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应 “他们说拉以普本该一生留在缚拏……
车外的寒风卷着砂砾与枯叶, 发出沙哑却刺耳的呜咽。
顾行驰听不清是风声还是哭声,只感觉心脏都在这声响中痉挛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本能的去吻白玉京的脸颊,去吻他的眉心, 酸楚苦涩倒灌进喉咙里,却还是挤出一句‘没事的’。
“对,会没事的。”
白玉京紧紧抱着他, 在顾行驰看不到的阴影中,浅色瞳底暗光闪过, 好似火山口裂开的岩浆纹路, 一触即发:“去到泥城里,会有解决办法的。”
泥城……
顾行驰心下微紧,下意识看向窗外,晨曦的光亮已经从天际遥遥追来, 好像一切都在华光中有了新的希望。
“为什么要去泥城?那些白袍人说的吗?”可他依旧觉得不安,情绪像风中的落叶, 无法平静:“神明的回溯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我以为的那些梦境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那木卜拉说,拉以普在小时候会通过缚拏拉的指引, 才能很好的使用回溯的能力。但是你没有,你很早就离开了西南, 还没有来得及学会使用它,你的每一次梦境,都有回到曾经某一个时刻的可能。”
顾行驰静静听着, 连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心底却并不平静,甚至是觉得荒谬。
白玉京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他以为的梦境,其实都有可能是后来的他穿越回过去,短暂地上了过去自己的身。
比如他梦到在图书楼前抱着自己的顾勤锋、比如梦到图书楼下穿着校服裤子的他自己、再比如雨夜中疾驰奔跑的虫人组,那些时刻都有可能不是梦,而是他真的暂时地回到了过去。
这个认知让顾行驰觉得荒怪不经、无法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区分单纯的梦境和神明的回溯?他根本无从分辨两者,也不知道已经发生的回溯对他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和影响。
现在的生活是已经被回溯影响过后的吗?他有些茫然地想,本来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更好还是更坏?
他不知道。
白玉京摩挲着顾行驰的后颈,动作很轻,很眷恋,语气却截然相反,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们说拉以普本该一生留在缚拏拉身边,侍奉缚拏拉左右,离开缚拏拉是一种背叛。因为没有神明的引导,回溯能力也会失衡,转而变成以生命为代价的透支。”
“但泥城里有解决办法,每一任拉以普都是从泥城里出来的,那里会有解决的办法。”
顾行驰闻言回过神,蹙起眉:“这些都是白袍人告诉你的?他们虽然是信徒,但也绝对有自己的私心,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可以相信。”白玉京却道,“这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不会骗我。”
顾行驰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笃定,恰时车子一晃,刹车停稳。顾行驰听到驾驶室开关车门的声响,再一秒,后面的车门被敲响:“小老板?”
是尤满金。
顾行驰有些意外,白玉京解释道:“他们一直待在沙新寨外,开了车来接应。”
说着他略微一顿:“不止是他们。”
顾行驰疑惑:“还有谁来了?”总不能是他爸亲自上阵吧?
白玉京没回答,只扶着他站起身,缓缓推开了车门。
霜风席卷着寒夜的余韵,随着车门的打开掠进车厢。顾行驰微微侧过脸,别开后车车窗上折射的晨光,几秒后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随即就是一怔——
宽大的房车后,是数辆吉普越野车,为首的三辆一白两黑,车头上有个龙头标志,是顾家在龙山场的车子。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这并不是龙山场普通的走货车,这种车叫哨子。白车白哨,黑车黑哨,白车负责明面上过生意走阳关,黑车是主保护收拾阴货走暗桥。一般顾家人出去做生意都是一白一黑两辆车跟随,生意顺利敞亮便只有白车伙计下车,但要碰上玩阴招或者来截货的蛇头,黑车也不是吃素的,刚柔并济、恩威兼施。
金乔海从前头跑过来,他在最前面开着辆白哨带路,此时见到顾行驰形神如常也松了口气:“小老板,我看这也不是寻常人力武力能解决的事,就把龙山场的哨子要过来了两辆,这样做事也方便。”
顾行驰点了点头,心说自己这是晕了多久啊,车子都从龙山开过来了,怪不得小白一直抱着他不松手。
金乔海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感慨,嘿嘿笑了声:“其实从乌丫坪接上您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简单,当时就叫了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过来了。”
顾行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晕太久。
哨子车后面是两辆丰田普拉多,这车顾行驰熟,这是他们研究所的出行配置,心下不由一凛,心说现在就要对上吗?可再看下车的中年人,他有点疑惑,并不是熟人,不过感觉应该是从所内荣誉栏里看见过这张脸。
中年人冲他点了下头:“宋问渠。”
顾行驰一怔,这名字好像有个同款……宋问樵是他什么人?兄弟吗?
宋问渠没有多解释,只招呼着其他几个下了车的研究所同事,把一些地址勘测仪器搬进前面守林员的屋子,看样子并不是来找他清算的,和边一杰口中那些做出丧尽天良手术的研究员也毫不相干。
顾行驰正疑惑着,就听最后面车喇叭一响,车窗一落,男人的声音大咧咧的、粗犷浑厚:“再往前走点,我这车轮都快陷泥坑子里去了!”
对上眼的一瞬,顾行驰一下呆住了。
这五官、这嗓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
这不是顾勤锋的同事老胡吗?!
他们刚刚、不、他们在二十多年前见过的!
“哟,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老胡冲他嘬嘬两声,和逗小狗似的,看起来新奇又挺高兴。
顾行驰自然叫人:“胡叔叔。”
老胡乐了,他一笑,眼角的纹路也暴露了年龄,没有猛一看时的莽撞年轻了:“真还记得啊?当时就那么小一个蹦豆子,记性还挺好。”
顾行驰瞧着他的车子,标准的山地越野,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由疑惑:“胡叔叔怎么会来?”
老胡手指往后一勾,指了指后座上:“唐易给我说的嘛,他一来报信,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来啊。”
顾行驰呆了下:“唐、唐易?”
他不是已经彻底虫人化了吗??
后座车窗上贴着纯黑的防窥膜,顾行驰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老胡啧了声,探手往后车座一摸,拎着只干瘪的手臂拽到前面,冲顾行驰晃了晃:“在这呢,这个你肯定不记得了,不过你小时候他还真‘抱’过你。”
那只手臂干瘪、绵软,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像条软毛巾在老胡手里晃来晃去,皮肤上大片的黑斑瘢痕清晰可见。
顾行驰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对方袖口的那截衣角颜色十分眼熟。几秒后,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缓缓冒起:“他是不是我们家图书楼下的那个、那个虫……人??”
老胡就很自然地应了,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是啊,在你家得待了得有个小二十年?零五还是零六年那会我和你小叔进藏给他弄回来的。”
顾行驰感觉自己声音都有点发飘:“你和小叔、进藏、弄回来??”
“对嘛。”老胡还想说什么,手里那截手臂忽然猛地抽了回去,吓了他一跳,赶紧把车窗往上升了升,“一会进屋说,你也知道,虫人都不喜欢见光。”
顾行驰呆呆地哦了声,目送老胡开着车带着人往前停到了木屋旁。下车后他从副驾拿下来一个巨大的毯子,展开,往后座里一扑,几秒后抱着个蜷缩着的‘球’站起身,冲顾行驰一扬眉:“进屋!”
顾行驰下意识应了声,在原地静站了几秒才拍拍脸呼出口气,一牵白玉京的手:“进屋。”
…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普角以南,靠近南科村的地方,这边临近国家自然保护区,山林河流颇多,面积广大,又近边境,如果没有个靠谱的向导,别说到达泥城,就是行走过夜都十分危险。
守山屋里,顾行驰暗暗打量着眼前几人,要说他完全能信任的,估计只有唐易这一个虫人,其他无论是老胡还是宋问渠,要么不熟,要么毫无交集,心底多少都有些打鼓。
“小老板。”尤满金从外面进来,压低声,“外面有车子过来,跟了一路了,白先生说不用管,但我怕把咱们围了不安全。”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是不是那伙信徒?”
白玉京点了下头:“不用担心,那木卜拉在我们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白玉京都做了什么,但就看现在他们的配置,外面信徒的数量再翻一番也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顾行驰冲尤满金一扬下巴:“去跟他们说,来个能主事的,我有事要问他们。”
尤满金应了声,他是黑哨出身,比起金乔海,面对这种场面更加游刃有余。
顾行驰回头看向屋内,他逆光而站,让人看不清神情,但单听语气已经感觉不到刚刚的和煦:“不管各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他沉稳地平视着屋内的几人,声音轻,略带沙哑,但每个字节都很清晰,听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着气场:
“第一件事,沙新寨的那栋圆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2章 两个派别 “再耍花招,老子这就烧死他……
屋内一时安静, 只有仪器调试的声音。
顾行驰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没有特别的指向,但目光落点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在看宋问渠。
虽然边一杰的话不能全盘相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和研究所脱不开关系,而宋问渠又如此适时地来到云滇, 目的实在让人怀疑。
更何况……
顾行驰眉心微微压紧,那栋圆楼中不论是人皮神龛还是一楼死去的伪虫人,数量都太多了, 而且从状态来看绝对不是近几年、单个人能够完成的,势必是多年的积累。
大部分普通人的能力和时间都太有限, 能专门开辟出沙新这样一个村寨, 保存豢养那些虫人这么多年,这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上限。
宋问渠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没开口, 就先听旁边的老胡突然啧了声:“这个沙新寨,是不是以前的尤山村啊?”
顾行驰眸光微动, 尤山这个地方他曾经在顾勤锋的笔记里看到过,当时顾勤锋一行人就是在那附近发现了西南小邦葬式, 也因为大意从而导致了唐易和齐望云的中招。
老胡这个人神经比较粗,虽然隐隐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 但懒得细想,尤山村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有心人往前查个二三十年的行政规划都能找到, 遂直接就开口道:“云滇内古迹遗址不少,除了大甸山,就属尤山附近尤其多。”
他拍了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唐易, 示意道:“我这一路开车过来就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二十多年没来了,变化还是挺大的,但小唐熟,当初那座尖顶塔也是他先找到的。”
顾行驰蹙起眉:“什么尖顶塔?”
“原本圆楼的内楼不是现在的模样。”
仪器后,有声音倏然响起。顾行驰看过去,就见宋问渠站在四四方方的显示器后,抬眼瞧过来,声音平淡,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现在的内楼是推倒重建的,原来的内楼是一栋重檐攒尖的古塔楼。”
重檐攒尖?
顾行驰一下想起,那不是顾勤锋笔记里的第一幅手绘建筑图纸吗?他还记得那小楼的屋顶十分奇怪,是细长的蛇瓦,再联系上各蒙的蛇头面具,系出同源吗?
“2006年,研究所派人来到金水河镇,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行政村的重新规划,将尤山划进普角范围,圆楼前后十公里单独设立村寨,方便对遗迹的保护与研究。”
宋问渠推了下眼镜,脸上毫无表情:“当然,官方层面是这么解释的,实际上,研究所在古塔内发现了大量的蛇头人,这个塔本身就存在问题,并不是单纯的古建筑,这是座祭祀缚拏拉用的墓塔。”
祭祀仪式进行时,信徒们会围绕在墓塔四周念诵经文,各蒙则是在经文声中捕捉阿细,将阿细送入墓塔中,以免其伤害人畜。
这里必须要申明一点,所有的各蒙,本质上其实都是带上蛇头面具的人。有的是信徒,有的是信徒们从西南地区里选中的普通村民。他们之所以会表现得似乎有如神助,其原因主要源于制作各蒙蛇头面具的皮子。
皮子的材料,是蛇人的皮。
顾行驰他们来时居住的第一个村子,乌丫坪的下寨村,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蛇人孵化基地。里面那些婴儿脑袋大小的草果和太岁村的太岁同源异流,都是寄生虫的温床。前者吃了变蛇人,后者吃了变太岁人,异曲同工,都是看似活得长久,实则毫无人样。
蛇人制成的面具,皮子里会存有许多寄生虫的虫卵,当人戴上面具,虫卵也会随之进入人体,在适宜的环境里飞快孵化,异变也随之开始。
顾行驰听懂了,眉头也蹙得越深。
所谓各蒙根本不是神明的分身,只是一群无辜的受害者。在捕捉阿细的仪式结束后,所有的各蒙都要去到那座祭祀塔中、回到缚拏拉身边去,即,赴死。
这是一种毫无人性的、残忍的欺骗。
“研究所接手时,塔内全部都是已经异变的蛇人,足足有上百个,大部分已经完全成为只会攻击的怪物,只剩极少一些还残存人类的意识。”宋问渠继续道,
“于是当时研究所决定,塔内所有异变完成的蛇人和整座祭祀塔一齐就地销毁,而剩下的蛇人则留在圆楼内,留有专人看守。”
所以一楼死去的那几个人类,是看守蛇人的研究员?顾行驰眉头微微拧着,还是很疑惑:“你知不知道你和边一杰所讲的根本就是两个版本?你们是早就打好了商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宋问渠表情没有变化,既不意外,也没有被戳破后的心虚,他好像一台运作精密的机器,依旧连语气都平平:“当然会是两个版本。”
他看着顾行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自始至终就是两拨人,两个派别,两种手段。”
“自然也促成了两个版本的故事。”
话落,顾行驰瞳孔骤然一缩。
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冷的尖锐一路窜上心头。
守山屋内再次陷入安静,顾行驰的掌心中已经渗出潮湿的冷汗,半晌,他才缓慢开口:“从三十年前开始用普通人做实验,到现在用勒乌做实验的是一波;从二十多年前从太岁村培养用太岁养虫子,到现在南北各有虫人基地的是一波。如果第一波的老大是邓秋鸣,那另一波的顶头上司是谁?你吗?”
宋问渠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间隙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是徐本昌。”
仿佛一道闪电从头顶打入五脏六腑,顾行驰霎时呆住了,平缓的声线猝然变调:“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在装疯卖傻吗?!”
宋问渠摇了下头:“他脑子里有瘤子,但是很奇怪,他一直没有死,只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正常的时候可以与人交流,犯病的时候会一直重复着要去神宫。”
神宫?那是什么地方?
宋问渠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情。
顾行驰觉得很头疼,本来一个泥城就已经是一件麻烦事,现下怎么又刷新出来了新名词。
“所以你现在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徐本昌死了,没了主心骨跑来找邓秋鸣投诚?”顾行驰冷冷地问。
宋问渠的神色这才浮现出了一丝复杂。
“不是投诚,我是来找人的。”他垂下眼,呼吸和语气都放轻了一些,“我是来找宋知淇的。”
顾行驰微微一愣,他虽然和宋知淇算熟悉,但也没熟到打探家庭信息的份上,只知道宋知淇和沈家姐弟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行动,至于父母家庭,向来鲜少谈论。毕竟沈昭沈岁他们两个怙恃双失,平日闲聊自然而然会避开痛点。
看宋问渠的年纪,应该是宋知淇的父亲,长相上似乎也有半分相似。但很奇怪,他没有介绍自己和宋知淇的关系,难道只是本家的叔伯?
顾行驰无意掺和别人家的私事,只道:“宋知淇他们都在泥城,包括邓秋鸣。”
说到这他蓦地一顿,忽然觉得奇怪:如果徐本昌是选择利用寄生虫来达到某种永生的第二波,那为什么会是邓秋鸣出现在泥城内?
不,不能这么下定论。顾行驰细细思索着,除了沈昭的音频,他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泥城内有人的存在,包括雾中城池里浮现的身影,这种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光影也不能当做邓秋鸣本人确在城池中的实证。
“小老板。”
尤满金在门外探了下头,打断了顾行驰的思绪:“人带来了。”
顾行驰回过神应了声,看他表情有点奇怪,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尤满金挠挠头,“就是对面过来的是个小孩,感觉不怎么靠谱。”
小孩?
随着尤满金话落,一道瘦削的身形忽然从他身后闪了出来,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扑到了顾行驰面前,手中尖锐的寒光直接扎刺,动作狠厉又果决。
顾行驰承认,对方实力是强悍的,这种速度下,他根本无法躲开,但对方也是不幸的,因为这里有白玉京。
就在瘦削身影突刺过来的同时,白玉京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惯,对方向前猛冲的力道被瞬间扼住,倒栽葱向后摔去,下一秒就被白玉京卸掉了四肢。
“有没有事?”
白玉京站起身摸了摸顾行驰的肩膀,刚刚有躲避的动作,他怕他扯到伤口。
顾行驰拍拍他的手:“他离我还有半米远呢,怎么可能有事。”
尤满金也吓了一跳,追过来的动作虽然快,但远比不上白玉京,此时已经出了一背冷汗,脸色微微发白:“对不起小老板,是我的失误。”
顾行驰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形,摇了下头:“这东西你挡不住。”
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个伪虫人,只不过虫人化才刚刚开始,还保留了大量人的属性。
白玉京也在看:“这是圆楼里那个袭击我们的各蒙。”
顾行驰有些惊讶,仔细打量着。对方年纪看起来很小,至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即使已经是砧上鱼肉却依旧不怵,瞪过来的眼神十分凶狠,嘴里骂骂咧咧:“nopanbp!”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顾行驰没兴趣听,只冲伙计一扬下巴:“去房车里把我们的那木斋请出来。”
伙计立刻应下声,很快把整个沙发都抬了出来,就摆在守山屋前。
那木斋便是举行祭祀仪式时那个和边一杰站在一起的老人,看起来苍老得很,得有八十岁了,满脸的褶子。他自始至终都靠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过分毫,胸前毫无起伏,好像已经死了。
但顾行驰知道,他还活着。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也没有太多的时间。”
顾行驰走到门口,打开黑哨车的后备箱,拿出一瓶液体扬手浇在那木斋的白袍上,一股化学混合物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他从尤满金手里接过打火机,滚轮滑动,火苗瞬间蹿起,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咫尺之距。
顾行驰抬头看向不远处缓慢靠近的车辆,表情已经完全冷下来:
“再耍花招,老子这就烧死他。”
第93章 蝼蚁 高维度向低维度的俯视永远只有一……
顾行驰说这话语气不算太重, 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好似在开玩笑,但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感觉却一下子消失了, 和前一秒完全是两种状态,称不上凶悍, 但非常让人不舒服,不仅是对那木斋生命的轻视和掌握,还有一种, 非常明显的恶意。
烧死是一种痛苦的酷刑,初期火焰会迅速烧焦皮肤和衣物, 随后是肌肉和骨骼的碳化, 即使是最快的明火燃烧也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这是一种漫长且恐惧的折磨。
任何折磨,无论有什么样的借口,本质上都是带有恶意的。
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 似乎完全没想到顾行驰还有这样一面,而且看他神情也不似作假。打火机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只有不到寸许, 甚至不用顾行驰伸手,只要再来一阵风, 瞬间就能把座椅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点燃。
远处的车已经开得很近了。顾行驰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几秒后, 车子完全停下,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顾行驰忽然松手, 点燃的打火机一下从掌心滑落,准确无误砸进了那木斋层层叠叠的繁杂白袍中。
“namotute!!”
一团白色的东西瞬间从车门里扑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接连滚下来四个白袍人后, 他们才发觉不对,一群人摔在泥坑里,呆呆地看着那木斋。
火焰没有燃烧起来,只在那木斋胸前亮了很短一瞬,接着就熄灭了。
顾行驰看着浑身泥点子,好像滚地狗的一群人,高高挑了下眉毛:“死亡也只是结果,并不是折磨。但我也有很多种折磨你们的方式。”
“都给我老实一点,别再耍花招,明白吗。”
他说完示意了一下尤满金:“给他搬屋里去。”
尤满金下意识点了下头,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向地上那瓶已经倒空的塑料瓶,并不是他以为的化学助燃剂,而是一瓶不可燃性的水基清洗液。
尤满金看着,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把瓶子捡起来扔进后备箱,招呼伙计把那木斋抬进了守山屋。
…
屋外发生的事屋内人自然都看了个清楚,老胡就笑,说像不像三分样,顾行驰虽然不是顾勤锋亲生的,但身上还真有点顾勤锋的影子。
说话间几个白袍人也走了进来,都没顾得上骂顾行驰,目光一直落在那木斋身上,看人确实还有点人样才松了口气,转头过来盯着顾行驰的目光十分不善。
“nopanbp!”
顾行驰啧了声:“都到我地盘了少摆谱,说点能听得懂的。”
他打量着这群白袍人,有些意外,几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瞧着至多也不过三十岁,剩下几个都是二十冒头的愣头青,也只有那个三十岁的男人会说一点汉语。
“放了那木斋。”男人明显有些紧张,但表情上在竭力逞强,保持一种色厉内荏的狠劲,“缚拏拉会惩罚你们。”
尤满金从后面进来,听见这话笑了,手里打火机一上一下地抛着,语气里威胁意味很浓:“那什么拉惩不惩罚我们不知道,但你们的那木斋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小老板心善,但手底下疯狗恶人还是不缺的,识相就赶紧交代,不然一会就给你们串串烧!”
他边说边打量着几个白袍人,暗地冲顾行驰比了个手势,那意思,都是小货色,可以随时动手。
尤满金常年做黑哨,看人第一眼先看眼神,第二眼就看身体素质。对面除了那个最开始来的急速小子,剩下这几个明显都不怎么能打,大腿还没他胳膊粗,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在这叫嚣。这要是放龙山场里,他连车都懒得下,直接一脚油门带过去,风都能给人刮出去两米。
顾行驰自然也看出来对方的不堪一击,所以他很奇怪,对方在这里叫嚣的自信源于何处,那个所谓的惩罚吗?他们好像笃定自己一定会受到什么严苛的刑罚一样。
“缚拏拉不会抛弃我们。”
男人盯着在场的众人,目光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狂热和恨意:“你们强占了我们的koongthuh,缚拏拉会记住你们所有人!”
老胡这会听出点发音来,摸摸下巴:“听着像越南语啊,北部方言吗?”
顾行驰看过去:“胡叔知道什么意思?”
老胡有点犹豫:“感觉是祭祀这种含义,我不敢确定。”
顾行驰微微点了下头,祭祀的翻译是合适的,毕竟那圆楼以前就是西南教派用来祭祀的地方。
他想了想,看向男人:“做个交易,带我们去泥城,我尽力让你们都活下来。”
话落男人愣了一下,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顾行驰,好像在说什么叫活下来?他们现在难道都是些死人吗?
顾行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最开始来的急速小子:“你们难道没觉得这小孩的身体素质水平已经完全超出常人了吗?”
男人立刻就道:“那是缚拏拉的神赐!”
顾行驰摇摇头:“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各蒙不是神赐,是忽悠你们这些傻子的糖衣炮弹。”
男人汉话虽然一般,但能看懂顾行驰眼底的怜悯,当即恼怒:“你是最没有资格说缚拏拉的人!缚拏拉给了你最好的一切!叛徒!!”
“最好的一切?”
顾行驰闻言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但那笑意中却没有分毫的亲切友善,而是明晃晃的讽刺:“即使真的有神明,那在祂们眼中,凡人也不过漫漫天地间的一只蝼蚁,为什么要给一只蚂蚁最好的一切?你会给一只蚂蚁最好的一切吗?”
“就算获得了神赐,获得了最好的东西,但高维度向低维度的俯视永远只有一瞬间,那只是一秒钟的垂眸,连好奇和怜悯都算不上,但低维度的人却为了追随那一眼,付出了不可控的代价。”
顾行驰声音不大,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场,瞬间就把所有的恼怒和憎恨都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冷冷地看着这一群白袍人,视线冰冷锐利:“我还有一路的时间,足够让你们明白你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说着冲尤满金一扬下巴,“空出一辆车,把他们几个连同最开始那个小孩一起关起来,一路上都不许下车,车内不用留司机,拖车绳拖着走。”
尤满金立刻就应了好。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一路是要去哪,但也自觉地不多问,和几个伙计一人抓一个,直接把人丢进了黑哨车厢内。车子都是特别改装过的,车外可以落锁,对付住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完全没问题。
“用不用让小唐跟一下?”老胡看着车厢里吱呀怪叫的几个,还稍微有点人性,“别闹出人命来。”
唐易披着那件大毯子缩在角落,也没什么反应。
“不用。”顾行驰摆了下手,“不会出大事,但要真一点事都不出也不行,不利于瓦解他们的意志。”
老胡啧啧感叹两声:“这些小屁孩,一个个年纪不大愚昧愚忠的。”
说着他哎了声,似乎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你别说,我怎么觉得这帮子人从二十年前就都是小孩呢?”
顾行驰皱眉:“什么意思?”
老胡就道:“之前我和你小叔他们不也在西南这边嘛,见过这些信徒,不过肯定不是这一波,应该是上一代了,那些人年纪就都不大,最大的估计也只有三十来岁?”
他指了下半死不活的那木斋:“这老头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老头。”
顾行驰思索着,又看了眼唐易,慢慢说道:“有没有可能,年长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呢?”
老胡愣了下:“你是说,已经异变了?”
顾行驰看向屋外茂密的山林,微微眯起眼:“就他们这隔三差五举行仪式的频率来看,或许每个信徒都会在某个时间成为各蒙。”
老胡一下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很感慨的拍了拍唐易的肩:“二十年前就在和这东西打交道,二十年后还得打,他奶奶的。”
顾行驰目光落回唐易身上,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还没开口,就听宋问渠先道:“有发现。”
几人闻言纷纷凑过去,看着宋问渠的显示器。他带的设备齐全又专业,包括无人机。通过无人机搭载的高精度3D扫描仪获取山林的三维数据,再利用算法和计算机视觉技术对这些数据进行处理和分析,最终在显示器上生成精确的三维模型。
顾行驰一直盯着屏幕,就看到整个山头被一块块清晰的扫描显示出来,好像一片片拼图,感觉有些奇妙。
“这个地方。”宋问渠指了一下,“有道门。”
顾行驰点了下头,同时看到了一个明显的高度落差,微微蹙眉:“在断崖下面吗?”
宋问渠则是看了眼时间:“向南不到五十公里,最多三个小时。”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顾勤锋笔记上最后标出的区域,感觉和这道门的距离应该相差不会超过百公里。不过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边境线,再往南一些,就真的不好说了。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他问,“这附近还有什么村子吗?”
宋问渠点点头,指着屏幕下方:“这里看起来是有个村子的,虽然居住人口不多,但是有人。”
顾行驰盯着屏幕上村落的建筑瞧了一会,末了一点头:“出发。”
…
路上顾行驰和老胡坐了一辆车,主要是想问问他上次回溯时被齐望云送走后还发生了什么。
老胡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顾勤锋当时和另一个同事丁卯把我救了回来,唐易则像条蛇一样钻进地下不见了,过了没两天他又自己跑出来了,看着好像正常了点。”
“后来老顾就说他听朋友讲藏区说不定有办法处理小唐的情况,我们就一齐把他送到了西藏,过了两年又接回来,哎你别说,还真不攻击人了。”
老胡说着又揉了揉唐易脑袋,后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也不反抗,垂着脑袋缩在后座,像个破布娃娃。
“我家里地方没有老顾家里大,而且老顾主动说要把小唐带回去,说是什么为了以后做打算。”老胡摊了下手,“有人愿意带他自然是好的,我就准备回家了,不过临走前一天晚上,老顾给我践行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他以后可能会去找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给老胡说懵了,本来喝了点酒脑瓜子就不灵光,这下更不明白,迷糊着问:“谁?”
顾勤锋就说:“还能是谁,唐易啊。”
老胡心里直敲鼓,心说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这是提前说明白以后会弃养变异同事?老顾应该不能这么不仗义吧?
顾勤锋也没再说话,几秒后,忽然抬手给老胡又倒了杯酒,压低了杯口敬了他一杯,姿态摆的很低,给老胡吓了一跳,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勤锋看着他,平日那张平缓和煦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目光重若千钧。
“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唐易在未来的某一天找上你,请你一定要跟他走,一定要跟他走。”
第94章 干扰信号 “好辛苦,宝宝。”……
顾勤锋这个人, 平日总是强硬的,属于那种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好相处的刺头,纵使他待人处事方面其实十分自然、随性、接地气, 可大多数人见他第一眼还是会认为这家伙身上有一股很蛮横的狠劲。
顾家铺子里收债的活计从来都是顾勤锋带着人去,平常做生意只要是他出门黑哨的人几乎都不用下车, 二老板自己一个人往那一杵就特别有魄力。顾勤琢常常感谢国家把弟弟收编进了地质队,满山遍野撒欢奔跑消耗精力体力,不然总担心这浑小子一个拎不清被送进去吃牢饭。
所以顾行驰在听到顾勤锋的请求后非常惊讶,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顾勤锋极少有所请求。
“我老家在山东, 不过这几年也是天南海北到处跑, 要不是过年回老家,小唐还真够呛能找到我。”老胡道。
顾行驰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下意识瞥了眼唐易,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他这样……还能坐火车过安检??”
“自驾啊。”老胡解释, “我感觉应该是你小叔提前在你们家知会过,小唐是被你们家珠宝行的伙计开车送过来的。”
顾行驰估算了一下时间, 他们是年二十七发现了图书楼下别有洞天,大年初四的时候离开顾家, 期间六七天的时间唐易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地下,最后两天干脆就没看到他,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离开图书楼去通风报信了?
想到这顾行驰有些困惑,这是顾勤锋提前留下的某种保护机制吗?自己一旦发现图书楼下的秘密,就代表着该机制开始生效运作, 或许不止是唐易和老胡,后面还会有更多……
“小老板。”
对讲机轻响一下,金乔海的声音传出来:“有车过来了。”
顾行驰抬头看向前面, 老胡的车在车队后方,最前面一黑一白两辆哨子探路,距离他们大概有两三百米的距离。
“车?”他一顿,很纳闷,“什么车?”
据顾行驰了解,南科村统共才不过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整个村子堪堪实现四通,村委会拥有的农用运输车仅有3辆、汽车更是只有1辆,更逞论是南科下辖的村民小组。不是他觉得这地方落后,而是就这典型的山区地貌开车是真的很不方便,路况摆在这,他们在乌丫坪时就看到村民日常出行使用最多的交通工具根本不是汽车,而是摩托和三轮。
金乔海声音隔着听筒听起来有些失真,明显很警惕:“是三辆越野。”
顾行驰瞬间意识到了有问题,立刻叮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不是我们的地盘,小心行事。”
金乔海应了声,旋即中断了对话。
白玉京看顾行驰神色微微发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去看看。”
“不用。”顾行驰摇了下头。
有白哨在前面,他们并不缺与人沟通的技巧,而是却一个能够掌控全场的杀招。顾行驰扭头看向最后的唐易,目光在后视镜中跟老胡一对,后者心领神会,把毯子一收,打开车门:“去,小唐,帮帮小朋友们。”
唐易立刻就从座椅上滑了下去,路边草丛微微一晃,很快就恢复平静。
顾行驰看着,表情里透出几分不可思议,心说唐易这是有被他小叔训练过?不是没有常人思维能力吗,怎么还听话得好像小猫小狗。
老胡察觉到他的疑惑,就道:“这就是西藏的力量,你知道的,都说进藏前是一个人,回来后是另一个人,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顾行驰没听懂,但能意会一下:“西藏有虫人训练营?”那何十五那一地的伪虫人还留在老宅里干什么,都送去训练营啊!
老胡听乐了:“可能差不多吧,老顾说西藏有个什么神宫仙宫的,人是进不去的,只有小唐他们这种情况才能找到入口。如果能从那里活着回来,就可以永生了。”
他说着把毯子折了几折,捋着毛毯上的褶皱,手指微微用力,好像也想如此轻易地抹平眼角的纹路:“你说的很对,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小唐可以活很久的。”
以虫人的样貌、形态、生存方式,存活很久。
但唐易想要长生吗?
老胡不知道。只觉得可惜。
唐易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完全可以拥有幸福圆满的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人的属性都快要消失掉。
车厢内一时间有些沉默,直到对讲机再次响起,金乔海的声音明显已经放松很多,甚至听起来还有点无奈:“车子里没其他人,就几个当地村民,有一个甚至连开车都不会,后面一辆越野是被前面两辆拉回来的。”
顾行驰心下稍松:“问问什么情况。”
金乔海他们常年做生意,套话问话都很有技巧,没费多大功夫就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们说半个月前村里来了一支考古小队,还带着上头特批的红头文件,要在这块进行古遗址挖掘保护。他们几个是当时带路和帮忙的村民向导,说是看那小队半个多月没回来了,十有八九是出意外了,就想把他们的车拖回来卖掉换钱。”
考古小队?应该是邓秋鸣和沈昭他们。
顾行驰听得无语:“人没回来不知道报警?就算这里没有派出所,那村委会总有吧?”
金乔海就道:“他们说一开始是想过报警,但这支考古小队来的时候就跟村委会交流过,他们的具体行动是完全保密的,还让村委会这边签了免责文件,话里话外都是不允许当地插手的意思,和沙新寨的情况差不多。”
顾行驰想了想:“跟他们说,让他们带路去考古小队驻扎的地方,我们雇佣他们做向导,给钱。”
那边原话复述,但很快就遭到拒绝,快到金乔海都觉得意外:“小老板,他们不肯去,说那地方闹鬼。”
顾行驰根本不信:“不会开车都能想办法花时间把车拖回来,就算有鬼恐怕也吓不到他们,加钱。”
金乔海交涉几句,很快就道:“小老板,只有一个人同意带我们过去,要三万块,而且只能把我们带到山脚。”
划算买卖,顾行驰没犹豫:“答应他。”
此时已是正午,山林间雾气已经散去,虽然空气还是潮湿冰冷的,但是太阳一照,给人的感觉就很踏实,比晚上强很多。
顾行驰在守山屋留了两辆车两个人以及宋问渠带来的一个研究员,作为距离外界最近的驻扎点,其余人也不浪费时间,开车直接跟着向导一路往西南驶去。
宋问渠跟顾行驰坐一辆白哨,期间一直在看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看顾行驰探头也给他指了指:“方向是对的,也是去往断崖门的位置。”
顾行驰点点头,还没说话,就见宋问渠忽然皱起眉,手里遥控器操纵的幅度稍大一些。
“怎么了?”顾行驰问了句。
“传回的画面有问题。”宋问渠盯着显示器。
此时显示器上的画面绿莹莹一片,猛一看还以为是大片的树林,但其实全部都是绿色的雪花点,映照着宋问渠脸上一片绿光,看起来有些骇人。
“是不是进入自然保护区了?”顾行驰看了看外面,“有些地方无人机不允许拍摄,会干扰信号。”
宋问渠没说话,只盯着屏幕看,手里遥控器操纵着无人机拉高,还是不行,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
“信号丢了。”宋问渠看了眼顾行驰,“不知道是人为,还是山里确实有点问题。”
顾行驰啧了声,心说出师不利啊。他这趟来云南之前拜托他爸给他找了些相关部门的专家,批了份考察研学的文件,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让人当成间谍给逮进局子去。
这时车子一刹,最前头金乔海下车跑过来:“小老板,向导不肯再往前了。”
顾行驰降下车窗看着不远处的山头,微微蹙眉:“加钱也不行?”
金乔海苦笑:“我都开到十万了也不行,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山了。”
“算了。”顾行驰就道,“在山下设第二个驻扎点,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山上。
金乔海应了声,去招呼伙计布置。宋问渠也下了车,去研究所的车上捣鼓设备。
顾行驰有些疲惫地呼出口气,终于有时间往白玉京肩上一栽,哼哼唧唧:“老婆……”
白玉京轻轻应着,抬手揉着他的太阳穴:“好辛苦,宝宝。”
顾行驰眯着一只眼瞧他:“知道我好辛苦还不给我香一口。”
白玉京就笑,边笑边歪头挨着他的脸颊,从下颌一路亲到耳垂,呼吸又暖又痒,顾行驰忍不住往他肩窝里钻得更深了。
“老婆,其实我回溯的时候,看到你了。”
顾行驰靠着白玉京,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话,忽然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在2002年,你也在这片山林里。”
白玉京微微一怔,但看起来不是很惊讶:“可能我那时候还没有离开吧。”
顾行驰抬眸看着他,目光里有种白玉京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情绪:“但是你后来离开了,不然我不会在阿里捡到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吗?”
白玉京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抗拒,不太想听这个答案。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顾行驰的唇角,想把回答堵在他的唇间。
但顾行驰却好似没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仰头靠得更近了一点,声音在唇齿交缠间,很轻,却很清晰:“因为,那时候的你快死了。”
“就像老胡说的,西藏那种地方,你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是另外一个人,但总归是能回来的。”
“能在二十多年前这样笃定藏区能让你活下来的人,只有现在的我。”
顾行驰目光落在白玉京白皙的侧脸上,看他整齐干净的眉梢,望他深邃浅淡的眼睛,即使再努力的想要沉稳开口,却还是被颤抖的呼吸暴露了山呼海啸般的感情:
“白玉京,你猜测的没错,我们一定早有交集。”
“我遇见你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早。”
他声音轻轻,轻且温柔,不知道再说给哪一瞬间的白玉京听:
“我没有太晚到的,小白。”
第95章 进山 这座塔是凭空出现的。
四周一瞬间十分安静, 阳光在车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白玉京怔怔地看着顾行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顾行驰别开眼没再和白玉京对视,他眉眼轮廓深, 不笑时其实显得有些冷冽,但稍微急促的呼吸又暴露了情绪的波动。
“小老板。”
车门被蓦然敲响,车外金乔海询问:“已经差不多休整完毕,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行驰应了声,俯身过去飞快地在白玉京脸上亲了下, 开门下车:“现在。”
…
上山的路更加崎岖, 而且这边的山都是野山,没有完全开发,车子行进十分困难,邓秋鸣他们的越野也是停在了山腰以下, 再往上的路只能靠步行。
顾行驰在山下留了人和车作为第二营地,一旦上面出了事, 可以随时接应。
金乔海被他留在了营地里,跟着宋问渠来的两个年轻研究员也没有上去的必要。顾行驰最后看了看老胡和唐易, 唐易他要带走,但老胡……
说实话, 他已经不想让更多无关且无辜的人掺和进来了,更何况,老胡曾经搅进来但又离开过, 这很不容易。
老胡这次来还带了两个伙计,年纪不大,都被他安排在山下, 自个则是背着包站到了顾行驰身边,瞧着一脸犹豫的人一笑:“别这么看我啊,我肯定得跟着,不然多对不起你小叔。”
他说着冲不远处树林里打了个呼哨,树梢哗啦响了下,似乎是回应。
“甭担心。”老胡冲顾行驰一挑眉,“人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栽不了。更何况小唐也在呢。”
顾行驰又想起顾勤锋的请求,他既然能舍下脸把老胡搬出来,那对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最起码老胡是当年地质队里难得的善终人,这份独一无二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上山前,顾行驰又叮嘱了金乔海一番,顾家毕竟是做生意的,而且场子支的这么大,势必就像黑白哨子一样,各处都有些人脉,伙计办事能力也都很强。
“龙山场第二批支援今天早上就已经出发了,最快晚上就能到。”金乔海道,“这边信号不好,一会我会让人下去南科村联系大老板,看看能不能找找这边上层关系,运送更多的物资过来。”
顾行驰思考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掏白玉京的手机,拿出来点开联系人,翻到【李大锤】一栏,把号码抄给金乔海:“不要牵扯太多人,这里的情况普通人应付不了,如果我们出事无法联络,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还有这些白袍人。”顾行驰看了眼,“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放他们下车,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问李大锤。”
金乔海不解:“小老板,你不带他们上山?”不是要让他们领路吗?
顾行驰摇摇头:“人只有陷入真正的绝望才会说实话,在那之前,我不会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他们手中。”
金乔海很干练,也熟悉这种需要大批人马调度协调的场面,整个二号营地安排布置的十分妥当,最起码顾行驰不会有后顾之忧。
短暂休息后,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出发前往山林断崖。
顾行驰带了两个伙计上山,一个是尤满金,一个叫苗阿华,后者也是云南本地人,三十多岁,他应该是有点混血,比起云南人更像缅甸或者越南人,身形非常剽悍。
苗阿华是龙山场的场头之一,属于沉默寡言那一挂,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基本都在探路。
从山脚登上山腰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算上唐易,他们一行七个人,只有宋问渠一个是纯文人,走路稍微慢些,而且这山里几乎没有路,满地都是半人高的草和张牙舞爪的树木断枝。随着深入,气温开始出现变化,铺天盖日的山林间长满了苔藓和地衣,湿滑无比,行进非常艰难。
老胡多年地质勘察,天南海北到处驻扎,经验丰富。他告诉众人,眼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因为看目前树林中的温度、湿度,以及地面苔藓的生长情况,附近应该存在沼泽。
沼泽地常年受积水浸泡,加上草木茂密,水分难以蒸发,泥巴滑且黏,过沼泽地就像过浮桥,每走一步都会很吃力。而且丛林沼泽是毒虫的天下,在场的除了唐易,其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都不用多,在污泥水里泡一个来回小腿就能被蚂蟥咬穿。
顾行驰自然知道老胡不是危言耸听,但幸而尤满金他们带来的装备齐全,几人在上山前就换上了轻便防水的衣物,包里也背着防毒面具,能尽量防止沼泽瘴气中毒。
一行人继续往深处进发,行进一个多小时,并没有遇到特别大的沼泽地,但顾行驰注意到,这山间有非常多的泥潭,面积都不大,只数量极多,他们从山腰上来,一路至少已经经过了十来个。
“这地方真是有点奇怪啊。”老胡也道,“山林面积这么大,但是几乎没见有什么动物,兔子都没有,就更别提大型野兽了,这地方应该是有点说法。”
一般来讲,山林都是动物聚集地,尤其是山脉地形,几乎同时都是大型动物自然保护区,但他们所处的这一片山脉非常平静,没有生机,这是非常危险的,说明山脉深处存在问题,动物完全无法生存。
随着海拔升高,靠近山顶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枝繁叶茂的阔叶植物逐渐消失,留下的都是一些枝丫狰狞、怪物触须一般的怪树,和其他植物一样,都长得歪七扭八,看起来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大概前行又半个小时后,头顶渐渐开始变天,乌云从远处覆盖而来。没有阳光的山林越走越阴冷,从脚底板往上直蹿寒气。
宋问渠一直在看GPS,忽然停下步:“磁场有问题,信号被干扰了。”
他话刚刚落下,一直缀在队伍末尾的白玉京突然扭头看向身后深处的丛林,
开始起雾了。
顾行驰立刻收紧队伍,取出登山绳:“这上坡雾来得太奇怪了,空气中湿度根本不够,都系上绳子,别走散了!”
几人都明白情况不对,也没有异议,迅速向顾行驰靠拢,登山绳挂住腰间的登山扣,这样不至于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气中。
雾气蔓延的非常快,也越发浓重,可视范围迅速缩小,到最后几乎没有两米,他们只能确定自己身边有人,但再远一点的情况完全看不清了。
顾行驰包里倒是有加强版强光手电,但就怕路还没照清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正犹豫着,白玉京拍了他一下,让他看前面的绳子。
就见原本还算松弛的登山绳正在一点点绷紧,好像最前面有人在慢慢远离队伍中心。
“谁在最前面?”顾行驰立刻问。
老胡摆了下手:“没事,可能是小唐。”
他顺着绳子收紧的力道往前走,身影很快就被雾气吞噬,但依旧能听到登山环扣轻微的撞击声,不多时雾气中发出一声惊呼:“你们过来看!”
老胡走出去的时间其实还不到半分钟,按正常步速不会超过五十米,更何况这是在大雾中,速度会不自觉放慢,行进距离至多只有三十米。但雾气太浓,顾行驰总感觉自己走了得有半个足球场那么远才看到老胡的身影。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矗立在浓雾之中。
是一座尖顶塔。
顾行驰几人站在塔前,谁都没有出声,更没有进入。
因为在雾起前,这里分明没有任何建筑。
这座塔是凭空出现的。
“怎么说?”
老胡最先开口,他晃了下手上的登山绳,上面挂着一个被掰断的椭圆扣:“小唐应该是进去了。”
宋问渠低头看着GPS重新亮起的绿点,有些惊讶:“这附近有信号。”他说着慢慢走近,绿光闪烁渐缓,信号趋于稳定。
白玉京此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抓住塔檐翻了上去,几秒后下来,把拍照的手机给顾行驰看。
就见照片上塔顶的檐上瓦也是细长型瓦片,略微有凸起,一圈圈缠绕着,猛一看像一条蟒蛇。塔尖一侧竖着个长条状的东西,居然是个船用桅杆卫星天线,一般船用卫星都是追踪型,会更适合远距离且恶劣的通讯环境。
顾行驰放大照片看,就发现这座塔顶上有一些深色未干的泥巴,连卫星设备上也有,不知道是怎么甩上去的。
“看来这里应该是邓秋鸣他们的营地。”
顾行驰说完又觉得奇怪,因为据那几个村民所说,邓秋鸣小队的据点是设立在半山腰的,但他们来时特别留意过,山腰处并没有驻扎的痕迹,难道走得不是同一条线路?
他这边还在看着,前面宋问渠忽然啧了声,听起来还有点嫌恶。顾行驰抬眼看过去,就看到他肩头多了一坨泥巴,应该是从屋檐上滑下来的。
这些泥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顾行驰很疑惑,他看了看四周的地面,虽然湿滑,但绝对到不了泥潭沼泽那种程度。而且就算是沼泽也没道理让泥巴出现在塔顶吧?又不是从沼泽里长出来的。
等等,长出来?
顾行驰一顿,忽然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泥潭里,确实有一个尖角式的建筑……
雾气没有消散的迹象,顾行驰思索片刻:“我和小白先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颗脑袋倏地从塔门里探了出来,给前面的尤满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唐易。
唐易这会是完全匍匐的姿势,脑袋搁在塔门门槛上,全黑的眼珠幽幽地望着几人,真的很像一条蛇。
他就这么盯着几人看了一会,身体一拧,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扭转身形,又回到塔里去了。
“小唐应该是想让咱们进去。”老胡搓了搓胳膊,感觉有点后背发凉,“娘的,怎么有种跟着白素贞进雷峰塔的感觉。”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自家大猫也没有炸毛的迹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遂和白玉京一起,打头进了尖顶塔。
塔内面积不大,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角落处有楼梯,按照塔高来看上面应该还能有个两层。
顾行驰没停脚步,和白玉京继续上二楼,他们要暂时留在这里等大雾散去,需要确保整座塔的安全性。
二楼的窗户全部都是封死的,漆黑一片,顾行驰堪堪打开手电,前面的白玉京却突然停住了。
顾行驰被他挡在身后,手电光没能扫射出去,他稍微往旁边靠了一下,光从白玉京肩侧扫出,紧接着他就看到正冲楼梯口的地方,背对着他们跪着一个人。
两个人都没有动,和那个人保持着不到两米的距离,静静观望着。
几秒钟后,顾行驰凑到白玉京耳边低声问:“那是不是个死人?”
白玉京点了下头。
顾行驰就有点纳闷:“那为什么不过去?”单纯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啊。
几乎就是在话落的同时,顾行驰就看到那个人的脑袋忽然动了下。
好像要转过头来了。
第96章 寄生 我认为,这里是个陷阱。
怎么还会动?
顾行驰愣了下, 从对方身上服装来看,这是个现代人,穿着冲锋衣, 腰间挂着装备带,极有可能就是邓秋鸣那一队的队员。
难道是还没死?
顾行驰怀疑了半秒旋即否决了猜测, 毕竟小白的判断不会出错。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那人的脑袋忽然猛地转了过来——
就见那张脸上,挤满了无数指节大小血红的脓疱, 最大的疱疹已经有掌心那么大,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 依稀能看到薄薄皮肉下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游蹿。
顾行驰脑子里嗡的一下, 视觉冲击甚至还没传递到大脑,忽然就听啵的一声,尸体脸上最大的疱疹居然被撑破了!黄色血红的流脓随着大小不一的白色虫卵一齐迸溅,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卧槽!!”
顾行驰瞬间就毛了, 但还不等转身迈步,忽然尸体脑袋一歪, 一条手臂长短的红色长条物从尸体的衣领里钻了出来,那东西形状奇怪, 头部像章鱼的触须,不知道是吸盘还是细毛一般的牙齿, 在尸体那些浓疮上蠕动着。尸体的身体开始鼓胀,衣服被撑起弧度,越来越多的虫子从布料下探出了头。
“走!”
白玉京反手一把将顾行驰扛在肩上, 三两下跃下楼去,塔外几人见两人冲出来都是一愣,顾行驰被白玉京扛着一颠一颠地喊道:“跑!这塔里有寄生虫!不要被寄生!会很麻烦!”
怪不得唐易没有预警反应, 这些虫子在他看来就是同类,肯定不会觉得有危险!
一行人飞速远离尖顶塔奔进浓雾中,这种紧急关头,也没有保持队形的必要,任何情况下,保命永远是第一要务。
顾行驰随手扯住了身边最近的一人闯进雾中,边跑就边听身后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发剧烈,扭头一看就见宋问渠提着他那个设备箱子,跑得几乎要断气。
这种山地速跑可真要了老宋半条命,本来就是成日坐办公室敲键盘看资料的体格,普通爬山还好,真这么不要命的跑起来不说身体肌肉,单是心脏也承受不住。
顾行驰看着他的脸色,知道再这么跑下去还不等寄生虫寄生,人就先猝死了。
白玉京回头看了眼,到处都是雾气,尖顶塔已经看不到了。
三人稍缓了脚步,扶着宋问渠找了个隐蔽的矮坡,藏在后面稍作休息。
“不知道那些虫子会不会从塔里出来。”
顾行驰还是有些担心,白玉京把附近的枯枝落叶清理了一下,确保地面上干净,如果有虫子出现最起码能很快发现。
“塔里有个死人,应该是邓秋鸣小队的队员,居然在这就折了一个,邓秋鸣带人上来不多做点保护措施吗?”
顾行驰他们的衣领袖口以及鞋袜都是束紧的,一是防毒虫蚂蟥,二就是怕会遇到这种寄生虫。
宋问渠还在喘气,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见邓院了。”
“很久?多久?”
顾行驰上次见邓秋鸣还是去年夏天,有个公招的活动邓秋鸣去露了个脸,不过也只是远远看着。
宋问渠道:“夏天,端午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那也就是前后脚的事。顾行驰思索几秒,盯着宋问渠:“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宋问渠的那个设备箱子上,若有所思:“东西带的这么全,说明你知道这里有可能会出现哪些问题,但是你又和邓秋鸣不熟……所以,是谁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了你?”
宋问渠没有立刻回答,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同顾行驰对视半晌,忽然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顾行驰不会打包票:“那要看是哪方面了。”
宋问渠沉默几秒:“研究所内部情况混乱,我不知道哪些是邓秋鸣的人,也不知道谁是徐本昌的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顾行驰一顿,旋即皱起眉:“你不是徐本昌一支的吗?如果我没记错,宋问樵应该和徐本昌关系不错吧?”
白玉京闻言垂眸瞧了他一眼,看到对方轻轻扬起的眉梢就知道又是在诈人,遂抬手把顾行驰脑瓜上翘起来的碎发按下去,这才又移开视线继续提防四周。
宋问渠自然不知道对面的小心思,一下怔住了,看顾行驰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你是从哪知道这个名字的?”
顾行驰似笑非笑:“我当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到这里来,所以如果你想和我说什么秘密最好不要撒谎,我会戳破你。”
宋问渠一下沉默了,似乎是在考量顾行驰这话的真实性。但宋问渠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心眼的知识分子,和边晟有点像,大脑里面学术知识占据百分之八十,剩下二十不足以再分辨顾行驰的话是真是假。
更何况,现在的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你能知道一些也是好事,我也不用再费力向你解释说明。”
宋问渠抬眼看着顾行驰,神情严肃:“我不知道邓秋鸣为什么会涉险来到这里,但我认为,这里是个陷阱。”
顾行驰眉间蹙起几分:“怎么说?”
宋问渠掏出手机,点开一条录音给顾行驰听。听音质应该很早了,说话人是个陌生人,但看宋问渠的神态他是知道对方身份的。
不知道是录音本身的问题,还是录音设备质量不好,整条音频的声音非常模糊,只能勉强听出几个字眼,大意是在说:他们在这里发现了真正的秘密,如果你也想知道一定要快点来到这里。
这段音频非常短,只有不到一分钟,飞快地就要结束了。顾行驰一直静静听着,直到录音接近尾声,他忽然一顿——
录音的最后是一串数字,
和沈昭那段音频的数字一模一样。
“这是邓秋鸣二十年前收到的。”
宋问渠道:“发出人叫何濛,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号人,但按理说,他在2000年就已经去世了。”
“这段录音的接收时间是在2004年,何濛去世的第四年。”宋问渠摘下眼镜来擦了擦水汽,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神更加复杂,“邓秋鸣这个人生性多疑、非常谨慎,他不会单凭一段录音就以身犯险,但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所以他当时派了一队研究员到达云滇,小队调查后发现了与西南宗教有关的沙新寨圆楼,也促成了后期沙新寨的区域划分与保护。”
顾行驰听到这就问:“被派来的小队是谁?圆楼里的那些尸体吗?”
宋问渠摇了下头:“圆楼里的研究员都是每五年一换,当初被派来的小队一共七个人,都没有回来,其中就有沈昭沈岁的亲生父母。”
顾行驰表情微滞,心底有些惊讶,没想到沈家姐弟的父母会命葬云滇,怪不得他们两人会查到这里来,但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他们的?邓秋鸣吗?
“那邓秋鸣二十年后带着沈家姐弟两人重返云滇是什么意思?总不见得是寻找父母遗骸,而且……”顾行驰顿了顿,对邓秋鸣的目的十分怀疑,“他不是做手术的实干派吗?为什么要来云滇进入西南宗教的活动范围?难不成是来抓人家大祭司的?”
宋问渠也没法回答他。
顾行驰只好再问:“那你为什么会说这是个陷阱?”
宋问渠拧起眉,说出的话如当头一棒直接把顾行驰砸蒙了:“因为徐本昌没死,沈昭姐弟俩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他透露出去的。”
“你说什么?”
顾行驰几乎不敢置信,他去过徐本昌的老宅,看到过徐本昌的棺椁,甚至还有何十五打包票表示已经处理过尸体……
徐本昌怎么可能没死?!
“据我观察,其实邓秋鸣近些年对于肢体利用再生的手术已经疲乏了,他已经不相信这种手术能够带给他想要的东西。人类身体结构和机能总是有限的,除非向机械外骨骼发展,否则无论身上多几双手,其本质依旧还是人类,肉体凡胎。”
宋问渠说着打开设备包,拿出平板电脑,里面有非常多的扫描手写资料:“但徐本昌的方向不一样。”
顾行驰看着那些手写的草稿,是大片的实验数据,以及关于寄生虫的实验记录。
“我们做了非常多的实验,这种寄生虫最多能长到玉米蛇那么大,也就是一米左右。没有视觉器官,或者说大部分感知器官它都没有,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来源于体表细胞和肌肉,这点有点像蚯蚓,典型的链状神经系统生物,即使摘除大脑,其运动也不会受影响。”
“一般来讲,大部分的寄生虫是无法骗过免疫系统的。其进入人体后无论是物理性损伤还是进入脊柱上到人脑都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这期间还极有可能被免疫系统发现向身体报警,从而被现代医疗技术杀死。”
“但这种寄生虫很神奇。”
说到他的专业领域,宋问渠整个人一改呆滞,十分兴奋,“它的腺细胞所分泌的黏液内有一种很特殊的物质,可以麻痹抑制部分神经,神经末梢的痛觉感受器不会被激活,所以当它在人体内移动的时候,很大程度上来讲人类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顾行驰闻言一下想起了沈岁在太岁村时那一后脖颈的脓包血疮,怪不得他完全没有感觉。
“而且最令人意外的一点是,这种寄生虫的寿命非常长。”宋问渠给他看照片,“这是徐本昌从他自己身体里剖出来的、也是研究所开始研究的第一只寄生虫。那时候是2002年,到现在这条寄生虫依旧还活着,即使是理论长寿最长的猪带绦虫,实际上也很少又能活过20年。”
“所以他才觉得身体里养虫子能活得长久。”顾行驰了然,但又觉得非常荒谬,“你们难道不知道寄生虫在体内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吗?人体这个大的载体承受不住,里面寄生虫能活多少年有什么用?而且我知道的虫人到最后没有一个不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当然,除了我老婆。顾行驰默默腹诽,我老婆天赋异禀。
“对,这种寄生虫利用的弊端显而易见,所以徐本昌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法。”宋问渠语气无比笃定,“我个人认为,他什么时候彻底消失,那消失地点一定就存在解决办法。”
顾行驰想了下,照他这么说,徐本昌最后的出现地点是在蒙东特尼格尔?
不对。
顾行驰思索着,既然宋问渠这么笃定徐本昌没死,那蒙东发生的一切真实性已经大幅度降低:要么是何十五也有问题,帮着徐本昌骗过了他们;要么何十五也被蒙在鼓中甚至已经遭遇不测。
顾行驰个人比较倾向于何十五没有说谎,而是徐本昌欺骗了何十五。可他为什么要欺骗何十五?因为何十五曾经被拉去做过肢体利用手术,所以徐本昌认为何十五是邓秋鸣的人?
这么敌对提防吗?那徐本昌怎么可能好心透露给沈昭他们线索?这样说来,这里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是个陷阱。
正琢磨着,边上一直没出声的白玉京忽然动了,按着顾行驰的肩膀猛然往下一趴,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顾行驰立刻拉住宋问渠顺势趴倒,伸手在白玉京手臂上点了几下:【什么情况?】
白玉京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盯着几人藏身的矮坡上方,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解释。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看,一开始满目只有浓雾,但渐渐地,他看出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轮廓。
好像是一群人。
他们全部低着头,站在距离矮坡不到十米的位置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97章 失效 “不该在这里失效的。”
顾行驰愣了一下, 全身汗毛立刻竖起,这些人的出现没有任何声响,完全是凭空出现在了浓雾中。
旁边白玉京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一群人, 他似乎是有什么发现,但是并不敢确定。
顾行驰手指在他肩背上按了几下:【活的?】
两边人的距离太近了, 这样近的距离,除了白玉京,一旦发生任何冲突, 顾行驰跟宋问渠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他默默数了数对面的人数,六个人。全部都低着头, 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顾行驰想了想。抬手在白玉京肩上轻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白玉京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眼神看起来有些复杂。
顾行驰一怔,不明白对方的犹豫从何而来。现在这个距离,他没有明确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同时也没有办法明白对面人的意图,这会非常被动。白玉京的身法在浓雾中偷偷摸过去, 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你可以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顾行驰在白玉京肩上按着。
白玉京犹豫了一下, 把登山绳在两人腰间缠好。而后对顾行驰做了一个不要动作的手势,这才慢慢贴身伏地, 像一只猫一样,从侧面慢慢抄过去。
林中的雾气没有散去的意思,几秒钟的时间, 顾行驰就已经看不到白玉京的身影。他明白小白是一定是选择了更远的位置进行观察,尽最大程度不被对面人发现。
但为什么要这么谨慎?顾行驰有些不明白,以白玉京的能力, 他甚至可以在对方视力范围内而不被察觉,这次是怎么了?
随着腰间的登山绳慢慢收紧。顾行驰的心脏也逐渐提起,终于,登山绳一晃,接着有规律的晃动起来,顾行驰这才猛地松了口气,对宋问渠道:“我们过去。”
确定安全,两人直接从矮坡往上爬,很快走到了一群人站立的地方。等到离近了,顾行驰就发现这一群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六个人形石雕。他稍有放松,走上去和白玉京一起查看。
这些石雕大小不一,但基本都是成年人身高,每一个都被厚厚的青苔所覆盖着。空气中的湿度很大,这些雕像表面的青苔上还沾着水汽,隐隐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臭味。
白玉京示意他往后看,顾行驰顺着瞧过去,就发现这六个人形雕像只是开始,在他们的后面还有更多的石雕,比人形要更加高大,隐在雾气中一时半刻看不清楚具体形象。
这些石雕是谁制作的?为什么留在这里?顾行驰盯着雕像默默思索,这些东西是不是泥城的一种代表、一种呈现?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泥城的范围?
他不敢随意断定。
因为如果换个场景的话,这里的石雕看起来更像是园林造景的一环。只不过此时雾气浓厚、天色昏沉,石雕看起来被一种浓郁的诡异感所覆盖,让人非常不舒服。
顾行驰稳了稳心神,拿出匕首,开始刮其中一座雕像上的青苔。
这上面的青苔非常厚,而且经过多年的腐蚀,即使把青苔剥去一些,石雕表面也早已显得模糊不清,但能隐约看出,这是一张人脸。
非常标准的人脸,最起码能看得出三庭五眼。
顾行驰皱了下眉,把其他几个石雕脸上的青苔也一一刮去。随后就发现,这六个雕塑真的全部都是在雕刻人,而且是没有任何异变的纯人类。
这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在很多早期宗教类遗址中,塑像大多都以塑造神明形象为主,主要体现出一种象征性,象征着人类对于超自然力量的敬畏,以及对于祖先或神灵的崇拜。
泥城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个宗教城市,就像那座圆楼中原本的祭祀塔一样,更多表现的是宗教含义。大部分情况下,早期人类在宗教当中是卑微的,处于崇拜者地位,所以顾行驰不明白在这里出现人形塑像的意义是什么。
他看着这些人物雕像,注意到他们全都是在低头往下看,便也下意识学着雕像的样子低头看了看地面。但地面上只有厚厚一层的枯叶,一切正常。
白玉京走过来把地上的枯叶扫开,发现这些枯叶之下居然是一条石板路,路面经过数百年的磨损,已经看不清当时的花纹,不过顾行驰家里是做珠宝行的,能看出这石料相当不错,应该是青白玉。这种玉石料子清代都是拿来做宫廷玉器的,没想到泥城这么豪横,居然拿来铺路。
等一下。顾行驰一捏下巴,玉石铺路,怎么感觉这个描述好像从哪里听说过……
他垂着眼想心思,同时也有点不明白,几个人形石雕站在路口看着这条玉石路是什么意思?
白玉京先一步往前走去,这些人形石雕之后还有更多的高大雕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随着两人走近,他们就发现这些庞大石雕上全部都粘附了泥浆,这是人形石雕上所没有的。
顾行驰挨个看过去,后面的石雕体型越发庞大,甚至能有两三人高。最后一座雕像至少得有四米高,已经快要赶上两层小楼的高度。
也正是因为这座雕像高度足够,上方水汽没有那么浓厚,所以青苔并没有覆盖全脸,顾行驰能够辨认出,这是一座站姿多手观音神像。
顾行驰愣了一下,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观音像。在太岁村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白玉京并没有看到,所以他也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但现在看来,雕像是确实存在的。
那白玉京为什么没能看到?
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这座观音像应该是一种象征,或者说是一个标志。从观音像往后,他们应该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地界,或许就是,泥城。
白玉京站在观音像前静静仰头看着,目光不是专注,他很明显不是在打量这座神像,而是在思考其他什么东西。
顾行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不由有些奇怪,走上前去询问:“出什么事了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他转身看向顾行驰,眼底有一些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无措,让顾行驰十分意外:“到底怎么了?”
白玉京沉默两秒,慢慢开口:“这里有什么东西让我的身体警戒在不停地下降,我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
顾行驰愣了下,旋即立刻伸手握在白玉京的手腕上:“还有呢?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手下脉搏的跳动与往日无异,白玉京反手扣住他的手,示意不用那么紧张:“没有,但后面的路你要跟紧我。”
顾行驰这才吐出口气,捏了捏他的指尖:“所以你看到那些人形石雕的时候才会犹豫?”
白玉京就道:“准确来说,是在进入那座尖顶塔之后就出现了问题,我当时没感觉到二楼那具尸体有什么不对。”
“没事的。”顾行驰捧着沮丧猫脸揉了两把,声音沉稳,安抚意味十足,“就当体验一下普通探险者的世界吧。”
白玉京蔫蔫的,神情说不上是挫败还是担心:“不该在这里失效的。”他道,“在这里你需要更多的保护。”
“没关系,你的身手完全够用,别那么紧张。”顾行驰又撸着猫哄了两句,心里却纳闷,白玉京的反应机制为什么会忽然失效?是不是泥城内的磁场存在某些问题,才会对白玉京的身体造成干扰?
三人在原地稍作休整,等待其他几人前来汇合。不过雾气一直没有散去,他们刚刚四散而逃的方向都不同,所以此刻顾行驰也不能确定其他人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宋问渠则是认为,既然观音像是这里的最高点,那只要靠近这片范围,即使是在雾气中应该也能看到观音的头冠。人在迷失中,出现任何标志性建筑物都会成为其前进的方向。所以其他几人找到这里,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人在观音像前等待将近20分钟,却始终没有其他人影出现。尤满金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路口的位置依旧只有几个人形石雕,并没有其他人靠近的迹象。
顾行驰想了想,猜测到会不会这里不止这一组石雕,可能在雾气中存在其他的石雕组。而其他人通过不同石雕的指引,已经进入了泥城之中。
宋文渠觉得这个猜测也不无道理。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在观音像下用石头垒起一个标记,代表他们前进的方向。而后将登山绳一头连接在观音像其中一只手臂上,慢慢往观音像后行进,先在泥城外围勘察一番。
登山绳被慢慢拉起,大概前进二三十米之后,观音像在雾中就已经十分模糊了。三个人靠得很近,确保如果发生意外,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异样。
天色昏沉,阴郁满溢,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
顾行驰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进,还是在目前的位置扎营、暂作休息。毕竟在这种天气下呆在野外是十分危险的,他们不知道这片林子里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威胁。
犹豫片刻,顾行驰转头对两人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赶路,最好前往泥城的范围之内。这一片山林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怕有意外发生。”
白玉京两人都没有异议,三人打定主意继续往泥城深处走。行进大概两分钟左右,走在最后的宋问渠突然停了下来。
顾行驰立刻回头看他,就见宋问渠伸手去摸着登山绳,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顾行驰问。
宋问渠扭头看了一眼,强光手电不敢开到最强,怕照引来其他东西,微弱白光下,根本看不清楚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慢慢回答道:“我感觉刚刚好像有人晃了一下绳子。”
此时他们已经前进百米多,顾行驰准备的这一款登山场有300米长,他刚刚把绳子的一端打在了观音像的手臂上,就是害怕一旦发生意外、迷失方向,还可以回到观音像的位置。
顾行驰当时打的是双套结,这种绳结最大的优点是:打好后易于调整保护者和保护点之间的绳索长度,并且不需要手动解开,除非绳端负荷消失,这个双套结绳才会自动解开。
刚刚宋问渠的感觉是整个绳子往下轻轻一坠,摇晃的感觉并不是非常明显,以至于在中间的顾行驰都没有感觉到。
他沉默的看着身后的黑暗,想了想开始尝试拉动登山绳。大概十秒钟后,就见绳索的另一端被从黑暗中完全拖了出来。
顾行驰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除却人为,绳结被解开,只有一个原因——
被他们当做固定点的观音像,消失不见了。
也就在这个瞬间,宋问渠腰间的对讲机忽然滴的响了一下,随后就是尖锐的声响,这是语音自激啸叫现象,说明附近还存在其他对讲机,而且两个机器挨得非常近,互相干扰了信号。
顾行驰三人皆是吓了一跳,他们三个的对讲机只开了宋问渠这一个,附近应该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但是手电扫至之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此时对讲机又轻响一声,里面突然传出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有些模糊,似乎受到了某种电磁波的干扰,导致其说话断断续续,有很强的白噪音。
对方汉语讲话很一般,带着明显的西南的口音,听起来非常累耳。顾行驰仔细听着,感觉他说的应该是「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顾行驰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在他的队伍中,即使是云南本地人的苗阿华汉语也非常不错,并没有这种奇怪口音的队员。
宋问渠则是按键回问:“你是谁?在哪里?需要我们帮助吗?”
对方没有回答,依旧在重复那句话,声音越发急切: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不对劲,对讲机对面极大可能并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但他是怎么加入到他们频道中的?
就在这个时候,白玉京倏然抬眼,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目光往黑暗中看去。
与此同时,对讲机的里的声音忽然被一下掐灭。
大概十几秒,完全的寂静。
几人面面相觑,就当宋问渠想开口询问时,对讲机忽然猛地一响,一道更加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看到你们了。」
第98章 树上 “这具尸体,好像是白玉京的尸体……
顾行驰愣了一下,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看到在他们三个人身后,出现了一个非常高的影子。
那影子瘦长, 像一条站立起来的蛇,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雾气中, 顾行驰看不清楚那个东西的面容,只能觉得那东西非常白,和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
顾行驰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下意识猛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白玉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忽然起身, 一下从他们身旁冲进黑暗中。他的速度太快了,等顾行驰再看过去的时候,白玉京和那道瘦长影子都已经消失不见。
宋问渠被两个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顾行驰:“你们在干什么?”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和白影消失的方向, 还有些惊魂未定:“刚刚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你没有看到吗?”
宋问渠明显有点懵。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黑暗, 瘦高的长影早已经不见了。
三人之间还系着登山绳。顾行驰并不担心白玉京跑得太远,他拉着宋问渠往后退了退, 躲在一棵高大的七叶树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蛇人吗?但感觉和蛇人有些区别, 那东西身上好像没有人的属性。
宋问渠听着顾行驰的描述,沉默几秒后,忽然问:“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对讲机里说话的人?”
顾行驰闻言心说你是没看见, 那东西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吗?即使是有巨人症,至多也就长到两米多,那东西的高度简直快要和之前的观音像媲美, 怎么可能还会是人?
等一下。观音像?
顾行迟忽然一顿。开始回忆刚刚的那道瘦长的影子。
高度上来看确实和观音像十分相近,而且那东西头上似乎有一个棱角状的头冠,只不过他刚刚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没有办法确定。
两人在树后安静等待几分钟。登山绳忽然一晃,就见白玉京从两人身后的位置猛然翻了上来。
宋问渠被吓了一跳,连顾行驰也是一惊,因为刚刚白玉京离开的方向和他现在翻回来的方向完全相反,而他们的登山绳并没有这么长,根本不够支撑白玉京绕这个大圈。
白玉京的表情非常严肃,手里的军刀已经出了刃。情况应该非常复杂,至少是白玉京暂时无法解决的状况。
“怎么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顾行驰问。
白玉京摇了下头。表示他追出去一段距离后,那东西忽然一下消失了。而他继续往前走,却在前方看到了本应该留守在后的顾行驰两人。于是他随即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存在某种方向感知问题。
是鬼打墙吗?这种让人失去方向感的方式,在山林中并不少见。有时可能是因为地磁对人神经传导与神经递质的释放有影响,进而影响到了感觉、运动和认知功能;有的时候则确实是因为一些超自然力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人为。
顾行驰曾经在东南地区见过一种人为制造的万花筒密林迷阵。建造者利用雾气中的水汽以及光的作用,因地制宜在密林中制造了一个仅需要自然力量就能完成的迷宫。
虽然顾行驰并不觉得这种迷惑肉眼的迷宫可以困住白玉京,但小白说过,他的地下版‘蜘蛛反应’在缓缓失效,可这失效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想到这他看了白玉京一眼,心脏又提起来。
白京似乎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担心,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不是这个问题。这里给白玉京的感觉很奇怪,刚刚有一瞬间他明明离那个长条影子非常近了,但雾气忽然被风吹了过来,只一瞬间,那道影子就不见了。再抬头,他只能看到躲在树后的顾行驰两人。
这片林子和雾气肯定是存在问题的,顾行驰想了想,又看了看身边的七叶树,对白玉京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制高点?最起码上面的雾气能淡一些。”
白玉京想了想,先看向宋问渠。顾行驰明白他的意思,要把这里战力最弱的人先送到安全点上。
于是他对宋问渠道:“你先上树。”
宋问渠没有异议,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用处不大。于是把设备箱子背好,手脚并用爬上了七叶树。
顾行驰让他关掉对讲机,打开了自己腰间的那个。频道内十分安静,连白噪音都没有。反倒是刚刚爬到树上的宋问渠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顾行驰听出来这是被吓到了,立刻站起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问渠的声音好一会才从上面传下来:“上面有个死人。”
顾行驰一愣,死人?
他立即问:“什么样的死人?大概死去了多久?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吗?”
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宋问渠的声音传下来:“应该是邓秋鸣的人,我看到了他的设备箱,上面有研究院的logo。”
这个死人卡住的位置很高,距地至少有五六米的距离。这棵七叶树枝叶茂密,但侧枝不多,顾行驰担心其承重能力,也没有贸然上树,先对宋问渠道:“你看能不能搞明白他的死因,记得小心寄生虫。”
宋问渠沉默了一会,好半天他才开口道:“有点说不清,你上来看一看吧。”
顾行驰觉得奇怪,一具尸体而已,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在研究所的时候,宋问渠接触的尸体一定不少,甚至做过大量的解剖实验,怎么可能看不出一具尸体的死因?
就在他觉得疑惑还想再问的时候,身边白玉京突然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不要再说话。顾行驰顿了一下,对上对方的眼神,冷汗立即就出来了。他明白了白玉京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继续询问,宋问渠不对劲,上面和他们对话的东西,很可能已经不是宋问渠了。
顾行驰不说话,上面的宋问渠的声音却没有停。他继续对下面的顾行驰道:“你上来看一看吧,这具尸体真的很奇怪。”
顾行驰皱起眉,‘宋问渠’似乎非常想让他们上这棵七叶树。
这棵树有二十多米,树冠是圆伞形、枝繁叶茂,生长的非常好。他们在下面看,甚至连树桠间的人影都隐隐绰绰,更不用提其他细节,很难看清。
顾行驰一直没有回答,上面的宋问渠便也没再说话。沉默一时间在黑暗中荡开。
这样的僵持不是办法。顾行驰想了想,对白玉京做了个向上的手势,同时开口:“你说的奇怪是什么样的奇怪?总要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吧?”
白玉京理解了他的意思,在顾行驰开口说话的同时,迅速爬上树枝。他的动作非常轻,像爪子有肉垫的猫科动物,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树上,‘宋问渠’也迅速做出回应,但声音有些迟疑:“你确实需要一些心理准备,而且我真的认为,这具尸体还是你亲自来看比较好。”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奇怪,有一种沉重的肃穆感。顾行驰心底咯噔一下,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这样说就可以,我要先做一下心理准备,再决定要不要上去。”顾行驰继续拖延着时间。
上面,宋问渠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这具尸体,好像是白玉京的尸体。”
顾行驰闻言猛地一怔,心说你小子说谎居然也不打草稿?刚刚白玉京可就在他身边,上树也堪堪不过三五秒钟。
宋问渠的声音越发急切,像是害怕顾行驰不相信一样:“真的,你真的需要上来看一看,我没有欺骗你,你身边那个——”
说话的声音忽然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蓦然掐断了。
顾行迟知道应该是白玉京得手了,连忙在下面询问:“情况怎么样?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树上无比安静,一直没有传来回音。
顾行驰心脏一下提了起来。他仰头看着树上,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但白玉京出手的话,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剧烈的搏斗,宋问渠一个文人,可能只要一下,就能让他完全安静下来。
沉默在树上,也在树下。
死一般的寂静。
顾行驰浑身冷汗直冒,知道一定出现了问题,但让他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起点在哪。
思索几秒后,顾行驰心一横,心说就算要死也不能留白玉京一个人死在树上,于是立刻开始手脚并用的攀登上树。
七叶树树皮粗糙,落脚并不难,连宋问渠都能爬上来,顾行驰自然也不在话下。他往上攀了大概三四米后,用手电照了一下四周,什么都没有,宋问渠跟白玉京都不在这附近。
这是爬得有多高?顾行驰不由纳闷,连个人影都没有,尸体又卡在了哪里?
四周十分安静,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响。
还要再往上爬吗?顾行驰心里直敲鼓,有点拿不准主意。可他又实在放心不下白玉京,尤其白玉京现在的状态并不是无敌的,小白当地下霸王的时间太久了,顾行驰总是担心他适应不好会轻敌受伤。
犹豫两秒,顾行驰呼出口气,叼住手电继续往树冠的方向攀爬。但刚迈出一步,忽然头顶就听头顶上传来滴的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距离头顶大概四五米高的树冠里,有一个红色的光点正一闪一闪,是对讲机的指示灯。
有人在用对讲机说话。
顾行驰一下顿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根本看不清上面有什么。与此同时,腰间对讲机忽然一响,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
「我看到你了。」
顾行驰心下一慌,立刻关掉手电调整了姿势,一只脚踩在树干上,一手手电,一手拿着匕首,把自己隐藏在树影中仰头往树冠方向看去——
就是这一抬头,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刚刚明明还在树冠深处的红点,似乎距离他更近了一些。
同时,对讲机再次发出声音:
「我看到你了。」
顾行驰开始浑身冒冷汗。不对劲,这树绝对有问题,他不应该上树的。意识到这点,他也顾不上暴露,双手双脚一圈树干,开始飞快地往树下滑。
腰间对讲机又是一响:「我看到你了。」
顾行驰心中暗骂一句脏话,抬头去看,果然,那个红点离得近了,但是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一下意识到,这种缓慢的逼近是一种狩猎方式,是一种猎手对猎物胜券在握的戏弄。
不能这么被动。
顾行驰思索两秒,继续装模作样地往下爬,同时心底默数五个数,但就在「5」堪堪落下的时候,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发出一声啸叫!
他猛地抬头,瞬间就看到树干背面,有一个深色的影子正趴在昏暗的阴影里,那东西的脖子像泥鳅一样,一下绕过树干,直接突脸到了他面前。
第99章 削弱 怎么还带咬别人的嘴巴的?好特么……
说来也是心酸, 大概是顾行驰被突脸惊吓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被磨炼了心性。他没有立刻被吓傻,而是定定看着眼前这张白色的脸, 甚至还有心情细细观察。
这张脸的形状很奇怪,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 看起来像一个圆面。如果非让顾行驰形容的话,他感觉更像是猛地从树后伸过来了一个长柱子,而现在这个柱子顶端的圆面只隔着不到寸许的距离, 和他脸对脸。
受到惊吓的次数太多了,顾行驰知道一味躲避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而且白玉京也教给他了一套应对这种突脸袭击的应急措施。
没有犹豫, 顾行驰立刻侧身往阴影中一躲,同时微微含胸保护住自己的胸前跟脖颈。然后立刻伸手、匕首打横,迅速猛力劈向那个长条人形的颈动脉。虽然他也不能确定对方还有没有颈动脉这种东西,但这种情况下, 不能选择一味的躲避,否则猎手只会把你当做更加好拿捏的软柿子, 采取更加过分的袭击方式。
这套动作他被白玉京训练过很次,已经十分熟练。只要他的手能挨到对方的脖颈处, 那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根本不会让人溜掉。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顾行驰匕首横劈过去的一瞬间,那个白色的东西突然往前一凑,直接从他的匕首尖前滑了过去, 动作行云流水、无比丝滑。
顾行驰一怔,下意识就想反手格挡,但他的速度根本没有对方快, 就觉得嘴上忽然一疼,居然被那东西一口咬在了嘴唇上!
顾行驰直接懵了,心说这是什么袭击方式,怎么还带咬别人的嘴巴的?好特么变态!
下一秒,眼前忽然一亮,那个白色的东西一下就消失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白玉京的声音:“没事了。”
顾行驰心下一松,循声抬头就想哭委屈,但先感觉到一阵湿润的风吹在了脸上,他眼前倏然一黑,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顾行驰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几乎是他一动,身旁就有人反应,伸手把他扶起来,是白玉京。
小白并没有立刻让他坐起身,而是抬手护在他眼前,等待顾行驰适应光线后才轻轻挪开。
“怎么回事?这是哪?”顾行驰下意识打量四周,发现他们现在的位置非常高,是在一处佛塔的塔顶上。
他立刻往后挪了挪,生怕从塔上掉下去,同时也有点疑惑,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最后的记忆,还是那白色的长条突然窜过来咬他嘴唇。
想到这顾行驰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摸着嘴唇给人告状:“那到底这是什么东西?流氓还是变态?怎么还往别人嘴上咬呢?!”
边上有人轻轻笑了一下。宋问渠面前支着笔记本电脑,抬眼来看他,眼里有一点调侃的笑意,他指了下白玉京:“咬你的是他,你说他是变态还是流氓?”
顾行驰愣了一下,先是看了一眼白玉京,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下子明白过来:“昨天树上窜下来的那个白色长条是你?”
白玉京点了下头,伸手碰碰他的嘴唇:“还疼吗?”
顾行驰其实感觉不到多疼,这会哼声也是告状成分居多,不过既然是自家大猫咬得,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只不过他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从他衣服上传来的。抬手摸了摸,好像也确实有些血渍。心说这得是被咬了个多大的口子,他老婆下嘴还挺狠。
白玉京给他指了下远处:“昨天那种情况必须要疼痛才能恢复意识,不然会一直困在那片林子里。”
顾行驰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就见昨晚的山林已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他们现在停留的这座塔并不是之前遇到的尖顶塔,而是一座十米多高的曼塔式建筑。整座塔主体以红砖堆砌,塔身上刻有类似湿婆神的浮雕,塔面四周也雕刻着各类佛像。
“这里已经接近整片林子的最高点,在这里不容易受到雾气影响。”宋问渠说。
顾行驰扶着白玉京小心翼翼坐起来,就看到下方山林间的雾气已经散去,此时能够看出整片林中树木并不算多,大多都是七叶树和高山榕。而且能明显看到树木与树木之间的泥土非常湿润、颜色深沉,这表示林中泥潭的数量非常多,几乎遍布整个山头。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行驰纳闷,“我是中招了还是中邪了?”
宋问渠把电脑屏幕转向他,顾行驰只看到了满屏幕的数据和曲线。他不是专业研究人员,对上这些数字只觉得头疼,摆了摆手:“你给我解释就行,看不明白。”
宋问渠闻言便道:“简单来说就是这里雾气和空气都有问题。”
“你也看到了,这里存在非常多的泥潭,而这些泥潭中都有一种类似死藤的草本植物。死藤你应该知道吧,它是亚马逊河流热带雨林中的一种药用植物。在很多的信仰萨满教的部落中,他们的族人经常会使用一种名为死藤水的植物汤药来治疗疾病。这种死藤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当中含有的二甲基色胺,能够使人产生强烈的幻觉,所以常被印第安族的巫医拿来进行宗教仪式。不过也有研究表明,死藤水可以用来治疗抑郁症,或者治愈一些精神疾病。”
“你现在看到的所有泥潭中,都有这种草本植物,植物中的二甲基色胺因为常年浸泡在水中,也溶解在水中。一般来讲,雾气中携带的二甲基色胺含量极低,被人吸入的含量也极少。但问题就在于这里的泥潭太多了,导致DMT达到了有效剂量,而我们又在雾气中暴露的时间太长,所以引发致幻效果。”
顾行驰明白过来:“所以说我们昨天晚上经历的那些都是因为出现了幻觉?”
宋问渠闻言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白玉京。后者静静的坐在顾行驰身后,半垂着眼,心神都在顾行驰身上,并没有说话。
宋问渠点了下头:“如果需要一个科学解释,是这样的。”
顾行驰看得清清楚楚,心说你俩在这拿我当傻子呢,有啥猫腻啊还藏着掖着。于是转头看白玉京:“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白玉京点了点头,用手碰了碰顾行驰的脸:“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行驰感觉了一下,摇摇头:“就是总感觉身上的血腥味有点重。”说着他开玩笑的看向白玉京,“我老婆真是好牙口。”
白玉京也笑了,抓过他的手挨在唇边亲了亲:“没事就好。”
顾行驰总觉得白玉京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具体说哪里奇怪,他一时半刻又形容不上来。他就这么盯着白玉京看了一会,半晌,忽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是眼睛。白玉京的眼底居然出现了红血丝,这是先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他瞬间就坐直了身,抬手去捧白玉京的脸:“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白玉京好像不明白:“什么?”
宋问渠在他身后解释了一句:“昨晚他一晚上没合眼,一直在守着你。”
不,不只是这样。
顾行驰明白,以白玉京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几个晚上不睡觉,也不会有这种身体疲惫的表现。他抓着白玉京的手,声音尽量放轻,却止不住担忧:“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一直在下降?”
白玉京摇了下头,示意他不用紧张:“昨天晚上的雾气对我也有影响,但并没有什么大碍。”
宋问渠也说:“如果他的身体综合水平在渐渐向普通人靠拢的话,那我建议他还是需要休息一下,毕竟一晚上没睡身体肯定会出现一些疲乏症状。”
顾行驰闻言连忙坐好,拍了拍自己大腿:“过来。”他按住白玉京的肩膀,不由分说的让人躺下,“我盯着你,你必须给我睡够一个小时再说其他的。”
白玉京倒是没有反抗,只要顾行驰没事,让他做什么都行。于是乖顺的躺在顾行驰的大腿上,抓着顾行驰的手指闭上眼。
顾行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了大概十几分钟。看白玉京眼睫不再轻轻颤动,这才小心翼翼掏出手机,对宋问渠示意了一下,两人打字交流:
【昨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一字不差的都告诉我。】
宋问渠倒是也没有犹豫,打字道:【昨天晚上你晕倒后,状态很不好。你可以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血腥味,你昨天晚上在断断续续流鼻血。如果不是他扶着你,你随时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血倒流进气管呛死。】
【我想白玉京不告诉你,是怕你心理上受影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但是我认为,你需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顾行驰没有说话,他看着宋问渠发来的消息,又垂眸去看白玉京的脸。白玉京这会是真的睡熟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他的身体机能一定下降到了一个顾行驰无法想象的水平。但就是这样,白玉京还是坚持着把自己带出了那片山林,并且看护了自己整整一晚,一刻都不敢闭眼。
好辛苦啊,白玉京。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看了很久,最后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发梢,小心翼翼,像在触碰一件出现了裂纹的瓷器。
白玉京似乎有所感觉,下意识往顾行驰小腹前缩了缩,露出来的一小片侧脸白得惊人,没有一点血色。
顾行驰指尖有些不易察觉地发抖,他收回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直到捂热了,才轻轻贴了贴白玉京的脸。
虽然很不想打扰,但宋问渠还是忍不住给顾行驰发消息:【现在的情况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顾行驰顿了顿,眸色有些阴沉。
泥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白玉京的身体机能和自己的状况会在这里下降到从未想象过的冰点?
如果泥城是一个城邦、一个国家、一个尊卑次序明显的宗教城市,那顾行驰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泥城主人的心理。
好像在这里,泥城主人必须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东西可以成为和他比肩的同类,否则一定会被动削弱实力,就像白玉京一样。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就像站在那条玉石板路最末端的人形石雕。恭敬的、卑微的站在最外围。
最渺小,也最势弱。
而他们面前,是一层一层比他们更加强大的东西,泥城的主人,或许站在最核心,站在制高点,居高临下、怜悯施舍地望向他们。
这种没有道理可讲的压迫让顾行驰愤怒,但同时,来自上位者的施压也让顾行驰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在泥城主人看来,他们是存在威胁的,也就是说,泥城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
而任何时刻,只要人类所面对的不是全知全能的超自然神明,那人类就永远都有胜算,
永远都有可能翻盘。
第100章 佛洞 抬手轻轻地冲顾行驰晃了一下
顾行驰长长地呼出口气, 那张清晰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和缓。他能感觉到泥城主人在外围的处理方式有一个鲜明的指向,那就是ta认为自己和普通人之间是必须存在区别的。
这种处理方式明显不是正神的套路。因为就顾行驰遇到过的超自然力量来看,真正的神明从来不会和人类做对比。只有越是心虚的人, 才会越想去证明什么。
而且白玉京肯定也意识到了这点,虽然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 但他毕竟常年经历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具有多年生活在西南的经验,对于这些情况所产生的任何变化肯定早就有察觉, 但是他并没有十分紧张,也并不畏惧, 说明他认为这种情况早晚是会结束的。
想明白这点, 顾行驰渐渐稳下心来,微微坐直了身,继续问宋问渠:“这一路上还有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东西?”
宋问渠给他指了下身后:“你身后山丘上有一个很庞大的古佛洞。”
如果想进入泥城,那里大概就是入口。
顾行驰腿上枕着白玉京, 不方便回头,他只粗略看了眼宋问渠拍的照片, 捏着下巴想心思。
云南有非常多的古遗迹,其中就包括大量的佛洞遗址。曾经何十五就在临沧市发现过一处佛洞, 也在那里看到了会活动的观音像。
顾行驰看着宋问渠拍摄的照片,山壁上的洞口十分显眼, 已经不是普通单人能力可以挖掘出的盗洞,更像是有组织队伍进行开采建造时所产生的矿洞。能看到洞口的两侧有神像造像,比较眼熟, 但具体的建造细节、年代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断定。
顾行驰看着,其实是觉得有点奇怪的。因为他们在山下使用无人机对整片山林进行扫描时,并没有发现这一处佛洞。这个洞口非常大, 至少能有一层楼那么高,没道理在无人机扫描所建成的模型中没有展示出来。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顾行驰打字询问。
宋问渠毕竟是专业人员,他想了想,晃了下手机:“这里的磁场有些奇怪。我现在怀疑,无人机反馈回来的大部分画面,其实都是受到一定干扰后的呈现。”
听起来有种幽灵信号的感觉啊。顾行驰想。
宋问渠用专业设备将照片放大,照片上洞口深黑,内里应该还有极大的空间,如果按照洞口面积估算体积,甚至可以把远处整座山丘都掏空。
单看照片无法获得更多的线索,顾行驰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腰胯,幸而没有吵醒腿上的白玉京。他找出户外望远镜,向洞口位置看去,先着重看了看洞口深处,不过山洞内光线有限,没什么另外的发现。
再看洞口两侧的造像,肉眼所见和照片呈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顾行驰观察了一会,能基本断定这里的神像和之前特尼格尔老宅下那种会活动的神像是同一种类型,但是好像又有一些不同,具体描述的话,这里的造像看起来比较‘死’,是完全的死物,应该不会‘活’过来。
顾行驰慢慢挪动着镜头,继续在洞口四周查看。很快就看到其中左侧的造像上好像贴着一张类似封条的东西,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刮过去的塑料袋,非常突兀,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莫名其妙出现现代文明的东西会显得十分诡异。
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东西?难不成是以前有政府部门来做过勘察?
顾行驰转动望远镜的调焦轮,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但就在目光落到洞口的一瞬,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骤然出现在了视线内。
顾行驰一怔,并没有挪开视线,他不能因为惊吓错过任何可能是线索的东西。
随着视线聚焦,他就看到那应该是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对方身上黑色的外衣,他站在洞口处,好像是发现了这边的观察,竟抬手轻轻地冲顾行驰晃了一下,而后身形猛然向后一缩,消失在了洞口深处。
顾行驰手臂有些发麻,好一会才把望远镜拿下来。宋问渠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顾行驰缓了缓心神,扭头看向宋问渠,又想到刚刚那个黑衣人的脸色,神情有些古怪地问:“人贫血到什么地步,脸才能白的像一张纸一样?”
宋问渠被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他:“血红蛋白浓度在60-90g/L就已经达到中度贫血标准,这种情况下患者会出现面色苍白的状况。真到惨白如纸那种程度,血红蛋白浓度估计已经到了30以下,应该只有死人了。”
顾行驰了声默默点了下头,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淡淡说道:“那我刚刚可能撞鬼了吧。”
两人说话间,白玉京已经醒来,他的身体机能到底还是比普通人强出许多,即使休息也不需要太久。两人刚刚的对话他悉数听见,闻言撑起身抬头望向刚刚顾行驰观察的佛洞方位,几秒后皱起眉:“那不是鬼。”
顾行驰这才实打实的哆嗦了一下,苦笑一声:“你还不如告诉我就是撞鬼了。”毕竟有时候人要比鬼可怕得多。
不过……
他突然疑惑,扭头张望:“你看到了?他刚刚不是缩回洞里去了吗?”
白玉京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站起身,抓着顾行驰往身上扛,直接跃下佛塔。
顾行驰一惊,第一反应担心他的膝盖:“你身体承受不住冲——”
话没说完,两人先落了地,声音依旧很轻,大型猫科动物总是悄无声息的。
顾行驰抹了把脸,心说就算被削弱他老婆也不是纸糊的,随即抬手冲上面无语凝噎地宋问渠招了招:“能爬下来不?”
…
等到宋问渠好不容易落了地,白玉京已经检查好了顾行驰的背包,登山绳连在两人之间,打的活扣,不会影响活动。
宋问渠还有些懵,不明白白玉京为什么会突然下塔。顾行驰倒很淡定,反正他老婆不会出错就是了。
三人收拾好装备,迅速向古佛洞的位置前进。或许是因为处于阳面的缘故,这一段路程比先前轻松很多,三人很快就走出山头,距离佛洞只剩一两公里。
稍作休息时,顾行驰就问白玉京:“那个佛洞口可以直接进入泥城吗?”
白玉京没有立刻说话,他思索着,等拆分开手里的肉脯后才说:“我不知道。”
“但是这里有讨厌的味道,越靠近佛洞,味道越浓。”
顾行驰一顿,他记得白玉京曾经说过,讨厌的味道是祭品的味道,如果这句话属实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佛洞内存在很多的……人祭残留?
他顺着风向使劲嗅了嗅,但什么都没闻到,抬头就见白玉京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面冲着佛洞位置,目光没有移开。
这是还在闻吗?顾行驰抽了抽鼻子,感觉满鼻腔里只有一股泥土味。他靠过去刚想一搭白玉京的肩,但余光里忽然感觉斜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就见佛洞前山阴面的位置,忽然出现了很多道站立的人形。
那些人的脸色十分苍白,在光下像一具具白色的石碑,但他们确实是人,就这么僵直的站在佛洞前,一动不动。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心说这是什么?难道要闹僵尸了吗?那他们三个人也不用再有其他心思,直接躺倒等死吧。
“去看看。”
出乎意料,白玉京并没有紧张,而是起身带着两人往那些白色人形的方向走。
顾行驰自然是相信他的判断,但宋问渠难免有些抗拒,毕竟就这么看着那些东西肯定不会是活人了。
“你的身体警戒不是一直在下降吗?你怎么确定对面不会对我们出手?”
白玉京连话都没有回一句,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顾行驰抽空看了后者一眼:“那除此之外,你觉得我们还能怎么办?原路返回吗?你根本无法在太阳落山前走到山下,依旧会被那些雾气困住。即使有防毒面具,你也无法保证自己没有其他破绽。”
宋问渠一下哑然,跟着走了几步才开口,声音略带沙哑:“我不能死在这。”
顾行驰没回头,语气倒是比刚刚温和了一些:“谁都不想死,我相信白玉京,无数次的事实也证明相信他确实没有错。”
宋问渠没说话,只抬头看着白玉京雪白的后脑勺,几步后还是背好了装备袋跟上了两人脚步。
他们步速不慢,很快到达白色的人形前。
一到近处顾行驰就发现这些人非常特殊,看起来确实是人的模样,但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直到白玉京抽刀一下捅进其中一人的胸膛,顾行驰看着他抽出来的内脏碎屑,瞬间恍然大悟:“这些居然是人雕!”
人雕表面应该是上过油,材料才没有在风吹雨淋中快速开裂腐烂。虽然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大批量人雕,但说实话,出现这东西总比出现一群鬼或活死人要强。
这批人雕相貌各异、栩栩如生。顾行驰挨过看过去,并没有哪一个眼熟,只其中一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得跟沈昭有三分像。
虽然保护得很好,但人雕身上或多或少裹着泥浆,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而且事实也确实没有差太多,它们确实是突然一下冒出来的。
顾行驰想了想,问白玉京:“这会不会也是一种置换?有人把他们的尸体拿了出来,然后把人雕放了进去,换进了这座佛洞里。”
白玉京点了下头,他看向前方的佛洞:“这应该跟曼山是同一种情况。”
这里距离白玉京所说的曼山,还有将近五百公里。泥城的范围确实已经大得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这时宋问渠忽然出声,让他们往后看。
此时他们所处的山坡位置几乎已经到了最高,转头看可以俯视大半个山头。顾行驰就看到整个山间的泥潭,其实是可以粗略划分成两条,就像两条带状的深色河流,纵穿整片山林,直到在佛塔前汇聚。
他依稀记得,这应该是一种风水布局,俗称坐天门。天门又称天关、上沙,是指穴场水流的入口处。都说山管人丁水主财,天门通阔畅为贵。这块地界是一处风水大穴,如果下葬,墓主一定是极度显赫之人。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抽了口气,感叹佛洞中的东西应当是不得了啊。
当然,越是不得了的东西,能得到的反馈也就越多,说不定确实能解决他身体目前的状况。说起来他也有一阵子没听见那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了,尤其是在进入云南地界之后。难道是离得越近,对方也就越以为他是来履行约定的,所以才停止了对他的呼唤?这是怎么感觉到的,在他身上装雷达了?
他有些疑惑,思索间看见小白正在看远处的佛洞,神情非常专注。白玉京有这样专注的时刻不多,因为往往在地下他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就能掌控全局,所以露出这样的神情,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白玉京对进入佛洞并没有表现出抗拒,虽然有不喜欢的味道,但他并不排斥,所以情况应该也不会太糟吧。
顾行驰想着,把背包收紧,系好腰间的背包辅助带,冲两人一挑眉:“走吧,我们进去看看。”【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