊花酒呛在了喉咙中,而后抖着肩膀大笑起来。
能让这位冷面金吾卫笑的如此开怀,“十狗”这个名字,威力可真大啊。
今夜更深露重,房间温度特低,段知微抱着旁边这个大火炉,还是觉得双脚冰凉。
袁慎己轻捏一下她的脚踝,把她的双脚放到自己腹上,那里滚烫如火。
段知微这才觉得双脚舒适了些,她想起了什么,问道:“重阳你哪一日休沐啊?”
圣人重阳的活动排得满,搞得他也很忙,段知微很郁闷。
袁慎己道:“最后一日轮到我休沐。”
“那就是还有的休咯?”她开心问道。
段知微在昏暗的烛火下笑得格外明媚,他心下一动,抬手去捏一下她的脸:“这么开心。”
“我准备重阳挑一天,带着大家去终南山脚辞青游宴。”她把头靠上他的肩膀:“如果你也能去,我会非常开心。”
他突然觉得温暖起来,低头去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好。”
为了重阳这场野宴,段知微牟足了干劲,她雇了两辆牛车,把毡帐、酒器、各色餐具和食物都运了上去,而后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长安城外行进了。
重阳这日天气很好,终南山间的树林宛如一块块不同颜色的小糕点,红的、黄的、橙的,层层叠叠,蔚蓝天空中偶有一群大雁排成整齐的人字形,朝着南方迁徙而去。
长安城外很热闹,已经有不少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饮酒斗诗起来。
段知微特意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因为他们有特别的客人。
将毡帐搭好,酒肴摆上,秋日的宴会便愉快的开始了。
蒲桃邀请了朱娘,两人拉着小狼在林间寻找各类昆虫,要捉回去养,被段大娘严厉拒绝。
十狗一边摇尾巴一边等着炭炉上滋滋作响的烤鱼。
甄回、苏莯、李衡和袁慎己几个人喝着菊花酒,听王潜在讲“时来风送滕王阁”的故事。
他本人写话本是一绝,没想到当说书先生也很有几分能耐,讲的故事很引人入胜,把几位郎君听到入迷。
话说重阳前日,少年天才王勃自山西去交趾看望被贬谪的阿耶,船行至马当山,突遇风浪,船在此停泊,王勃下船观瞻江景,偶遇一仙风道骨的老者,老者道:“明日重阳佳节,滕王阁有场宴会,若你能前往,定能写下精彩的诗章,名垂千古。”
王勃表示这儿与洪都相距甚远,实在难以赶到,老者道:“我借你一阵清风,你自管前去。”
果然第二日王勃按时到了滕王阁,写下那惊才绝艳的《滕王阁序》
苏莯叹息道:“王勃大才,可惜英年早逝。”
几人念诵几句“落霞与孤鹜齐飞”,又举杯欢饮了起来。
段大娘跟阿盘在跟着陈桂芳学习如何盘绢花,她手巧,用纱盘出来的绢花栩栩如生。
段知微四处望一眼,确定这里再没有他人,于是放心打开了放在车上的小木箱,把里头的小狮子捧出来放到地上。
阿雪的魂光目前寄托在这一个只有手掌大的小狮子上,比之前可爱轻巧了不少。
只是这次为了确保它不会那么轻易就碎掉,捉妖司给它换了个铜壳子。
阿雪在段知微脚边徘徊一会儿,略有些失望:“他没来吗?”
段知微抿嘴笑笑,指了指远处一个可疑的落叶堆。
那堆落叶巨大无比,还在微微抖动,仔细一看,巨大的石狮子阿墨就藏在那里头。
“应该是不好意思见你。”段知微说道。
阿雪生气的甩下尾巴,大步跑了过去,很快爬到阿墨头上,而后抬起爪子锤它:“你这个超级无敌大笨蛋!长安城怎么会有你这么傻蛋的妖怪,简直丢我们妖怪的脸,被一小小树精蛊惑就失去理智了,我都替你脸红。”
阿墨伸出爪子捂住头:“我错了,对不起啊,好痛啊。”
众人赶过去劝架:“他已经知道错了,你们几百年才相逢,别骂它了,和好吧。”
阿雪更生气:“明明可以早点来找我道歉,居然还躲藏在一堆树叶下瑟瑟发抖,我更火大了!”
阿墨捂住脑袋:“我是真的知道错了,阿雪对不起。”
两只狮子还在吵吵闹闹,蒲桃跑过来:“我们偷偷藏了一根麻绳,要不要一起拔河?”
段知微道:“这个提议不错哎。”
众人按照体型分成了不同的两队,段大娘一边喊着腰不好一边站在一旁当裁判。
阿墨问道:“我能玩吗?”
“你不准玩!”众人看着这庞大的石狮子,异口同声道。
夕阳的余晖终于洒了下来,将山林染成温暖的橘色,宴席的欢声笑语也平息下来,众人都上了马车、牛车,往长安城里赶。
段知微与袁慎己共乘一辆马车,她在后面靠住他的肩膀昏昏欲睡:“以后我们每年来这里好不好。”
他抬头望一眼天空,橙红色的空中出现第一颗星星。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立冬节与火锅子寒夜出……
长安的初冬,寒意日渐浓厚,龙首渠的水结了层薄冰,在寒风里泛着冷钝的光,有调皮孩童过去踩上两脚,那冰“咔擦”一声就断了。
这天冷了,段知微更不愿意从被窝里头出来了,无奈立冬节这日圣人有出郊迎冬之礼,因此夜漏未到四更,
袁慎己就得起床,换一身黑色官服与百官一起在郊外迎冬。
虽然他起身很小心,但还是把段知微吵醒了。
她在滚热的被窝里像条搁浅的鱼扑腾两下,还是咬牙起来,借着炉火的微光给他热一碗乳酪。
他接过乳酪一饮而尽,而后把她重新拉进被窝里:“还早,你多睡会,我去完北郊就回来。”
段知微打个哈欠,她的眼皮还在上下打架:“好等你回来,一起吃羊汤锅子。”
话没说完,她又睡着了。
袁慎己笑着摇摇头,又帮她掖下被角,自去了。
宵禁刚解,凛冬的寒风中空无一人,他的脸被刮得生疼,一路疾驰出坊后,遇到了同样赶去北郊,一路骂骂咧咧的明威将军吴康。
两人互相叉手为礼后,吴康抱怨每年立冬都来上这么一出,他刚刚在小路上骑马飞奔,差点撞上一个赶驴的卖油翁,好容易才勒住缰绳,不然必得连人带马摔下来。
“你说说,这么个破天,路上没半个人,他跑出来卖什么油,指定脑子被驴踢了。”
他一通抱怨,随着袁慎己一起行至了北郊。
段知微这一觉睡得挺香,起身发现天色阴阴的,似乎要下雪。
她早早换上了木棉裘,这衣服虽然稍显笨拙,但是却暖和,又去正堂把铜炉子点上,让碳在里头慢慢熬着。
冰冷的食肆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这铜炉子还是她特意去铁匠铺设计的,做成个四条短腿的铁架子,上头铺平个炉盘儿,除了取暖、烧水、煨汤、热个朝饭都不在话下,方便的很。
段知微正在厅堂预备着,肉肆的伙计就过来送羊肉了。
立冬这日家家户户都得来碗羊汤,炖煮的香浓,再撒些香菜叶和葱末儿,有条件的富贵人家再来勺胡椒,包管喝的满头大汗,白热气儿从脑门上飘。
今儿羊肉看上去特新鲜,她挑了羊颈肉炖汤,前腿肉涮锅,肉肆伙计接了钱笑道:“还是段娘子会挑,这都是好部位,量有限,我第一个就往您这送了。”
段知微一听便懂了,又多拿了几枚铜子儿给他:“不值当什么,今儿实在冷,拿去喝碗热饮子。”
伙计笑着生受了,推着一车儿羊肉去下一家食肆了。
食肆几人都坐在暖炉边慢慢处理羊肉,日头升起来,外面传来热闹锣鼓声。
两个孩子偷偷往外瞄。
段大娘了然,笑道:“想来立冬日,乞儿又开始装钟馗沿街跳舞驱鬼了,你们去看看吧,乞儿也可怜见儿,大冷天的,你们多带些铜子儿去。”
金华猫在铜炉儿底下躲懒,一听这话,也要跑去凑趣儿,被段知微喊住:“哎,人家钟馗驱鬼,你个妖怪还上赶着去啊,别被冲撞了。”
金华猫不听,跟着两个孩子跑了。
“真是的”段知微摇摇头,她站起来准备去铁匠铺拿新订做的火锅子。
与去年不同,这回她效仿的是北方那种涮肉的铜锅,本朝没有,那火筒、锅身、火座什么的都需要重新订做。
这铜炉子只是给食客吃个新鲜,毕竟其他家也没有这个。
段大娘拦住了她:“我去取,顺便买些面脂回来,这天太干,不抹面脂遭不住。”
今日食肆搞的是全羊宴,大锅里炖着汤浓雪白的羊杂汤,另一个锅中则卤了各种羊杂碎,加了各色卤料一起小火炖煮,时不时还要撇去浮沫儿。
最后卤出来的五香羊肝细腻鲜滑,切片儿蘸椒盐吃,很适合就酒,食客们对这羊肝儿简直是爱不释手,基本就是出锅没。
待到下午时分,天空开始飘小雪,袁慎己在雪大起来之前,终于赶回了食肆,手上拎了一个小匣子。
段知微正忙着在灶房熬麻酱,整个食肆都是芝麻浓香,她出来看上一眼:“不错嘛,圣人这回又赏了些什么。”
“都是些寻常物件。”他双手冻得发麻,坐到炉子边上一下取暖。
她打开一看,又是些面脂、紫雪、红雪等寻常物件,便往那一放,又给袁慎己端了碗羊汤,毕竟是自家夫君,她狠洒了一勺胡椒。
袁慎己接过饮下,只觉从脚到身都暖了起来:“不错,这汤是真香。”
段知微笑道:“晚上还要吃羊肉锅子,包管给你吃的暖暖的。”
两人正说着,段大娘驾着驴车回来,喊众人去门口搬火锅子,段知微接过一看,铜匠师傅手艺不错,这锅子真有老北京涮锅那味儿。
正巧外头下起了雪,她已经在期待立冬节的晚宴了。
段大娘从袋子里掏出一草茎扎的荷叶包儿问道:“那两个猴儿呢,我买了油炸糕。”
炸物价高,段知微啧啧两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长姑你都舍得买油炸糕了。”
段大娘兴奋把那些凉了的糕放铜炉子上再炕一会儿:
“今日油炸糕价格额外的便宜,我跟那摊主聊了一会儿,最近坊市间经常有个骑着驴车来回叫卖的卖油翁,他那儿的油便宜还好,所以连炸糕的价格都下来了些。”
油炸糕在火上滋滋做响,油汪汪的,看上去极有食欲。
段知微怀疑的看一眼那糕,油这东西价格从来就没低过,突然出现个卖便宜油的老翁,她是真信不过。
蒲桃和小狼两个小家伙在外头玩了一通雪,白着头进来,看到油炸糕眼睛都发亮。
小家伙挺懂礼貌,举着糕四处谦让了一圈,段知微觉得那油可疑没吃,袁慎己本就对炸物无甚兴趣,更不会和小儿抢吃食,摆摆手拒绝。
到了暮食时分,雪下的小了,附近有些食客冒雪而来,觉得那火锅子有趣,都要点上一份。
清水汤底,飘些葱姜,盐也只放了一搓儿,就直接夹着薄薄的鲜红肉卷儿下去烫,保留食物最本身的味道。
眼瞅着晚上人少不忙,食肆众人也坐下来吃火锅。
酱料是麻酱配豆腐乳,段知微还倒了一勺自家熬制的虾籽酱油,再倒些白水进来慢慢搅拌,得到一碗喷香又顺滑的调料,再沾在羊肉、白菜、豆腐上吃,那滋味极是鲜美。
按照北京老三套的要求,其实要再上一碟粉丝才对,可惜本朝没有红薯,更谈不上粉丝之类的食物。
最后段知微从灶房拿出几个胡饼,剖开往里头抹些芝麻酱再扔炉灶里烘烤,权当芝麻酱烧饼了。
这热烘烘的胡饼抹了芝麻酱,味道竟然也不错,大家都吃得开心,段知微叹口气,她还是很想念那正宗的老北京麻酱烧饼。
做法还颇有些复杂,麻酱里放了花椒粉和茴香碎,香气扑鼻,再细细涂抹在面皮上,那烧饼酥脆异常,层次分明,每一层都沾了浓郁的麻酱馅料,再配上最外层的白芝麻,吃完两只手上都是喷香的芝麻香。
众人听她这么描述,都咽了咽口水,段知微无奈耸肩:“那个面皮要开好几层,我还没做成功过。”
大家叹了口气。
火锅咕噜噜冒泡,铜炉子热量源源不断冒出来,食肆众人这顿饭吃的极其舒畅,手脚都暖暖的。
今儿晚上客人不多,待宵禁过后,简单把正堂打扫一下,众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袁慎己已经提前回房把火盆给燃好了,小房间里温暖如春,段知微往床榻上滚上一滚,直嚷着晚上吃多了。
这火锅子好吃,但是吃了干渴,袁慎己饮完了一壶水还嫌不够,又去屋外打了壶井水放到炉子上烧。
段知微喊他过来,要他帮忙揉揉肚子。
袁慎己把她拉到怀里,给她揉揉,又趁机捏了她捏肚子上那层软肉:“不错,比夏天那时候丰腴了些。”
段知微手一插腰,倒是很自信:“这说明我手艺好,还说明你的铜钱没白花。”
袁慎己只要上值,回来必得带些美味零嘴回来,两人晚上进行完深层次的感情交流,把烛火一燃,就坐那吃些垫垫肚子。
她原先还是个风吹吹就倒的瘦子,现在圆润了些,白净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如同春日枝头的桃花,很是动人。
袁慎己的眼神暗了暗,他的手本来还环在她肚子上给她揉揉吃撑的胃,这会儿不老实的往上滑:
“也不能只胖个肚子,我检查检查别的部”
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了犹豫不决的敲门声。
段知微一把推开他,起身开门,段大娘焦急又尴尬的站在门口:“不好了,两个孩子不知怎的,直嚷嚷着肚子疼。”
二人赶紧披上外衣去看,今夜下雪,蒲桃没能回家,就在食肆跟阿盘睡一屋,躺在床榻上哎呦几声。
小狼倒是撑得住些,没有叫,只头上冒出些冷汗。
“怕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段知微焦急望一眼,这时候又没有现成肠胃药,还需得郎中写了药方现熬才行。
袁慎己整理好袍子道:“我记得南边有个药肆,离得不远,不需出坊,我现在去买药。”
段知微不太放心,把食肆已经封好的门打开,想跟他一起去。
打开一看惊呆了,门外如同白昼时候嘈杂热闹。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都手提着灯笼往南边走。
大部分都是她认识的街坊邻居,她走过去拉了对街熟悉的吴娘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吴娘子一脸焦急:“不知怎么的,家里的孩子都嚷嚷着肚子疼,我们现在去药肆买些药回来。”
第1
03章
第102章 假冒伪劣的产品们长……
药肆的赵郎中睡得正香,被门外嘈杂鼎沸的人声闹醒,把门一开,外头围了一大圈儿人,给他吓够呛,差点以为是城外的流寇冲进长安城内打劫了。
他背了个药囊,差不多走了三十来家,每个病人都摸了脉象,最后判断出这些病人,全部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的肚子疼,开了个保肠胃的中药方子,街坊们接了谢过后,拿了药一气儿散了。
段知微悄摸拉了下吴娘子衣袖问:“你家小虎白日吃了油炸糕吗?”
吴娘子摇摇头:“没有啊,不过白日被隔壁阿婆递了块炸夹子,可能吃那个坏了肚子。”
阿盘披了件厚毛褐,给两个小家伙熬了药,两人喝完不久,便不再嚷着肚子痛,很快便睡着了。
折腾了这么久,段知微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也回去缩进暖和的被窝里,把头埋进袁慎己怀中,迷迷糊糊说道:“也不知怎么有这么多人吃坏肚子。”
袁慎己帮她拨弄一下垂在脸颊的发丝,而后想到夜里明威将军遇到的、那诡异的卖油翁。
第二日一早,当段知微醒过来,袁慎己已经去官署上值,她去看了一回,两个小孩歇了一晚,又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一人喝了一大碗栗米粥糊糊。
她这才放下心。
渭水边的渔夫送了一篓大黑鱼,到了冬天,渭河上都是冰,鱼不好捕,因此冬天黑鱼价高了一倍,鲜少有食肆要。
见老渔夫两手冻得都发紫,段知微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把那篓黑鱼买了下来。
她走到后院刮鱼鳞,金华猫也不在火盆边躲懒了,往她脚边蹭,段知微摸一下它圆滚滚的脑袋:“放心有你的份。”
得了这个保证,金华猫满意了不少,又跑回正堂里,往炉边一躺,睡着了。
段大娘上完香回来,打帘儿进来,看她还在剁鱼,站一旁跟她说话:“那街上是真热闹啊,县尉带了一队衙役四处在逮人,说是昨夜许多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
段知微问道:“那逮到罪魁祸首了吗?”
段大娘摇摇头:“已经在街上逛了好几圈了,半个人都没抓到。”
眼看着快到吃午食的时间,段知微赶紧把柴火点了,黑鱼放到铁锅上炖煮,葱姜蒜大料一通下。
本朝没有玉米,她做了些卷儿贴在锅边上,又放些冻豆腐、茄子和白菜进去,一起炖的黏糊沙糯,赤色浓郁的汤汁在铁锅里头翻滚,段知微拿个大勺给鱼身上浇汁,浓郁鱼香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
天气寒冷,这鲜美的、热气腾腾的鱼锅很快受到了食客的欢迎。
甄回刚下值,棉衣一裹,哆嗦着从门外进来,感受到食肆的暖意,他这才松了口气。
段大娘正坐一边纳鞋底,见他进来问道:“来壶酒?”
甄回点点头,挨着暖炉边坐下来。
她打上一壶酒往甄回面前一放问道:“苏家那个小郎君没跟你一道儿来吗?”
甄回接过酒,看上去不太开心:“别提了,他昨日多吃了个炸饼,嚷嚷着肚子疼,告假回家了。”
他喝口酒又说:“苏录事还跟我夸了那饼,三文钱一个比公主府的御厨炸的饼都要酥脆,说明日也给我带,幸好我没吃。”
怎么这么多人都吃坏了肚子,段知微觉得奇怪。
到了晚上,袁慎己顶着风雪回来,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他今天到官署上值,好几个武侯告假没来,一问都是吃坏肚子了,再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恐怕晚上都凑不到一个队伍在街上巡视了。
袁慎己特意提前下了值,绕路去长安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衙役们捉了几个小贩来盘问,都只说买到了便宜的油,其他并无异常。
至于那个诡异的卖油翁在哪里,长什么样,小贩们说什么的都有,一会儿说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也有说是爽利的娘子,把长安县尉搞得晕头转向。
外面北风刮得紧,他皱着眉头往那里一坐,像座冷硬的雕像,段知微觉得有趣,捧一锅鱼放到他面前:“别想了,先吃饭吧。”
袁慎己这才回过神,从锅边上拿出烀的有些糊噶的卷子,浸到汤汁中吃上一口,喷喷香。
段知微在一边支着下巴看他吃。
袁慎己觉得她样子有趣,问道:“这样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呗。”她顺嘴胡说八道。
他三两口吃完,搂着她的腰要回房:“回房给你慢慢看。”
那把陌刀压在她的襦裙之上,一个个吻轻盈落下来,他贴得近,去亲她眉眼,手也滑到裙带上:“昨夜被琐事打断,今天便是天塌下来,我也”
段知微热情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准备好了今夜的欢情,两人还未完全坦诚相对,院外传来叫卖声。
“卖油咯,卖油咯便宜又好吃的油来咯。”外面风刮得呼呼响,这声音在暗夜里极其突兀,但是声调竟然挺活泼。
段知微赶紧推了下他坚实的胸膛:“宵禁都过了,这个点谁会买油啊,定然是那可疑的油翁。”
两个从床榻上爬起来,穿好衣服从后门追出去,地上有两道油亮亮的痕迹,想来必然是驴车轮子滚过地上的油痕。
两人追着油痕,一路往北走,快到第二街路口时,终于遇到了那卖油人。
那人戴了个破毡帽,赶着毛驴,驴背上两个大油桶,时不时往地上漏些油出来。
段知微忙道:“那位卖油翁,请等等,我要买油。”
卖油翁停下,转了过来,他的脸藏在毡帽下看不清神色:“娘子要油几何?”
段知微道:“一壶就成。”
卖油翁伸出手:“瓶子。”
本朝没有塑料瓶,人们要打油,需得自备瓶子,粗瓷的银的皆可。
段知微本就不是真想买油,走忙着追出来,压根把这事儿忘了,只好尴尬笑笑:“出来得急,我忘了。”
那卖油人倒是好脾气:“那算了,下次吧。”他重新拉起毛驴的缰绳继续往前走。
段知微想拦他,又没了借口,反而是袁慎己毫不客气的抽出陌刀,拦住那人去路:“等等。”
他没使力气,只轻轻碰到对方,没想到那卖油人戴着破毡帽的脑袋“咕咚”一声掉在地上,还滚了三滚,把段知微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虽然头掉了,那卖油人的身子还能活动,他双手在空中舞了几下,急得大叫:“啊啊啊啊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他像喝醉的螃蟹在地上胡乱走了好几圈。
而后抱住滚落在地的油桶挡在头上,一夹驴肚子,一溜烟跑走了。
袁慎己追了一小段,那卖油人和毛驴一起消失在了一大棵槐树下。
袁慎己还想再追,又担心已经在原地吓蒙了的段知微,他赶忙上去把她搂在怀里,帮她搓一搓冻红的手,在她耳边道:“娘子别怕,我在。”
段知微抖着手指了指那个地上的头,袁慎己去捂住她的眼睛:“放心,没事,我在这儿,你不要担心。”
旁边
正巧有家挂着灯笼的邸店。他伸长腿把地上那还戴着毡帽的头踢到灯光下。
是个木头雕刻的脑袋。
袁慎己拿开捂住她眼睛的手:“是假的,木雕的。”
“好个金蝉脱壳。”他骂道。
他只得一手拎着那木雕,一手搀扶着段知微回家。
段知微在外头冻得发抖,回家赶忙给火盆多加两块碳。
袁慎己帮她打盆热水泡脚,自己把羊角灯点起来,坐到桌边研究那木雕脑袋。
应该是槐木雕刻的,比较粗糙,大致雕刻成个脑袋样子,在上头罩了个破毡帽,在夜色里不显,若是白日,估计比较容易看出来。
段知微两手一摊躺在床榻上:“哪有人作这种装扮,定然是妖怪。”
她已对妖怪这类生物习以为常,即便明日唐僧四师徒站在她面前,她也会微微一笑,然后给他们赞助一捆蒸饼,欢送他们去西天取经。
袁慎己在这儿研究了大半日的木雕脑袋,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把犯人放跑了,觉得心里不太痛快,觉也没怎么睡好,第二日正好休沐,于是拎着这个“犯罪证据”,去大理寺寻他的好朋友李衡一道儿研究去了。
段知微则从菜肆那儿讨到了些晚收的绿豆,这天的绿豆已经蔫吧干瘪了,她讨来想试试用绿豆磨成面,澄虑取粉,再去皮儿搓索。
通俗点讲也就是做成粉丝,若是成功了,不仅是涮锅子,做老鸭粉丝汤也是极好的。
袁慎己出门了,段大娘也不知去向,她跟阿盘两个人围着石磨轮流推了半日,绿豆渣子缓缓而出,她两累得手臂发酸。
正休息时,段大娘满脸兴奋的走进来,段知微赶紧道:“长姑你去哪儿了啊,来替我们会儿。”
段大娘手上握住一个小银盒:“这会儿子没空。”
她从屋里取出平常洗脸用的的铜盆,打了一盆热水,而后取出那个银盒,把里头的膏子倒进水里匀一匀。
那水开始泛出浓郁的桂花香。
段知微好奇凑近:“这什么啊。”
段大娘开始把那盆带香的水往脸上擦洗:“西域运过来的香膏子,化进热水里便有浓郁香味,这膏子三十文钱就一小盒,平康坊的娘子们都争先恐后的购买,我好歹排了队,买了这点。”
她说着,把手中苎巾怼到段知微脸上:“你试试。”
“我不要。”段知微颇为嫌弃,往后躲上一躲,而后再次去石磨那跟阿盘一起干起活来。
段大娘美滋滋抱着铜盆进房:“你们这群小娘子不懂,回头我这脸如羊脂玉一般白净了,你们问我要,我都舍不得给。”
阿盘和段知微对望一眼,无奈耸耸肩,继续干活了。
不一会儿,段大娘房里响起一阵惨叫,两人赶紧扔了手上的活计跑进去。
“这是怎么了。”
段大娘正对着铜镜哀嚎,她的脸脸如同刚熟透的螃蟹红得发亮。
段知微赶忙用帕子沾些冰水给她擦擦:“都说了别买那些来历不清的膏子,你瞧,过敏了吧。”
“天杀的贩子!”段大娘虽然脸过敏了,中气仍旧足足的,像一尊怒气冲冠的关公像:“一顿巧舌如簧说这膏子抹了能貌比西施貂蝉,我看貌比猴屁股!”
说着,不顾两个娘子的阻拦,段大娘抄起一根棍子,一溜烟的又出门找小贩算账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妖怪的奇妙工坊冬日里……
见段大娘怒气冲冲要走,段知微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追上去准备跟她一起去。
自家长姑性子像块爆碳,一惹就炸,要是自己要是不看着点,段大娘可能把人家胭脂铺给砸了。
两人风风火火走了一路,卖胭脂水粉的三春阁已经被一大群娘子给围住了,各个脸上都跟段大娘一样红通通的,像正月挂在檐角的一排大红灯笼。
段知微在一旁紧紧绷住脸、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三春阁的周掌柜是个中年郎君,被叽叽喳喳的一群娘子搅的头晕眼花,他赶忙站到台阶上伸出双手:“安静,安静!”
他大声道:“各位娘子,我很同情大家的遭遇,可你们手上拿的那香膏不是我家卖的,我们三春阁卖膏子用的壳子上描着牡丹,你们拿来的壳子上绘着的是梅花。”
周肆主拿出自家的香膏壳子展示一下,又大声道:“再说了,西域运来的香膏三十文怎么买得到,底钱就不止了嘛。”
段知微悄悄把段大娘往边上拉上一拉:“你这膏子不是在三春阁买的啊?”
段大娘面露尴尬:“那卖膏子的小贩说这就是出自三春阁的,只不过不在铺子里卖,所以算我便宜些。”
她手上的银盒子看上去极其粗糙,与三春阁掌柜手上那精致的盒子乍一看相似,其实很不一样。
原来是买到高仿了。
“那你去找那小贩啊。”段知微说。
段大娘挠挠头:“早跑了。”
段知微无语。
围着三春阁的一堆娘子自知理亏,只好都悻悻离开了。
段知微一路给她科普“贪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段大娘一路都走得蔫蔫的,赶巧儿肉肆的掌柜来送段知微要的草鸭。
掌柜瞧一回段大娘的脸,望着她笑道:“这是自带红盖头了,怕是段家食肆的门槛都被提亲的踩破了吧?”
段大娘气得冲上去拍打他:“好你个老匹夫,竟然敢打趣我。”
段知微摇摇头,拎着几只肥美的鸭子进了后院,她今日要试试鸭血粉丝汤。
草鸭处理好,锅里倒油,再把葱姜蒜炒香,鸭子放进锅里煸炒,最后倒入凉水小火慢炖,段知微想了想,又拿出一包干菌菇和笋干泡发。
阿盘拿出一木牌放到食肆门口:“今日供应老鸭粉丝汤。”
天气越发冷了,前几日又下了场雪,这天喝些暖胃的肉汤是最好的,又养生又驱寒。
快到午饭时间,袁慎己跟着李衡一起回来了,段知微问道:“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二人摇摇头。
“这事儿也不能一蹴而就,天气冷,先吃饭吧。”她端出一锅老鸭粉丝汤,安慰道。
这鸭汤看着清亮,只泛一层薄薄的油光,但是端上桌时香气却很浓郁,里头的笋干和鸭肉色泽金黄油亮,看上去很是诱人。
李衡一脸郁闷,大理寺也有不少衙役吃坏了肚子告假回家,他和袁慎己一早上研究了半日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大肆在长安城中贩卖假油。
他把鸭汤挪到面前,狠狠叉了一筷子粉丝,只听到“呲溜”一声,粉丝吸足了浓郁鲜香的热汤,很顺滑的就嗦下去。
李衡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他又夹起里头的鸭杂,鸭肠爽口脆嫩,饱吸了汁水,咬一口咯吱作响,鸭肝炖得沙糯绵密,入口抿一下就化开,鸭血最后下锅,因此非常滑嫩,很是鲜香,只嚼一口,浓郁的汤汁就在口里爆开。
至于鸭肉已经炖得脱骨酥烂,浸泡着汤汁,咬一口满满的胶质感。
李衡很快扒拉完一碗:“再来一碗。”
忙碌了一个中午,一直躲在房间不见人的段大娘也出来了,她的脸从鲜红色褪成了粉红色,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一下,逢人就问:“我这皱纹是不是淡下去些?脸好像也白净了。”
她美滋滋又照了一下:“看来误会人家了,下次遇到了,还买他家的。”
“你可别了吧。”食肆众人异口同声道。
过了晌午,北风刮得更紧了,朱娘听说蒲桃病了,带了一包零嘴儿来找蒲桃玩,两个人躲在暖炉边上,热热闹闹的聊上了天,段知微送给她两一人一碗乳酪。
段大娘又拿出那盒香膏,不顾阿盘和段知微的阻拦,要在脸上再试一遍。
膏子化进热水后,正堂里那残留的老鸭汤的香味被这浓郁桂花香完完全全的覆盖掉了。
朱娘正在跟蒲桃解九连环,闻到这股花香抬头用力吸吸鼻子:“
这味道好熟悉啊。”
蒲桃说:“估计这香膏掺了干桂花。”
“不对。”朱娘又闭上眼睛,用力吸下鼻子:“我阿娘也在用这款香膏。”
段知微觉得有趣:“蜘蛛也涂香膏来保养啊。”
她一直以为妖怪都靠修炼来维持容貌。
朱娘骄傲叉会儿腰:“对啊,这膏子都是阿娘从妖怪作坊里买来的,槐树汁兑虾蟆油,阿娘说对去皱纹很有效果。”
“什么兑什么?”段知微瞪大了眼睛。
朱娘看上去很平静,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讶:“槐树汁兑虾蟆油啊!效果很好的。”
段大娘手上的帕巾掉到地上。
下午难得出了会儿阳光,段知微拉着袁慎己一道儿往朱娘给的地址去了,边走边跟他吐槽:“怪不得都拉肚子了,原来是虾蟆油啊,幸好我没吃,不然起码三天吃不下炸物了。”
听说自己吃的油炸糕可能是用虾蟆油炸的,蒲桃差点没吐出来;而涂了槐树汁兑虾蟆油当香膏的段大娘,立时打了盆清水在脸上揉搓了好几趟,就差没把皮搓下来=。
“不过涂了那玩意儿以后,她的脸确实白净了点。”段知微公正的说。
两人一道来了朱娘说的地方,好巧不巧,那也是昨晚卖油翁消失的地方。
那墙根是一株高大的槐树,起码有三人合抱粗,袁慎己凑近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又抬起头,树顶端的部分似乎刻着什么字。
他个子已经很高,但是仰头还是看不清那字写的是什么内容。
段知微还在絮叨虾蟆油的事,他走近,将她拦腰一抱坐到自己宽阔肩膀上。
她赶忙扶住他脑袋,四下一望,所幸天冷,并没什么行人:“在外头呢,你又抽什么风。”
袁慎己稳稳扶住她,往靠近槐树的地方一站:“树干上有字,帮我看看是什么。”
她抬头定睛一看,树干上歪歪斜斜刻着几个字“蘑记油坊”,这字写得歪歪扭扭,被树胶糊住更是看不清,再加上写得很高,过往路人根本看不到。
“写这么高,来的客人都是长颈鹿啊。”她叨叨两句,而后低头望他:“快点,放我下来。”
袁慎己见四下无人,坏心眼的颠了颠她:“不放。”
她低头跟他说话,无意识敲了几下树干,结果槐树上的皮扑簌簌掉下来,一个树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段知微按照朱娘教的方法,给树洞扔了几枚铜钱,槐树上青绿的枝桠突然抖动起来,而后这槐树突然像活了一样,一下跳到一边,露出墙根里一个大洞。
段知微突然有些不敢进去,里头不会有吃人的妖怪吧。
袁慎己安抚地拍一下她的手:“我先进去探探,你在这儿等我出来。”
她赶忙去抓他的手:“我不,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穿过洞中,来到一个院落里,院中有一个宽阔的房子,房门大敞,两人走进去。
幻想里阴暗的妖怪巢穴没有出现,相反这个房间很干净,冬日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倒是有些窗明几净的意味。
一个巨大的白蘑菇戴着幞头,抱着算盘艰难挤进狭窄柜台里:“两位要买些什么。”
段知微眨巴眨巴眼睛,又定睛看了它一会儿,再低头用力揉一下眼睛,发现对面跟自己说话的还是蘑菇。
她困惑看向袁慎己:“中午鸭汤里的菌菇是不是掺了毒蘑菇?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白蘑菇掌柜把算盘重重一放:“你说你中午吃了什么?”
段知微赶紧捂住嘴巴,她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个行为跟当着鸭子面穿羽绒服一样失礼。
她赶忙岔开话题:“没有没有,我们来买油。”
蘑菇掌柜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一桶油十文。”
“还挺便宜。”段知微干巴巴地说。
“价低跑量,诚信经营。”白蘑菇掌柜又从柜台里挤出来,这白蘑菇长得饱满,只是顶上的菌盖缺了半边,用个幞头勉强遮着。
它拿出个哨子吹了一下,冲着窗外喊:“小平果!”
一只丑陋的、有石磨那么大的虾蟆蹦跶过来,虾蟆的耳朵边夹着两个笔套,里面装满了汁液。
白蘑菇从那个笔套里取出树枝:“槐树汁水一壶。”
虾蟆又鼓了鼓腮帮子,“噗”一声吐出些琥珀色的汁液,油香四溢了出来。
白蘑菇掌柜将这些汁液与槐树汁混合倒入瓷罐,而后送到段知微手上:“客官拿好,你的油。”
“这这就是油啊”她结巴道。
这不就是虾蟆精的口水。
白蘑菇奇道:“这位客官,这油咋的了,就收你十文钱,整个长安城都没这个价了。”
它低头闻一下油:“不过品质是不如前几天,要不就收你九文。”
白蘑菇抬手打一下虾蟆脑袋:“都说几遍了吐口水前默念几遍《清心咒》,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虾蟆委屈的大声“呱”了一下。
段知微和袁慎己对望一眼,赶忙拎着那油走了。
两人刚出了洞门,槐树又跳过来把洞口堵上,甚至伸出枝桠朝他们挥了挥手。
段知微捧着油,望一眼袁慎己,又望一眼袁慎己:“这要怎么做。”
袁慎己也不知道,他不能拔出刀对一只白胖的、缺了菌盖的蘑菇兵器相向吧。
但是长安人民吃它这虾蟆油闹肚子又不能不管。
段知微道:“要不今夜宵禁过后,它们再出来卖油,我们蹲这,抓它个现行。”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沦落成打工人来份酸菜……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个白胖的大蘑菇拎着个算盘就朝着我冲过来了。”
“它竟然喊一只丑陋的虾蟆叫小平果!”
“你们相信我啊,袁慎己也看到了。”
袁慎己从油坊离开便直接去了官署,只有段知微一个人回来了。她在食肆里朝每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大声嚷嚷,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毕竟一个白胖大蘑菇是卖劣质油和香膏的罪魁祸首,这个事情听上去也太离谱了。
过了立冬,又至小雪,都说“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后院堆了一堆菘菜、雪里红等着腌制,段知微只好把白蘑菇的事搁置下来,专心跟着大家一起干起活来。
后院堆了一堆酱红色缸子,段知微意外发现了一坛还未开封的酸菜,还是去年冬日腌制的,选的那些棒子又大又硬的菘菜,用盐一层层码了,再上一层花椒水收尾。
当时段知微还信誓旦旦要用这个酸菜包饺子,结果堆在后院忘了,一往就是一年。
这算是个意外之喜了。段知微把坛子一开,一阵浓郁的酸味儿带着发酵的气息溢出来。
她拿起筷子尝上一口,只听“嘎吱”一声,这酸菜腌制的脆嫩,酸味儿也足够,酸香气息浓郁,非常成功。
用来包酸菜饺子、炖酸菜白肉都是极好的,正好梁下挂了些用来风干的排骨,段知微决定今晚就做这个酸菜炖排骨。
偏巧陈桂芳拎了一盒儿自己腌制的芥辣肚儿进来,把东西往食案上一放,人往暖炉边一靠,整个脸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段知微好奇道。
“别提了。”陈
桂芳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泼辣洪亮,微微发虚道:“贪图便宜买了不干净的油,炸的那藕夹是真香,可惜吃了拉了一夜肚子,差点虚脱。”
她勉强支着脑袋看向段知微:“段娘子,有栗米粥吗?”
段知微用小砂锅炖了一碗糯糯的栗米粥给她,她三两口扒拉完,恢复了些力气,把筷子重重一放:“天杀的卖油翁,被我逮到,非扒了他皮不可。”
段知微脑子里出现了一只被剥皮的白蘑菇,她赶紧晃下脑袋把那蘑菇从脑子里头晃走。
陈桂芳拍拍她的肩:“秋天的时候我自己收集了不少桐子儿,回头我榨了油给你送些来,可千万别再买那来历不明的油了。”
段知微心道我也没买啊,她笑笑:“既然如此,那多谢陈娘子了,外头风大,干脆下午别走了,晚上我们炖排骨吃。”
陈桂芳也不跟她客气,豪爽点头:“成,我帮你剁排骨!”
几人坐火炉子边干活,剁排骨的剁排骨、切菜的切菜。陈桂芳这个人豪爽又风趣,食肆众人都很喜欢她。
她给大家讲了自己的小食摊目前的经营状况,生意很不错,她一手酥脆古楼子做的喷香,甚至有食客特地绕远跑去通义坊买。
问题就是请不到打下手的,导致她每天都做不了多少,还没到下午就卖完收摊,她一边用力剁排骨,一边叹气。
食肆众人安慰安慰她,下午时光很快过去。
今日的酸菜炖排骨,段知微用猪油先加葱姜蒜爆香,再煸排骨慢炖,因此这猪油香十分浓郁,酸菜下午提前洗了几遍去了多余酸味,一大锅酸菜排骨咕噜噜冒着泡泡端上来。
这寒冬腊月的,没什么比一锅热气腾腾的酸菜炖排骨更能安抚人心的了。
在外头被风刮得浑身寒冷的食客,往暖和食肆里一坐,再点上一锅酸菜炖排骨,最好再来杯酒,真是莫大享受。
一直到差不多快宵禁了,袁慎己才回来,他看上去颇为郁闷。
白日袁慎己将蘑菇掌柜的事情跟自己的上级——金吾卫的大将军一讲,对方用了个十分惊讶、像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这位大将军平日里比袁慎己还不苟言笑,难得露出这种精彩绝伦的表情,守在房间里的武侯都觉得稀奇。
所幸袁慎己平常是个极其靠谱的人,大将军只用温和的话语,让他不要过于劳累,并且慷慨送了他三天假。
就好像袁慎己吃了什么毒蘑菇,神志不清了一样。
段知微给他盛上一大碗饭,安抚道:“放心吧,很快大家就会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了。”
袁慎己夹上一块排骨,那排骨炖煮得刚好,这肉被酸菜汤浸泡过,变得十分鲜嫩,味道也是酸香醇厚,很有滋味。
他又舀上点汤汁拌到饭上,米饭吸收了汤汁的精华,饱含了排骨和酸菜的鲜美,变得软糯黏糊,很适口,吃起来格外美味。
他很快把一锅排骨都吃完,身上暖和起来,下午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待要快宵禁之后,旁人都收拾收拾准备回房睡觉了,他俩守在暖炉边磕嗑瓜子儿,段知微又烧一壶浓茶提神。
陈桂芳看这对夫妻有趣儿,不回房睡觉,坐暖炉边嗑瓜子,问道:“你两搁这干嘛呢?”
段知微拿把瓜子塞她手心:“马上去找那卖劣质油的算账。”
陈桂芳一听,把桌子一拍:“带上我啊,那家伙害我上吐下泻了一宿,我必须得去找他算账。”
袁慎己看时间差不多了,喝上一碗浓茶:“走吧。”
三人又来到那槐树口子边,段知微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你马上见了那卖油人别惊讶,那是个妖怪。”
陈桂芳接话道:“断头的鸟我都见过了,还能有什么让人惊讶的?”
段知微想到那个在自己脚边滚三滚的槐木脑袋。
一更梆子响起,那槐树突然像活了一样,伸了个懒腰,而后又跳到一边,露出墙洞,有“嘚嘚”的蹄声从暗夜里头传出来。
戴着破烂毡帽的卖油翁又牵着驴儿出来,驴背上两个满满的大油桶子在月光下晃荡着。
段知微在一旁揽着袁慎己胳膊,悄声道:“现在就过去吗?”
陈桂芳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在夜里卖自己十文一壶油的卖油翁,大喊一声:“就是你!”然后冲了过去。
两人拦都拦不住她。
陈桂芳一下上去推倒那卖油人,那人哎呦一声,脑袋又咕咚一声掉地上滚三滚,给陈桂芳吓得尖叫起来。
那卖油人叫得比她还响亮:“我新雕的脑袋啊!这可是黄花木的!”
驴也受了惊吓,开始四处乱窜,不过它不像寻常的驴那样叫得高昂又响亮。
它大声“呱”了一阵后撞到南墙上,顿时眼冒金星起来,而后晕乎着倒下,重新变成一只丑陋的大虾蟆。
见陈桂芳还在惊恐尖叫,段知微在一旁插话道:“莫慌,那不是人,是妖怪啊。”
陈桂芳这才反应过来。
“好啊敢耍我?”她扑过去坐到无头人身上,对它一阵厮打。
无头人在她身下哀嚎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的菌盖儿要被你坐扁了。”
它那身破衣袍本就不结实,在陈桂芳的拳头下完全散开,露出里头白白胖胖的蘑菇柄儿。
袁慎己特意带了把好刀,看样子没机会出鞘了,他往那尴尬站会儿,只能去把晕倒的虾蟆绑到树上。
“我要把你炖成一锅野鸡菌汤。”陈桂芳威胁道。
“别啊”白蘑菇掌柜被她晃得头晕,嘴里呕出许多孢子来:“饶了我吧,我给你免费榨一年油。”
“没人要那种东西!”几人异口同声地说。
白蘑菇掌柜往槐树下一坐,吓得菌盖儿还在颤抖,旁边是晕倒被捆树上的虾蟆。
它揉揉脑袋:“是,那油确实是虾蟆吐出来的,但是那油可香了,妖怪们吃了都说好,我这才想开拓一下市场,卖给长安人试试。”
“我也不知道你们那么脆弱,吃上一口就拉肚子。”白蘑菇掌柜看上去认错得很诚恳。
袁慎己倒是为难起来,这两个略微搞笑的妖怪该如何处置,若是按实呈报上去,案宗要如何写?
他不想再看到大将军诧异又略带同情的眼神了。
“原谅我们吧。”白蘑菇掌柜道。
那白胖蘑菇看着还挺可爱的,段知微想了想:“这油和那香膏你们是不能再卖了。”
白胖蘑菇赶紧点头。
她纠结一下:“许多人吃了你们的油坏了肚子,去找郎中看病开药又是一笔钱,我觉得你们得把这看病钱作为赔偿还回去。”
白蘑菇掌柜迟疑一下道:“我们妖怪用的铜钱跟你们不相通,我也没赚多少长安人的钱,赔不起啊。”
陈桂芳就等这话儿了:“那你俩去我那打工,我给你们发工钱。”
段知微:“啊?”
过了几日,袁慎己下朝正好在宫门口遇到悠闲晃荡的独孤,把这事儿跟他一讲。
袁慎己有些不大好意思,觉得是自己金吾卫把人捉妖司的活儿给抢了。
独孤颇为好笑地望他一眼:“你当我们捉妖司很闲吗?这种小妖怪,送到捉妖司做什么,蘑菇炖鸡吗?”
独孤转身欲走,又叮嘱道:“帮我给袁夫人托个话,烤两只鸡送来捉妖司,我有大用处。”
而后潇洒地走了。
段知微却没在食肆烤鸡,她一大早带着小狼和蒲桃去了趟通义坊的老家,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豆浆香。
陈桂芳一身素洁麻布衣裳,裹了个包头正在烤古楼子,门口排了一堆人。
见她们三个人来,立刻笑着邀请他们坐下:“我给你们去舀豆浆。”
段知微笑道:“怎么新添了豆浆?”
坐她旁边吃朝食的耶律大娘跟段知微是老邻居了,见到段知微很高兴,与她聊起来:“陈娘子买了头驴,了不得哦,拉磨可厉害了,就是喜欢呱呱叫,要不是到了冬天,我还以为是虾蟆在叫呢!”
陈桂芳麻利给她们送来几个刚出炉的古楼子,段知微四处一瞧,小声问道:“你家那个新雇佣的月作人呢?”
陈桂芳道:“不知道上哪儿躲懒儿去了,不过帮我和一早上面了,随它去吧。”
那古楼子烤得焦脆,里面的羊肉色泽红亮,瞧着就让人垂涎欲滴,每一口都感受到酥脆面饼与羊肉油脂融合的美味。
小狼和蒲桃在狂吃,耶律大娘许久不见段知微,拉着她说话:“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拉肚子,瞧郎中还费了一笔钱,你猜怎么的?”
段知微摇头,好奇问:“怎么的了?”
耶律大娘一拍手:“过了几日,我出门上香,回来看到一篮子蘑菇挂我门上,里头还有些钱,正是我瞧郎中费的二十个铜子儿,你说蹊跷不?”
段知微笑道:“想来是谁害您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过来赔偿了。”
她又坐了会儿,又帮陈桂芳干了会活,而后起身告辞,带着蒲桃和小狼回宣阳坊了。
今日天气晴朗,前几日新下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松松软软铺在瓦砖屋檐上。
蒲桃去看挂下檐角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冰凌透彻的像冰糖葫芦上的糖壳子。
她瞅了一会儿,转身去看段知微,她正在认真架驴车。
“娘子。”
“嗯?”
“我脑子好像有些不好使了。”
段知微忙看她,这蒲桃接连几日大鱼大肉,不仅养胖了一圈,而且脸色红扑扑的别提有多健康了。
“你怎么了?”段知微
去摸一下她的额头,一点儿不烫。
“我刚刚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蘑菇蹲在屋檐边上,举着片叶子在啪啪算账。”
“哦,那正常。”
“正常吗?”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惹祸精我那么大一车冬……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长安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火锅又时兴起来了,毕竟这种飘雪天气,几人围炉而坐,边饮酒边吃火锅,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段知微最近时常走神,天冷了,她满脑子都是牛油辣椒火锅。
幻想中的自己伸出筷子伸入咕噜翻滚着的红油汤底里,那些气泡破裂后迸出辣椒香,霸气钻进鼻子里。
毛肚涮个七上八下后,夹出来已经是裹满红油的诱人模样,嚼一口,那定然是脆爽可口,麻辣交织的美味。
“娘子,娘子?”
一阵催促声在她耳边响起,阿盘忙得脚不沾地,抬手轻拍段知微肩膀:“又来一批客人,点名要吃笤菜汤、糟豆腐。”
“那是啥玩意没有。”
牛油辣椒火锅的美梦破灭,段知微有些失落。
这两日放了晴,天空蓝得像刚浆洗过的绸子,长安人在家窝得发霉,都跑去曲江便看腊梅花了。
食肆生意也特别好,大部分食客都是来吃火锅的,段知微熬的麻酱香,丝滑浓稠,是段家食肆一大特色。
点名要吃笤菜汤的食客穿着与长安人有异,操一口浓厚蜀腔:“掌柜的,有没有带辣味的吃食,这些都太淡了,吃着不得劲儿啊。”
“有,我去给你拿。”段知微应了一声,从坛子打一勺芥辣酱,是芥菜根茎切成条跟生姜、茱萸等辛辣食物一起腌渍成的泡菜。
这泡菜辣到呛人,长安人都不怎么喜欢,只有段知微一个人吃火锅的时候佐上点,假装是麻辣火锅。
那食客得了这一碟麻辣泡菜,一股脑儿扔进火锅,美滋滋吃起来,而后叹口气:“终于吃到口辣的了。”
段知微好奇道:“这位郎君听口音不是长安人。”
那郎君道:“我是益州来的,来长安做些生意,唉,长安的菜咸,又不肯做辣,不合我口味。”
哦,成都来的。段知微心想。最近长安城里蜀地商人不少。
宫中贵妃最近爱上蜀绣制成的团扇,连带着整个长安城都时兴起蜀绣来。益州商人闻风而动,坐着船从巫峡一路赶至长安,向长安的达官贵族献上最华丽的蜀绣。
肉肆掌柜见段家食肆生意好,又过来送一回肉,段知微去灶房把这些肉剁了,做些香菜肉丸子。
金华猫在她脚边蹭一会儿,颇为怨念的说:“答应我的蟹粉鱼肉丸子呢?”
上回吃铁锅炖鱼,把金华猫的馋瘾儿勾了出来,时不时就在屋檐上打滚要吃鱼。
有时屋内小夫妻正准备蜜里调油的亲热一下,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它就跑屋檐上撒泼打滚,乌瓦碎片簌簌掉下来,搅扰了人的好兴致。没办法,段知微只好答应再给它安排一顿鱼。
段知微正在剁肉,听它这么一说,一拍大腿道:“是啊,我跟老渔夫要了一篓黑鱼,他今儿怎么没来?”
长安背靠秦岭、八水环绕,冬天也不缺鱼。段知微把手往敝膝一擦,去问正靠着柜台躲懒的段大娘:“长姑,今儿老渔夫可有来过?”
正在饮酒吃火锅的赵郎中闻言插话道:“别盼他了,在渭水河那受了惊吓,搁家躺着呢。”
段知微惊讶道:“这是怎的了?”
渭水河上最近冰结得厚重,若想捞鱼,得抡圆了胳膊用冰钎在河面凿个冰窟窿,听上去就危险,这老渔夫别是闪了腰。
赵郎君噗嗤笑:“他是经年的老手了,凿冰窟窿算什么事,只是遇到个醉酒的疯汉,一下跃到湖心,揪着老渔夫后颈把他扛麻袋似的扛岸上去了,把老渔夫给吓得,喝了一周定神汤。”
老渔夫为人和蔼,价格公道,周边食肆都从他那买鱼,段知微听这话不免有些愤愤:“老渔夫年龄大了,这疯汉也太缺德了。”
她有些遗憾地望向垮脸的金华猫:“今天没办法了,明日我寻别家的鱼坊,给你买几条鱼回来。”
金华猫气的在暖炉下张牙舞爪的打滚。
过了晌午,食客们都走了,食肆众人把正厅打扫一下,都准备回房歇会儿,蒲桃过来拉段知微衣袖:“娘子,我想和朱娘还有小狼一起去花市看灯笼。”
离上元还有两个月时间,花市早早堆了一排竹架子,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段知微想了一回道:“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看着两孩子欢天喜地的背影,她有些不大放心,在后面喊一声:“早些回来,别误了宵禁。”
待差不多黄昏时候,段知微跟阿盘拼了两张食案,把醒好的面团往食案上一摔,一大盆喷香的酸菜馅儿一摆。她们准备包些酸菜包子,这天冷,把包子在后院一冻,想吃的时候蒸一下,能吃到过年。
灶膛里新添了柴火噼啪的响,上面坐一锅水很快就沸腾起来,段大娘打帘儿进来:“那两个猴儿去哪儿了。”
“花市看灯去了。”
段大娘嘀咕两声:“看灯也要吃暮食啊。”
食客陆陆续续来店里吃饭,苏莯点了骨汤的火锅子,盘腿往那一坐,也不动筷子,只拿着张纸瞧。
段知微给他送上一盘肉丸子、一碟菘菜,提醒道:“赶紧趁热吃吧,什么差事这么精细,还带来食肆看?”
苏莯叹口气:“昨日崇仁坊的百姓听到一阵巨响,出门一瞧,排水渠的一排儿陶管都给压塌了,虽说那管儿也确实年久失修,但若是重新修整,又是一大笔费用,我正琢磨怎么跟工部讨这笔银钱呢。”
陶管怎么突然塌了,难道是前日那场大雪压塌的?
苏莯有些愤愤:“若真是大雪压塌的也便罢了,可听在旁边玩耍的孩童说,是一戴着斗笠的疯汉所为。”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段知微想。
可是在哪儿听过呢。
她没来得及细想,袁慎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段知微笑着迎上去:“怎么一起回来了。”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袁慎己一身的烟灰,脸上也被熏黑,头发更是如海胆般竖着,味道大到像行走的烟熏火腿。
段知微赶忙过去抚一下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发生火灾了。”
袁慎己拉一下她的手:“放心,没事。”
花市一排灯架不知道何故突然倒下了,几个兔子灯笼落在地上滚成了个大火球,袁慎己正好路过花市,赶忙接过皮袋和溅筒去救火,被熏了一身烟。
段知微打了盆热水,让他擦擦脸,又拉他回房换衣裳。
“怎么会突然着火呢?”她从柜子拿出一套新的黑色澜袍递给他。
随着厚重衣料的摩擦声,袁慎己脱下原来那身被火舌撩的惨不忍睹的衣裳,露出紧实的胸膛。
段知微轻咳一声,把衣服塞进他怀中:“抓紧换,换完出来吃晚饭。”
火锅里奶白色的汤底咕噜噜冒泡,蒲桃大讲特讲她在花市的见闻:“我见得真真儿的,一个很壮实的、戴着斗笠的人,一下子把那灯架子给扑腾下来了。”
然后上面挂着的无数兔子灯应声滚落在地,成了个大火球,那个斗笠君一下扑到火上滚了几趟,像一只烤糊的芝麻汤圆。
袁慎己欲要抓他,无奈人手不足,为保百姓安全只
能先灭火,待把火灭了个干净,那罪魁祸首早溜掉了。
苏莯还在盘算怎么跟工部要那笔钱,气得喝了一大碗绿蚁酒:“明日我去趟大理寺,定要让这在长安城四处作乱的惹祸精付出代价。”
过了宵禁,段知微回房就把他衣裳扒了,袁慎己笑道:“怎么?暮食前没看够吗?”
“别贫嘴。”她一边回着,一边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火潦到的伤。
幸好只有原来旧的刀伤,没添新的。她稍微安下心,抚摸一下那原有的刀伤,心情又沉重起来。
袁慎己往火盆里多加两块碳,看她满脸不高兴,笑着搂住她,而后突然把脸缩成一团:“哎呦。”
她赶紧道:“怎么了?还真受伤了吗?”
后者假装倒在床榻上“哎呦”几声,等她靠近后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那结实的臂膀紧紧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边轻啄一口:“我装的。”
段知微无语了一阵,拿脑袋去撞他。
一阵低沉欢乐的笑声从房间里传了出去。
外面北风呜呜的刮着,一双黑色耳朵从院墙上缓缓升起,像两团毛绒可爱的糯米糍,一个戴着斗笠的大胖身影悄悄踩着腌菜缸子进来。
腌菜缸子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它的肉垫子一滑,那缸子传出清脆的响声。
房间里的女主人立马推开身上的男人:“外头什么声音?”
它一整只坐进墙角的竹筐中,圆溜溜的臀部深陷进筐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见女主人要出来查看,它赶忙“喵~”一声。
女主人生气的声音传出来:“这个金华,今儿没吃到鱼,又来搞破坏,看我明天揍它。”
男主人一顿安抚,又说了些什么话,房间的灯熄灭了。
它松一口气,在后院瞧了一圈,鼻尖动了动,最后目光定格在井口边的竹筐,那里头装满了皮薄馅大褶多的包子。
它抬起爪子拿一个。
觉得好吃,又拿一个。
非常好吃,再拿一个。
最后一筐包子全部消失在它的肚子里,它讪讪收回了爪子,又从原路返回,艰难爬上腌菜缸子,从院子里消失了。
第二日一早,段知微站在食肆门口支起大铁锅,锅底柴火噼啪作响,她手拿一长柄勺慢慢搅动锅中的豆浆。
白雾混着浓郁豆香飘出去很远,过往的街坊食客闻着味儿来排队:“段娘子早啊,昨儿不就说了今天有新鲜的朝食卖,是什么?”
段知微想到那皮薄馅大的酸菜包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包管你喜欢。”
阿盘急匆匆打了帘出来,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是少有的慌张。
“怎么了?”段知微问。
“包子,包子全没了!”阿盘急道。
“什么?”段知微赶忙扔下手中勺子要往后院瞧,正逢菜肆的伙计来送菜。
昨儿她就订了一车冬笋,要做火腿煨冬笋和油焖双笋,伙计来得正是时候。
可她哪儿还有心思接待菜肆伙计,道一声抱歉就要往后院去。
谁承想菜肆的伙计一张脸比她还惆怅:“哪个天杀的小偷,我那么一大车冬笋,全没了!”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熊猫大侠你就是黑白煞……
后院一大筐酸菜馅的包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段知微气得在后院跳脚,直嚷嚷着要去长安县报官。
菜肆伙计丢了一车冬笋,袖子一撸也要去报官,同是天涯沦落人,几人一道上了长安县,县衙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嘈杂的跟西市口一样。
长安县尉往门口一站,焦头烂额的安抚群众:“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慌,家中丢了什么、糟了什么害都过来登记,我们县衙必然为大家捉到罪魁祸首。”
一堆人排队登记去了,大家情绪都很激动,特别是老渔夫,两手叉着腰对着衙役诉苦:“你们没见到,我正低头凿冰呢,那疯汉揪着我后颈把我当麻袋一扛,往岸上一放,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嘿,他自己跑了!”
胭脂阁的薛娘子柳眉一横:“那登徒子一下压塌了我三春阁的后院墙!我那时还在闺中梳妆呢!”
一群人叽叽喳喳了一顿,把段知微的怒火给讲没了。这么一看,丢了一筐包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了,她叹口气想:“算了吧。”
待回了食肆,已经不少食客往那儿一坐预备着吃午食。
段大娘见她回来问道:“抓到那小偷了吗?”
她摇摇头。
原先预备的火腿煨冬笋、油焖双笋决计是做不出来了,只能备些平常的菜,腌制的酸菜也没多少了,酸菜包子也只能放弃,不过面粉还有一缸,她想改试试多肉花卷。
两个郎君围炉而坐,催阿盘上菜:“麻烦娘子稍微快些,过了晌午我们要去茶肆听黑白煞星的故事。”
段知微奇道:“什么煞?”
“黑白煞星啊,最近在长安城可风靡了,听闻这人戴个黑色斗笠,身着白色披风,在长安夜色里四处搞破坏,手提长剑杀人不眨眼。”
杀完人饿了再去食肆偷包子的煞星吗?段知微不是很相信。
两个小孩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段知微也许久没去茶肆坐坐,因此晌午过后,食肆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茶楼去了。
博士很快送来酪浆并一碟玉露团,这家茶馆的糕点味道平平,只晌午过后有专人讲些志怪故事,因此客人也不少,今日更是爆满,上下两层楼都围满了食客。
那郎君往案前一坐,先饮口茶润润喉,扇子一敲,便开始讲起了今日的故事:“话说近日长安出现了个黑白煞星”
冬日午后阳光正好,温吞从竹帘儿洒进来,光尘在茶肆里慢慢地飘,像一块明黄的透明薄荷糖,茶肆里的火炉噼啪响,段知微昨夜睡得晚,头一点一点,直接要趴在段大娘肩上睡过去。
突然,那郎君将纸扇往食案上奋力一敲:“只见那黑白煞星一下掀开蒸笼,一巴掌下去,十来个透油包子当场开膛破肚,油流满地。”
段知微觉得这段极其离谱,喊来小博士问道:“不是杀人如麻吗?”
博士也为难:“可最近长安城中没听说有人死啊。”
那郎君继续道:“这煞星口中喷出火焰,将那西市千盏花灯瞬间点燃成一个大火球,武侯们花了一天一夜时间来灭火。”
这就是纯纯造谣了。
段知微有些听不下去,段大娘几人也觉得离谱,懒惫再听,将酪浆喝完,纷纷回家去了。
长安人民新得了一个闲话素材,乐得合不拢嘴,等到了傍晚,那煞星的真实身份,已经从武当山上的道士变成秦岭间的熊罴怪。
段知微在食肆门口架锅蒸一笼多肉花卷,层层叠叠的每一层卷都裹满鲜香的肉馅,浓郁肉汁渗入花卷里头,看上去极其诱人。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段知微下午多饮了几口酪浆,想去圊室,又怕这锅多肉花卷也被偷走,只好把在灶房煽火的小狼喊来看着。
所幸这锅多肉花卷没被偷,待花卷熟了,笼屉打开的瞬间,浓郁的肉香与蒸汽一起扑面而来,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这花卷外层的面皮发了半日,如云朵般蓬松柔软,又完全浸透了鲜香的肉汁,其间大颗肉粒紧实有嚼劲,味道十分咸香好吃好,用来佐一碗栗米粥也很适配。
这花卷
晚上的时候卖了一半,剩下一半段知微给锁到灶房的柜子里,又在柜子把手上结结实实捆了个大铜锁儿。
干完这些,她才稍稍放下心睡觉。
金华毛扫了扫尾巴:“我的鱼呢?”
“昨晚院里来了小偷你都不知道,还想吃鱼?”
金华也很委屈,它白日里懒散睡觉,晚上来了精神,在各个屋檐上旋转、跳跃、闭着眼,根本不知道自家院落发生了什么。
段知微放软了口气:“辛苦你守几日,明天给你做蟹粉鱼丸。”
“还要鲫鱼豆腐汤。”
“成交。”
过了宵禁,段知微沐浴完换一身睡衣往热烘烘被窝里舒适一躺:“多肉花卷锁起来了,金华也答应看院子了,今晚保管万无一失。”
袁慎己躺一边看兵书,闻言道:“今日还在长安县见到了那煞星的通缉画像。”
段知微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脸好奇看他:“啥样啊。”
根据众位受害者的描述,长安县画师画了一个头戴斗笠,身上披风随风烈烈舞动,革带边悬着长剑的大侠形象。
当即就被县尉骂回去了:“还给他整上大侠了,这是要犯,不是《侠客行》,你搁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呢?”
作画者也很无奈,受害者那么多,都只看到他那黑色的斗笠,白色的披风,没人看到这人脸长什么样啊。
段知微听得哈哈大笑。
袁慎己在一旁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而后摸摸她的脑袋:“好了,担心笑岔了气,早点休息吧。”
说罢吹灭了旁边的灯烛。
今夜天气晴朗,月华如霜。
那对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嗖”一声又从院墙上冒出来,它顺着昨晚那熟悉的菜缸子滑下来,又屁颠屁颠跑去竹筐边,探出爪子,结果摸了个空。
一阵北风吹过,它整只熊落寞地抱着空竹筐,又狠狠嗅了几下,只闻到些淡淡的、包子残留的麦香气。
它在风里沉思起来。
金华猫在正厅晃荡一圈,又去灶房翻箱倒柜半日没找到段知微腌渍的小鱼干,只能失望地垂下尾巴,往后院走。
就看到一大坨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院子里抱着竹筐。
金华瞬间觉得一大锅炖鱼在朝自己招手,它赶忙抬起肉垫子、悄悄靠近
那玩意儿的臀部像只巨大滚圆的芝麻汤圆,让它非常想上去咬一口,然而想起上回崩了牙的惨痛经历。
金华猫想想还是算了。
它四处一瞧,在院角拾了块破瓦片,往那家伙头上砸过去。
“哎呦!”憨憨的声音从斗笠底下传出来。
金华猫当即喊道:“来人呐!本喵抓住小偷了!”
两个院落里的房间瞬间亮起灯,段知微胡乱披了个裘衣一下子跑出:“哪里来的小偷,还我包子!”
那小偷惊慌失措,想原路逃跑,被段知微一个空竹筐套到头上。
袁慎己慢了一步,他去取了陌刀和从长安县里领来的手铐,趁那小偷扭来扭去的功夫,想把手铐拷小偷手上。
结果袁慎己摸到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他定睛一看,是熊掌。
他赶忙取出陌刀护到段知微身前:“不好,看来真是黑熊精作祟。”
段知微在他后面吓得腿软。
黑熊?那东西凶猛,正常人可是敌不过它,她赶忙拉一下袁慎己胳膊:“我们逃跑吧,然后报官去。”
袁慎几听到她这认怂的话,刀都差点脱手:“娘子放心,我有本事对付它。”
他竖起了陌刀,那刀在月光下寒光熠熠,只待那黑熊精挣脱竹筐冲过来,他便会将其一举消灭。
那熊精伸出两只爪子,左扭右扭了半日,还是没办法将竹筐从脑袋上拿下来。
袁慎己举着刀在寒风里摆了半日帅气的姿势,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有些不耐烦的上去,给那熊把竹筐拔了下来。
月光下,竹筐里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一双标志性的黑眼圈。
“哎呀!”段知微原本愤怒、害怕的声音变成了一个惊喜的夹子音:“是滚滚啊!”
她一下夺走了袁慎己手里的陌刀:“还举着刀,把它吓出三长两短来,你仔细牢底坐穿。”
袁慎己:“”
隔壁院子里的几个人听到动静,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蒲桃好奇望它:“你这熊长得好生奇怪,我怎么没见过?”
段知微说:“它叫熊”被袁慎己抢先一步:“这是白熊,只有蜀地才有。”
“白熊?”段知微困惑看他。
袁慎己解释道:“我在卷宗里看过记载,天后曾赠一对白熊,作为回礼送给东瀛的国王。”
但是无论是白熊还是熊猫,那都是熊,不是猫,她往袁慎己后面一靠:“你就是长安城中传言的黑白煞星?”
那个圆滚滚勉强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什么煞星?那都是谣言,我可是惩奸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
它看上去中气十足,满脸都写着自信,于是段知微道:“那这位大侠,麻烦昨晚那筐酸菜馅儿的包子,你把钱付一下。”
提到钱,它像泄了气的皮球往地上一坐,看上去很失落:“我从蜀地过来,站着船上欣赏峨眉山色时,钱袋子滑进三峡里头去了。”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侠客行熊猫阿滚的愿望……
熊猫精蹲在食肆正堂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啃完了一大筐菘菜,段大娘几次张了张口,想到菘菜便宜,也就忍住了。
金华猫蹭在段知微脚边让她别忘了鱼汤的奖励,段知微撸一把它的脑袋,往熊猫精对面一坐,有些问题她可太好奇了。
“蜀地那样远,你来长安做什么?”
熊猫精吃完菘菜一抹嘴,露出神往的神色:“蜀地山林地广人稀,听闻长安人多,我想来当一个锄奸扶弱、匡扶正义的大侠。”
“其实长安也没那么多不平事”
熊猫精道:“怎么没有,前儿我路过渭水边上,见到个老人家在水面上凿冰,定然是想不开要自尽,我一下给他拽回岸上去了。”
老渔夫的儿子在泉州倒腾海鲜,其实还挺富足的,他去捞鱼完全就是闲不住,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儿。
段知微默了一默:“还有呢。”
还有西市帮小童够取在架子最顶端的兔子灯,结果因为体重太重了把整个架子压倒了,它一个大肚皮压到火球上迅速灭了火,把白色的毛燎炸了像个酥脆的烤汤圆。
在茶楼遇到老瓦匠踩梯子修屋顶,它跑过去帮忙,把人家梯子踩碎了,老瓦匠摔在它大肚皮上。熊猫精壮实的后背靠塌了院墙,露出三春阁老板娘的香闺。
还有想帮小孩捞水中的木雕娃娃,压塌了半条街的排水陶管。
熊猫阿滚缩成个球状,听到段知微的话,往角落里一蹲:“原来我不是大侠是惹祸精。”
蒲桃觉得它好可怜,拉一下段知微袖子:“娘子,它看上去好可怜,要不让它先在食肆住一段时间?”
段知微还没开口,就先被段大娘一顿抢白:“那可不行,它如此能吃,把食肆吃垮了,我们喝西北风吗?”
食肆里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袁慎己开口道:“明日我先带它去趟长安县。”
总不能让衙役们在大街上四处瞎跑找人了。
第二日一早,袁慎己穿了官服就带着失魂落魄的熊猫阿滚走了,蒲桃正抱着柴火准备朝食,犹豫片刻道:“等等。”
而后她急速跑过去,整个人扑在熊猫阿滚的大肚皮上蹭了蹭,又不舍得往后走一步:“再见了,阿滚。”
段知微在后面羡慕地看着,她也很想这么干,熊猫的肚子一定很柔软。
老渔夫在家躺了一周,终于缓过了神,精神百倍地来送来一大筐鱼,听说把他从冰上拽回岸边的罪魁祸首找到了,脸上笑满了褶:“那可真是太好了。”
段知微接过鱼篓,有些犹豫地看了会儿老渔夫,老渔夫还要送下家,收了钱就赶着车走了。
段知微拎着鱼回屋,金华猫已经迫不及待用毛茸茸爪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鱼。
段知微觉得不得劲儿,把鱼放下,又一溜烟出门去了,金华猫在后面拔腿狂追:“回来!说好全鱼宴的呢。”
所幸老渔夫走的不远,她追上去把实情相告,老渔夫认真听着,脸上的笑渐渐消了,他拿下头上斗笠,又抹一把脸:“那我误会人家了,我这就去找趟县尉。”
段知微这才踏实回了食肆,拿出铁丝蒙给金华猫烤上几条鱼,洒上粗盐和花椒粒儿,金华猫流着口水在一旁等着。
阿盘打了帘儿进到后院:“又来一群食客,蜀腔浓厚,
说自己带了些川椒可免费赠给食肆,只是点了名要吃辛辣的火锅,问能不能做,能的话他们晚上便过来。”
别说蜀人了,我也想吃啊,段知微心道,最后只说:“我知道了,你让他们来吧。”
川椒是花椒的一种,只是比花椒味儿更冲些,段知微四处搜刮了一下,拿出一碟黄姜、芥末、茱萸。
她想了想,剁了一大盘肉馅,先用葱姜蒜爆香,又混了不少花椒下锅油炸,最后把茱萸、黄姜、川椒一股脑儿丢下去。
一阵刺鼻的辛辣气息混着黑烟熏到她眼睛里,段知微忍不住大咳了几声。
段大娘赶忙跑进来:“什么味儿啊?把外头食客全部熏跑了。”
一锅肉馅全部炒得焦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小狼镇定地过来把锅移开,又把窗户开到最大透气。
段知微拿块苎巾擦擦眼睛,苎巾上一抹黑儿。
炒锅底太难了,她叹口气。
最后当那群蜀地商人过来吃暮食的时候,段知微只好在普通骨汤锅底里多放了些芥辣儿,又送了不少辣味泡菜。
她自己不太满意,不过蜀地商人估计已经很久没吃口辣子了,都吃得很开心,甚至还多给她打赏了些钱财。
看样子他们在长安的蜀绣生意做得不错。
金华猫躲在角落里,一盘烤鱼一碗鱼汤吃得开心。
袁慎己下值回来,食肆众人围过来问:“阿滚怎么样了?”
据说县尉也很为难,他是管人的,妖怪的事情应当是捉妖司管,不料阿滚却很仗义,熊爪一挥直嚷一熊做事一熊当,雄赳赳气昂昂的主动蹲牢子里去了。
“县尉已经写了状子递上去了,白熊珍贵,想来关不了几天,会将它送上回益州的船。”袁慎己安慰道。
大家这才放下心。
第二日,段知微不死心,又去肉肆订了一大块猪前腿肉,想再次试试炒料,段大娘默默拿出块帕子让她打湿捂住口鼻,减少辛辣川椒的刺激。
一阵浓郁黑烟从灶房飘出,她又失败了。
段知微两只眼睛被熏得泪汪汪的,正做门槛边擦眼泪,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她:“我怎么闻到一阵儿焦糊味。”
她抬头,看到熊猫阿滚仍旧戴着它那个大斗笠,出现在食肆面前,它在牢子里待了一日,但是精神头很好,一点儿都不憔悴。
阿滚很是热心,听了段知微的话几步进了灶房,给自己的肚子上围好围裳,挥着锅铲要教她怎么炒锅底。
川椒不能直接下,要跟着葱姜蒜一起下油锅炸,再把料渣扔掉,油备用。
它做大侠不太行,做厨子倒是很熟练,草果熟练剖开取籽儿,肉酱煸出红油,八角、桂皮、茴香等调料也是下得分量得当。
阿滚把锅颠了几颠,一阵热辣的、极其具有侵略性的气息扑鼻而来。
段知微眼前一亮、这是成了。
小狼跑去门口立了块牌子“今日蜀地特色麻辣火锅特供”。
长安食客们对这种锅底敬谢不敏,蜀地商人以及段知微本人都乐开了花。
那辛辣锅底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头冒,香气鲜辣浓郁,几盘肉丸子、羊肉卷儿倒入锅子里,全部沾了鲜辣气息。
那肉丸子里掺了淀粉,煮到熟透在汤里翻滚,一口咬下去直接弹了牙,再用力咬下去,滚烫、辛辣的汤汁便一下怼出来。
蜀地商人吃得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直嚷干渴,段大娘趁机推销起了乌梅汤。
灶房被阿滚完全给占领了,别人都没地发挥,阿盘拎着个小碳炉子,去后院熬煮乌梅汤。
一大锅全被蜀地商人买了,食肆今日赚了个盆满钵满。
待到食客走得差不多,阿滚又给食肆众人做了晚餐、一碟回锅肉、一碟烟熏排骨、一锅泡菜鱼。
烟熏排骨不知加了什么卤汁儿,卤至肉刚要脱骨时候拿出,再放到柏枝儿上熏,这排骨肉质松软,烟熏味浓郁。
泡菜鱼则是先把鱼炸过香,再放入泡菜,加肉汤一起烧沸、最后还要勾薄芡往鱼身上浇,这鱼肉质鲜嫩、鲜香味辣,金华猫偷吃了一口,辣得整个猫打个滚,飞奔去后院喝井水。
食肆众人也被辣得不行,但又实在是香,每个人配了三大碗栗米饭。
阿滚笑眯眯看大家吃,它烧菜很厉害,但是自己不怎么吃荤。段知微几个人现场揉了一笼屉没加馅的馒头,它风卷残云地吃掉了。
蒲桃在一旁好奇问它:“你怎么一天就出来了。”
它嘴边还沾着些馒头馅:“我也不知道啊,一大早我还睡着呢,他们过来把我赶走了。”
袁慎己今天下值晚,旁人都歇下了他才到家,段知微帮他热一锅面:“那阿滚怎么一天就出来了。”
他苦笑一声。
由于昨天是他带阿滚去的长安县,县令今天一大早直接就找到金吾卫去告状,说那阿滚一熊一顿吃一大笼屉的包子。
又说它本就是妖怪,不是人,不该长安县管。
再加上老渔夫等人都过来说自己错怪了好熊,求县令放它出来,县令得了这个台阶儿,赶忙把它赶了出来。
捉妖司也不愿意管,只说长安妖怪千千万,它又没伤人,捉它作甚?
段知微也为难,熊是好熊,还教了她好几道美味川菜,可实在是太能吃了些,为了它的晚饭,食肆的面粉被用了个干净。
袁慎己坐那想了一会儿,而后道:“我有办法了。”
两人说了一通话,刚准备躺下睡觉,外面传来震天的鼾声。
袁慎己无奈道:“这也是它这么快被赶出来的原因之一。”
打呼声跟山雷似的,旁边的犯人都受不了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定然痛改前非,不再小偷小摸,只求睡个好觉。
第二日,食肆众人各个都顶着个黑眼圈起床,阿滚不太好意思的搓搓爪子:“抱歉,我现在就去打探一下有没有长安回益州的船,立刻就走。”
它叹口气:“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成为大侠,在长安一件好事没做成,还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在长安造成的损失,我回家赚了银钱就寄过来当作弥补。”
它朝着众人一鞠躬,戴上斗笠,失落地要走。
被袁慎己喊住:“等会儿。”
段知微笑着帮它披上斗篷:“跟他走吧,他有办法带你去当大侠。”
过了几日,西市的瞭望台上,突然出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强壮武侯。
那武侯上任几日就做了不少好事。
听闻它武力了得,几个渔夫在曲江池上轮番辛苦地砸窟窿,它上去把几个渔夫劝到岸边,自己一掌拍碎了厚厚的冰层,把池边栖息的野鸟吓得乱飞。
它一下爬到几丈高的大树上搭救被困的狸奴儿,虽然自己连猫一起摔了下去,可是狸奴儿稳稳倒在它肚皮上,一点事儿也没有,把猫主人感动地稀里哗啦,一个劲儿给它道谢。
卖蜜桔的小贩车卡地缝儿里,死活推不动,它一掌就把车挪了出来,小贩给吓着了,但还是拿了几个橘子给它作为谢礼。
段知微午后闲暇,拎着一篮竹筒饭去看它,阿滚正忙,只见它正一爪拎着一个商贩,阻止他们吵架,结果因为自己太大只,屁股扫倒了人家的算卦摊子和字画儿摊子,两个商贩不吵了,逮着它要赔偿。
段知微远远望它,笑得开心:“这金吾卫新招的武侯干得不错嘛。”
袁慎己苦笑,这阿滚几天把金吾卫的灶房吃得差不多空了,把大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死活不肯再要这位“异族城管”。
圣人倒是很感兴趣,白熊是珍惜动物、更是我朝独有的瑞兽,异邦见都没见过。他还琢磨着千秋节时让阿滚出来露个脸,给番邦们炫耀一下,因此大笔一挥,特批了一笔费用,专给它做伙食费。
段知微想起那些因为太能吃肉,连夜被退回的狮子。
“还是当熊猫好。”她说。
暮色四合,夕阳洒下的余晖跟裹了蜂蜜一般粘稠,熊猫阿滚好容易劝离了两个商贩,又听到远处传来纷争。
它把披风往后一扬,真如同大侠一般,从屋檐上灵活奔远,消失在黄昏中……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龙女的报恩哪儿来的丑……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街上都没几个行人。酒肆的伙计闪了腰,阿滚左右肩膀扛着十来坛屠苏酒,头上还顶着一坛,走街串巷的帮酒肆售卖。
元日在即,反正食肆也需要屠苏酒,段知微也订了两坛,阿滚拎着坛子进来,整个熊被卡在食肆门口。
天气实在寒冷,为防止热气散得过快,段知微特意多封了一道门,导致三百斤的阿滚
卡在大门口。
阿盘和段知微一人抓它一只爪子往里拖,阿滚努力摇了摇硕大的屁股。
最后还是路过的行人看不过眼,一下踹在它屁股上,终于把阿滚塞了进来。
“对不起。”阿滚揉揉屁股,给食肆每个人大声道歉。
段知微用一个粗壮的竹筒倒壶酒给它,它一气儿饮了,转身就要走。
“怎么这么着急?”
很快便是元旦,西市有驱傩的活动,热闹非常,阿滚很有责任心,说要回去守护长安市民的安全。
晌午已经过去,食客们都走了,食肆众人也很清闲。听闻有驱傩的活动,蒲桃很向往,段大娘也想去西市买些花儿粉儿,几人一合计,就兴致勃勃的走了。
只剩段知微一人不肯去,难得闲暇,她想靠在火炉边上嗑点瓜子再看看话本子,消磨一下无聊时光。
外面寒天冻地,她才懒得去。
约莫未时三刻,她正看话本子看到高兴的地方,袁慎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许久不见的王潜。
“王家郎君,真是许久不见了。”段知微给他们端上一碗大枣煮姜茶。
这王潜自秋日起便往幽州方向旅行,转了一大圈,回来人变得又瘦又黑,不过精神气儿倒是挺足。
他接过茶咧开嘴笑道:“出去转了一圈,搜集了不少志怪素材,这回定然能胜过柳家那泼皮。”
听闻朝请大夫柳无贺也是写怪谈的一把好手,而且他还是位衣袂飘飘的美男子,深得女郎们的喜爱,因此风头经常压过王潜一头,王潜不太服气。
对于郎君们间这种暗暗较劲,段知微觉得很有趣,她望一眼阿滚早晨送来的屠苏酒,忽然有了计较:“难得王君回来,我给你送个素材,就当礼物了。”
王潜笑道:“甚好,多谢嫂夫人。”
段知微花了半个时辰讲了熊猫阿滚的故事,王潜越听眼睛越亮,甚至激动地站起来走了两圈:“这故事甚好,我这便回家,研上笔墨写上一出《长安妖异志》来。”
他激动地连大氅都忘在衣架上,两夫妻赶忙取了他的衣裳相送:“你不吃暮食了吗?”
王潜披好大氅向两人叉手道谢:“不了,我现在文思泉涌,改日必定带上大礼来道谢。”
段知微和袁慎己互望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到黄昏,天空隐约开始飘雪,段大娘这回在西市淘到了时兴的绢纱牡丹花,乐得嘴都合不拢。
阿盘却不太高兴:“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了。”
段知微盯着她瞧了一回:“这是怎的了?”
这个阿盘,干活麻利没得挑,但是时刻都淡淡的,永远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她去周身隐隐透着股怒气,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蒲桃和小狼两个人蹲在食案边吃炒米糖,一问三不知。
还是段大娘说:“西市逛了一圈,这两个猴儿非要去看百戏,这才回来迟了。”
今天的百戏有这么难看吗?
“不难看啊。”蒲桃急道:“今儿这出百戏可精彩了,是龙女报恩的故事。”
哦,最近很流行的那出龙女报恩。
袁慎己道:“这出龙女报恩便是柳无贺写的,最近在长安很盛行,你可千万别在王潜面前提这个。”
这出《龙女报恩》里,主角柳生是个书生,家境贫寒,但人生得端正、也非常正直善良。他在进京赶考的过程中,无意间搭救了鄱阳湖龙王之女龙三娘,龙女对他心生爱慕,想要嫁给他作为报恩,没想到这位书生刚正不阿、不近女色,说救人只为道义而不是为了回报。
他整这么一出,龙女更加爱慕他了,一直在湖边苦等着他,等待与他重逢的机会
段知微对这种贫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本子早就腻烦了:
“这些话本子都是一个套路,书生定然是个贫穷但前途无量的,爱慕他的小姐不是出自世家贵族,就是天上的仙女,不仅要生得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要肯为这书生死了。”
她越说越气:“我看是某些穷酸中不了春闱,编出个美人来取乐,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她是生气了,却把周边人说乐呵了,都给她鼓掌,说她批判得好,段知微颇为得意地说:“赶明儿我也写出新奇的话本子,你们啊,就瞧好吧。”
没成想到了第二天,食肆生意却突然爆满,段知微忙得脚不沾地,早把写话儿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部分老客来订元日的甜点和五辛盘,五辛盘好整治,不过是些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元日的甜点则是准备了炸豆沙球,类似麻团,吃起来香甜,入口即化,十分好吃。
另一部分人则是指定了要买酸菜包子,段知微纳闷,元日什么时候有了吃酸菜包子的习俗?
那些人道:“是熊猫大侠喜欢的包子,那定然是错不了。”
外头的小孩们风筝也不玩了,滚轮也不滚了,都排成一队唱童谣:“熊猫侠,黑白裳,夜偷包子昼翻墙,衙役四处寻祥瑞,一看蹲在房屋梁儿。”
原来是王潜那本《长安妖异志》火了,“熊猫热”传遍了整个长安。长安的商贩会做生意,熊猫木雕、熊猫蒸饼全出来了。
不过全都火不过段家食肆去,毕竟她家的酸菜包子,那可是被熊猫阿滚亲口认证过的好吃。
段知微一口气雇佣了三个月作人来帮忙,架不住外头排队的人多,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
忙了一早上,她正想喘口气歇歇,外头突然来了一辆华丽的香车,那车通体涂着掺了香料的漆,远远能闻到浓烈香气,车辕上刻着几只振翅的仙鹤,就连拉车的白马,额间也挂了漂亮的宝石。
段知微觉得这车实在是浮夸,段大娘眼睛一亮:“太好了,哪儿来的贵族又过来给我们送钱了!”
周围食客也看呆了。
只见架马车的小厮搀扶了个郎君下来,那郎君身着艳紫色的澜袍,长得颇有些妖冶之美。
段知微头回接待这种客人,结结巴巴道:“这位郎君,你需要买些什么?”
他用扇子遮住半边脸,挑剔的眼光打量一下食肆周围,再把目光落到段知微的围裳上,那里全部都是些没来得及洗的油渍和面粉。
他皱了皱眉:“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只是来看看那本《长安妖异志》里的食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段知微看这人目光充满了不屑,让她觉得不舒服,听说这人不是来买东西的,也就不打算忍了:
“不买东西来这做什么?你把我食肆当曲江呢,圣地游览啊?”
她挥了挥手,像赶蚊子一样要把这位美男子赶出去。
这位美男子也难得受到这种羞辱,气得脸色发红:“你这泼妇!我可是柳无贺,从五品朝请大夫,你竟然敢如此待我?”
段知微完全不惧他:“我夫君金吾卫袁慎己,四品都尉压你一头,有本事你想办法捉我去坐牢子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是琅琊王氏那本《长安妖异志》把你的《龙女报恩》压下去了,你气不过才来的吧,作为个文官,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把柳无贺气个绝倒,他怒气冲冲要出门,迎面撞上买酱油回来的阿盘,而后眯了眯眼睛:“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阿盘面无表情地看他。
段知微赶忙过来把他赶走:“还看,再看我报官告你骚扰良家妇女。”
那柳无贺匆匆走了,离开时候被门槛摔了个跟头,惹来周遭人一顿嘲笑。
阿盘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段知微赶忙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下午再干活时,段知微发现,阿盘拿起个口罩罩在了脸上,那还是段知微炒火锅料的时候央求她缝制的。
问她,也只说是得了风寒。
到了暮食时间,王潜迫不及待跟着袁慎己进来,还没坐下便问道:“那泼皮今日来了?”
“来了,被我赶走了。”段知微没好气:“还威胁我,说自己是个什么五品官。”
王潜道:“什么五品官啊,他是好不容易考中个九品,因为生得不错,被崔氏女看上了,高门入赘才得了个五品官。”
众人把他一顿儿骂,这才消了气,围坐下来吃晚饭。
阿盘道一句不太舒服,晚饭也没吃,又蔫蔫儿地回房。
一直到她身影消失了,段知微才赶忙道:“我觉得她不太对劲,她似乎跟那个柳无贺认识。”
要不王潜是写话本子的呢,脑子就是转得快:“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识于微时,然后郎君攀附上了高门贵女,把女方抛弃的戏码吧?”
众人一愣:“啊?”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龙女的复仇造谣一张嘴……
“绝对不可能。”
说话的人是段知微,她看上去很坚决:“阿盘才不会喜欢那么一个自恋的郎君。”
总之再莫名其妙的臆想下去真的很失礼,段知微也不高兴再探讨下去,毕竟她只是想知道阿盘不开心的原因,对于她的过往跟隐私,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段知微起身去了灶房,还有一大盆鱼等着她处理。
金华猫蹲在一旁监工,吵吵嚷嚷还要吃上回那个泡菜鱼,就好像被辣得满地打滚的人不是它。
段知微挑出最大一条黑鱼,意外在鱼肚子里摸到个什么东西。
总不能是张纸,上面写着“大楚兴,陈胜王”吧,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犹豫半天,不敢再下刀,倒是金华猫等得不耐烦,爪子三两下剖开鱼肚子。
“干得不错。”段知微鼓掌:“这筐鱼都交给你处理了。”
她给金华猫脑袋包上褐黄色头巾。
金华猫:“”
段知微继续处理鱼,从鱼肚子拿出一个金鱼做的镇纸,那金鱼用五色琉璃制成,雕刻的栩栩如生,在灯下流光溢彩。
想来是哪个糊涂的郎君在船上丢了镇纸,又误被大鱼一口吞了。
她把金鱼镇纸洗洗干净,当个摆件放到柜台上,万一镇纸的主人过来吃饭认出来,还能领回去。
一盆鱼被金华猫的“夺命喵喵爪”处理完毕,段知微和小狼几人把鱼细细抹上炒制好的粗盐,挂到房梁上风干。
蒲桃在井边帮金华猫洗洗爪子,众人忙上一回,便都回房睡觉了。
段知微忙碌了一日,很快便躺下沉沉睡去。
梦里飘起了细雨,那雨水轻轻拍打在段知微脸上,让她有了重回烟雨江南的水汽迷蒙感。
“烟雨江南啊”她在梦中向往出声。
直到一大滴水一下拍打在她额头上,把她冰醒。
段知微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整个房间弥漫着浓厚水汽,那水汽汇集在一起,成了白色波浪在房间里四处飘摇。
旁边的袁慎己还在沉睡,被她几巴掌拍醒:“出事了,别睡了。”
他睡眠不错,被猛然喊醒,条件反射去拿柜子边的陌刀:“发生何事?”
饶是见多识广的金吾卫也被这屋中的濛濛细雨给惊到了,他犹豫片刻:“是不是外面下雨了。”
他站起来披上衣服,想拿梯子上屋檐查看是不是房檐破了,雨水漏下,段知微连忙也跟出去。
今夜天气晴朗,月明星稀,没有半点儿要下雨的样子,更何况长安的冬日本就干燥。
那那些水汽儿哪来的?
金华猫突然从正堂里跌跌撞撞滚出来,它的毛被打湿了一大片:“有妖怪啊!”
段知微问道:“你不就是妖怪?”
“不是我哎,跟你说不清楚。”
一只巨大的五色金鱼紧接着从正厅飘了出来,背过身用漂亮尾巴给金华猫来个连环巴掌。
金华猫看上去有些可怜,段知微赶忙叉住它躲避金鱼的攻击:“你从哪儿惹的妖怪?偷鱼吃的时候把它得罪了吧。”
金华猫被扇得晕头转向:“我今天真没偷鱼。”
那只漂亮金鱼看上去很生气,围着金华猫打转,最后鼓起嘴巴喷它一脸水,抱着猫的段知微也跟着遭殃。
巨大动静把旁边院里的人都给吵醒了,众人跑了过来。
袁慎己琢磨不好是不是要对着鼓嘴的金鱼拔刀相向,只好伸手去抓它,那鱼滑溜溜的,轻轻一摆动就挣脱了。
场面一度很好笑。
“够了。”
说话的是阿盘。
她站在最远处的阴影之下,侧脸上隐隐闪现一些盈盈发光的鳞片。
“不好了,阿盘被妖邪附身了啊。”段大娘尖叫一声,回房去取她在道观求的符咒。
金鱼终于停止了吐水,它在空中轻跃一下,周身不断出现从虚空中涌出来的水雾,那雾很快涌成巨浪,把金鱼包裹住。
而后这浪炸开,从水雾中落下一个小女童。
女童一身鹅黄襦裙,外罩柳色半臂,梳着可爱双环髻,发髻上的环佩铃铛叮咚作响。
她一双眼睛圆溜溜,脸蛋透着粉嫩红晕特别可爱,只是鬓角边还沾着一些鳞片。
“哎呀好可爱。”段知微又换成夹子音。
“如果是长这么可爱的小妖的话,那我勉强原谅它。”金华猫伸出爪子擦擦满脸水痕。
那金鱼小妖不理它,只直直跑到阿盘面前,仰着头朝着她笑:“龙女殿下,璃波终于找到你啦!”
“龙女?”
“殿下?”
阿盘轻轻叹口气。
正堂的炉火重新生好,段知微擦擦满是水珠的脸,金华猫也赶忙去烘干打湿的毛。
阿盘端坐在食案边,犹豫良久:“我是一条小野湖的龙女。”
她的父母在长久的岁月里坐化了。那年大旱,湖水都干涸,她想去洞庭湖找舅舅帮助,在路上被泾河龙君看上,抓了过去。
阿盘写了封信,让璃波去找人将信带给自己舅舅,去长安科考的柳无贺本不想帮忙,但是随信附上的还有一颗珍珠。
一颗无暇的、巨大的、价值连城的珍珠。
于是他勉为其难去了趟洞庭湖,为阿盘带来了救兵。
阿盘很生气:“我唯一的珠宝赠给了他,他竟然还要写一出龙女报恩的戏码来羞辱于我。”
她被救出来以后想在长安待上几天,过过安生日子,南严寺的玄龟过来找她,说段家食肆的两个娘子心善,可去那儿待上几天。
阿盘原本只想在食肆待上几个月便回家,可段知微记得她的生辰,为她做一桌好菜;段大娘那么节省一个人,也会咬牙帮她做上一套衣裳。
她觉得温暖,不想走了。
阿盘把视线投向姑侄俩,她们正在大骂柳无贺这个家伙,并且扬言要他付出点代价。
阿盘难得笑了。
第二日一早,长安放了晴,曲江池畔的腊梅盛放,大雪压枝,如同铺就一层松软的雪花酥饼。
游人如织,江畔的酒肆支了厚厚的毛毡帐,炭火上烧一炉滚酒,咕噜噜冒着热气儿。
柳无贺被众人簇拥,新讲一出《美丽狐仙为我舍弃千年道行》,他毕竟是五品官,又是博陵崔氏的赘婿,周围人不免对他一阵吹捧。
今儿本是晴空万里,在他眉飞色舞讲述下,天色却突然阴了下来。
许是又要下雪,游人失望往回走,柳无贺也骂一句天色,而后在几个家奴簇拥下出了酒肆。
一个女子头戴帷帽,盈盈绰绰站在枯荷之间。
柳无贺见她身形窈窕,又展现出轻浮之色:“哪儿来的美人,不如与我一同赏雪如何?”
一阵风过,她帷帽上的白纱往两边飘动,隐约露出眼中的金芒和脸颊边的萤萤鳞片。
“柳生不是在戏文中讲,说我甘愿与你一同跳江,共赴黄泉?正好,曲江风景好,你先自己下去试试吧。”
柳无贺终于想起她是谁了,赶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啊!”
曲江几层冰封开始破裂开,冰渣子碎片打到柳无贺脸上。
他踉跄两下,赶忙往后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这么写长安人爱看罢了。”
阿盘指尖朝着冰层一指,那冰封完全裂开,一只五色金鱼突然从水下跳下来,甩甩尾巴将柳无贺扔下去。
“救命啊!我错了,我再也
不敢了!“他在水下扑腾,妄图抓住浮冰爬起来,被曲江里的群鱼拖了回去。
“嗷嗷,疼!”那群鱼开始啄他的屁股。
“你错哪儿了?”阿盘蹲在江畔问。
“我不该胡编乱造,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吧,咕噜噜”他又喝了好几口冰水。
见他水喝够了,阿盘手又一指,曲江里凭空出现个漩涡,将柳无贺在里头转得晕头转向。
“我错了,呕”
那漩涡转够了,一下把他甩了出来扔到岸边,几个家奴赶紧过来扶他。
他今日穿了件红绿锦袍,像只落汤的锦鸡。
曲江原本游人就多,此刻更是在堤岸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都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那柳无贺被几个家奴抬着,灰溜溜走了。
阿盘这回儿气儿终于顺了,掸掸身上灰尘,而后脚步轻盈地跟璃波回了食肆。
柳无贺这桩丑事很快传遍了长安城,有好事者当下提笔写了一出《龙女的复仇》,比那报恩更加的火,想看这出戏需要提前订,捧着银钱都不一定好使。
毕竟台子上,那柳生滑稽求救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就连几个公主都召了戏班子回家演上一回。
段知微特地推出了“龙女复仇套餐”,其中凉粉拌柳芽,指柳生掉曲江的丑态;脆皮糯米香菇鸡,划个口子里头满是喷香的黑心香菇,指那黑心的柳生;泡菜鱼汤,加麻加辣,展现龙女的愤怒。
凡是到店者,皆可免费获得话本子《龙女的复仇》
而对于龙女本人,阿盘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只偶尔在揉面或者生火时,突然笑起来,把旁边人吓一跳。
食肆又收编了璃波这只五色金鱼,她大部分化形成镇纸趴在柜台上,偶尔化出原形跟金华猫相爱相杀。
目前由于璃波从独孤那儿知道了金华猫的原名“十狗”,导致这场漫长的征战中,璃波暂时更胜一筹。
“十狗十狗十狗!”
“你这讨厌的金鱼,不准叫我那个名字!”
“十狗十狗十狗!”
“我说!不准叫那个名字!”
独孤律令这日下了值,难得有闲情逸致往食肆里一坐,点上一份脆皮糯米香菇鸡。
那鸡皮烘烤的酥脆,筷子一夹就“咔嚓”一声清脆,鸡肉的浓郁香味便立刻涌出来。
再咬上一口,鸡皮酥脆的像一层枯叶,里头的鸡肉却又十分鲜嫩多汁,牙齿轻轻咬一口,汁水四溢,嫩滑无比。
段知微给他送来一壶酒,试探道:“柳家没找您麻烦吧?”
听闻那姓柳的回去跟自家妻子一通哭诉,博陵崔氏毕竟是世家大族,女婿被妖怪耍了,气得往捉妖司告状去了。
独孤颇为好笑望她一眼:“博陵崔氏虽为世家大族,但洞庭湖龙君的面子显然更大一些。”
洞庭湖是本朝第二大淡水湖,那洞庭湖龙君面子定然是不小的,段知微安下心来。
璃波化了人形,又跟金华猫在吵架,金华猫刚刚学会两脚站立,抬了两个前爪在后院剁鱼,被她抱起来四处走,气得大叫。
难得独孤在,段知微问道:“听闻金华的法力被封印了,它连人形都没法化,这几日看璃波、阿盘的眼神都带着羡慕,你能不能”
独孤从来是一副淡淡的世外高人的表情,听闻她这话脸色却严肃起来:“不能。”
“它没有被封印法术,也没有化形成人的可能,此事休要在提。”【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