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邓秋鸣 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提示灯亮起的位置几乎与顾行驰站立方位完全垂直,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省得上面有什么伏击再突然扑下来偷袭。不过有白玉京在,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基本为零。几乎是同一时间, 小白就关掉了手电,悄然隐藏进黑暗中。紧接着下一秒, 呼痛就从头顶大仰角处传来。
顾行驰愣了下,因为这听起来居然是个活人的声音。
手电灯光打开,白玉京的位置没有变, 出现在大仰角岩面上的人是唐易,假意交叉换位, 在黑暗中最适合这种把戏。
因为距离问题, 顾行驰并没有办法立刻看清岩面上是什么东西,只能依稀看到唐易的身体似乎悬挂在一个外凸的铁架上,随着它的晃动,那呼痛声更加剧烈:“这是哪个队的虫人?快点让他停下!”
听到声音的一刻, 白玉京和顾行驰都愣了一下,因为这道声音对他俩来说都并不算十分陌生。
顾行驰冲白玉京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把手电卡在岩壁间, 自己隐入黑暗悄悄往上摸去,很快就出现在大仰角的斜侧方, 他低头确认了一下对方身份,微一挑眉,居然真的是邓秋鸣。
此时邓秋鸣还在喊叫, 长时间缺水导致其嗓音十分喑哑,听起来干涩渗人:“你们是哪个队伍的?立刻让虫人离开,他在这里会发生奇怪的变化!”
顾行驰听着他的用语, 哪个队伍?看来研究所出动来到泥城的人数不少,尤其像宋问渠这种纯研究技术人员都能来到这里,估计这应该是一次清巢行动了。所以邓秋鸣是真的笃定,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泥城?这将是他研究中的最后一站了?
“邓院长,”顾行驰在下面倏然出声。
上面的叫喊声一下停止,几秒后,邓秋鸣才缓缓开口:“你是哪个队伍的?或者说,你是收到谁的消息才来到这里的?”
顾行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了下,反问:“邓院长没有死吗?可是我在那座雾城里看到了你的影子。”
邓秋鸣一下安静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下面人所知道的信息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对方肯定不是他带来的队员。
沉默僵持了许久,邓秋鸣才缓缓开口:“那不是我,那是徐本昌。”
徐本昌没死,反而从距离正神最近的蒙东来到了西南,来到了泥城,原因是什么?他自己的儿子留在了什巴苯城,而他却要来到西南,这合乎情理吗?
顾行驰对这个答案十分怀疑,上面邓秋鸣显然也明白这个回答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真实性,但还是坚持说道:“徐本昌认为这里是一切的起点,这里的技术和寄生虫是可以大批量生产采集使用的,跟蒙东的情况完全不同,蒙东是只有少批人、少批幸运儿才可以进入的地界。”
顾行驰在下面都听笑了,心说难不成徐本昌还想把寄生虫带给全世界,让更多的人成为这种不人不鬼的虫人怪物?
邓秋鸣似乎明白他的心中的嘲讽,疲惫又无奈的声音自上方传出:“科技可以改变基因结构与分子结构,可以完成巨大的生命工程,我们完全可以把寄生虫中适合生命存活的一部分保留,摒弃其他序列,当然,这是几代人要走的路,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顾行驰闻言却摇头:“纵使你嘴上说的再好听,但杀人是既定事实。你们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手术实验,就有多少无辜的人被迫失去生命。”
没想到邓秋鸣并不否认这一点:“确实,这一点是我们理解不对,就像当初信徒们以为缚拏拉的力量来自于祂身上多出的手臂一样,我们在最初也只看到了表面,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才意识到真正能够改变生命存活的关键是什么。”
邓秋鸣的话中没有任何的后悔或者是自责,他至多只是觉得自己发现的太晚了些,研究所触摸到真相太迟了些,否则他们可以更快地勘破虫人秘密、运用寄生虫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顾行驰和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轻声笑了,讥讽意味浓厚:“可在我看来,你的队伍中也不全然都是相信你这一套说辞的人,否则邓院长为什么现在会被挂在这里?”
说到这,邓秋鸣的语气微微发生改变,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不紧不慢的姿态:“队伍中有叛徒是难免的,背叛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但在这里遇到你们,说明背叛者并不算无遗漏,他们也想不到,后续还会有人追赶上来。”
此时白玉京已经从上方的攀岩点落下,他低声对顾行驰道:“邓秋鸣是被四只□□扎穿了左右锁骨筋膜附近以及膝盖上方股四头肌腱的位置,应该就是为了把他钉死在崖壁上。”
顾行驰闻言蹙眉,询问有没有刻意避开血管动脉。
白玉京摇头,这种角度和光线下没有办法确定。
顾行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邓秋鸣再怎么有手腕能力,他本质上也只是个几十岁的老头,被这样困在岩壁上,居然还能撑到他们来到这里,属实不可思议。
而且还有一点,这行刑人确实是有点本事,分寸和角度都拿捏的很好,再加上这种类似示众的钉挂方式,对方对邓秋鸣的怨恨不浅。
他其实隐隐能察觉到,邓秋鸣口中的叛徒应该就是沈昭他们,把邓秋鸣悬挂在崖壁上,也极有可能是沈昭他们的手笔,但问题就在于沈昭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八成是邓秋鸣这人存在某种他目前不清楚的威胁,所以才被挂在这自生自灭。
既然如此,顾行驰也没有把邓秋鸣一起带走的打算,沈昭让他留在这自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而顾行驰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掺和研究所内部的争斗,他只想用最快的时间到达西藏,找到什巴苯城解决白玉京身上的问题。
但紧接着下一秒,就像头顶上的邓秋鸣咦了一声,他显然是看到了白玉京。小白一身白晃晃的颜色,即使是在昏暗中也实在太好辨认。
几乎是瞬间,邓秋鸣就笑了:“原来是你们啊。”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没有祈求的意思,但比刚刚的平述语气真诚几分:“你们带着我一起上去,我来告诉你,怎么让白玉京变成一个正常人,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顾行驰闻言微微一顿,他抬头看邓秋鸣,距离太远,并没有办法观察到对方的脸色和神情,但听语气确实不像作假。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带他进入研究所吗?”邓秋鸣依旧在笑,“因为他身上的某种气质实在是太熟悉了,我和徐本昌曾经在西南地区见过他。”
顾行驰没有说话,大脑中飞速思考。邓秋鸣所说的见过是指1994年徐本昌儿子出事的时候;还是2000年的西南大墓?
邓秋鸣继续开口,说出的答案却令人意外,那是个和这两件事都无关的时间点。
“你知不知道曾经西南有一个村子叫做尤山村,他们家家户户都信仰藏在深山泥城中的神明缚拏拉,而白玉京的形象是他们每家每户都会供奉的各蒙。”
“当时的尤山村村民认为,各蒙是缚拏拉在人间最后的化身,白龙各蒙是最强的一代。但后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有人说他们进入了深山成为了泥城的百姓。也有人说是因为2002年后的一场暴雨将山林彻底冲垮,所有的村民都死在了泥流之下,总之,从那座山里活着离开的只有白龙各蒙。”
邓秋鸣的这席话,成功让顾行驰把在回溯过程中,顾勤锋所说的那些关于白玉京的旧事联系起来。
捋顺来讲,小白在身体彻底恶化之前,被西南村民认为是神明的化身,也就是他们当时所说的最强的各蒙。但后来随着身体恶化,他身上瘢痕开始显现,便也从白龙各蒙变作了浑身带毒的虫人,威信和能力大打折扣,所以信徒们想把他留在山洞里奉献祭祀,献给缚拏拉。但在祭祀仪式开始之后,信徒们发现缚拏拉并不想要这一份祭品,曾经最强的各蒙居然连做祭品都是失败的,信徒们十分失望,决心把他留在断崖下自生自灭。
“白玉京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有问题的,你难道不想让他做正常人吗?”邓秋鸣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
这件事对于顾行驰来说确实非常有诱惑力,而且坦白来说,这就是他目前唯一想解决的事情。
思考几秒后,他抬头看向邓秋鸣的位置:“我该怎么相信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邓秋鸣倒是很坦诚:“你既然能找到这里,那说明你对整个事情都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我可以告诉你去什巴苯城的路线。不用再从蒙东出发,你可以从四川天府坐飞机直达阿里地区的阿里昆沙机场,那里是目前现代交通工具能够到达的、距离什巴苯城最近的地方。剩下该怎么做,我会在你们带我完全离开泥城时再详细告诉你。怎么样,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吧?”
顾行驰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地上那个3S的标记看了会。而后才对白玉京道:“我们的登山绳长度还够不够?我想上去看看。”
白玉京自然没有二话,很快帮他挂好了保险扣。山壁的角度非常陡峭,顾行驰爬得十分缓慢,上面邓秋鸣的声音一直不断,似乎迫切地希望顾行驰能够带他离开这里。
顾行驰一路往上爬,期间发现整个岩面上其实不止邓秋鸣一个人。石壁间还有数具尸体,看身上的装备应该都是研究所的研究员,不过全都已经凉透了,身上裹满泥浆,被严丝合缝的卡在岩壁的间隙里,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即使有白玉京的帮助,顾行驰也是花费将近二十分钟才爬到邓秋鸣的位置。他挂好安全铁锁,稍微放松了手臂,屁股坐着白玉京的大腿稍作休息。
这个角度他基本能够看清邓秋鸣的身影,就见四只尖锐军刺将他完全钉死在了石壁上,军刺钉入的角度十分巧妙,邓秋鸣的双臂活动范围受限,根本无法把锁骨附近的军刺拔出来。
邓秋鸣显然也看见了他,便也跟着询问一句:“你有没有看到那些岩壁中的尸体?那全部都是我的队员,沈昭身边已经有两个开始异化的虫人,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往上,一定会和他们打上照面,势必要小心。”
两个?难道沈岁和宋知淇都已经开始了虫人化吗?
就在顾行驰疑惑的这个瞬间,身边突然发出一声震动轻响,是白玉京的手机。
顾行驰有些疑惑,伸手冲晃晃,白玉京乖乖把手机交到他手里。
震动来源于之前他们下载的一款APP,这款即时通信工具并不需要网络连接,只需蓝牙或者点对点的网络WiFi就可以通过已经组建的社交网络群发送消息。
之前顾行驰就跟沈昭几人组建了一个小群,这个群聊是绝对保密的,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密钥的人才能加入通讯。
顾行驰点开APP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可以通过蓝牙通讯的距离范围之内。随着点进消息群,就看到群聊里已经刷出了99+,显然是在他们还没能蓝牙连接上之前,沈昭就在一刻不停地给他们发送信息。
上面的消息太多,顾行驰来不及一一去看,只先把目光落在显示发送成功的最后一条信息上:
【邓秋鸣已确认身亡。】
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第112章 附身 “但你要知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
顾行驰没有刻意回避, 白玉京自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的信息。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有些意外。虽然和缚拏拉的交易结束,但因为体内寄生虫的缘故, 白玉京整体的反应机制其实比之前更加趋向虫人,这种情况下, 他对于危险的感知并没有退化,但却完全没有感觉到邓秋鸣身上有什么不对。
看出了小白的疑惑,顾行迟微微挑了下眉, 有点神气地冲他晃了一下手机:“我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白玉京顺势靠得更近了一点,眼睛略微睁大了些, 看起来很有求知欲:“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行驰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道:“你如果答应和我一起走,我就告诉你。”
白玉京没有说话,只是有点无奈的看着顾行驰。顾行驰冷哼一声,警告地用手指点了点白玉京的脸:“就算你抗拒也没用, 哪怕把你打晕了我也要带你出去。”
他语气说威胁称不上,但肯定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情绪在里面, 白玉京见他好不容易主动和自己说话,自然也不愿意触了霉头, 十分审时度势:“我会跟你出去的。”会护送他离开泥城,至于后面的事、跟不跟着他走, 白玉京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顾行驰眯着眼看了他几秒,白玉京那些小心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此刻也没有说破,只又摸了摸小白的脸:“现在不跟我犟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有点依恋的往顾行驰手心里蹭了蹭。
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 想凑近亲亲白玉京的脸,却又被小白躲过,顾行驰不由有点恼怒:“脸上这么干净,没有毒斑,连亲一口都不行?”
白玉京依旧摇头,很坚持:“不行。”
顾行驰看他这副严肃的模样直咬牙:“行,不亲就不亲,这可是你说的。”他愤愤隔着衣服在小白腰上捏了几下权当泄愤,而后才道,“我总觉得邓秋鸣身上只有这四个军刺不太够。”
白玉京闻言便从腰间抽出军刃,看着顾行驰,那意思你还想往哪里戳?
顾行驰想了想,点了下眉心的位置:“这里。”
白玉京一愣,似乎明白了,沈昭不会撒谎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他们提及一句邓秋鸣,肯定是眼前的邓秋鸣有某种问题,沈昭特意让他们提防。
“邓秋鸣也已经开始了虫人的异变吗?那为什么在确认死亡后还能和我们交流?形色与活人也无异。”白玉京觉得奇怪。
顾行驰想了想:“比起虫人异变,我感觉他更像是被缚拏拉附身了,你还记得何十五在蒙东曾经被附身的样子吗?凡是信徒,缚拏拉都可以与其建立联系,交易不停止,那他们就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缚拏拉的分身之一。”
其实顾行驰在最初看到那个3S标志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含义。直到他得知了邓秋鸣的身份,才隐隐回过味来。
在研究所时,他们也常常用字母标记,最开始这些字母的出现只是为了标注这个学员的能力,或者是□□的严格标准以及文件资料的难易程度。但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学员加入研究所,字母等级的应用也越发灵活有趣。
比如一个学员的自我评级不是ABC这种寻常等级,而是I这种莫名其妙的字母,极有可能就是在取『idiot』的首字母,自我嘲讽脑袋不灵光,像个白痴一样。又或者学员小群里往往会给某些□□标上P字母开头的评级,有可能是说此□□十分严格,严格到有些变态『perversion。
有一段时间这种字母游戏在研究所内部十分风靡、乐此不疲,大家彼此间倒是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一些被学习逼疯不得不苦中作乐的小手段。
3S评价等级顾行驰也曾经见过几次,基本都是出现在最后的考核周,一般是用来骂出题人阴险狡诈试题陷阱太多,放到这里用来提醒邓秋鸣有问题刚好合适。毕竟即使邓秋鸣人品素质再过低劣,他在研究所内也依旧有着极高威望,不可能和块猪肉似的被挂在墙上而没有任何研究员阻止。这件事既然可以发生,那只能说明把邓秋鸣留在这里是剩下大部分队员的一致决定。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邓秋鸣本身一定有大问题,他的任何话术行为都有可能是欺骗的陷阱。
想到这,顾行驰又问白玉京:“这样直接扎穿邓秋鸣的脑袋,俯身能不能结束?”毕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方法。
白玉京盯着黑暗中的人影,几秒后忽然动了。他没有犹豫,身体很快隐入黑暗。等再出现在顾行驰的视野中,他整个人已经像壁虎一样倒攀在仰角斜侧方的岩面上,手中军刃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向下方用力穿刺。
就听铛的一声,军刃并没有扎穿邓秋鸣的脑袋,后者灵活躲过了袭击,刀刃径直砸在了岩壁上,力道大到竟是直接将刃面折断了。
邓秋鸣神色已经微变,他并没有回头看白玉京,而是遥遥地盯向顾行驰的位置,眸色阴沉:“你不讲信用。”
顾行驰神色如常,完全没有指使人偷袭的心虚:“我是在跟邓院长谈条件,你是邓院长吗?”
邓秋鸣目光阴冷,此刻他的面部已经开始发生变换,甚至第一眼看过去脸庞都不像是人类,而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肌肉走向非常怪异恐怖。
“死人不会流血,”顾行驰示意了一下邓秋鸣身体四处被钉住的位置,轻描淡写道,“同时死人也应该不会说话才对。”
‘邓秋鸣’死死地盯着顾行驰,几秒后,他突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但你要知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
下一秒,邓秋鸣的身体整个瘫软下去,就像被突然抽走了骨骼,身体没有了支撑,只剩软滑黏腻的皮囊吊在山壁上,远看就像一摊烂肉。他的脑袋并没有向下垂落,而是往侧边瘫倒靠在了肩膀上,顾行驰的角度正好能够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度狰狞的面孔,眼角和下颌的位置被拉的很长,整个脑袋都显得十分臃肿,甚至皮肤都无法完全包裹内里的肌肉组织,就像一个被剥掉了脸皮的佛头。
顾行驰只瞧了一眼就开始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邓秋鸣的脸型比例已经完全不像人类了,非要讲的话,更像是某种异变的佛像。他的尸体在被缚拏拉利用过后,已经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尸变。
这不是个好现象,顾行驰心知不妙,就像刚刚‘邓秋鸣’说的一样,这里有太多的信徒、太多的死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缚拏拉的新皮囊,而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缚拏拉能够掌控的不止是死去的尸体,甚至还有活着的信徒。
白玉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问题所在,他抬头向上看去,就见上层视线范围内的攀岩保护点不少,这是支人数不容小觑的队伍,而他们无法确定知晓这些人是否与缚拏拉存在联系。
“先往上走,”顾行驰沉沉呼出口气,调整登山绳,“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们想要出去,就必须往上爬。缚拏拉如果开始频繁附身信徒,应该也是一种信号,表示祂的状态也发了某些变化,导致祂不能继续在地下坐以待毙了。”
他们手机上都装备有专业的蓝牙增强器,理论来讲,蓝牙的5.0版本最远通讯距离通常可以达到300米左右。当然,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设备的传输距离肯定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像现在的大仰角情况,上下方存在大体积障碍物,通讯距离应该还可以保持在50米的范围。也就是说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沈昭已经非常近了。
爬行继续,一路无话。
因为山崖的陡峭角度,纵使只有几十米的纵向垂直距离也依旧不轻松,翻越大仰角就用了足足半个小时。等两人重新攀上较为规整的岩面,顾行驰再次向上张望,几乎就是在他抬头的瞬间,忽然一道手电光猛地扫落下来。顾行驰立刻侧身躲开刺眼的光柱,微微提高声音,试探询问:“沈昭?”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亮,居然是一枚点燃的□□!
□□没有任何迟疑地被径直从上方抛下,擦着顾行驰的脸颊掉落进山崖下方,在黑色的深渊里炸起刺眼的白光。
顾行驰赶紧一缩头,被白玉京提着安全绳按进了墙壁的缝隙里。
“暂时不要上去。”白玉京拧起眉,确定顾行驰没有受伤才稍微松口气,脸色有些难看,“上面的攻击意图很明显。”
顾行驰心说这什么情况?沈昭这是在无差别扫射吗?
他赶紧拿出手机,在群聊里发消息:【别打,是自己人。】
很快群聊内就有消息回复:【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顾行驰有点犯难,看邓秋鸣的状态,被附身后确实与常人无异。他纠结半秒,想着要不干脆把沈岁在研究院的糗事说出来当自证算了。
就在两相对峙的这几秒钟,忽然就听上方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有一道身影被直接从上方岩壁的缝隙里大力扯出兜头抛下!
顾行驰眼睁睁看着对方自身前擦肩而过,眼见就要坠入黑暗,却在下一秒被腰间的登山绳猛力扯住,硬生生停止了下坠的趋势,重重撞在了一侧的岩壁上。
顾行驰愣了一秒,赶紧低头去看,果然是沈岁那个倒霉蛋,他眨眨眼,似乎没明白这人是怎么自己飞下来的。
耳边轻响一声,竟是白玉京笑了。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就见唐易幽幽地从上层缝隙里冒出张白脸,看过来的眼神总感觉有点费解又有点鄙夷,好像在说直接把人扔下来对证不就好了?费这么多话和力气。
顾行驰沉默了几秒,对一脸心有余悸的沈岁缓缓开口:“这下总能相信我是真的了吧?”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见沈岁的表情一下变了,非常惊恐,把顾行驰吓了一跳,心说不就是有段日子没见,至于这么激动吗?
“卧槽!”
沈岁表情越发狰狞,他抓紧了腰间的登山绳,像条被放进热油里的鱼,疯狂扑腾挣扎,声音崩溃到尾音都快撕裂了:“快拉老子上去!下面有东西在抓我屁股!!”
闻言顾行驰目光下意识往他身后的黑暗瞥去,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邓秋鸣那张已经完全变形的脸,正顺着登山绳从沈岁肩后探了上来。
第113章 雾仙城 “沈昭你疯了?你想把这地方炸……
如果沈岁后面挂着的是邓秋鸣整个人, 那顾行驰还不会太意外,沈岁的叫声也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惊恐万分。
但问题就在于,沈岁肩膀上挂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而是一颗头,邓秋鸣的头。
他脖颈间的皮肤被拉扯得很长, 一看就是被暴力从身体腔膛上硬扯下来的,整个脖梗位置全部都是零碎的皮肤碎片,随着他的爬动能看到血红的粘液从沈岁的肩膀上蜿蜒划过。
不对, 那不是粘液。顾行驰竭力去看,就发现那似乎是一条蛇尾, 也就是寄生虫的尾巴。足有手指粗细, 从脖颈断裂处伸了出来,像条蛇一样匍匐蠕动,带动整个脑袋在沈岁背后爬行。
整个场景非常猎奇,猎奇又诡异, 就像是申公豹的飞头术,看得顾行驰浑身发麻。
“想办法啊!”
下面, 沈岁的表情比顾行驰还要狰狞,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东西从他脖颈位置爬过, 此时正顺着他的后脑勺摸索盘踞,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这种距离下, 匕首的之类的冷兵器完全没有作用,这脑袋似乎也在有意躲藏,完全隐在沈岁后脑处的阴影里, 白玉京如果一匕首甩过去,在扎穿邓秋鸣脑袋的同时沈岁脑袋肯定也保不住,他们需要枪械这种远距离射程的武器。
顾行驰包里倒是有小型喷火器, 就在他拧身翻找的是瞬间,忽然就看到沈岁表情猛地变了,眼睛一下瞪大:“跑!!”
话音落地的刹那,顾行驰就感觉后颈汗毛一阵竖起,余光瞬间瞥见一个白色的长条物体朝他的位置一下扑了过来。他直接一个条件反射侧身躲过,但悬崖上逃跑范围明显受限制。顾行驰还没有找到下一个稳定的落脚点,就见右侧的崖壁内缝隙里突然窜出来一张惨白的脸!那东西一下就扑到了他的后背上,细小的虫卵如呕吐般从口鼻中喷射出,眼见就要钻进顾行驰的耳道中!
电光石火间,就听噌的一响,白玉京直接抓着安全绳从斜侧面冲了上来,提刀直接砍断了那条虫人的脖子,虫卵随着刀口四处迸溅,甚至有一些落到了顾行驰的身上。但白玉京看起来并不太紧张,只是提了下安全绳,把顾行驰往上拉,让他靠近上方较为平坦的区域,接着一拉安全铁锁,将他完全稳固住:“躲在这里,不要动。”
话音刚落,第二颗□□已经被从上方投掷了下来,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越来越多的火药被从上方抛下,在下方的深色里炸开。顾行驰借着爆炸的光亮,就看到身下的崖壁缝隙间全部都是这种长条的虫人,它们就像蛇一样,隐藏在崖壁的缝隙内,完全不受陡峭山石影响,如履平地飞快地往上爬。
“帮沈岁!”顾行驰对白玉京道。
后者没有犹豫直接从崖壁上跃了下去,按着腰间的登山绳向下方崖壁冲坠,直接落下四五米的高度差,几乎是瞬间就扑到了被虫人拉扯下去的沈岁身旁。
白玉京一手攀住凸起的岩角,借力飞起一脚直接将邓秋鸣的脑袋从沈岁的肩膀上踹飞出去,就听咔嚓一声,邓秋鸣的脑袋撞到了后侧的岩壁,整个后脑勺都被拍碎了,但他内部的寄生虫依旧顽强存活,顶着半个脑壳,一下隐藏进了黑暗深处。
此时下方的虫人大部队已经飞快地追上来。白玉京提起沈岁的后衣领,用力抓住安全绳往上攀行数米,直接把人扔到了斜侧方较为平坦的岩壁间。
“躲好!”
上面忽然传来沈昭的一声厉喝。顾行驰下意识缩头,一连串□□直接就从上面飞了下来,炸起的光亮把刚刚扑上来的虫人再次逼退至黑暗之中。
“我靠,这么多好货你不早拿上来?”顾行驰在下方喊。
沈昭没理他,迅速调整了位置,更加密集的火力就斜侧方打过来,将攀岩到沈岁面前的几只虫人再次逼退下去。
顾行驰正为热武器这该死的魅力着迷,但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串点燃火花猛然从自己眼前闪落下去。
打眼一看,他只看到了简陋的外形包装,几秒后才意识到,这他娘的居然是矿山炸药!
思维随着火花在脑海中炸开,有什么东西瞬间闪过但顾行驰没来得及抓住,反应过来只飞速往上爬,边爬边骂:“沈昭你疯了?你想把这地方炸塌吗?!”
沈昭在上面回道:“放心,控制过含量占比,爆炸范围炸不到你。”
沈昭既然敢说这话肯定是经过详细精准的测量,对整个崖壁防爆能力有所估算。大概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顾行驰就听到悬崖下方很深的位置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白烟混杂着奇怪的腐臭味徐徐飘上来,熏得顾行驰直皱眉。
白玉京此时也提着沈岁从侧面的位置爬了上来,三个人慢慢往上爬去。很快就看到沈昭他们正处于一个较大的平面位置,正是顾行驰在回溯过程中看到的那个断崖层。
沈昭看到他们上来,脸色并不算好看。顾行驰打量着,就觉得她的神情非常复杂,与其说是重逢的激动,不如说是难言的愧疚。他有点奇怪,不明白这情绪是什么意思。倒是沈昭先道:“就你们两个人?能确定自己和缚拏拉无关吗?”
沈岁被白玉京拎上来,闻言摆了下手:“这个肯定是姓白的。”
顾行驰只点了下头:“就我和我老婆,”他说着一顿,又指了一下,“下方还有个虫人,不过你放心,那个虫人是可控的,是我们自己人。”
沈昭闻言也不惊讶,估计也是这一路已经见识过不少,毕竟研究所里就一直在搞这种研究,存在其他和唐易差不多的可控虫人也很正常。但她还是道:“这里会让虫人发生变化,他随时都有成为缚拏拉的工具。”
顾行驰摆了摆手:“这个倒不用担心,他的情况和这里的虫人不一样。”
沈昭对于顾行驰还是比较信任的,闻言也没有多说,给了他几颗□□和一把自制土枪。顾行驰掂量了一下,这东西猎户用的比较多,只适合打鸟。他微微挑眉看向沈昭,后者摊了摊手,那意思,将就用吧。
此时,断崖面上除了沈昭、沈岁以及宋知淇,还另外有四个研究员。顾行驰打眼看过去,都是属于面熟但并没有深交的普通同事关系。
顾行驰跟着沈昭靠墙坐下来,问道:“底下是怎么回事?邓秋鸣和那些缝隙里的尸体是你们干的?”
沈昭点了下头,神色有些复杂:“那些尸体有的是我们的同事,有的是一早就在这里的尸体,这里的气候和环境非常奇怪。我们对应郭璞《葬经》里对于风水的描述来分析,这里应该是个养尸地,尸体在这里会发生奇怪的变化。但裹上泥巴塞进墙壁中,尽量止住尸体和外界的接触,发生变化的速度会放缓一些。”
顾行驰追问:“发生奇怪的变化是什么意思?只是说变成虫人的速度会加快吗?”
沈昭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看,她叹了口气指了指下方:“你们上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邓秋鸣,之所以把他像挂耶稣一样钉在墙上,是因为他的尸体根本杀不死,阴魂不散一般总是会跟上来。”
沈昭慢慢讲述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最开始是跟邓秋鸣先来到泥城,后来徐本昌也从蒙东来到这里加入此次行程中。他们最终目的地是泥城的城中城,一个叫做雾仙城的的地方。
这座城池在现代的书籍中基本已经没有记载,最早的、也是为数不多的记载可追溯至唐代,一本关于云滇南诏史的记录《蛮书》中有所提及。这座城池就像翻版的桃花源,远离尘世的极乐土,最重要的一点是,真正进入这座城池的人,可以在城中得到永生。
邓秋鸣和徐本昌两人在多年的研究无果后,不知从哪里知道雾仙城的存在,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到寄生虫研究成功的那天,所以才转变了思路。
顾行驰听她说话的语气,感觉是应该有些经历,所以也没出声打扰,听沈昭继续:“我们确实找到了这个城市。”沈昭说着,“甚至我们还从这个城市里出来了。”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叫从这个城市里出来了?
旁边沈岁就接话:“根本没有什么雾仙城,那城池不过就是个非常破旧的古代部落遗址罢了,外面看着挺壮观,其实里面连栋正儿八经的房子都没有,全部都是老破残旧的茅草屋。整个城池好像乱葬岗,到处都是尸骨,别说永生,就里面的卫生环境,活过月余都够呛。”
邓秋鸣和徐本昌在见到所谓的雾仙城后非常失望。邓秋鸣还稍有理智,觉得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也是跟这些尸体无异,但徐本昌却认为,既然有所记录,那应该就是有可能会发生某种奇迹。所以他们在这里分发生了分歧,邓秋鸣和沈昭带着大部分愿意离开的研究员离开了雾仙城,而徐本昌则留在了城池内。
顾行驰一下了然,怪不得他们在那座海市蜃楼中会看到了那个古怪的身影,是某种投射吗?
沈昭闻言点了下头:“据说这座雾仙城数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在它出现之前,云滇地区某块区域上空就会出现它的海市蜃楼。从海市蜃楼出现的那天起,整个雾仙城的城门会打开九天,在第九天太阳出现时,整座城池会消失在泥潭山林之中。”
顾行驰闻言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第九天?那岂不就是今天了?
“邓秋鸣从雾仙城出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寄生了。他知道自己没有永生的可能,也知道出去难逃一死,所以直接服毒自尽了,顺便一提,这毒药他本来是打算药死我们的。”
沈昭说这话时的表情冷淡,冷淡到几乎让人以为她口中的邓秋鸣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并非教导相处十数年的老师。
顾行驰知道这期间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但沈昭既然略过了那他自然也没打听人痛点的爱好,安静继续听下去。
“本来我们是想带着他的尸体一起离开地下的,但是在攀爬的过程中,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沈昭说着打开手机,让顾行驰看其中的一段视频。这里每个队员都有佩戴头戴式运动追踪摄像头,毕竟这次下地也是一场科研工作,需要工作留痕。
顾行驰探头去看,这是一段他们在攀爬中的视频,能够看到一行人正在岩壁上布置落脚点和安全铁锁。四周一片昏暗寂静,只有敲击岩面发出的声响。
敲击大概持续了三四分钟的样子,被沈昭快进掉了,紧接着忽然就听到位于这个拍摄者的下方,有人传出了一声惊呼。摄像人员被呼声吸引,下意识转头去看,
就在这个瞬间,镜头一下拍到了位于下方研究员的脊背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顾行驰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着研究员的尖叫越发惊恐,他才意识到那个白色东西居然是从裹尸袋里探出来的、邓秋鸣的脑袋。
视频镜头开始剧烈晃动,明显是拍摄者开始逃命,虽然镜头上下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但顾行驰还是能勉强看出邓秋鸣那张脸已经发生了异变,绝对不是人脸,和他之前看到的异变佛像脸非常接近。
紧接着下方人开始拼命尖叫救命,沈昭的声音也随之从摄像头里传出:“救不了,全都往上,跑!”
视频最后,就见邓秋鸣被沈岁沈昭合力包围在大仰角下的缝隙间,一双惨白的手摸出军刺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肩膀处,那动作迅速狠绝,力道之大隔着屏幕都能听到骨骼肌肉被穿透的声音。
顾行驰看着那双手,微微怔住了,那是一双女人的手。
第114章 机会 “这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明白的。……
在场人不多, 辨认身份并不难,顾行驰很快便对应上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宋知淇。
他微微抬头, 看向角落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神情有些难言, 旁边沈昭恰时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行驰一下蹙起眉:“是什么时候的事?来到泥城之后?”在此之前,他看宋知淇反应行为与常人无异,根本没有虫人化的趋向。
沈昭摇摇头:“应该是在太岁村的时候, 当时我们虽然进行了全身体检,但是这种虫卵的结构组织某种层面来说和人类的一些内脏、细胞组织比较相似, 在做普通影像检查时, 可能会被当做人体自身细胞,从而遭到忽略。而且这种东西是多体寄生,即使当时被处理掉,体内也可能不止一条, 还有其他没有被发现的虫卵存活。”
顾行驰听着头皮有些发麻,又想到刚刚那一具虫人尸体距离他那么近, 虫卵绝对已经迸溅到了他的身上,但当时白玉京的反应来看并不紧张, 似乎他笃定这些虫卵并不会受到对他造成影响。
想到这顾行驰微一顿,继续往前回忆, 之前在那些灯树附近,他被女尸俑攻击时,虫卵一定已经进入体内, 但他从九脂金木的树液中醒来时,呕吐出了大量的细小寄生虫。而且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唐易好像对那些树液十分排斥, 难不成九脂金木的树液有驱虫杀虫的作用?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瞥向白玉京。后者似乎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轻轻地点了下头。
顾行驰眉心并没有因此松快,他想知道树液对于异变的虫人还有没有作用,但又想到唐易对树液的排斥,感觉应该够呛。极大可能是虫人化开始后,九脂金木树液就会失去对其的抑制和排出作用,反而还会因为树液的气味以及其中的某种成分遭到虫人的排斥,根本再无靠近的可能。
沉默一时间在断崖上荡开,几秒后,顾行驰突然问:“还有一个呢?”
沈昭抬起头:“什么?”
顾行驰同她对视几秒,没有任何心虚地开口:“还有一个呢,你这里应该有两个虫人,小白感觉到了。”
白玉京没说话,只往顾行驰身边凑了一下,赞同的意思很明显,但至于有几个虫人他上哪知道去,顾行驰说有几个就是几个吧。
沈昭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但不仅是惊讶,那目光中有一瞬挣扎一闪而过。顾行驰看得清楚,立刻就道:“你没有必要隐瞒,我又不会对你们做出什么事。我只是不想被突然袭击,而且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存在解决这种异变的方法,虫人化并不完全是死路一条。”
沈昭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断崖上安静非常,肃然的沉默与僵持笼罩整片黑暗。
大概半分钟的时间,沈昭慢慢凑近一点,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去,只打算低声告诉顾行驰一人具体情况。
顾行驰没有动,任由沈昭靠近了两步,紧接着他就看到沈昭慢慢张开嘴,比声音更先出现的,是舌喉间缓缓探出的一条红色小蛇。
顾行驰眼底一震,看向沈昭的目光带上几分错愕。后者很快退回去,没有惊扰任何人注意。
“你……”
顾行驰息了声,他盯着沈昭,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昭摇了下头:“可能是太岁村,也可能是来到泥城之后。最开始没有任何感觉,这东西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身体没有做出任何预警,等到人体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根本无法剥离了。”
这种异变确实是毫无知觉的,至少在顾行驰见过的这些人当中,他们几乎都没来得及察觉自己的异常,身体内的一部分组织就已经被寄生虫所替代。四肢开始被控制,思维也开始缓缓僵滞,这种异变似乎是无法察觉又不可悖逆的。
沈昭看起来倒是还算乐观,对顾行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改变这种异变的话,那我们愿意和你们一起去。当然,前提是能从这里离开的话。”
顾行驰闻言,顺着她视线方向仰头看上去,头顶位置隐隐能看到一点光亮,那应该是月光。他们此刻位于地下断崖山腰位置上,但再往上至少还有百米的高度,完全的仰角面,没有任何落脚着力点,别说普通人,就算是虫人也爬不上去,想攀爬估计得找脚底长吸盘的壁虎才行。
顾行驰看着那个窄小的洞口,语气倒是笃定:“我们会出去的,会有人来救我们。”
沈昭对此不置可否。当然,此时顾行驰的笃定倒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在地下已经受困太久,需要一些强有力的安慰和鼓舞。
“对了,”顾行驰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一串数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给我们发送音频?”
沈昭示意了一下自己口腔里的那条小蛇。
顾行驰一下就明白了,所以沈昭也已经有被附身的时候吗。想到这他蹙起眉,不由有些担心,他们的队伍里虫人的数量太多了,这不是件好事。沈昭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担忧,也点了一下头:“所以我不仅在提防你们,也在提防我们自己。”
顾行驰闻言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白玉京却忽然一按他的肩膀,示意不要出声。
断崖上蓦然安静下来,一片寂静中,顾行驰就听到他们对面的黑暗中似乎传出了某种细微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门轴老化的木门缓缓推开的声音。
沈昭他们对这个声音倒是比较熟悉,表示不用紧张,应该是对面城池打开门的声音。
顾行驰愣了下,对面的城池?对面不应该是缚拏拉的神像吗?
沈岁解释道:“断崖对面就是雾仙城的大门,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顾行驰表情微变,瞬间意识到对面的情况和他的在回溯时间线中的经历出现了差异。对面那座神像在这数十年的时间中改变了位置,从断崖对面消失了,这种消失是自主行为还是被动改变?
顾行驰拿出信号枪向对面幽深的黑暗中射击,随着红色的光线炸开,很快就隐隐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楼轮廓立在断崖对面大概百米的位置。红光缓缓自空中落下,城楼的整体外观也渐渐显露:整座古城门十分高大,墩台外砌砖壁,东西将近百米长,一门三道两重观三出阙,属于古代都城城门的最高礼制了,完全象征皇家威仪。
信号弹下落,城楼再次隐去。顾行驰凝视着昏暗中的轮廓,隐隐觉得这建制有些不对,根据考古发现,三出城阙形制是隋唐及以后才基本定型。但依据沈岁所说,这城池中的房屋建造格式应该只是一个古代部落遗址,和城门的规格属实不搭,这座城门应该是后人补建的。
旁边沈昭也道:“我们并不是从城楼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后方进入,整个城池内部十分简陋,甚至连基本排水工程都没有。虽然地下河床已经干涸,但能看出不少房屋都修建于河岸两侧,明显还处于依水而生的早期生活形态。”
“而且整座城池的最前面,其实有一道横门。大概类似于咱们现在的牌坊,这道坊门也十分粗陋,两个立柱直冲上天,横木插入柱内,类似于最早期的衡门茅屋。我估计整座雾仙城内部应该建成于汉代,但在唐之后又被人发现,所以才加建了一座城楼。”
顾行驰闻言就问:“你刚刚说城门打开是怎么回事?里面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沈昭点了下头:“如果不算徐本昌确实是没有活人,当然,只凭他一个人那座城门也绝对推不开。但是这座城市非常奇怪,一门三道,每个门道的城门会在某个时间突然打开又关合,不知道是为了迎什么人进来,还是为了放什么人出去。”
这么听着总感觉有点诡异的气氛在,不过就沈昭倒不在意,摆了摆手:“没事,就算再响也响不了太久,如果传说是真实的,那大概再过几个小时,整座城池就会消失了。”
顾行驰听到这话,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晃而过,这次他抓住了这一闪的灵光,猛然开口:“这是一个机会,这是一个让缚拏拉失去对所有人控制的机会!”
这座城市不能白白出现又消失,不能这样浪费。
经过短暂的思考,顾行驰越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站起身走到断崖的边缘,看向已经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城楼,眸光微微闪动:“我要进雾仙城。”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被白玉京一把扯住了手腕。
“不可以。”白玉京手下用力,攥得很紧,似乎是怕顾行驰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内,“你不可以进去。”
顾行驰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有某种情绪在晃动。白玉京很难描述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顾行驰整个人都被这种感情带动,快要燃烧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明白的。”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望向这里的所有人:“以缚拏拉对信徒和虫人的控制,我们一味的逃跑是行不通的。不论天涯海角,哪怕是蒙东这样遥远的距离,祂都有可能追上我们,只要他还存在,我们就要一辈子提心吊胆。”
沈昭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沉黑,被寒气浸得微微湿润,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
她沉默半秒,陡然明白了这话的深层含义:“你想把缚拏拉引进雾仙城。”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道该怎么让祂现身。如果我们能在雾仙城消失之前把缚拏拉困在城池内,那祂有没有可能会随着雾仙城一起消失。”
那样他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去阻止虫人的异变,而不必再担心,或许未来的哪一天,身边人会被再次附身,从亲密的朋友、爱人,变成陌生的、恐惧的伪神。
空气霎时十分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酝酿,风雨欲来。
白玉京握顾行驰手腕的力气实在太紧,紧到顾行驰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碎了。
“你不要进去,”白玉京一字一句道,“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涉险。交易已经结束,你不会被附身,你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附身的人。”
“对,但是你会。”顾行驰看白玉京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近乎不近人情,但那只是表象。白玉京已经能看到那漆黑的眼瞳下,开始酝酿的波澜和闪烁的寒光。
“虫人化没有停止、不会回头。在我们寻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你在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被附身成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有可能,你会在下一秒就因为附身而向我举起尖刀。”
“白玉京,你确定要让自己留有这种后顾之忧吗?”
白玉京身形骤然一僵。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高崖上的低压逼得血流疯狂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脏。
昏暗中顾行驰稍微抬起头,他盯着远处的城池,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容此刻一反常态,有种不容悖逆的专注与锋利:“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犹豫。”
“如果我们想永远都是我们自己,现在就该出发了。”
第115章 徐本昌 “各蒙,接我。”……
“我必须要告诉诸位, 这大概率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甚至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捕风捉影、一厢情愿的无实据猜测。”
出发前,顾行驰对众人坦言道:“有可能太阳升起时, 雾仙城依旧存在,我们依旧会在下一秒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也有可能会来不及逃离, 会与这座古老城池一起沉入地下,一起消失足足数百年,等到再见天日, 已是皑皑白骨。
“我有要解决的事,有自己的私心。希望各位亦是如此, 量力而行、权衡利弊。”
经过短暂商议, 最后只留下三个队员留在断崖层上等待后续救援。他们三人都有些没底气,其中一人问顾相驰:“我们真的能等到你们出来?或者说,我们真的能等到有人来营救我们吗?”
顾行驰点了下头,语气虽轻, 但就是十分笃定:“当然,我小叔从来不食言的。”
一行人冲坠下落, 虽然岩壁曲折依旧给行动带来不便,但已经比攀爬向上时简单太多。
不过半个小时, 众人纷纷落至崖下。顾行驰又看到了那个3S标志,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谁写的, 还挺聪明。”
沈岁一下挑眉,第一次被表扬,他还有些意外:“我写的, 怎么样?够形象吧?是不是特别像那些大长虫子?”
顾行驰语气微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就那些长的寄生虫啊,”沈岁道, “我这不是提醒你山壁上既有虫子又有虫人嘛,当时时间太紧迫了,我姐让给后人提个醒,我想写字来不及,不如就画几个虫子,多形象。”
顾行驰一下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画得很好,但如果有下次,你还是写字吧。”
表扬莫名其妙的得到,又莫名其妙的收回。沈岁挠挠脑袋,心说顾行驰这人真是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
倒是沈昭似乎看出了什么,没忍住笑了声。
“姐?”沈岁闻声看过去,表情瓜兮兮的。
沈昭拍了下他脑袋,让他赶紧跟上大部队。
因为队伍中基本都是已经被寄生的虫人,所以安全方面倒不用担心。白玉京在前方开路,一言不发,走得飞快,顾行驰几次小跑都没追上还差点崴脚,最后有些生气了,直接站定,轻喝一声:“白玉京!”
对方听到了顾行驰语气中的不满,脚步稍微缓滞,回头看向他。
顾行驰盯着他浅色的眼瞳以及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斑,一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赶紧几步跑上去,隔着衣服去握他的手腕:“干嘛走那么快,都不等我。”
他说这话的声音小又委屈,落在白玉京耳朵里,好像快哭了似的。
白玉京垂眸注视着他,沉默了几秒,低声开口:“你也没有听我的。”
这几个字说得冷冽,语气沉甸甸的压在顾行驰心口,千言万语一下哽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酸涩的气团。
本来还有两分做戏讨饶的成分在,但一听白玉京这种语气,顾行驰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你就不等我了吗?”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那猛然慌张起来的眼神,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惊人:“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肯定不会放你自己去冒险,明知道根本不可能阻止我,还要和我置气。”
气氛在顾行驰眼底的红意中凝固一瞬,但下一秒就被白玉京的动作打破,他上前一步,手掌横悬在顾行驰的唇前,低头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背。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亲吻。
“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不愿你同我一起冒险,明知道我再也没有任何比你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但你还是一意孤行。”
白玉京手掌不稳,几乎就要碰到顾行驰的脸,却又飞快弹开,想尽量避免触碰,“你一点都不听话。”
可这次他没能躲开,顾行驰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往前一步,埋进他的颈侧。
白玉京骤然一僵,下意识就要去推顾行驰的肩膀,但顾行驰抓得太牢太紧,不顾一切的迎面拥上。
“对不起。”他低声说,“那你也不可以不等我。”
这声音里情绪太满,几乎要溢出来,心疼、委屈、还有被爱到肆无忌惮的骄纵。
白玉京无声叹了口气,侧开脸尽量不与他皮肤接触,隔着衣服将人抱紧:“没有不等,我永远都会等你。”
顾行驰的鼻尖埋进白玉京的发梢,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如海浪般将他淹没。气息与体温仿佛具有某种力量,把一切不安与波澜都缓缓压平,两人的感官一时间都只集中在彼此稳定而有规律的心跳上,这种有力的跳动,比一切话语都让人安心。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出来。”
顾行驰知道,小白并没有妥协,此刻的拥抱并不代表着退步,只是因为他们相爱。白玉京依旧会因为自己执意要进雾仙城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没有办法,如果他不进入,其他人没有让缚拏拉现身的能力。
“我绝对不会留在里面。”他抬起头,自下而上看过来,那是个温和的,却无法拒绝的目光,“我会和你一起离开雾仙城。”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顾行驰在白玉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非常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却飞快地一闪而过了,直到最后,归为平静,平静且坚定:“你一定会出来的。”
无论用什么的方法,白玉京绝对不会让顾行驰留在雾仙城中。
四周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只有手电灯光扫射出去的光源,在漆黑中显得越发浅淡稀薄。
一行人在黑暗中穿行,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才走过巨大的干涸河床,来到了断崖对面的城池之下。
顾行驰仰头望去,只觉巍峨与震撼,这座城池已经在地下深埋太久,但丝毫不影响其给人巨大的冲击感。城池楼宇上有两重关,左右连阙,中间以廊相连,整个楼池从上方看形如雁翅,极为壮观。
此时,门道门扇微微向内打开着,像某种邀请。沈昭他们不是第一次进入,知道这城中威胁不多,所以也没有犹豫,率先进入雾仙城中。
城门背后是一个向下凹陷的盆地型结构,建筑坐落在盆地中央,确实如沈岁所说,十分破败。房屋建造基本都是木质,能看出属于比较早期的文化形态。
一般这种文明遗址的核心区域都是会与宗教相关的祭祀中心,雾仙城也不例外,城池中心有一座非常显眼的白塔型建筑。
虽然离远了看像是塔型,但走近看就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两米高的石台,中心位置有雕刻出门的模样,并不精美,但在较早时期也已经是不错的工艺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
沈昭看向顾行驰:“你准备怎么把缚拏拉留在这里?”
顾行驰盯着那座塔,眼底微微闪动:“西南宗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祭祀仪式,缚拏拉会在仪式期间现身,我们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开始祭祀。”
沈昭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卡雾仙城消失的时间,把缚拏拉召唤出来留在这?”
顾行驰点了下头。
沈昭总感觉这个计划有些不妥,但具体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正当她想进一步询问时,就听身旁沈岁忽然出声:“那塔旁边是不是有人?”
手电光迅速聚拢在一处。
顾行驰最先看到的是苍白的手臂,而后随着光线移动,他渐渐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是徐本昌。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那个疯癫的老头相比,变得更加苍老,消瘦又憔悴,像暮霭沉沉的土地。
徐本昌此时已经无法对光源做出反应,胸口起伏几乎微不可见,他看起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行驰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或许徐本昌开始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但后来事情发展的轨迹他已经无力干涉与阻止。
“他快死了吧?”
沈岁出声打破了安静,他的手电在徐本昌面前晃了晃,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顾行迟心底还有疑问,看徐本昌的状态并没有被寄生虫寄生,那他是怎么从蒙东死而复活的?又是怎样假死骗过何十五,跨越千里来到云滇。
沈昭面沉如水:“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话间,徐本昌忽然睁开了眼,最前面的沈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灯光迅速扫过,照见徐本昌的眼珠十分浑浊,瞳孔开始发散,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顾行驰盯着他,半晌,低声问出一句:“何十五还活着吗?”
徐本昌似乎没有听见,或者说他此时濒死的大脑已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没有做出回答,浑浊的眼盯着声音来源的位置。良久,他似乎认出了什么,肩背一下挺直,想要坐立起来,手指竭力向前方伸去,执着又渴望。
“各蒙,接我。”
徐本昌口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睁得极大,似乎在看顾行驰的方向。
顾行驰没有动,他知道这是一种回光返照,通常只会持续很短暂的时间。
几分钟后,徐本昌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慢慢瘫软下去,他靠坐在石台旁,很快停止了呼吸。
城池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白色石台伫立着,那是徐本昌的墓碑。
“他说的各蒙是在指谁?”
有人小声问,目光试探地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语气平淡:“谁知道呢,大概是死前谵妄吧。”
身后白玉京走上来,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的飘荡着某种气味,就像雨滴打在村路落叶上的味道。
顾行驰反手和白玉京十指扣着,他知道徐本昌的目光并不是望向他的。但那又如何,曾经最强的各蒙也成为了失败品,成为了自顾不暇的凡人了。
列车通往黄泉站,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接上徐本昌,去往那个永生不死的桃花源。
第116章 开塔祭祀 像某种易燃的木料在名为心脏……
在场几人对于徐本昌感情都不深。他于研究所大部分人来讲, 是一个早就被遗忘的人,一个已经被忽视的人。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疯癫的老头, 居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但那都只是曾经了。
安静片刻后,沈昭看向顾行驰:“我们该怎么做?”
顾行驰盯着徐本昌的尸体, 表情很平静:“徐本昌不能白死,他的尸体有用,把他放到石台上去。然后我需要火把, 越多越好。”
顾行驰环顾四周,这里有很多木质房屋, 材料足够扎出数只火把。
白玉京看着他的动作, 瞬间明白过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你要开塔祭祀。”
顾行驰点了下头:“就像那些白袍人,就像那木卜拉祭祀缚拏拉一样。只要信徒呼唤,那祂总会来的。”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不到3个小时, 顾行驰回忆着几次回溯以及在沙新圆楼时看到的祭祀场景,心中对于整个祭祀过程大概有把握, 更何况他真正的目的也并不在于祭祀。
沈昭等队员都分散出去,寻找制作火把的材料。白玉京没有动, 他站在顾行驰身边,神色在灯光下有些阴沉:“你确定只是单纯的祭祀吗?”
顾行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晃了晃,眼底狡黠一闪而过:“我们肯定会出去的,我一定会出去的, 不是吗?”
白玉京微微一怔,总感觉他是话中有话,但具体又说不上怪异出在哪里。他反扣住顾行驰的手, 重重地点了下头:“你一定会出去的。”
顾行驰伸手在他唇角按了一下,当做一个吻:“老婆,能不能给我去找点锅碗瓢盆什么的,祭祀总得有个模样吧?”
白玉京点了下头,这城内十分安静,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叮嘱:“你就在这里,不要去别的地方。”
说着他指了一下距离石台只有不到二十米的一间房屋:“我就在那里,你有任何问题和声响我都能听到。”
顾行驰点点头,目送着他进了那间矮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行驰回过头,和叼着背包的唐易对上眼。他盯着对方手臂间缠绕的那只黑色背包,轻轻地挑了下眉。
…
附近木材不少,几人不多时便回到石台前。此时顾行驰已经将徐本昌的遗体在石台前摆正坐好,四周的土地上也画出了一些繁杂的花纹。宋知淇看着有些稀奇:“这是什么图纹样式?”
顾行驰就道:“西南宗教的一种祭祀花纹,我在沙新寨的圆楼里看到过,不过也不敢确保一定有用,只是目前的状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白玉京在顾行驰的示意下翻上白塔,将收集来的几套餐具放置其上,甚至还往里装模作样的放了两块压缩饼干。
“然后需要我们怎么做?”沈昭问。
顾行驰将火把在石台四周环绕摆放、一一点起,而后让众人在他身后举起火把一字排开。
“我会念诵一些经文,期间你们要保证这些火把绝对不能熄灭。”
白玉京看了眼时间,此时距离日出还剩差不多两个小时,他心下觉得有些不安:“时间是不是太早了?”
顾行驰苦笑一下:“其实我也记不清那些经文是什么了,得先念一会找找感觉。”
说话间,沈昭和队员已经点燃了火把,赤色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要比比手电筒惨白的灯光让人安心才是。可白玉京看着站在火光间的顾行驰,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心绪猛然自心头蹿起,似乎如果此刻不伸出手相拥,顾行驰就会随着火光一起汹汹燃烧掉。
“顾……”
话音还未出口,祭祀却先一步开始。
顾行驰独自站在白色石台之前,努力回忆着那些拗口生涩的文字。记忆仿佛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晦涩生硬的文字像流水从缝隙中缓缓流淌而出。火把将空间燃烧成不规则的形状,潮湿腥臭的气味就在这些时空的缝隙中飘荡,旧事历历在目。
四周一片安静,只剩火把燃烧时发出的簌簌声响,以及晦涩复杂的陌生语言经文。
顾行驰再次睁开眼,身前的白色石台没有任何的改变,就当他以为这场祭祀要以失败宣告结束时,身侧白玉京的姿态瞬间改变,变得警惕戒备。
顾行驰心头一跳,顺着白玉京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白色石台的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佛头。
这颗佛头仿佛是从穹顶之上降落下来一般,高高在上只能仰视,其形象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和平日中常见的慈悲佛像完全不同,发髻悬而细密,眼梢吊得极高,下巴宽厚硕大,嘴巴大张着,似乎是在笑的。
佛头的出现一瞬间便吸走了空间内所有的光,连呼吸的间隙都被某种未知的压迫挤满,空气变成绷紧的弓弦。
「拉以普」
顾行驰看到佛头的嘴巴动了,如钟般深沉的声音落入他的耳朵:
「你来了。」
顾行驰最后看了眼时间,而后抬头看向眼前硕大的佛像,他不卑不亢、毫无波澜,眼神十分平静:“我来了。”
「为什么要逃跑呢。」
佛头眼睛微微合起,低眉垂目,透出几分慈悲的平和:「拉以普本该侍奉缚拏拉左右。」
顾行驰微微挑了下眉,从善如流地开口:“我可以侍奉,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做笔交易。”
空气中某种诡谲又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在缓缓酝酿,佛头盯着顾行驰的脸,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半晌才道:「你没有信誉,你要先表示对缚拏拉的衷心。」
顾行驰笔挺地站着,语气沉静温和,开口速度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我会表示我的衷心。”
他说着微微低头,似乎马上就要做出跪拜的动作,但就在这个瞬间,身旁一直沉默的白玉京突然出手,手掌向上,硬生生抵住了顾行驰低头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在顾行驰脖颈后一敲,椎动脉出口瞬间压迫,身体信号被迫中断。
顾行驰眼前陡然一黑,最后消失的听觉听到白玉京代替他站到了佛头面前,缓慢说道:“我来同你做交易。”.
耳边传来嘈杂喧闹的人声。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是深色的防水营帐布料。他出神几秒,忽然笑了。
“这么快就醒了?不多睡会吗?”
身边传来白玉京的声音。
顾行驰缓缓扭过头,就看到白玉京正站在单人行军床边,收拾他们一会需要的装备。
顾行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这才揉着脖子慢慢坐起来,低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白玉京走上来帮他揉着脖颈:“才刚刚过了十几分钟,二号营地还没有完全布置妥当,你还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我们才能出发上山。”
顾行驰在床上坐了半晌,他垂着头,看不清此刻是什么表情。白玉京觉得奇怪,低头去看他,却被按着后颈重重地压上了床,亲吻不由分说的覆盖下来,粗暴又热烈。
白玉京一怔,没有动,只是张开嘴,温柔地接受了这个充满热切与压抑的吻。他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意味着什么,但却能从中感觉到爆裂的、燃烧的、几近窒息的爱,像某种易燃的木料在名为心脏的火桶中轰然炸开。
“白玉京。”
顾行驰贴着他的唇角,声音轻轻的:“这是给你的惩罚。”
白玉京不明白,但嘴唇张开的更大些,纵容了顾行驰所有的入侵和纠缠。
直到唇齿间漫出血腥味道,顾行驰才满意的笑起来,又重重亲了他一口,起身向帐外走去:“我有事去找胡叔,马上就回来。”
白玉京看着他的身影,总感觉这笑容中仿佛隐藏着什么深意。他下意识出声,又喊了句顾行驰的名字,后者回头看向他。白玉京嘴唇翕动两下,还是将疑惑问出口:“既然是惩罚,为什么要选择亲吻呢?”
顾行驰一下笑起来,两指挨在唇边,向他不正经地抛了个飞吻:“因为我爱你啊。”
老胡正跟唐易一起,在另一间营帐内准备装备,见顾行驰进来,还有些意外:“行动有变化?”
顾行驰收起手机摇了下头,对老胡道:“我是想跟您说,如果我们在山上出现什么意外,比如说走散这种情况,你就不要再上山。”
他说着拿出一张3D扫描图,是之前宋问渠他们用无人机在山脉间的扫描呈现:“一旦和我们走散,我需要你尽快赶到这个断崖门的位置,在整个断崖的背面埋好火药和炸弹。”
他看着瞬间呆住的老胡,眉峰都没动一下,似乎没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是什么惊天大事:“胡叔叔,你是做地质工作的,知道哪里的结构最为薄弱,知道炸哪里能有可能让整座山都坍塌,如果我们走散,我要你在11号日出之前的两小时内,引爆炸弹,把整座山都炸塌。”
老胡一下脱口而出:“你疯了?如果你们还在山里,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顾行驰接着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的爆点设计要精准,尽量只炸塌断崖,记住,一定要确保断崖门附近完全炸塌。我会在上山之前就安排手下人去把近十公里内的活物全部迁走。当然,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是座完全的荒山,应该没有活人居住。”
老胡紧紧盯着顾行驰,脸上自然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面沉如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旦酿成大型事故损失,你小子是要被拉去枪毙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有……”顾行驰晃了下手机,“我们家在云滇有玉石矿场,我爸知道我来这边会有大动作,过年那段时间就托人在这边走程序搞采矿许可证,我看过这边的具体情况,不是林场、没有村庄、并非自然保护区,符合采矿标准。只要程序走得够快,我牢底就不会坐穿。”他这话说得胜券在握,完全没有手机上给顾勤琢发消息跪求『爸爸快点捞我』时的卑微。
老胡闻言久久失语,半晌深深叹了口气:“你为人处事简直和顾勤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行驰笑了,自然把这当做夸奖。
“哦,还有。”他看向窝在床上的唐易,蹲下来与其视线齐平,“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唐叔叔。”
“我要你背一包火药备用,但是你要藏好,在只有我们两个、并且情况不安全的时候交给我。”
老胡在旁边啧了声:“你说这一长串他能明白吗。”
顾行驰笑眯眯地:“那就拜托胡叔叔给他翻译了。”
“受人之托这事我以后可再也不干了,夭寿。”老胡边叹气边摇头,“那你们怎么办?山塌了,你能逃出来吧?”
顾行驰就问:“当初胡叔是怎么救下我小叔的呢?我依稀记得当时有个大仰角的角度,无论是攀岩还是救援都很难展开,胡叔叔是怎么救下我小叔的?”
话落,老胡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他注视着顾行驰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半晌,还是选择了轻轻揭过。
人有时候要得过且过,笨一点,糊涂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老胡拍了下床边的大黑包:“这里面有两台电动战术升降机,我会把它从仰角的洞口放下去,上升速度每秒钟两米,最大工作载荷不超过250公斤,再没有外界干扰情况下十分钟完全可以把整队人都带上来,但是山体一旦出现塌陷,我怕你们来不及。”
“来得及。”顾行驰回答得简洁利落,胸有成竹,“谢谢胡叔。”
走出营帐,顾行驰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将地下那些逼仄压抑的阴霾悉数排出驱散。
天幕灰云密布,潮湿的气息从山林的每一处角落溢出。
顾行驰踩着风声走过每一处营帐,任务指令一件件下达,指挥在场的伙计,知会一起上山的队员。他最后走到宋问渠帐外,撩帘,看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的宋问渠。
“要出发了?”宋问渠站起身。
顾行驰摇了下头,他没走近,只站在门口道:“跑快一点。”
宋问渠皱眉:“什么?”
顾行驰就道:“和我们走散的话,你不要再深入了,我会帮你把宋知淇带出来,你只需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片山林,不要白白送命。”
天幕渐渐灰暗下去,风凉飕飕的,又湿润,像走在还未降落的雨雾中,远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老电影。
顾行驰站在山腰,抬眼看向昏沉遥远的山头,无数情景在眼前回荡许久,最终都被风声搅碎。
几次呼吸的间隙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只有热武器的话,可以杀死一位伪神吗?】
云层将天际一层层抹平,在天色完全暗淡之前,顾行驰终于收到了回音: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用在此刻,已然足够。】
第117章 太阳万岁 是想要和爱人长久的私心。……
耳边倏然响起爆炸的轰鸣声。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 最先看到白玉京雪白的后脑勺。他整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目光有些惊愕地看向前方。
顾行驰的视线越过白玉京的肩膀,就见石台之上那只巨大的佛头脸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纹路, 裂缝顺着宽厚的面颊一寸寸开裂,不知会在哪一秒陡然破碎。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 顾行驰回头,就见沈昭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佛头,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 手臂陡然一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神色立刻变了:“跑!离开这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雾仙城!这是那东西的老巢!!”
随着她的话落, 众人眼前陡然一晃,就见原本空荡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虫人,远处还有更多蠕动的尸体,但大多都在爆炸的冲击下变作断肢残臂, 满目惨景。
此刻,白玉京闻言也回过头, 他看着顾行驰沉静的脸庞,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是你的安排。”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头顶那颗佛头忽然发出巨大的暴喝声, 震怒如雷鸣,震荡几乎要将整个地宫冲碎。
「拉以普,你再一次欺骗了缚拏拉。」
顾行驰神色冷静:”你不也欺骗了我吗?“
佛头像被戳破了卑劣的心思, 骤然息声。祂恶狠狠地盯着顾行驰,脸上那些如同雕塑般纯白无瑕的石料已然维持不住,落叶般一片片剥落凋零。
顾行驰看着眼前失去外壳的丑陋佛头, 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在胸膛间猛然炸开,如此强烈,在场之人无一不浑身发抖,他们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东西,是他们从未到达从未接触过的古老存在。
祂有智慧,有目的,也有自己的情绪。所以,顾行驰在这一刻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凛冽的杀意。
一个伪神想要杀死一个人类,何其简单,何其容易。但往往也是这份高高在上的傲慢自负让神明忘记,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古老的时代了。
人类的一生或许短暂,但千千万万的短暂汇聚在一起,变成比神明存在还要漫长的永恒。
从数千年前举着火把崇神问天的商王,到今天一脚踏入茫茫宇宙落火天宫的神舟。
人类披荆斩棘、生生不息。
他们早已不需要神明的回答与应允。
顾行驰一下笑了起来,强烈的威压之下,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疯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沉静温和的人,但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其实在肾上腺素上头的那一秒钟,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那么怕死,对于自己的未来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他知道一点,自己不能白白牺牲,就算死掉,每个人的牺牲也都必须要有意义。
身后雾仙城尽头的轰鸣爆炸越来越清晰,整座地宫摇摇欲坠。白玉京一下抄起顾行驰,在动荡中狂奔:“离开这里,地宫马上就会塌陷!”众人这才从灭顶的压迫中缓过神来,飞速向城门的方向跑去。
「缚拏拉的信徒不能离开缚拏拉。」
佛头在昏暗中变得古怪扭曲,身后黑暗如同某种畸形触手,张牙舞爪扑袭上来,一时间到处都是语意不清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嘶叫,不详的黑暗几乎眨眼就要把他们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猛地夺过沈岁手中的火把,扬手重重砸向白色石台,火把正中徐本昌的尸体,巨大的火焰一下蹿起,地上的祭祀花纹陡然变作奔腾的火场,浓厚的火药味随着火焰在空气中翻腾,堪堪几秒钟就听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台都被炸翻,白色巨石四分五裂,细小的碎屑满地飞溅!
“卧槽顾行驰,你丫是去进修魔法课了吗?!”
逃命中,沈岁竟然还有时间惊呼:“这祭祀纹路居然真的这么有用??”
“有个屁用!”
顾行驰大笑起来:“那是老子提前在下面埋了火药!”
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爆炸声,一片燃烧的火光里,一行人飞速往城门奔去。他们身前是壮观雄伟的雾仙城门,身后是缚拏拉来自深渊与黑暗中愤怒的狂吼。世界变成混沌模糊的一片,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中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
“白玉京。”
顾行驰趴在爱人的肩头,声音中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你有和它做交易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我把它彻底炸毁,埋在这片深山下,没有人会再成为它的信徒,也没有人会再知道它的存在。”
从此往后,缚拏拉只是故事中虚幻的想象,只是梦境中掠过的光影。
神明的威胁,该到此结束了。
“没来得及。”
白玉京的声音在风声中不甚清晰,但顾行驰还是听到了,男人似乎像是笑了,如释重负的笑意:“所以你说的惩罚,原来是在指这里啊。”
白玉京在敲晕顾行驰的那一瞬浑然一僵,醍醐灌顶般的顿悟兜头将他砸的透彻——
顾行驰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但他的阻止并不在这一刻,而是在过去已然发生的某一瞬间。
回溯是慈悲,是拯救。
是想要和爱人长久的私心。
头顶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天亮了。
顾行驰抬头看到遥远的苍穹之上,那光柱从极高的位置照亮下来,在黑暗中无比显眼,甚至是刺目,却不妨碍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光柱笼罩的位置跑去。
身后数百上千年不得见天日的伪神,在这一刻都没有这一束阳光犹如神迹。
「拉以普,缚拏拉不会消失。你再一次逃走,缚拏拉也终究会让你回到身边。」
阴沉的警告声从身后遥遥追来,但顾行驰却根本不在意,白玉京已经背着他爬上了升降机,速度飞快地向上方的洞口掠去。
他回头去看,只看到瑟缩在城门附近、远离阳光的一大片浓厚阴郁的黑暗。这是他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只一眼,便不再望去。高维度对于低维度不会垂眸,哪怕只有一秒钟。
“我当然会回到这里,带着成千上万的矿山炸药一起。”
顾行驰向着光亮奔去,语气轻飘飘,但他知道缚拏拉能听到。
“从今往后,这里不会再有佛洞仙城,只会有一直开采的尤山矿场。而你也不过是这满地矿石材料中,最普通的一颗石子罢了。”
朝霞在东方发光,那光芒闪烁,灿烂又自由,汹汹燃烧着爬上山巅,万物都在华光下获得了崭新的生命,奔向远方。
一行人迎着日出,在摇摇欲坠的坍塌山头疯狂奔跑起来。不知道是尖叫还是狂笑,如同风的心脏,在山林间自由挥舞。
黑暗消亡,祝太阳万岁。*
…
虽然顾行驰说了山上不能留人,但金乔海还是留下了一黑一白两辆车接应,也幸亏有这两辆车,带着他们一行人飞速疾驰下山,在山头完全崩塌之前冲向大路,将崩落的山石远远抛在身后。
“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顾行驰瘫在后座重重喘出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的尾音还在微微发颤。
“1、2号据点很早就撤离,山上也搜查过没有村民居住,宋问渠教授等人也被接应出来,无人伤亡。”金乔海接道。
心底最后一块石头也稳稳落下,顾行驰往白玉京肩膀上一靠,巨大疲惫翻涌而上,但他却不敢合眼,而是死死抓着白玉京的手臂,一刻不敢放松。
白玉京自然察觉了他的紧张,轻轻询问:“怎么了?”
顾行驰盯着他,那目光很重:“你不要走。”
白玉京一怔,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顺着心跳在他身体里轻震一下,胸口间都被震得发麻。他垂眸注视着顾行驰,浅色眼瞳里温柔的情愫清晰可见。白玉京伸手扣住顾行驰的手指,声音和煦,像风吹拂山峰:“不走,我陪着你。”
有这一句保证,顾行驰便再也支撑不住,歪头一靠,抓着白玉京的手指,陷入沉眠中。
再醒来时,人已经住进了村寨招待所。
顾行驰盯着泛黄的天花板愣神很久,直到手指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了下才回过神。
侧头,就见白玉京和衣躺在他的身侧,隔着衣摆勾着他的小指,轻轻晃着。
“干嘛这么小心。”
顾行驰笑了下,凑近了一点,伸手去撩白玉京的袖口,并没有看到红色瘢痕:“这里不是没事吗?”
白玉京嗯了声,但又道:“还是小心为上。”
顾行驰和他勾着小指,享受着安稳的沉默,半晌,他忽然低声开口:“其实醒来前我还挺害怕的,怕我一睁眼发现你并不在我身边,怕你要执意留在山林。”
白玉京没说话,只定定凝视着顾行驰的脸。顾行驰说的其实没错,在他醒来前,白玉京不是没想过趁此机会远离。缚拏拉已然粉身碎骨,只要顾行驰远离西南,那就是崭新的一生了。
可当他凝望着顾行驰沉睡的面孔时,看到晨光如晕一般落在顾行驰的脸上,那光晕温柔又干净,让人忍不住依恋。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见白玉京没回答,顾行驰心下又有点害怕,他抓住白玉京的手更紧了些,声音略微急切:“你不要那么悲观,你看唐易,我就感觉他比在家里图书楼时聪明了很多。而且你虫人化异变比他缓慢那么多,肯定不会到他那种地步,说不定从西藏回来后你就和普通人一样了,根本不会变成唐易那种样子。”
白玉京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行驰,许久,终于伸手,用干净的手背缓缓地蹭了蹭顾行驰的脸颊,很眷恋。
“我知道。”他说的很慢,很静,平平淡淡几个字,却让顾行驰的一颗心安稳下来。
“我跟你走。”他说。
“等到你了,当然就要跟你走。”
即使真的无法改变成为怪物的结局,但在身为人的最后一刻,能停留在爱人身边,也算一瞬永恒。
顾行驰满腹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他安静地同白玉京对视,几秒后,慢慢靠近,和他的鼻尖抵在一起,眼底的笑意在氤氲的水汽中有些模糊,像雨后日光一般带着湿润的温柔:
“跟紧了,不许放手。”
“永远不放。”
第118章 山间琐事 怎么感觉把人训的跟狗似的。……
先前因为总是担心白玉京偷偷溜走, 顾行驰也没有睡得太沉,此刻吃了颗定心丸,他也总算能放下心, 脸往老婆肩窝里一埋,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白玉京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默默坐在床上发呆,忍不住笑了下:“刚想叫你起来吃饭。”
他走到床边, 顾行驰就自然的靠过去,脸颊挨着白玉京的小腹, 挤起一点柔软的的脸颊肉:“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白玉京拍拍他,“还很困吗?先吃点东西再睡吧。”
其实身体还是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补起来,此刻已经睡不着了。顾行驰起床简单洗漱一下, 跟着白玉京下了楼。
这间招待所面积不大,上下二层小楼, 统共也就十来个房间。顾行驰下到一楼就看到不少伙计都在大厅里埋头吃饭,抬头看见他都叫小老板, 一句一句给他喊得还挺不好意思。
宋问渠几个研究所的人扎堆呆在一块,对着电脑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看到顾行驰也点头打了个招呼。宋知淇没和宋问渠在一块,依旧待在沈昭身边。顾行驰虽然有些好奇两人的关系,但也没有追问, 只过去挨着坐下来。
这会的功夫沈岁叼着块饼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往桌上一搁:“吃吗?”
顾行驰捡了一块塞嘴里, 边嚼边问:“这什么?”
“粑粑。”沈岁道。
顾行驰嚼饼的动作一顿,目光幽幽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岁很冤:“真就是粑粑,苦荞粑粑,云南特色呢!”
沈昭笑了一下,帮着弟弟解释:“他们下山去下面的村寨里要来的。你这帮伙计真是能说会道得很,带着几个研究所的同事一起去,说自己是什么国家相关部门考古队,把人家村的村长哄得找不着北。”
顾行驰吃着饼也给白玉京塞了一块:“他们说的也没有错,这边我会先让顾家先从矿场开始慢慢接手。而且我正想着跟你商量,研究所内部能不能走走关系,搞个什么相关证件下来,这块区域需要封锁起来,尽量闲人免进。”
沈昭挑了下眉:“可以,我来想办法。”
邓秋鸣和徐本昌接连逝世,研究所内部剩下能说上话的掌权人大多还留在北边的研究中心,那都是些古板的老家伙,顾行驰最讨厌和他们打交道,此刻有人能全权包揽下来,他自然高兴。
几人坐在靠近门槛的桌子上吃着饼看门外的风景。这处村寨的高度比先前的普角村要矮一些,应该属于丘陵地带。从下往上看去,能看到前方连绵的山群,重峦叠嶂,山后日头已经倾斜,空气闪烁,淡绿深青间泛着瓷光,亦真亦幻,看起来幽深又神秘。
但还是别太神秘了。顾行驰想,一般古老神秘的深山都是自然保护区,他要在这里开矿,那是真的想把牢底坐穿。
“缚拏拉真的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吗?”沈昭看着远处的深山,表情还有些恍然。她说着似乎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对顾行驰道,“幸亏你机灵,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雾仙城,所谓的永生城池,不过是缚拏拉编造出来欺骗世人的乌托邦。
“那座城中城池,应该就是缚拏拉诞生的地方。在远古时期,远古先民们发现了缚拏拉的存在。他们供奉祂,信仰祂,将祂当做真正的神明,以自身为祭品供养祂一天天长大。他们在深山中为祂做庙,为祂立身,现在想来雾仙城后整面断崖峭壁,应该都是缚拏拉的真身。”
顾行驰闻言笑了下:“其实是你先提醒了我。”
沈昭没明白:“什么?”
顾行驰望着远处,慢慢说道:“其实我们我不相信你们每个人,你说的对,每个人都需要提防。凡是虫人,都有可能被附身,所以你们每个人说的话,真假我都要掂量一番。”
但顾行驰不知道附身会在哪一刻发生,也不知道缚拏拉会跟他玩什么样的花招,所以他选择了先听从,听从每个人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故事真假在见到雾仙城池前并不重要。他只有搞清楚对方的目的,才能明确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在看到雾仙城的城门后,我大概就知道你在说谎。整个城门其实是仿照隋唐洛阳城宫城正门的应天门而造。现在的应天门是1960年通过挖掘找到的遗址,八零年左右才试挖掘出了西阙和西飞廊。而且我在进入门道的时候,看到了两扇门扇门轴上的螺钉,这座城池一定是个近现代产物。”
思及徐本昌和邓秋鸣最后一站都想来到这里,所以顾行驰猜测这座城池很有可能是最早由研究所发现,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们牵头又建立起了一座城门,来当做一个好看的噱头,吸引更多的信徒来到这里,在石台面前以自己的生命和缚拏拉做交易,以此来保证缚拏拉的长久存在。
这样也就能够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徐本昌在死前,嘴中一直在呢喃各蒙二字,因为他知道缚拏拉的存在,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其忠诚的信徒,所以他坚信会有各蒙来接走他,带领他去往不死的国度。
“邓秋鸣和徐本昌已死,至于研究所内还有多少人参与了他们的计划我也没兴趣关心。”顾行驰淡声道,“我不是救世主,但我不会阻止别人活命求生,西藏大家可以一起去,至于最后结果好坏,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沈昭明白他的意思,闻言深深呼出口气:“这次研究所元气大伤,剩下一些老的老小的小,掀不起大风波。等事情彻底解决我会回去进行彻底搜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造神计划的参与者和其他组织人,交由国家相应部门处理。”
顾行驰嗯了声,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听山间风刮过林海。
半晌,白玉京忽然看向顾行驰,开口声音旁人听着没什么情绪,但顾行驰就是硬品出了一丝委屈:“所以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顾行驰一顿,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饼。
确实是,他确实是这样计划的。因为不知道缚拏拉对于他的欺骗会从哪里开始,但是他有一张底牌,那就是可以回溯时间。他和缚拏拉的交易已经结束,回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能力,缚拏拉没有办法进行干扰。
他之所以坚持要前往雾仙城,就是因为知道,一旦白玉京发现所谓祭祀缚拏拉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与其做交易,那么白玉京一定会阻止他。
阻止方法无外乎就那么几种,要么苦口婆心劝阻,要么直接捏晕带走,两者对比,肯定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一旦陷入昏睡状态,那他就有极大可能开始进入回溯。这是他的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
只不过顾行驰也没有想到时间会回溯的这样合适,他本以为会回溯到幼时,还在计划着该怎么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信息,但没想到时间就回溯到了几天前,实在是天助他也。
想到这顾行驰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饼,感觉到白玉京还在看他,只好把饼咽下去,凑近了一点,讨好的把脸颊往白玉京手臂上一搁,拉长音耍赖:“老婆……”
白玉京一看他这样就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生气。顾行驰这样做,不过是想最大程度上保全他,保全他们。
他用两根干净的手指捏起顾行驰脸颊的一点薄肉,不知道是泄愤还是纵容的,轻轻掐了一下:“嗯。”
顾行驰一下弯眼笑起来,知道这就是轻轻揭过了,又讨好地往前蹭了蹭:“老婆,我还想吃米线。”
白玉京拍了一下他脑袋,起身去后面的厨房里给他端米线碗。
沈岁在旁边吃着粑粑啧啧:“怎么感觉把人训的跟狗似的。”
顾行驰白了他一眼,又给他塞了两块饼,噎得沈岁直抻脖子用眼神大骂吾命休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沈昭问起正事。
顾行驰就掏出手机晃了晃:“先找一个专业人员问问这一片该怎么封锁、怎么镇压、怎么解决后顾之忧。然后咱们就启程出发前往西藏,虫人化解决的根源应该就在那里。”
“应该?”沈昭显然有些意外,“你不确定吗?”
顾行驰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吧,说不定到那里就能听见呼唤了。”
倒不是他不积极面对,而是这东西确实有点玄学,他先前私下问过老胡当时的情况:唐易到了西藏地界直接撒手没,他和顾勤锋一个没看住,整条虫就从高原上消失了,他俩在扎达县的托林寺胆战心惊呆了一周,生怕唐易在哪个犄角旮旯惹出事端,最后还是被寺里的僧人劝走。
「无事发生就是好事。」僧人道,
「该见面时自然就会再相见。」
佛教高僧总喜欢说这种话,但确实也算是一份慰藉。
有时候太过准确的答案是不能安抚人心的,遮遮掩掩、半明半暗才能让人有所希冀。
“现在还是先让我来找专业人员了解一下,该怎么解决这里的问题。”
顾行驰说着点开信息,给几天前刚刚联系过的联系人再次发出消息,把这附近的详细情况告知并寻求意见。
但这次对方许久都没有回信,一直到白玉京端来米线,顾行驰吸溜完舒服的靠着老婆吹小风的时候,手机才再次震响。
AAA抽油烟机李大锤:【问你老婆,这事他比我门清。】
“对哦。”
顾行驰一拍脑袋,要不是陆不识提起来他都忘了,之前处理曼山佛塔的时候就有白玉京的参与,他老婆对于这种魑魅魍魉的解决方法肯定清楚。
果然,夜里两人关上门细细一聊,白玉京就道:“缚拏拉不会真正的消亡,祂现在只是受到了重击,看其目前的受损程度,估计近百年、在整片山林断崖再次恢复生机之前,祂都不会再有什么能力。”
“但是想要彻底摧毁祂很难,毕竟这种古老的存在一定有祂的道理和能量。”
顾行驰闻言便道:“也不一定非要置人家于死地,我只是想我们能够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白玉京牵着他的手,声音低沉,让人安心:“我可以再尝试联系当初的谢昆拉大师,看看他能不能请来镇压法相留在这里。”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谢昆拉居然还没有死?”
话落他算了算,曼山一事距今也不过二三十年。如果对方身强体健,到现在应该也就是个将近古稀之年的小老头。
“反正尤山矿场只是一个噱头,我不会真的让他们留在这里开采矿石,只是想要把这里封锁起来,等到沈昭那边研究所内部的相关程序走下来,这里会被直接封锁保护。”
白玉京点点头:“这样是最好的。”
顾行驰有点好奇:“你要怎么联系谢昆拉?飞鸽传书吗?”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宝宝,我们那时候已经是90年代了,不是九百年前。”
顾行驰嘿嘿笑了下,逗一下老婆很开心的样子。
白玉京看到他笑盈盈的眼睛,心情自然也好,两人鼻尖挨着鼻尖,越靠越近,但却又无法做下一步的深入。
“老婆。”顾行驰声音轻轻地叫他,声音发哑、黏黏糊糊,“你的手是没事的,对吧?”
白玉京喉结微微滑动:“嗯。”
顾行驰靠得更近了一点,手指灵活的穿过他的战术腰带,轻轻解开卡扣,向下探:“那……这里呢?”
白玉京眼神幽深:“不知道。”
顾行驰微微笑了,埋头下去:“我帮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第119章 前行琐事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爱人。……
白玉京时间总是很久。
顾行驰手腕酸胀, 想干脆埋下头去,却被白玉京掐住下巴,动作轻柔、不由分说地拒绝:“不安全。”
顾行驰不上不下的也难受, 蹭在白玉京怀里,把轻薄的防水服蹭出一层层褶子。
他抬手去抓白玉京脖颈间的红绳, 缠在指间,拉扯着白玉京让人低下头来:“那怎么弄啊……”
白玉京看他的目光很深,手指顺着下颌缓慢往上抚, 最后落在顾行驰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着。
“你别这么弄我……”
顾行驰换了个姿势, 语气有些幽怨:“管杀不管埋。”
白玉京似乎是笑了, 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下,声响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直接给顾行驰拍不好意思了。
“干什么啊!”
白玉京手掌往上滑,搁在他的腰后揉了揉。顾行驰穿的运动裤, 系带早就松了,三两下就被白玉京拉低了裤腰。
裸露在外的皮肤凉飕飕的, 衬得白玉京掌心的温度都烫起来,烫到顾行驰下意识绷起腰, 雪白的弧度,很漂亮。
“管埋。”白玉京按住顾行驰的胯骨, 顺着他的姿势把碍事的裤子褪到膝弯,低头在他刚刚跪坐的膝头轻轻吻了吻,手臂箍紧他的双膝, 倾身。
顾行驰并不是干瘦的身形,相反,他常常跟着白玉京跑步健身, 腿部肌肉线条流畅又恰到好处。
白玉京动作急,顾行驰忍不住出声,下一秒就被轻轻捂住唇,男人浅色的眼瞳里隐隐泛起戏谑笑意:“不是怕被听到。”
“欺负人啊……”
顾行驰牙尖磨他的指腹,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白玉京压着笑,说他是小狗咬人。
小狗咬了,小狗不咬了,小狗叼不住手指了。
…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还早,顾行驰本不想起床,但这招待所床铺布料太糙,他大腿根和屁股都磨得难受,在白玉京身上架着才勉强算个舒坦姿势,此刻小白一动他自然也跟着醒过来。
这边似乎已经过了雨季,阳光充足,日光落在山头,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碎金。
白玉京起床洗漱,轻轻拍着顾行驰哄了会,让他继续睡。但白玉京一走,顾行驰也睡不踏实了,只又躺了会,干脆还是哆哆嗦嗦的起了床。
这个点起来的伙计不多,宋问渠人老觉少,在下面端着早饭看远处的山。顾行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有没有看到白玉京。后者扬了下下巴示意,看起来是去了一楼的角房。
这栋招待所一楼拐角有个特别暗的小房间,是原招待所主人用来放置杂物的。唐易特别喜欢往那处钻,一是因为没有光照,二是因为阴凉,简直是天选虫人好去处。
顾行驰想着白玉京可能是想问问唐易西藏的情况,说不准他们虫人间能有什么独特的交流方法。
他这正琢磨呢,尤满金从外面进来了,一见他立刻就凑过来,神情还有点严肃:“小老板,我正想找你去,外面过来两个人,说是什么国家相关部门的,别是咱们这动静太大,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来……”
他正说着,就见对面路口上两道人影已经迎坡走上来,一男一女,身形都高挑,这个距离看不清脸,但看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明显接受过专业训练,走路带劲,不散漫。
顾行驰倒是不紧张,他之前虽说让顾勤琢快马加鞭给他下了采矿证,但这边动静终究太大,开山采矿国家考古,这种说辞搪塞一下当地村民村委会还行,但真要碰上武装部队,分分钟就被揭穿。而且这边距离边境太近了,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很有可能被当做50万抓起来,处理起来其实挺麻烦。
陆不识听说后倒是挺厚道,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林如西。林如西认识一些这方面的特殊人员,能直接走国家内部通道解决问题。
顾行驰当时还稀奇,陆不识这老狐狸居然认识林少爷。下一秒更让他咋舌的事发生了,就听那边悉悉索索一阵,竟是林如西直接把手机接了过去,语气自然的给他念了个号码让他联系。
顾行驰呆了呆,下意识看时间,这可是凌晨两点啊!这俩为什么会待在一起??
“你是什么时候跟姓陆的扯上关系的??”
他这边的震惊都快冲破话筒,那头林如西倒是很淡定:“最近刚收的保镖。”
保个锤子,顾行驰心想,分明是有姓陆的在的地方最不安全。
但林如西到底是成年人了,纵使心底惊愕再多,顾行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旁敲侧击地提醒对方一下,陆不识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问题大大的有。
陆不识在那头听到了直嚷嚷他不道德,再这样以后咨询要按秒钟收费。
林如西听后只笑了笑,说他知道,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这就是要保陆不识的意思,顾行驰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只寒暄两句保重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看着两人已经走近,顾行驰稍微捋顺头发显得正式一点,迈步往前迎了迎。
来人一男一女,女人在前面,看起来倒是温婉。男人跟在后头,面无表情、轮廓硬朗冰冷,个头和白玉京差不多高,但眼神比白玉京阴沉太多,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
顾行驰一打照面心底先啧一声,知道这是个刺头,他也没再往前进,离得近了对方这个身高势必需要仰视,他不想先落下风。
对方也没走太近,在大概距离两米的位置就停下了脚步,双方保持在一个相平视的位置上对视了几秒。
“你就是顾行驰?”对面女人先开口了。
顾行驰点了下头,也勾了个客套的笑:“昨天才让林少爷帮我联系,没想到你们速度这么快,麻烦你们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做这一行的,都是工作罢了。”女人自我介绍叫应玄,旁边男人叫萧放。两人隶属于国家特殊应急管理部门。当然,这个特殊管理在顾行驰看来恐怕另有含义。
“事情就发生在后山,但现在那片断崖已经完全被我炸塌了。”顾行驰指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要上山的话要小心,路恐怕不太好走。”
女人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就听一楼旁边廊侧嘎吱一声,白玉京从角房里推门出来了。
他的目光自然和两人对上,微一凝滞,紧接着快步走到了顾行驰身边。
从他出现开始,萧放的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倒不是说敌意提防,看起来更像是……疑惑。
顾行驰下意识往白玉京身前拦了一步,挡住他大半个身子:“两位是认识他?”
对面人微顿,片刻后摇了摇头,应玄道:“只是看着有点眼熟罢了。”
顾行驰心说我老婆都长成这样了,漂亮到简直过目不忘,能只是眼熟?这理由真是扯谎不打草稿。不过他看对方确实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便冲角落里一直暗暗提防的伙计打了个放松的手势,上去牵住白玉京的手:“两位有需要的话随时知会,我们就先上楼了。”
话落也不等对方反应,拉着白玉京就往楼梯方向走,刚一迈上楼梯,忽然就听身后那个叫萧放的男人突然说话:“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萧放说话语气倒是挺正常,也没什么鄙夷讥讽,奈何就是这话实在不好听。
顾行驰回头,眼神冷冷的:“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爱人。”
萧放闻言骤然一顿,前面一直温和的应玄脸色也变了,紧接着萧放眉头蹙起来,看起来非常不赞同的样子。
“你是人。”他说。
废话,顾行驰心说难道我老婆就不是人了吗?
这话他还没出口,倒是旁边的白玉京先动了,他淡淡瞥了萧放一眼,轻描淡写:“我也是人。”接着也懒得理会二人,带着顾行驰径直上了楼。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什么毛病?”屋里,顾行驰愤愤的,“林如西这给介绍的什么人,怎么还针对上普通百姓了?”
白玉京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行驰一眼扫过去:“不会又是你的哪位老熟人吧?”
小白摇摇头,只道:“他们没恶意,估计只是工作需要。”
顾行驰没听明白,他们不是处理特殊事件的专家吗?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透视眼看出小白身体里有虫子??
“我可能知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白玉京想了想,问顾行驰:“你听过断形吗?”
顾行驰目光茫然。
“简单来讲,就是把能够威胁到人世存在、一些即将化形的特殊存在处理掉。”
白玉京这样说顾行驰就有点明白了:“怪不得他看你的眼神是那种感觉,合着他以为你是成精的妖怪?”
这种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也不是没有,曾经在矿场的时候,胡主任不还以为他老婆是妖女,只不过……
顾行驰撇了下嘴:“明明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居然还能认错,看来专业水平也不过如此。”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安抚道:“他们有他们的判断机制,没有必要较真,日后应该也不会再碰上。”
这倒是事实。顾行驰舒出口气,往白玉京怀里拱了下,手指勾出白玉京脖颈间的红绳,抓住他的手指,一齐缠绕红绳间:“我们下午就出发,听说布达拉宫金饰非常有名,我给老婆买大金戒指戴。”
白玉京弯眼笑了下,气质温温的,哪里像什么妖怪:“好。”
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太久。
下午,顾行驰留了金乔海在这里照看全局,自己则和白玉京带着沈昭等一干研究所队员,先一步驱车到达红河火车站,紧接着坐高铁到达昆明南,最后从昆明机场出发到达四川天府。
落地已经是夜晚,当日已经没有去往西藏的红眼航班,他们只能等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对于邓秋明被附身后所说过的话,顾行驰是基本相信的,毕竟唐易是在扎达县托林寺附近消失,他也是从普兰地区捡到的白玉京,两块区域地理位置联系紧密,肯定有某种关联。
夜晚,众人住在机场附近的快捷酒店。顾行驰和白玉京住得大床房位置还算不错,视野很好,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停机坪和更遥远的地平线尽头。
顾行驰轻轻靠着白玉京的肩头,看太阳从远方遥遥升起,仿佛一切都有希望。
太阳出来了,他们也要开始新的旅程。
第120章 托林寺 命运将我们缠绕在一起,从今往……
阿里昆沙机场位于西藏阿里地区噶尔县, 地理位置上和托林寺所在的扎达县紧密毗邻,但西藏面积广大,两地实际距离大概有300公里, 开车需要五六个小时。
众人落地噶尔县昆沙乡后没有停留,直接租车前往扎达地区。两条国道十分通畅, 这个季节前来自驾旅游的人不多,一路通行畅通无阻,一行人在天黑前便赶到了扎达。
老胡提前给托林寺的喇嘛打过招呼, 顾行驰带着人顺利进入,并被安排在了附近的暖厢房内暂作休整。
顾行驰收拾好行李, 坐在床边给老胡发了个消息表示感谢, 这一趟唐易跟老胡都没有来。老胡是受顾行驰所托前往蒙东寻找何十五,毕竟何十五是目前情况下对于藏区什巴苯城了解最多的人,即使不能一同前来寻找道路,最起码顾行驰也要确定他的安危。
至于唐易, 据白玉京所说,唐易表示自己不可以再进入西藏地界。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任何通过玄妙方式获得的东西, 都有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同样玄妙的东西收走,想要长久拥有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
顾行驰自然也不会勉强, 只不过有些好奇,问白玉京:“你是怎么跟唐易交流的?他能说话了?”
白玉京摇摇头, 想了想对他道:“其实你说的没错。”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
“关于唐易。”白玉京道,“他的状况是有在恢复的,跟在图书楼下面的情况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还是不能和常人交流, 但就思维情绪来说已经能够看出恢复,我觉得,他可能或许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话落, 顾行驰表情一时间有些空白,心跳如擂鼓般巨响。白玉京的每个字他都听在耳中,但其真正含义却延迟许久才传递进入大脑。
好几秒后,情绪才迟钝地慢慢浮现,不知道是惊喜还是酸涩,顾行驰忍不住一拳打在白玉京肩上,表情看着像是快哭了,开口声音都有点扭曲:“我就说吧,我就说会有办法的!你还不听!如果你自己偷偷溜走了,自己留在山窝里等死了,那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白玉京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按住顾行驰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轻轻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曾经他不想来到西藏、不想去尝试,是因为害怕、因为胆怯。他不想成为那种怪模怪样的虫人,不想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不想思维迟缓永远是被关照的那一个,也不想、最不想因为这样的他让顾行驰浪费一生。
爱生忧怖。
但幸而顾行驰比他勇敢。
“别哭,高原上哭会呼吸困难,增加身体和心脏的负担。”白玉京把顾行驰扣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声音和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发颤着,又是在笑的,“小心高原脑水肿啊,宝宝。”
“才不会。”
顾行驰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打完还是心疼,凑上去嘴唇在白玉京脸颊上贴了贴:“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他第一次来到高原是在三年前,也是在这里顾行驰解锁了人生第一次救护车体验卡,因为急性高反。
幸而他病情不重,好转后,顾行驰本来是应该乘坐当晚的大巴离开阿里地区,但偏偏当时遗址挖掘有重大发现,他按捺不住好奇,跟着同事辗转普兰,就这样捡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爱人。
“当时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刚从医院离开没有多久,同行的同事还说我是记吃不记打,刚治好就又回到这里。”顾行驰回忆着,笑起来,“其实我就是想看看,那座塔形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来也奇怪,顾行驰自从加入这一行后,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过这样大的兴趣与执着。但那一天,他看到那座洁白的塔型建筑的瞬间,心底忽然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进那座塔型墓中看一看。
后来他看书中说,当人的一生中有且仅有、无法复刻的重要时刻来临时,身体是会有预感的,每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每一次轻微发颤的呼吸,每一秒狂跳奔腾的心跳,其实都是在告诉你,这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了。
“我去见你的时候简直是自带BGM背景音。”顾行驰想起什么,埋在白玉京怀里笑,“当时我们院里的车爆胎了,临时征用了村长家的马,那小马才五岁,刚刚成年,一路蹄子踩着哒哒响,村长是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带着转经筒和收音机,收音机是用来放《金刚经》的。”
马蹄声、转经簌簌声、梵音经文声,就这样响了一路,他们在山中穿行,看落日余晖照亮古老的山影,看风将云雾推聚成云团,生命在这里好像都自由,契合的灵魂在这里遇见又相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概也应该诞生存在于在这种自由宽阔的土地上吧,顾行驰默默地想。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保佑我的爱人,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托林寺是佛家圣地,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房间门被敲响,是寺里的小僧:“堪布请你们过去。”
堪布在藏传佛教中是一种称谓,大概是佛学博士的意思,相当于汉传佛教寺院中的方丈,普通僧人通常需要九到十五年的学习才能得到这一称号。
顾行驰闻言有些意外,因为在来之前他已经了解过托林寺的历史。18世纪中期,托林寺形成了三年轮换堪布和赤巴的定制,直到1950年最后一任堪布逝世,堪布一职空缺。托林寺在此之后也因为那十年经历各种冲击,整座寺庙一度遭到严重破坏,目前保存较好的只剩三座大型佛殿和一座佛塔。不过一九九六年起,寺庙便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看来堪布的职位也已经再次轮换续任,回归正轨。
现任堪布叫桑布沃,据说是吐蕃后裔,平时住在寺庙后的金殿内。
顾行驰跟着小喇嘛走在托林寺内,边走边瞧。寺庙墙壁上有非常多的佛教壁画,但已经剥落严重。国家是有给托林寺资金修缮的,不过喇嘛们觉得没有必要——
不希望失去是世间八法之一,世间有八件事让人变得软弱,他们不希望自己落入这一焦虑的陷阱中。
再往后应该是三重檐攥尖顶的方形佛殿,但目前只存底座。这些古建筑在那10年里经历了非常大的冲击,而且八十年代修建小学时,也从寺庙内拆用了许多木料,导致寺庙许多建筑无法继续支撑保存。虽然后来进行了抢救性的维修,却也终究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宏伟辉煌。不过寺庙里的喇嘛倒是都很有出离心,已经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事物。在他们看来,空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因为空,才让未来所有的发生都变的有可能。
他们到的时候,桑布沃已经出了金殿,他看起来大概60岁出头,身形非常瘦,但是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出家人,有点像武僧。
桑布沃冲他们行了个礼,引他们往萨迦殿的方向走,萨迦殿是寺庙三大殿中时间最早、形制最独特的殿宇。整座大殿呈四方形,中间殿堂设有转经道,殿内主供大日如来佛佛像。
行进期间桑布沃一直在看顾行驰,这眼神没有恶意,顾行驰用疑惑的眼神回望过去,后者只摇了摇头。片刻后,桑布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二十年前也有人来到这里,为了帮助他们的伙伴。”
顾行驰笑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我小叔。”
桑布沃点了下头:“当时接应他们的是上一任堪布。他于10年圆寂,他对你的小叔评价很高。”
顾行驰很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在意的人,闻言眼底映起笑意:“当然,我小叔是很好的人。”
“所以上一任堪布将他劝离。”桑布沃话锋陡然一转,“谁的命运在这里,就该由谁承担,不要背上多余的因果。”
桑布沃十分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似乎并不算赞同。顾行驰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他闻言笑了下,语气并不强硬,只伸手牵住了白玉京的手,没有松开:“我小叔是为了朋友而来,所以他们的命运可以不共同。但我不一样,这是我的爱人,命运将我们缠绕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分离。”
桑布沃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好像懂了,也没有再劝,只道:“答案并不在托林寺中,我只能带你们去上一次缘主消失的地方。”
顾行驰点了下头,看来唐易的消失并不是在托林寺发生的。
桑布沃看向远方:“缘主消失的地方在达巴乡的东坡寺。寺庙早先香火旺盛,甚至有远道而来的香客挖土为居,供奉神灵,但现在只剩断壁残垣。”
岁月轮转,时序更替。
道路、墙壁、白塔、庙宇,都已经消失在荒芜的莽原间。
桑布沃带他们走到寺庙后,大概指了指东坡寺的方位。顾行驰眺望过去,他看不到太多,只见高岗岸侧伫立着坍塌残破的古代土塔,在这108座小土塔连缀成的塔墙之后,只有山峰与雪原,
托林寺如同荒原上的灰色鸿雁,飞行空中、永不坠落。
顾行驰静静看了许久,看黄蓝两色经幡在风中飞舞,看断墙旧垣,看褪色的矿物彩。
直到夜幕渐深,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清晰的力量在额前触碰又涌入,随后这股力量化作温柔又模糊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拉以普」
下一秒,眼前视野内一闪,那片塔墙后的矮山上,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