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圆楼 【普角一切在沙新不得通用。】……
虽然身为027研究所的研究员, 但顾行驰对邓秋鸣这位顶头大boss并不是特别熟悉,一是他是半路出家,并非邓老的直系弟子, 不像沈昭他们和邓秋鸣早就相识;二是邓秋鸣平时不爱露面,他身体有旧疾, 据说是早年工作操劳中风,走路稍有跛脚,不能长时间行走, 也不爱让人看了笑话去。
不过后来沈昭告诉过顾行驰,邓秋鸣行走不便不是因为中风, 而是在西南大墓一事后受伤严重, 从而留下了后遗症。
顾行驰自打进入研究所后,见邓秋鸣本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基本都是在会议室,百来号人呜呜泱泱, 邓秋鸣坐在最前他站在最后,极少有面对面交流的待遇, 至多只是远远地点头问个好。
唯一一次和邓秋鸣说上话还是因为白玉京,那时小白刚刚被他从中尼边境带回来, 想以编外人员身份参与研究所行动,程序走了将近一个月, 最后还是邓秋鸣拍板定音。
当时的顾行驰不明白,邓秋鸣一个比他爸年纪还大的老古板怎么会同意白玉京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入研究所,直到后来在特尼格尔何十五才告诉他, 或许邓秋鸣和徐本昌一样,跟白玉京,跟西南宗教, 跟整件事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但此时此刻,顾行驰看着手机中雾中城池的录像只觉得惊愕。
邓秋鸣因为长年跛脚的缘故,身体平衡很差,下肢其实有些不协调,远看能看出他的整体姿态是存在问题的。
可是城池上的那道身影,别说跛脚,就是连点高低肩都没有,站姿笔直挺拔,像跟棍子一样,直愣愣地立在城楼上。所以别说是顾行驰,就连白玉京这么敏锐的人,都一时半会没把对方和邓秋鸣挂上钩。
至于顾行驰是怎么想起来的,还是金乔海的那句死人。从太岁村刚出来住院那会,顾行驰和沈昭几人在小群里闲聊,说起邓秋鸣前两年冬天犯病,身体又冷又僵,往研究所宿舍一躺跟个死人似的,把过去问安的沈岁吓了一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老爷子大喊恩师升天,硬生生给邓秋鸣喊醒了,特地把沈岁派去西北吹了大半年的风沙,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卧槽老婆,邓秋鸣这老头不瘸了?”
顾行驰暂停视频看向白玉京,比划着:“你还记不记得,这小老头走路有点一米七一米八?”
白玉京也有些惊讶。平心而论,邓秋鸣不是那种丢到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普通老头,毕竟是做领导的,而且多年下地考学、见多识广,邓秋鸣身上有种很从容的劲,能让人觉得这小老头不一般。
但是浓雾城池中的人影却完全没有这种气质,纵使白玉京也在顾行驰的提醒下辨认出这道身影确实和邓秋鸣极为相似,但却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冷漠的死气。
简而言之,在白玉京看来,这绝对不是个活人。
所以他只说城中有人,但不论生死。
“如果这是老邓,那沈昭她们就有进去的理由了……”顾行驰捏着下巴喃喃,“是老邓给了她们线索,也和她们一起去了坐标的位置……”
说着他又看向金乔海:“死人城,真的只有死人才能进去吗?”
他并不相信邓秋鸣会这么轻易的死掉,能从西南大墓活下来、还能帮助何十五苟活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这种老狐狸,肯定有最后保命的法子。
除非……他盯着视频画面,城池浓雾在瞳孔深处晃动。
除非是遇到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情况,又或者,进入这座城池就是他们的目的。
金乔海听到提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阿婆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但你要说我信不信,我肯定是不信的。”
“而且她年纪大了。”金乔海有点无奈地指了指脑袋,“很多事情都记不清记不全,常常会弄混,我也不知道死人城这消息保不保真,小老板你就全当给自己提个醒好了。”
顾行驰点了下头:“是很有用的线索,帮我谢谢你阿婆。”
车子走县道一路往西北普角村去,西南山间的道路不比平原,蜿蜒曲折,崎岖不平,纵使是常在西南跑货的两个伙计开起车来也是分外小心。
普角村是大的行政村,下面还有数个村民小组。村子地处哀牢山脉的东南端,典型的南亚热带季风气候,整片地区海拔高低悬殊大,气候类型也复杂多样。
车子过了金水河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太阳一出来,体感温立马上升。这附近好像有什么非遗文化村,来旅游的游客不少,看车牌五湖四海应有尽有。大概是旅游带动经济,这边的服务区就修的比较有样子,甚至还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先吃饭,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马上就要到达普角村,顾行驰也稍有些躁动,吃饭时也一直在看图纸平静心神。金乔海和尤满金两个人很懂规矩,主动去另一张桌子吃饭,保护顾行驰安全归保护,但东家没开口,那有些事就绝不能掺和。
“有点奇怪。”
顾行驰把B类架上的那些设计图纸一一对应一遍:“总感觉普角那栋圆楼有的地方设计的有问题。”
通常来讲,圆楼是一种准军事工程,形似堡垒,防御功能被放置到到首位。这种楼型结构使得三堂屋被隐藏,尊卑主次严重削弱,因为“圆不会亏一方”,所以圆楼中,平等是其重要的特性。当然,也因为这份平等,大家使用共同的楼梯,所以居住在同一栋圆楼里的各家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嗯……虽然我个人认为,鸡蛋不能搁在一个篮子里,同部门也会出内鬼。”顾行驰指节抵着下巴,另只手敲了敲圆楼的设计图,“但这种楼一旦锁起来,一致对外倒是很坚固,如果大家齐心协力,保密工作确实会做的不错。”
“不过……”
他目光一转,指尖也指向单独房间的布局:“这个楼里面的房间很奇怪啊,按理讲圆楼内部的房间分配出来都是呈扇形,以土墙承重的外弧长,以木构架承重的内弧短。但你看这设计图,楼里明显有很多的四角房间,也就是说整座圆环楼至少它的外弧、以及房间与房间之间是会存在夹层的。”
白玉京闻言像是想到什么:“就像图书楼。”
他拿着两个一次性纸杯套在一起,演示了一下:“内外两层之间存在缝隙,墙壁就可以左右滑动。”
顾行驰一合掌:“对,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旋转门,内外门不一定能同时打开,如果只打开内门而外门不开,就会出现墙壁。”
白玉京点了下头:“图书楼里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扇突然出现的墙壁,实际是墙壁机关在滑动,把有门的墙壁转走了。”
顾行驰又旋即疑惑:“如果外层是为了做滑动机关,那房间与房间的夹层是用来做什么的?密室吗?藏什么东西居然需要这么多密室?”
就当两人困惑之时,不远处金乔海忽然冲两人做了个手势,表情微微有些严肃。
顾行驰顺着他的手势往窗外探头一看,就见一辆熟悉的摩托车。
边一杰到了。
顾行驰微微眯眼:“老婆,边一杰的目的地,不会也在普角吧?他不应该直奔着坐标去吗?”
白玉京比他直接的多:“要做掉吗?”
顾行驰摇摇头:“暂时不,我还得从这小子嘴里多骗点线索。”
他说着冲金乔海两人招招手,示意:“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到达普角村已经是下午七点多,山路难行,他们磕磕绊绊又绕了大半个钟头才找到那栋圆楼的具体位置,是位于普角村最南部的一个叫沙新寨的地方。
行政上讲,沙新寨归属普角管理,但是当车开到寨口的时候,几人就看到路口的位置立了一个大牌子,写的是本地语言,金乔海勉强翻译了一下,大意是:【普角一切在沙新不得通用。】
“这什么意思?”顾行驰不明白,“这地方和普角决裂了?准备自立村镇了?”
金乔海有点无奈:“小老板,我这么说是稍微美化了一下,真要逐字逐句直白翻译,很不利于团结。”
顾行驰这下听懂了,心说这沙新寨是疯了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想搞扯旗为王土皇帝那套呢?
“我感觉这里应该是出过什么事。”金乔海指了指那告示牌,“这写字的颜料看起来不太正常。”
顾行驰盯着那行血红的字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示意尤满金开车锁:“换人,你们先去上面村子里住,我和小白开车进去看看情况,真有什么事开车应该也能跑出来。”
尤满金和金乔海对视一眼,有些不太放心:“小老板,这地方不安宁啊,不行我打电话再叫点朋友过来?”
顾行驰摆手:“别叫朋友了,搞不好再成葫芦娃救爷爷。”
他晃晃手机:“三个小时后我俩要是没出来,直接报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让这土地主困住。”
尤满金见状也不勉强,只道:“那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后备箱里有手持切割锯,小老板你带上用。”
顾行驰对这种武器很满意,点点头看着两人下了车。
此时已经是完全的黑夜,顾行驰两人在车上吃了口饼干垫肚子便开进了漆黑的路口。
这沙新寨里连个路灯都没有,车灯在泥路上明晃晃的,简直就是个移动的大靶子。
“我来开。”白玉京按下顾行驰的手,“我不需要开灯。”
顾行驰自然也不和他客气,跨过扶手箱和白玉京交换了位置。
车灯关闭,吉普在黑夜里不疾不徐地行驶。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圆楼,一路上没发生任何状况。
“这怎么个情况?准备瓮中捉鳖吗?”顾行驰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车上坐了一会也没见有土皇帝上来收保护费。
四周十分安静,两人先后下了车,空气湿润冰冷,呼吸到肺里像一口冰凉的湖水,胸膛间都是恍若溺水的不适感。
“太安静了。”顾行驰已经察觉不对,这种寂静和普通的安静不同,眼下这种无声往往只有一种形容。
死一般的沉默。
两人顺着圆楼很快找到了大门,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看来边一杰已经先一步到了。
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后者一点头,缓缓往后退去,悄无声息隐进黑暗。
前面顾行驰则是打起手电,推开半掩的木门,一脚踏进外环楼内。
几乎是刚落脚的一瞬,顾行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脚下的感觉不对。
他稍一顿,稳了稳心神才低头去看,
瞬间,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帘。
不,不止是一张。
顾行驰有些恍惚地抬高手电,
光亮所到之处,全部都是死人。
这是一座死人楼。
第82章 以邪压邪 “这不是墙,是皮龛。”……
顾行驰浑身冷汗直冒, 手脚不受控制地发抖,太多了,太多的死人。外环楼通向内楼的道路两侧都已经被死人堆满, 整个场面惨不忍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白玉京从暗处走上来察看地上尸体的情况。“不全部是人。”他安慰顾行驰, “有很多蛇人和伪虫人。”
顾行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地上不少尸体的脖颈或腰腹都被拉得很长,身体关节的转动程度明显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关节的承受范围。
顾行驰略微呼出口气, 勉强冷静下来,跟着白玉京在尸体间穿梭察看。
虽然大部分尸体都并非人类, 但他们也在尸堆中找到了五六具人类的尸体, 这些人的脖颈被折断,全部都是一击致命。尸体躺在地上已经完全僵硬,着地的皮肤出现了大面积尸斑,眼睛已经十分浑浊了。
顾行驰按了下尸体的皮肤, 尸斑按压后稍有褪色:“死了至少八个小时。”
他说着抬头环顾一圈四周,外环楼进入内楼的廊道十分昏暗, 头顶的廊灯只是摆设,没有任何的照明作用, 单凭手电根本看不清远处环境。
“边一杰呢?”顾行驰脸色在灯光下微微发白,“他虽然我不认为他有能力干掉这么多人, 但是他来的早,车放在外面,人应该还在楼里, 当然,也有可能见势不对弃车跑了。”
白玉京没有动,他站在顾行驰身边看着远处, 脸上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厌恶的情绪:“讨厌的味道。”
顾行驰一顿,也随之抬头看去,廊道很长,尽头的地方隐隐像是有火光燃起。
“走。”
白玉京拉起顾行驰,两人没有走进廊道,而是通过另一侧短廊的末端楼梯直接上了二楼。
刚拐上二楼楼梯口,顾行驰一下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有点像那种山阴面很久不见阳光的烂泥潭,霉臭味中还隐隐裹挟着腐烂的味道。
二楼的走廊狭窄,木质楼梯已经很老旧,顾行驰落脚必须十分轻才能尽量保证不制造声响。
手电熄灭,可视范围很小,这对顾行驰这种纯靠肉眼的普通人很不利。白玉京走在前面,照顾着顾行驰的步速行动速度不快,但这样的谨慎也是有好处的,两人一直走出二十余米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成功的将身形隐藏在了黑暗里。
顾行驰边走边觉得奇怪,因为这将近二十米的走廊就只是走廊,没有房间,墙壁上只有许多好似图腾的绘画。
整条走廊长度大概有四五百米,而且圆形楼,只要一直往前走是可以走回起点的。
顾行驰他们就这么在二楼绕了整整一圈,最后又走回了上来的末端楼梯。期间没有遇见任何陌生人,而且顾行驰就发现整个二层居然真的一间房都没有,墙上只有图腾绘画。
“什么情况?”
顾行驰小声问白玉京:“这是把二楼当绘画展了吗?”
白玉京摸着墙壁,半晌低声回答:“后面是空的,但是墙上没有机关,如果想进去需要砸墙。”
砸墙那闹出的东西就太大了,非必要不可取。顾行驰想了想:“既然墙上没有门,那这整个二层会不会是那种大平层?门要么在头要么在尾。”
白玉京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再次下到木质楼梯间的平台上。白玉京站在墙前打量了一会,表情渐渐有些凝重。思考几秒,白玉京上手摸了下墙面,没有细细摸索,很快就收回手。
“没有机关。”他言简意赅,“但是墙面有问题。”
顾行驰一下没理解:“那问题是……?”
他说着也想上手去摸,却被白玉京挡了回去。
“别碰。”白玉京的脸色在昏暗中十分冰冷,“是皮。”
“这不是墙,是皮龛。”
“皮龛是什么?皮子做的墙吗?”
顾行驰手指一下缩回来,心底瞬间蹿起一阵寒意:“这是什么皮,不会是人皮吧?但是纹理看起来不像啊。”
白玉京摇了下头:“这种东西都是烤制的,皮子最后会像树皮一样干硬,贴在墙上相当于覆了一层膜。这种龛式已经消失很久了,以前曾经用于某些镇压仪式,表示对墙内邪祟的镇压,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他说着拧起眉:“这是种邪法,属于以邪压邪,大凶。”
能从白玉京嘴里说出‘凶’这种字眼,说明这东西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了。顾行驰不由对这栋楼的作用和下面那些死者的身份、甚至是整个沙新寨都产生了怀疑。
会不会整个寨子都是为了这一栋楼才想占山为王?沙新寨的人这么不友好不配合,想要与世隔绝,是不是也是跟这栋楼有关?
顾行驰想了想,问白玉京:“走廊上的墙壁也是皮龛吗?为什么要在皮子上画画?”
白玉京猜测:“看绘画形式可能是某种辟邪图腾,纹在皮子上应该是有让灵魂得到庇护的含义。”
顾行驰简直糟多无口:“皮都被扒了,这是得到哪门子庇护了?”
白玉京摇摇头,他看了看前后的走廊:“这一层没有门,如果想进去可能要从上层或下层垂直竖向进入墙后。”
这栋外楼面积不小,上下楼梯除了他们所在的末端楼梯,还有一个更加宽大的木质弧形楼梯。
刚刚他们绕楼一圈的时候顾行驰粗略打量过那弧形楼梯,当时看得时候没觉得不对,这会再一次走到跟前忽然咦了声。
“这个扶手柱头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顾行驰蹲下来仔细看了下,一怔:“这不是特尼格尔的石灯吗?”
眼前的楼梯柱头和当初在特尼格尔雪地看到的石灯极为相似,都是造型奇特的石雕做基底,上面是没有蜡油的石笼。
“我开始有点怀疑这东西的作用了。”顾行驰拿出手机给扶手拍了个照片,“一南一北能做到这种相似程度,绝对不是巧合。”
白玉京赞同他的想法,待人拍完照,才小心翼翼带着顾行驰摸黑往上走,刚一露头,就见一道火光从三楼走廊的中段亮起,有人从房间里出来了。
两人猜到楼中有人,早有防备,立刻矮身下去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就听门轴开合的声音,但没过几秒,那火光就暗了下去,门后的人似乎是没有出来,只是简单地开了下门。
这有可能是陷阱,毕竟他们的车还停在楼外,楼内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有人进来了。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动。
楼内安静非常,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白玉京对顾行驰做了个‘探路’的手势。
顾行驰想了想,摇头,目前这种情况不能分开,没有单独涉险的必要。
白玉京也没坚持,只转回头去继续看三楼的走廊,目光很专注,走廊里似乎有他比较在意的东西。
顾行驰想了想,手指在白玉京肩头划了几下,是顾勤锋教他的那种简易摩斯密码,他也教给了白玉京。
【有东西?】
白玉京没回头,只向后摸索着拉过他的手,指尖点在掌心:【味道不对。】
这楼里上下几层都是一股常年不见光的霉臭味,顾行驰轻轻抽了抽鼻子,没觉得三楼和二楼有什么不同,反正他是一点没闻出来。
难不成他老婆真是什么小猫小狗?鼻子这么好使?
正纳闷着,掌心的指尖又动了:【靠近了。】
顾行驰后背隐隐有些发凉,回复白玉京:【我们退下去。】
白玉京捏了下他的手,示意知道。
顾行驰微微吐出口气,脚步慢慢落到下层台阶,这些地板楼梯全部都是木质,年久老化,踩上去想要不发出声音非常艰难,很考验对腿部肌肉力量的掌控。
他往下踩了几阶,尽量控制着每一次落地的轻重,就当马上下到楼梯中间平台的时候,脚下的触感忽然有点不对劲。
顾行驰下意识低头,昏暗中看不真切,但是勉强能看到他的脚掌落在了一块白色的、绸布一样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
顾行驰怔愣半秒的同时,身体向下的动作没刹住,顺着惯性往下落了半个身位。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裸露在外的脖颈倏然一凉,整个人撞上了一堵冰冷却柔软的墙。
顾行驰心中一惊,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东西,当下也顾不上暴不暴露,张嘴就想呼救:“白——”
声音还未传出,那堵白色的墙骤然铺开,一下把他裹了进去!
顾行驰就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好像瞬间掉进了洗衣桶,随着黑暗不停地摇晃滚动,左磕一下右撞一把,眼冒金星脑袋发懵。好不容易摸到腰间的匕首想要自救,却忽然感觉身下一空,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啪的就被甩到了地上,摔了个结实。
“卧槽……”
这一下子是真磕狠了,顾行驰眼前发黑,但还是努力往角落处滚去,尽量保护住胸膛和脑袋做出防备的姿势。
大概足足过去一分钟的时间,他眼前的黑斑才完全退去,期间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四周昏暗无比,顾行驰缓过了疼劲,想了想,掏出手机照明,反正这东西攻击他,说明他们已经暴露了,那有没有光暂时也就无所谓了。
随着光亮照射,他就看到这是一间极大的房间,竟是一眼都没有望到头,房间两侧的墙壁上全部都是打到顶的神龛,一个个足有三四米高,这么看过去十分壮观。
顾行驰举着手机正想靠近,忽然就听身侧的角落里有声音传来:“你怎么不来的再迟一些?”
在这人开口前顾行驰根本没发现空间内居然还有人,不由吓了一跳,灯光立刻打过去,在看清对方后微一挑眉。
居然是边一杰。
灯光下,就见边一杰斜靠在角落里,从嘴角到脖颈全部都是血,整个胸腔已经完全凹陷下去,明显是有大量的肋骨断裂。
他快死了。
第83章 蠢货 “抓住你了,拉以普。”……
顾行驰没有上前, 只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边一杰。对方伤势不像作假,断裂的肋骨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插入了内脏,否则出血不会这么严重。
“赶在我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进来, 看来我的救命恩人一角非学弟莫属了。”边一杰说着又开始咳血,内脏的碎屑也随之从口鼻里喷出, 十分狼狈。
顾行驰没动,依旧站在原地,看边一杰的眼神很平静:“你快死了。”
“是吗。”边一杰脸上仍旧是那种带着笑的表情, 完全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慌,他就这么笑着摇了下头, 更多的血随着他的动作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我不会死,至少不是今天。”
顾行驰闻言微一挑眉:“怎么,你觉得我会救你?”
边一杰就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图书楼下,为什么会来到西南, 带我出去,我都告诉你。”
顾行驰抱臂歪头瞧着他:“原来还是要求人, 我以为你身体里的虫子能庇佑你没病没灾活到一百八十岁呢。”
边一杰还是笑:“怎么这么阴阳怪气,那你听是不听?”
顾行驰虽然好奇前面的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东西, 但边一杰歪在这他也不放心把后背交出去,而且神龛就在那八百年也跑不了, 索性就和对方一人一边角落里对峙着,甚至还换了个比较舒服的站姿:“说。”
边一杰倒也不卖关子,张口就道:“其实我死过一次了, 但是被研究所想法子救了回来,不过再次醒来之后,我的身体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不能动, 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如果不信你可以掀开我的衣服看一看,我背部左右两侧肩胛骨下面都有当初手术留下的痕迹。”
顾行驰听这个手术位置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边一杰下一句就是:“多给我装了一双手,可惜因为排异反应后来还是摘掉了。”
“可惜……”
顾行驰微微眯起眼,眼底有一层明晃晃的嫌憎:“能用这种词来形容一场丧尽天良的手术,你们这帮神经病真的都应该拉出去墙壁一百次。”
“丧尽天良?”边一杰弯起眼,那眼神里有一点不明显的轻蔑,“你以为随便宰掉一个活人就能做手术吗?不是的。三十年前犯过的错误,现在已经不会再犯了。”
“普通人是没有用的,是没意义的,如果死过一次后再次成为的还是普通人,那岂不是白死一次?”
顾行驰注意到了他口中的时间点:三十年前?是巧合吗,何十五当时在古佛洞的遭遇也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
而且……
他暗暗打量着边一杰,心说你丫装什么x呢,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难道就比普通人强?再说就看你现在这模样,也完全不见得有什么超进化的迹象。
但他面上不显,只顺着问:“哦,那你们用的什么东西,来给你插上一双新翅膀?”
“你知道勒乌吗?我们把其他宗教的祭祀者、巫师称为勒乌,是小神的意思。当然,勒乌的选择也十分苛刻,他们必须世代都是教派的祭祀者,父死子继,这种人据说会因为忠心从而获得一部分神的力量。”
因为重伤的缘故,边一杰说话语速十分缓慢,短短几句话停下来三次才说完,看起来虚弱极了。
顾行驰在旁边抱臂冷眼看着,神情里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学弟,我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没必要这么冷漠吧。”边一杰叹了口气,“还是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对你还能有什么威胁?”
顾行驰没理他,只扬了扬下巴:“继续说,你们把人家巫师怎么样了?”
“没有怎么样。”边一杰摇摇头,“任何虔诚的宗教人员,内心深处一定会有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贪念,缚拏拉能实现他们的愿望,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顾行驰举手打断一下,好像真的很困惑:“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们把人家的胳膊砍下来装在自己身上,这种情况下人家巫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人都被分尸了,请问这种交易的公平性体现在哪里?
话落,边一杰的表情一下变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顾行驰的目光隐隐有些阴翳:“你还没有真正见过缚拏拉,你之前是在欺骗我。”
顾行驰完全没有骗人被戳穿的心虚,一扬眉梢:“你说没有就没有?这么主观能动,那我说见过就是见过。”
边一杰冷冷地盯了他几秒,片刻,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轻轻放下了:“无所谓,你接收到了那串数字,你早晚会回到缚拏拉身边。”
顾行驰瞧着他:“接着说,你们这公平交易是要做什么?”
边一杰歇了一会才开口:“你知道的,任何崇拜都会产生模仿行为,神明崇拜也不例外。”
“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些神像,单头多臂,所以我们猜测,这是ta现世的一种法身。通过利用勒乌的一部分身体,能够获得与神交流的能力,而勒乌也相信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的意识迁移到新的宿主身上,并得到与神见面的机会。”
他说着一顿,眼底有一种明晃晃的、顾行驰根本无法理解的狂热:“甚至是取代ta,成为ta。”
顾行驰看着他的表情,不由觉得困惑:“你是想做神的人吗?这不是你的人设吧?”曾经想推翻宗教的人皈依了?
边一杰就笑,笑得非常傲慢:“不,神明一旦可以人造,那就是彻底的推翻了,人人都可做人人都可立金身。”
顾行驰给他鼓了两下掌:“这个调调才对路。”
“所以你亲身上阵也是为自己的理想做奉献了是吧?不过……”他眨了眨眼,手指隔着几米的距离上下示意了一下边一杰浑身上下的狼狈样,“效果很一般啊。”
“研究所的能力就到这里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如果想要真的成为能够取代ta的神,我个人认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边一杰对此倒是很坦然,“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坚持,单凭人力好像就真的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说着突然笑起来,看向顾行驰的眼神诡异至极,让顾行驰不知为何一下想到了太岁村里的那尊肉身神像。
这不是人该有的眼神,边一杰一定隐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向墙壁位置后退了一步,瞬间,就见有什么东西如风般猛地刮到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落地几乎没有声音,但是弹性非常好,落地后飞速弹走,只在眼前留下一道深色的影子。
他吓了一跳,手电立刻照过去,但还不等光柱落定,一道白影忽然从最近的神龛里面冲了出来,那种速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几乎就是一个眨眼,刀刃已经落到了身前!
嗡的一声,刀刃撞上了手电。
手电被直接打飞,顾行驰手腕撑不住力道猛地向下一折,整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他没忍住暗骂一声,顺势往下一弯腰就地一滚,边滚边骂心说这是哪路的神仙能有这力道,简直能和他老婆媲美。
随着他的骂声,一道拗口晦涩的声音也蓦然响起。
顾行驰顿了半秒才意识到是对面白袍人在说话,不是汉语,听发音应该是东南亚国家的语言。
“不是老哥,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从刀刃下堪堪躲过,顾行驰立刻爬起来,右手臂发颤,手腕无力地垂着,他自己感觉了一下,最好的情况恐怕也得是脱臼了。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顾行驰紧紧盯着对方,目光没有一瞬移开。
对面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男人,典型的东南亚长相,身材瘦小,但从裸露在外的肌肉轮廓来看,顾行驰毫不怀疑这人一只手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白袍人也在看他。
目光对上的一刻顾行驰心底暗叫不好,这种眼神不是普通的厌恶,应该说是,憎恨。
这个白袍人对他的情绪强烈到眼睛都已经快盛不下,眉梢间全部都是积聚不下的戾气和阴翳,浓烈到几乎犹如实质。
什么仇什么怨?!
顾行驰一塌腰躲过对方的长刀,往前一扑借力往墙角的位置滚,还没停稳就见边一杰忽然动了,随着他的动作更多的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但边一杰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般,直接从角落里扑了过来,死死压住顾行驰的肩膀,手臂像条蛇一样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
“抓住你了,拉以普。”
“抓你奶奶个腿!”
顾行驰忽然猛地一挣,右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把细小的拆信刀,脱臼的手腕在刚刚滚地的一瞬已然接好,雪亮的刀锋眨眼就要刺穿边一杰的眼睛——
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忽然看到边一杰弯起嘴角,轻蔑地笑了:
“蠢货。”
尖锐穿透皮肉的声音蓦然响起。
顾行驰手上的拆信刀扎进了边一杰的左眼。
他微微一顿,低下头,看到一抹苍白的刀锋从自己左侧锁骨下穿透出来,鲜血在雪白的刀刃上十分显眼。
“杀掉我也没有用的。”边一杰手指微微用力推开顾行驰持刀的手臂,血液顺着眼眶一点点往下落,可他脸上的笑意不减,那笑容胜券在握、高高在上,“我们的目标是你,死掉几个我,都不可惜。”
话落,刀锋猛地抽走,失去了对血管的压迫后,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顾行驰撑不住后退两步,靠在墙边,慢慢地往下滑,鲜血在墙上留下一道猩红的、狭长的痕迹。
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开始变得苍白,眼神慢慢涣散了。
“去找其他人,我们要带他回去见那木斋。”边一杰对白袍人道。他的声音很哑,随着说话又开始咳嗽,大量内脏的碎屑喷射出来,如果是正常人,早已经是回天乏术的程度。但边一杰只是摇晃两下,很快就站稳了身。
白袍人没有动,视线越过边一杰看向墙壁。
“怎么?”
边一杰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眼,就见顾行驰瘫坐在墙角,鲜血已经将衣领浸透了。
但他却是在笑的。
边一杰愣了一下,想上前检查他的情况,却和蓦然抬头的顾行驰瞬间对上。
两人视线隔空对视着,几次呼吸的间隙后,顾行驰缓缓弯起唇角,慵懒又嘲讽地摇头笑着:“蠢货。”
边一杰拧起眉:“什么?”
顾行驰的体力和精神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甚至连抬手去捂住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任由鲜血不停地流,血腥的味道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填满。
他看着边一杰冰冷的脸,嘴角讥诮的笑意始终未散,懒懒散散地开口:“让我受伤流血,到底是哪个胎神想出来的好主意。”
“我可真是太感谢他了。”
边一杰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顾行驰却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什么意——”
话未说完,整个密室的墙壁忽然一震,下一刻,更加清晰的声响和爆炸从神龛之后猛然传来——
轰隆!
水泥加厚的墙壁被硬生生炸开了一道口子!洪流般的余波瞬间冲向四面八方,接二连三的爆炸直接炸飞了半面墙壁!地动山摇、空间震撼,无数碎石木屑在空中乱飞,尸体残屑爆了漫天!
边一杰根本无暇躲避,被狠狠拍在了乱石下,肋骨直接扎透了内脏。他感觉不到痛,却能眼睁睁看到自己的生命和这些鲜红的碎屑一起从身体里疯狂地、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想要逃命,可某种未知的威压让他无法动弹分毫,只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已经逼近。
烟雾散去时,边一杰的眼底也映出了一道雪白的身影,好像一道凭空出现的深渊恶鬼。
下一秒,顾行驰轻巧的声音随着颈骨断裂的声响一齐传进了边一杰的耳朵:
“surprise。”
第84章 2021年 “可能是因为,我想看你自……
2021年, 阿里地区,普兰县。
冬季的亚寒带地区寒冷无比,远处巨大山脉构成了高原的骨架, 崇山峻岭间被冰雪覆盖。而山上那些长年不化的积雪,经过自重密实和重复的融化、渗透、再冻结, 逐渐形成微蓝色且透明的冰川冰,一路色彩浅淡,美不胜收。
吉普车从霍尔出发, 向南一路行驶,左手边已经能看到颜色碧蓝的玛旁雍措湖。
“玛旁雍错在藏语中的意思是「永恒不败的碧玉湖」, 是为了纪念11世纪在湖畔进行的一场藏传佛教与外道黑教之间的宗教大战而得名的。”
顾行驰一边开车视线一边扫向副驾上的男人, 看到对方雪白的长发上反射出平静的光亮,就像不远处的湖水一样。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他问。
男人摇了摇头,视线依旧落在车窗外,随着那些飞翔的鸟群移动着。
顾行驰看着, 缓缓停下车,在男人疑惑看来时下车打开了车门:“下来透口气吧。”
男人没动:“我不是不可以出来吗?”
顾行驰做了个嘘的手势, 眼底透出一点笑意:“研究所的大部队还没追上来,我们悄悄的。”
山坡是观赏圣湖玛旁雍措的最佳地点, 居高临下望去,可以将玛旁雍措尽收眼底。
天气晴好、湖水蔚蓝, 白云雪峰倒映在湖泊上,随着水浪一圈圈荡开,越来越近, 好像触手可及。
顾行驰站在山坡上,很深很慢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他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就见对方的目光依旧专注,专注却又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些飞鸟。
想要自由吗?顾行驰疑惑地想,那为什么不跑呢?依照他的身手,想要离开研究所的监视轻而易举,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而不是懵懂顺从地待在他身边。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顾行驰向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指了一下湖对面,云层与雪山间,更远的地方:“我就是从那里把你带回来的。”
男人的视线并没有随着看向湖对面的山峰,而是微微偏过头,看着顾行驰的侧脸。午后阳光是灿烂的金色,被风吹拂着落在顾行驰的眼睛里,很明亮。
他摇了下头,声音很平静:“想不起来。”
“那怎么办呢。”
顾行驰想了想,忆起湖边四个方向各有寺庙:“如果你不想跟我回研究所,可以先去那些寺庙里做工,主持会收留你的,每年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来朝拜,来遇见,来还愿,也可以永远留在普兰。”
男人静静听着,半晌,忽然问:“你好像不希望我留在研究所里,为什么?”
顾行驰一下被问住了,因为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一时间只剩下喧哗的风,高原的风狂放又热烈,没有形状。
顾行驰站在风里看着远处的湖和光,看着那些好像能长长久久坠在湖面上的光点,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捡到男人的那座苯教塔型墓。
宽大的、古朴的大殿,却只能落进一束狭窄的光,甚至无法照亮一块巴掌大的地砖,像高高在上的施舍、像惺惺作态的怜悯。而男人就这样被昏暗笼罩,望着那一抹刺眼的光芒,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不应该是这样。
顾行驰心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看着远处在山顶聚散的云,又看着被光亮勾勒出形状的男人,忽然间感觉到胸膛好像被高原上那些没有形状的风撑得很满。
是风吗?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但顾行驰已经无暇分辨了。他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解下对方手腕上的电子手环。因为手掌有伤,绷带剐蹭着手环,有些笨拙。但他的声音却轻轻地,像风一样轻盈:“可能是因为,我想看你自由吧。”
男人低头看着顾行驰的动作,看着那个跟随了他多日的圆环就这么被缓慢却轻巧地摘除了。
“好了。”顾行驰把手环收进口袋,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重重吐出口气,冲男人弯眼笑了下,“要快点跑啊,研究所的车也很快的。”他说着看了眼表,“你大概还有十分钟……十五分钟吧,我能帮你多拖一会。”
男人没有动,他看着顾行驰的脸,这一次的目光没有茫然,只有专注,心无旁骛的专注。阳光投射在湖面上,碎金一样的光辉在他的眼底凝聚,汇成一小滩温暖的、没有形状的东西。
半晌,在顾行驰的催促声中,男人终于动作——
他伸出手去,把那支电子手环从顾行驰口袋里拿了出来,按在自己手腕上,递到顾行驰眼前:“戴上。”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
四周的风好像一下变成了某种固体,一点点压迫着顾行驰的呼吸,他看着男人安静的脸,很久,才问:“为什么?”
男人的目光沉静,裹挟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像被光包围的云:“想跟你走,也要理由吗?”
不等顾行驰说话,男人继续自顾自道:“如果非要说的话,你身上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顾行驰一时间失笑:“就因为味道,就要跟一个陌生人走吗?研究所内有很多条条框框,你要接受一轮又一轮的问话和审核,因为你攻击过研究员,所以你可能还要接受很多复杂的安全评估,可能会待在一个小屋子里很久很久,即使这样,还要跟我走吗?”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行驰,背后华光远远追过来,为他勾勒了一层金色的光边,他就这么站在纯白的云和蔚蓝的玛旁雍错之前,像高原峰顶孕育出的神。
许久,神伸出手,勾住顾行驰裹着绷带的小指,轻轻缓缓地晃了下:“走吧。”
…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感觉眼前的场景有些轻微的摇晃,他缓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天高路远的普兰,而是正趴在白玉京的背上。
“老婆……”
他哑着声贴在白玉京肩头,下意识想伸手去勾对方的脖颈,还没动作就被阻止:“左边手臂不要动,刚刚才止住血。”
顾行驰哦了声,用右手在白玉京下巴上呼啦两下,和撸了两把小猫似的,听到人轻声笑了才满足,脑袋趴过去,脸颊挨脸颊的凑在一处:“我们去哪呀?”
白玉京学他说话的腔调,声音也轻轻地,很温柔,像在哄小孩子:“你想去哪呀?”
顾行驰噗嗤一声笑了,左肩被笑带的隐隐作痛,他呼出口气,待阵痛过去才撑起身看了看四周环境,发现这是一片他之前完全没有来过的区域,不由好奇:“这是哪啊?”
白玉京就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疑惑设计图上四角房型的夹层里会是什么吗?是炸药,全部都是炸药,看外形还不是一般的□□,威力也很强。”
“我在闻到你鲜血的味道后,本来想把皮龛暴力破开,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了里面的炸药,索性直接炸开了,整个圆楼右侧坍塌了三分之一,我们现在在左侧三楼。”
顾行驰在陷入昏迷前知道发生了爆炸,但当时只以为是白玉京找到了什么□□,没成想这栋圆楼居然还装备如此强烈自毁性质的东西,闻言就很震惊:“全部都是炸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小叔居然不标出来??还有这个设计图,里面四四方方的四角应该根本不是在指房间,而是在这那些神龛盒吧?我小叔怎么也不标清楚。”
白玉京想了想:“会不会那张设计图并不是你小叔制作的?”
顾行驰不敢确定,因为上面有一些简单的标注确实是他小叔的笔迹。至于画的图……恕他直言,就这么横平竖直的简单平面图,给猴子根笔估计也能画出来。
“算了,先不说图,边一杰他们呢?”顾行驰问,“还有那个白袍人,我听他们说好像要带我去找什么人,这楼里估计藏的人不少。”
白玉京平淡地嗯了声。
顾行驰凑近一点:“嗯是什么意思啊?”
白玉京侧过脸,脸颊在顾行驰鼻尖上蹭了下:“是知道的意思,没关系,我能带你出去。”
顾行驰继续追问:“边一杰他们呢?”
白玉京语气不变:“死了。”
顾行驰哦了声,下巴在白玉京肩头磕了下,倒不意外,只是可惜:“我还想问问他研究所的事呢,也怪我,光听他说废话了,没问多少重点。”
比如他们的这种造神手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矿场、太岁村、特尼格尔是否都是他们的手笔、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又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以及目前他最想知道的——邓秋鸣对这些是否知情,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南,出现在那座雾城中。
“不怪你。”
白玉京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似往日那般平静,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蕴在嗓音里:“是我没抓住你。”
“哎哟又说这种话。”顾行驰用完好的右手去捏白玉京的嘴唇,“小嘴巴、闭起来。”
白玉京吻了吻他的指尖,顺从地不说话了。
温热的呼吸落在两人耳畔,让人觉得安心。
“不过说到这,那个把我裹进去的是什么东西啊?”顾行驰有点纳闷,“感觉软塌塌的,像绸布一样。”
白玉京回答他:“是皮龛。”
顾行驰一下顿住:“皮龛?你不说那东西都是烤制的吗?都成干了啊,可是我碰到的那个是软的。”
白玉京就道:“你有没有发觉这里每一层挑高都非常高?大概有六米左右。皮龛最开始是要先阴干,不能见光,否则皮子会被晒裂。所以其实我们头顶的天花板上全部都是正在阴干的皮子。”
顾行驰听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抬头张望,但肩膀有伤,能动的幅度有限,而且圆楼内采光很差,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实在是看不清。
他盯着瞧了半天,隐隐像是看到了一些绸缎帷幔似的东西挂在屋顶,不一会也没了兴趣,继续靠回白玉京肩膀上:“但是这个东西没有攻击我,只把我带到了有神龛的房间……对了,那个白袍人呢?也死了吗?”
白玉京语气很淡:“死了。”
瞧瞧,再能打又怎么样,不还是被他老婆一刀一个。顾行驰心里啧啧两句,又叹气:“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这哥们上来就给我一刀,那眼神简直是恨我恨的牙痒痒,但是又不能杀了我。”
他想了想,抻着脑袋问白玉京:“你说这个白袍人会不会是那些西南信徒的成员?他恨我是因为嫉妒我,嫉妒我是他们那个宗教里的拉以普,虽然我没感觉这身份有什么用吧,但边一杰他们好像都很在意的样子。”
白玉京正想回答,表情忽然一变,带着顾行驰飞速掩到一侧拐角后。
刚刚站稳,就见走廊尽头,有光缓缓亮起。
顾行驰趴在白玉京身后,小心翼翼地循光瞧去,呼吸随着越发明亮的火光渐渐屏住,眼瞳骤然一缩。
就见一群白袍人从楼梯处缓缓走下来,为首的人熟悉到让顾行驰觉得恐惧。
居然是边一杰。
他没有死?!
顾行驰呆住了,立刻看了眼白玉京,发现一向波澜不惊的小白脸上也出现惊讶的神色,瞬间就明白边一杰的出现也超出了白玉京的意料。
什么情况?死而复生了?
这群白袍人簇拥着边一杰向着楼下走去,一行人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一道挨着一道映在墙壁上。
顾行驰下意识瞥了眼,忽然就发现,边一杰的影子,好像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第85章 影子 他曾经见过一次
顾行驰盯着墙面一愣, 一度以为是光影的错觉,但那瞬不同很快就消失了,再看影子已经与常人无异。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消失让顾行驰一下蹙起了眉, 附近的光源并没有发生变化,墙壁上的光影不具备陡然改变的条件, 也就是说那东西并不是火把映照其他物体的影子。
那就是边一杰的影子。
待人群全部离开三楼,顾行驰才极小声问白玉京:“老婆,你有没有注意到边一杰的影子?他背上好像多出了一双手。”
那双手在他的肩胛骨位置, 向两侧微微张开着,猛地一看好像和平鸽的翅膀, 比较短小, 和正常人的臂展差距很大,所以才能一眼注意到。
白玉京微微点了下头,他没说话,伸手轻轻捂住顾行驰的嘴。
顾行驰愣了下, 就看小白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手指点在他的掌心:【ta在听。】
ta?谁?
顾行驰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
白玉京手腕一转, 指了指楼梯口的位置。
顾行驰侧过脸,视线顺着白玉京的指尖看过去, 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不对,但随着眼睛重新适应黑暗, 眼前场景逐渐变得清晰。紧接着他就看到楼梯口围栏下方的空隙间,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半张苍白的人脸。
人脸的眼眶里全部都是黑色的瞳孔,没有眼白, 正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藏身的位置。
顾行驰浑身瞬间绷紧,但立刻就被白玉京按住肩头平稳住。他硬生生将那句‘卧槽’咽回喉咙,憋着口气蹲在原地没动。
大概三分钟时间, 顾行驰就看到那半张人脸不疾不徐地从楼梯围栏下面升了上来。
他这才明白,原来刚刚是有人一直半蹲在楼梯台阶上,偷偷地窥视三层的情况,但是好像没发现什么问题,所以这才站了起来。
随着人脸慢慢露出全貌,顾行驰就看到这人似乎是边一杰,为什么说似乎,因为对方的五官面容虽然是边一杰的脸,但脑壳形状特别奇怪,是长条的,非常长,上宽下窄,像一个倒着长的倭瓜。
倭瓜版边一杰就这么在楼梯口站了好一会,期间目光一直没有动,定定地落在两人藏身的位置。顾行驰几次都以为他们的身形已经暴露,但白玉京的手一直按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示意稍安勿躁。
就这么过了将近十分钟,倭瓜边一杰慢慢转过头,身形一点点矮下去,下到楼下去了。
顾行驰微一挑眉,心下不由惊讶:居然真的没有看到他们,所以刚刚整个过程都是在试探吗?
如果不是白玉京坚持不动作,普通人和这东西对上眼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发现了需要逃跑,发出的声响或许正中对方下怀。
想到这顾行驰心底有点发凉,那东西到底是不是人?是怎么做到把人心和行为摸得这么透彻的?
有了教训,他这次也算是会举一反三了,又硬生生在原地蹲了五分钟,直到白玉京伸手想摸他屁股看看是不是长地板上了才站起身。
“啧,不老实。”顾行驰装模作样打了他一下,小心活动了活动蹲麻的小腿,有些纳闷,“边一杰不是死了吗?刚刚那是什么情况?但要说是死而复生我看着也不像啊。”
白玉京没站起来,蹲在顾行驰身边给他揉着小腿,也若有所思:“看起来像虫人,但是……”
他也难得犹豫了:“但是长得不像。”
顾行驰没忍住乐了:“他长得像个倭瓜。”
白玉京也跟着勾了下唇,最后又在顾行驰小腿上捏了两下才起身:“走。”
他语气比较强烈,是难得有确定目标的时刻,顾行驰不由惊讶:“去哪?”
白玉京目光落在楼梯口:“下去。”
小白似乎是对倭瓜边一杰感兴趣,这是顾行驰没有想到的。他趴在白玉京背上,纠结了老半天才问:“你是不是通过他想起什么来了?”
白玉京摇摇头。
顾行驰不解:“那为什么要下去?”
白玉京也不解:“下到一楼可以出去。”
顾行驰:“……”
顾行驰:“哦酱紫好的OK。”
白玉京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没忍住轻轻笑了。
“笑什么!”顾行驰故作恶狠狠勒他脖子,语气凶恶,“我这是在意你!”
“我知道。”白玉京微微垂头,下巴蹭在顾行驰的右手臂上,“我也很在意你。”
顾行驰感觉脸有点烧得慌,嘟嘟囔囔地往白玉京肩窝里埋:“好好下楼梯,不要开小差分散注意力。”
两人蹑手蹑脚跟着倭瓜边一杰下了三楼,刚到二层顾行驰就感觉有冷风迎面吹来,定睛一瞧发现圆楼右侧简直可以用满目狼藉来形容,不仅到处都是飞溅的残肢木屑,墙壁也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夜风呼啦啦的往里灌。
顾行驰啧啧两声,心说幸亏楼层中间还有个弧梯隔开,不然这爆炸不得和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从头炸到尾。
因为左侧地板很大一部分面积都被直接炸穿,两人稍微蹲下身就能从二楼看到一楼甚至是院落中的情况。
就见一楼天井内亮着明晃晃的火光,一群白袍人四散站在院中,中间是倭瓜边一杰和一个矮瘦的老头。两个人一高一矮分站在一张白色的石桌两侧,老头似乎是在祭拜什么东西,边一杰则是呆呆地站在旁边,影子被拉得很长,背部那双短小的手十分明显。
因为角度问题,具体在拜什么顾行驰就看不清了,不过通过老头的动作可以看出十分虔诚。
随着他们的祭拜动作,四周的白袍人开始念诵经文,这经文顾行驰倒是熟悉,他不止听过一次,就是太岁村下墙壁里的声音,只不过此刻的经文没有了石腔的回荡显得更加清晰,他凝神听了会,感觉里面似乎有不少poheluo这样的发音。
他微微蹙起眉,这几个发音他不是第一次听,最早在阳山矿场下就已经听过,这西南宗教的影响范围还真是不小。
旁边白玉京轻轻拉了下顾行驰的手腕,示意他起身。两人轻手轻脚退出左侧,走到圆楼右侧才松了口气。
“边一杰那样子……真不像死人,”顾行驰实在纳闷,“而且其他白袍人又是什么情况?看到个倭瓜脑袋不会害怕吗?”
白玉京若有所思:“他可能是成功的,最起码成功了一半。你不觉得那双手如果再长一些就已经很接近那些活神像了吗?”
顾行驰闻言更奇怪了:“但是他的身上没有多的手臂啊!”
这手臂的影子到底是从哪里照出来的?
思及至此他倏然一顿,电光石火间回忆起了一件险些被他遗忘的事。
这种多手的影子,他曾经见过一次。
在矿场的井下水仓中,他曾经看到过一次多臂多手的白玉京。
顾行驰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白玉京,视线被立刻抓住。
“怎么了?”白玉京问。
顾行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在阳山矿场的时候,咱们在那个水仓空腔里,我曾经看到过很奇怪的影子……”
他话没说完,白玉京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猜测出来:“和我有关?”
顾行驰点头,但旋即补充:“不过没边一杰这个这么搞笑,你那个影子很酷的!就像真的多臂观音……”
他越说越觉得心里没底,泛起一阵阵寒意:如果边一杰影子出现变化是因为他曾经接受过‘造神’手术,也经历了死而复生……
那白玉京呢?他的影子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变化?而且看起来明显要比边一杰那小打小闹的两只小翅膀大气壮观。
想到这顾行驰下意识去握白玉京的手,小声问:“老婆,你不会也接受过什么手术吧?”
可话问出口又觉得不对,毕竟他都和白玉京坦诚相对多少次了,别说多出来的手,白玉京身上就是连道疤都没有,雪白无暇,漂亮极了。
白玉京摇摇头,在他能回忆起来的记忆中,只有毒虫实验,没有造神手术。
“算了,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
顾行驰低头看着脚边的一截残肢,说是人体组织吧好像有点勉强,但要说是其他什么动物又更加不像,他有点担心,“那些神龛里是什么东西?炸开个洞,不会把什么妖魔鬼怪放出去吧?万一伤到附近村民那可就罪过大了!”
白玉京摇头:“应该不会,我看到的神龛里都是死物。”
顾行驰闻言好奇,想了想一楼的那些尸体:“死物?死掉的伪虫人和蛇人吗?”
白玉京没有立刻回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半晌才道:“很多,不止是你说的这两种。”
顾行驰更好奇了:“什么东西啊?我之前光顾着和边一杰对峙了,都没看到!”
白玉京见状便带着顾行驰重新回到末端楼梯处。
此时楼梯左侧已经被炸出一条半人宽的裂缝,两个人侧着身一前一后进入其中。
整个圆楼二三两层其实是被完全打通,如果从三楼进会有一个非常高的落差,没有防备的人会直接摔下去,五六米的高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有白玉京在,顾行驰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拦腰一抱,再一秒已经落了地。
左边的神龛大多都已经面目全非,尤其是木质龛室,被炸得只剩满地的木头茬子。但幸而这层密室足够长,总有炸药没有波及的地方。
两人从左侧一路往右侧走,快到弧梯位置时终于看到了还算完好的神龛。
龛盒前的供桌已经被爆炸余波掀翻,但龛室将神龛里面供奉的东西保护的很好。
顾行驰打开手电最弱光,自下而上照亮神龛,心里瞬间一惊。
这座神龛里,居然挂着一张人皮。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白玉京的反应。
就见他怔怔地望着人皮的脸部,半晌,有些恍惚地出声:“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86章 失踪的研究员 “因为你很珍贵。”……
白玉京漫长的人生里, 有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过去无所谓记起与否,那些好的坏的都已经无关紧要,漫长无趣的时间足够让他对周围一切都麻木。
遇到顾行驰的最初, 白玉京是任性的不想记起。他遇见了很好的现在,拥有了过去不曾设想过的人生, 这样好的日子,让他的一切过去似乎都不再重要。春意降至,何忆隆冬。
但是直到这一秒钟, 白玉京好像才突然发现,所有刻意与否的躲避, 其实都有偿还的那一刻。
人生并不是所有的时刻都在向前。
顾行驰仔细打量着白玉京的脸色, 握紧了他的手,片刻后才开口:“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白玉京却摇了下头:“有关系。”
他看着顾行驰还有些苍白的脸,半晌,目光再次转向那张人皮, 身上一瞬间有种让顾行驰十分陌生的气质。
“如果我早一点记起来,或许也会想起自己曾经可能来过这栋圆楼, 会在进入圆楼的第一时间就向你预警。”白玉京面无表情,但语气又完全不是无波无澜:
“你本不该受伤的。”
顾行驰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自责, 有点无奈:“干嘛总是怪自己。”
下地受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现在科学技术发达装备医疗水平都越发进步, 伤亡率已经大大降低,哪怕是受伤也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他们所里的老前辈早些年下地可是还要签各类文件,有种已知风险生死自负的意思。
白玉京侧过身注视着顾行驰的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无论情绪清晰与否,都已经无法再隐藏, 变得鲜活而明烈。
他就这样望着顾行驰,缓声开口:“因为你很珍贵。”
“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最珍贵的。”
顾行驰闻言一下哑然。
白玉京说‘最珍贵’时的眼睛很亮,将爱意直接又清晰地传递过来,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或者说,这一秒钟的心跳弥足珍贵,任何话语的回应都是一种浪费。
于是他扶着白玉京的肩仰头踮脚,轻轻地吻在他如雪般的眉心。
夜幕中的风声、树枝的枯响、院落中不停的诵经,全部被隔绝在外,成为这一幕模糊的背景音。
顾行驰抬眸望着白玉京的眼睛,感觉好像不止是这一刻,似乎早在千万年前,他们就已经像两颗细小的星辰泡沫,在宇宙中相遇。这样想着,一种鲜少出现过的情绪无法抑制地从顾行驰心底缓缓泛起,如此强烈,越发汹涌,像是要把外壳撕碎,赤诚坦荡地落在白玉京的掌心。
许久,他凝视着白玉京,慢慢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我经历这些瑰丽刺激的探险,都是为了在某一刻遇见你的铺垫。”
在此之前,顾行驰从不相信命中注定一说,可当这一瞬间,白玉京说出珍贵的这一瞬间,顾行驰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珍贵的爱护了很多年。
“这爱河坠的,完蛋啦。”顾行驰不由笑起来,那笑容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像一种妥协,又像是实在抑制不住的高兴和满足,“我真的会爱你很多很多年了,可能要比一辈子还要久。”
白玉京轻轻嗯了声,学他的样子去吻他的眉心:“无论多久,我都陪你。”
顾行驰被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有点眼眶发热,赶紧干咳一声别开视线:“好了好了,出去再说这些,这人你再仔细看看,尽量清晰一下时间点,缩小身份范围。”
白玉京闻言,目光便又落回人皮上,半晌,轻轻一挑眉,语气有种复杂的情绪:“我见过他,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
时间跨越还不小。
顾行驰听着白玉京的语气,心说好像还挺熟啊,怎么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他看着那张人皮,非常完整,但是一看就已经是老皮子,保存很一般,神龛内外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这种皮脂类物品长时间的保存,脸庞五官都已经模糊,辨认十分困难。但都成这样了还能说认识,肯定是交情匪浅。
顾行驰故意幽幽问道:“这都能认出来?前男友?”
白玉京愣了愣,一下笑了,他捏了捏顾行驰的脸:“当然不是,还有,宝宝,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顾行驰呲了呲牙:“那他是哪位?”
白玉京就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之前在曼山的时候,有人形的东西被运进了佛塔里?就是他和林观月一起,把人雕带到了云南。”
顾行驰纳闷:“你不是只远远看了一眼吗?就这一眼隔了三十年还能认出来??”
白玉京拉着顾行驰往神龛侧面走了一步,站定后抬手往上一指:“他肩膀上有个大黑天的纹身,当时看到有点惊讶,印象就比较深刻。”
顾行驰顺着看过去,就见人皮右肩处黑乎乎一大片,他没有白玉京那样的夜视能力,手电光也不敢调的太亮,怕这千疮百孔的圆楼指不定哪里就透光,再给照到下面惊动了那群白袍人。所以只得眯着眼仔细瞧了半天,最后像模像样地一点头:“看不清。”
白玉京闻言没说话,只抬头打量了一下神龛结构,忽然一脚踩上前面的木雕装饰,三两下攀到了人皮前,动作灵活的像一只豹子。
顾行驰一怔,赶紧上去帮他把神龛扶住:“做什么?这龛盒看起来不结实,快点下来!”
白玉京掏出手机在人皮侧面拍了张照片,翻身跃下来:“看,大黑天神。”
顾行驰反应过来骤然失笑,很给面子地凑上去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哇!还真是大黑天!我老婆眼神和记性都好!”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捏了捏他下巴:“不要胡思乱想。”
顾行驰搂住老婆腰贴贴:“没有,我就是惊讶,没想到这里会有你的熟人。”
他说着想了想:“如果真的是他负责把人雕送到曼山,那说不准这位仁兄和廖四海也挺熟,再加上大黑天纹身……”
话一顿,顾行驰想起什么,摩挲着下巴:“哎,我记得之前在研究所看到过一些旧档案,其中有个姓丁的前辈,他特长一栏就写着雕刻技术,当时大家都传他是廖四海的徒弟,而且年龄和曼山那会也能对上。”
“不过这个丁前辈后来也是失踪了,好像还是和沈昭她父母是同一批……”
顾行驰抬眼看向身后空间内数座神龛,脸色空白,像是表情一下没能跟上大脑飞速运转得出的结论:“所以这些人皮……会不会都是研究所里失踪的研究员??”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两人定定地看着一片疮痍的圆楼房间,呼吸仿佛都有些颤抖。
这么多人皮,这么多人。
研究所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能够坦然赴死,辞世后又如何愿意被当做展示品一般放置于房室中,不见天日、不得安息。
许久,顾行驰缓缓吐出口气,将心头凝聚的怀疑与沉重勉强压下,对白玉京道:“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白玉京点了下头,两人在废墟中翻找半晌,一无所获。
这里只有苍白的人皮,没有失踪的研究员和他们的姓名。
“没有了。”
白玉京看向顾行驰:“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行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凝视着人皮空洞的眼窝,沉沉地嗯了声。
两人没有在神龛房间停留太久,这楼里白袍人太多,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没时间伤春悲秋,还是先离开为妙。
神龛房间占据了二三两层,但是二楼并没有进入的大门,只有角落一架极不起眼的竖梯通往三楼。
二人一前一后爬上梯子从三楼离开房间,再下到二楼时,就看到院落中的仪式已经结束了。白袍人不知所踪,火光也全部消失,整个圆楼陷入浓墨般的黑暗。
顾行驰自然也早就关闭了手电,冲白玉京做了个手势,那意思,不要节外生枝,先走为上。白玉京点头,半蹲下身,这种漆黑的环境,他背着顾行驰显然速度会更快一些。
顺着来时的末端楼梯,两人很快下到圆楼一层,因为先前进来大门正好被炸飞的墙体挡住,他们不得不重新选择离开路线。
圆楼通常都是中轴线设计,一南一北会有两扇对应的大门。白玉京背着顾行驰踩着青板路悄无声息跑得飞快。
顾行驰趴在他背上没事做,但还是眯着眼努力观察四周情况,直到身下白玉京忽然一停,他惯性鼻尖撞上了小白的后脑勺,轻轻一抽气,立刻就抿住了唇,手指点在白玉京肩头:【怎么了?】
白玉京直接开口了,但声音很轻:“前面不对劲。”
四处昏黑,顾行驰根本看不清,只能透过月光勉强看出这应该快到了圆楼南面,两人刚刚一直沿着廊道跑,白玉京速度极快,此刻大概已经到达了圆楼后门的位置。
“什么不对劲?”
随着顾行驰的疑问落下,面前不足十米的距离,一束火光忽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看到,前方廊道尽头的外檐上,吊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第87章 那姆卡 看到妖魔、抓住妖魔。……
随着两人走近, 顾行驰就看到外檐上挂着的是一个死物,菱形、青铜材质,中间有十字花, 把菱形的一面分成了四等份,但是并不彻底断开, 背面依旧相连接着。
这东西有成年男性两只巴掌大小,被一根鱼线吊在廊道外檐上,能看得出这东西是实心的, 且分量不轻,没有随着枯叶一齐在夜风中摇晃。
顾行驰感觉这东西有点眼熟, 但是没能立刻想起在哪见过, 目光又随之落在一旁的火光上——
四周无人,只有火把插在廊道尽头的扶手柱上,遇风即燃,和火折子一个道理。
“这东西瞧着有点眼熟, 我应该是在哪见过。”顾行驰趴在白玉京背上,低声和他说小话, “还有这个火把放在这,是什么意思?燃起来让我们看到这个菱形大挂坠?”
白玉京目光落在火把后的黑暗里, 眼神幽深。他不知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 就见他们一路来的廊道两侧,已经亮起了数只火把,每只火把相距至少十米, 离他们最近的那只有大概五六米的距离。
这些火把的放置位置很巧妙统统在廊道柱一侧,过堂风根本吹拂不到,换句话说, 只有人行走时带起的风才会让火把燃起。白玉京的速度又太快,带起风后空气的流动速度提供了氧气,使火把上的易燃物质与氧气充分接触,反应加剧,从而立刻燃烧起来。
过风即燃,这是一种很直白提示,告诉设置者,有人走过这里了。
亮起的火把指明了他们逃跑的道路,那些白袍人只需要在黑暗里,等待某一处的火光亮起。
这是个很简单的机关,简单到他们根本没理由现在才发觉中招。
这不对劲,顾行驰盯着身后的那些火把,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么多火把亮起,他们根本不可能感觉不到光亮,但在刚刚他们的行进过程中,在最后一只火把亮起之前,四周确实是浑然的黑暗。
等等。
顾行驰一顿,扭头又看向廊道外檐,刚刚出现的不止是火把,还有这个菱形的青铜。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有人过来了,很多。”
白玉京的目光一直落在廊外的黑暗里,眼瞳在火光中微微发亮。话落他没有犹豫,径直翻出廊外,隐身在黑暗中向着门的方向跑去。但很快就发现,那扇门仿佛一片海市蜃楼,永远无法抵达。
出问题了。
顾行驰意识到这点,要么附近有什么戏弄人的装置,要么他和白玉京在不知不觉间一起中招。后者可能性比较小,毕竟那是白玉京。
眼见白玉京就要冲出廊道范围,顾行驰飞快地一拍白玉京的肩:“带上那个菱形青铜!”
白玉京闻言一踩廊柱装饰,高高跃起轻而易举摘下青铜,随后像一只鹞子身形一晃立刻躲藏进了内楼檐下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顾行驰就看到廊道里的火把似乎是晃了一下,随后很快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白袍人已经从外楼的两端冲到了廊下,院子里一时间到处都是混乱的光线,照到楼体上再反射回来,眼花缭乱一片。
因为这些反射的光弧,顾行驰才发现圆楼内外两栋楼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的装饰物,似乎是铜镜,还有一些网格状的器物,这些网大的得有半人高,小的只有手臂大小,看起来比较像捕梦网,零零散散地悬挂在圆楼的各个楼层外檐墙壁上,昏暗中看起来有点渗人,像一个个飘荡的游魂。
顾行驰看了几秒,忽然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就听身下白玉京低声道:“抓稳。”
下一秒,顾行驰就感觉整个人被带着扑了出去。
白玉京刚刚一直在观察四周的黑暗,此时趁着白袍人被火光吸引的空隙想从后方离开,但就在他堪堪动身的瞬间,只听一阵破风声,一道白影倏然从斜侧冲了过来!
那白影速度非常快,如离弓之箭一下掠到了二人眼前,白玉京一手反揽住顾行驰的后背,一手勾住廊柱,直接从檐下翻了出去。
还不等落地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一楼的房间门整个下半截被那白影硬生生撞凹了进去,但白影仿佛没有痛感,立刻就从门里弹了出来,盯准白玉京的方向再次飞扑袭击。
白玉京落地后直接把顾行驰推到一旁假山后的角落,撂下一句“闭气噤声”,接着整个人一闪,直接抓住飞扑来的白影,两道影子齐刷刷撞进了黑暗中。
顾行驰蹲在假山后的狭小视线盲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怀里还抱着那个菱形的青铜器,凉飕飕的,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周围四处到处都是火把和是手电筒的照明,顾行驰为了不暴露,只得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往假山的缝隙中缩,但脊背刚刚碰上假山的石体,忽然就感觉背后一空,他一声惊呼都没能出口,整个人已经倒栽葱式向后摔去。
假山内部被凿开了一个大洞,连接着地下完全是空心的,顾行驰根本刹不住,连滚带爬往下滚了好几圈,直到卫衣帽子被石壁上的乱石勾住才勉强刹住车。
摇摇欲坠的黑暗里,顾行驰人都是懵的,过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开始剧烈咳嗽,刚刚滚下来的时候没有防备吃了一嘴的土,这会才感觉到肺里嘴里都是土腥味。
怀里的菱形青铜早不知道摔去了哪里,但幸而手机一直被他塞在有拉链的口袋里没有甩飞。
顾行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区域,只有两三平方的样子,如果刚刚不是被石头勾住了帽子,他会直接一头撞上前面的石壁,说不定脑壳都得撞凹进去。
这么想着顾行驰还挺心有余悸的,下意识手电往斜上方打,想看看勾住自己的救命石头,但光刚落过去他发现不对。
怎么没有洞口?
他愣了下,立刻调转身形往下来的方向爬了一步,直起身去往上摸。
是实心的。
让他摔下来的那个洞口不见了。
什么情况?
顾行驰有些傻眼,一寸寸摸过去,别说洞口,头顶上就是连条缝都没有,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一样,根本没有来路。
不、不止是来路。
顾行驰飞速扫过四周,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也根本没有出路,他被困在了地下深处。
意识到这点后顾行驰心下不由有些慌张,但他旋即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空间太过狭小,氧气有限,在找到法子出去前必须先保证能够呼吸。
沉下心神,顾行驰开始一寸寸打量摸索四周的墙壁。
地下空腔的形成往往是因为长期振动、地质构造运动或者流水侵蚀,但这里的墙壁十分干燥,附近也没有大型的水源,基本可以排除后者,至于前面两个……
顾行驰觉得可能性也不大,地质地壳造成的空腔不会只有这么小;地表长期振动导致的地下裂隙和孔隙大多会造成进一步的坍塌,但这个小空腔却十分□□,目前没有要塌下来的迹象。
排除所有的自然原因,那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置信,都是人为的结果。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松了口气,既然是人做的,那就能用人类的方法解决,总比毫无头绪的超自然力量要强。
空腔十分狭小,能够活动的体积大概只有普通衣柜那么大,还是横版的,顾行驰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塌着腰察看四周的情况。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菱形青铜居然在身后的墙壁里,估计是他滚下来后甩飞了,正好卡在了这个位置。
顾行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青铜拔出来,还好卡的不紧,没有造成上方土层的下滑坍塌,只稍微落下了点松散土粒。
他摸索着青铜上的十字花,心下有了判断。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苯教巫师用以征服妖魔、捕捉鬼魂最常用的法器之一「那姆卡」。
一般来讲,「那姆卡」是一种蛛网状的编织物,用彩色丝线编织缠绕十字骨架而成,中间会形成一个黑色的菱形眼睛图案。
按照苯教的描述,魔鬼的来去行踪普通人是无法看清的,它们就像鸟雀蛾虫一样在空中飞,只有用这种网状法器才能捕获。*一般大的那姆卡常放置在寺院周围,小的则放在宅院的门口,或者房屋的高处。那姆卡的体积越大,说明要捕捉的妖魔越厉害,
用青铜制作那姆卡顾行驰是第一次见,他本来不太确定这东西的用途,直到看见圆楼外墙上挂着的其他丝线编织版那姆卡才确定下来,这东西应该也是起到一个捉妖的用途,异曲同工。
他翻着青铜看了看,就见青铜没有十字花的背面有一个圆形的凸起,离远看有点像一只眼睛,如果放在苯教中讲,这个圆形应该就是代表神灵的眼睛,看到妖魔、抓住妖魔。
顾行驰拎着青铜不由有些奇怪,这地方瞧着也不像什么风水大凶之地,有必要挂这么多捉鬼的东西吗?还是说是为了抓住那些被制成皮龛的受害者的灵魂?那可真是缺大德了。
再者说到捉鬼,顾行驰微微眯起眼,他记得小白把这东西从外檐上拽下来的一刻,廊道内的火光似乎是闪动了一瞬,不过那晃动太快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视错觉。
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拿着青铜晃了晃,眼前平静,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啥玩意啊……”
顾行驰有点泄气,把青铜往口袋里一塞,准备再想想其他办法。但刚一抬眼,他余光中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稍微侧了下头,就发现身侧的墙壁下方多出了一个洞。
顾行驰一怔,意识到这应该是青铜拔出来后留下的洞眼。
居然能有个洞,所以这后面其实还是有空间的吧?顾行驰连忙凑上前去观察。这洞眼只有两个指节大小,别说他了,就是只兔子钻进去都费劲。不过……他伸手在洞前探了探,隐隐感觉到了微弱的风。
有戏!
顾行驰瞬间激动起来,打着手电往洞里照去。
对面十分黑,好似堵着一面墙,光照过去没有任何的散射,完全被堵死了。
不应该啊,明明有风。
顾行驰挠挠头不死心,又把手电调亮了一些,再次照过去。
很神奇,这次他看到了东西,对面也是一个空腔,看不清具体面积,但应该比他现在所处的空腔要大。
还不等兴奋,眼前忽然一黑,那堵墙又回来了,他再一次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行驰啧了声,纳闷这是什么情况,他看看手电又摸摸自己的眼睛,又盯着那个洞眼沉思几秒,开始摸索身上口袋,最后找出来几张随手画的设计图纸,用砂砾把图画完全糊掉,撕成条拧在一起,一点点往那个洞里探去。
纸条很快就探到了对面的空腔里,顾行驰没再动,举着手电蹲在一旁耐心等待。
大概十几秒后,纸条倏然一晃,一下从洞眼里抽了过去,顾行驰立刻把手电往洞眼里照,同时眯眼去看。
只一眼,他头皮都差点炸开。
就见对面的空腔里,也蹲着一个‘人’。
第88章 你陪我 “那你可以晚一点来。我不会生……
顾行驰头皮发麻, 后背全是冰凉的虚汗。他根本没想过这地下不止一个空腔,更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
反正此时已经暴露了自己,顾行驰也没有立刻关闭手电, 而是保持着这个动作沉心屏气继续看去。
对面人肯定是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蹲在洞眼旁边,低着头,似乎是在看被抽过去的纸条。
他的头发很长, 长且杂乱,低垂脑袋时能完全遮盖住脸庞和肩膀,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人的头发,也是雪白的。
顾行驰盯着对面,越看越觉得对方眼熟,眼熟到让他觉得心底发凉。
这个人是白玉京。
他无比确定对方的身份, 一定是白玉京。
但问题是,对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的小白。
顾行驰通过洞眼观察着, 对面的‘白玉京’身形瘦弱,看起来还是少年人, 浑身赤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很多深褐色的瘢痕, 像是淤血,但覆盖面积太大,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只是这么看着顾行驰都觉得揪心, 对面白玉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受伤到近乎麻木,对于外界给予的刺激也有些迟缓。
是在西南被抓去做虫人的那段时间吗?
顾行驰猜测着, 看年龄应该差不多,身形骨架大概是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那个时期的小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行驰很疑惑,他是莫名其妙穿越了还是又一不小心中招了?如果是中招的话,这是幻觉吗?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啊??
思考两秒,顾行驰决定先开口试探一下:“白……”
话没出口,顾行驰就是顿住,他还不知道这时候的小白叫什么,要叫他白龙吗?感觉白玉京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犹豫两秒,他试探地唤道,“……弟弟?能听到吗?”
对面人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低垂着脑袋。
他蹲坐的位置有些偏,顾行驰在这边看不清楚情况,只得不停地调整位置,一边动一边说话,和哄骗小孩似的:“弟弟你听我说,哥哥不是坏人,哥哥是……”
顾行驰顿了一下,他想说自己是来救人脱离苦海的,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他,最起码这一刻的他,是做不到的。
虽然于他而言,对面的白玉京极大可能只是一场幻觉,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做到欺骗。
这一刻的顾行驰,救不了数十年前的白玉京。
他不再说话,对面的白玉京反倒抬起头来,那是张与现在白玉京相差不大的脸,浅色的眼瞳、雪白的头发,只是眼神并非冷淡,而是麻木,与尸体的区别仅仅在于,他的瞳孔还没有浑浊。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他,手电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疼到有种想流泪的酸涩,却还是没有移开眼。
听白玉京诉说那些过去,和亲眼所见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他知道白玉京过去过得不好,过得艰难,过得麻木且痛苦,所以他总是对白玉京没有底线,没有脾气,接纳对方所有的要求和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些来之不易,这些鲜活的白玉京,何其珍贵。
但当此刻他真的和过去的白玉京对上眼时,顾行驰忽然发觉不够。
他所给予的和白玉京所遭受的,怎么还是不成正比。
好像无论他怎样弥补白玉京那些过去人生里所遭受的痛楚,却总还是差一点,总还是会有他设想不到的疼痛从细枝末节里跑到他眼前。
爱是常觉亏欠不假,可他只有一百年。
该怎么覆盖白玉京这漫长的人生呢。
对面的白玉京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顾行驰兀自崩溃了一会,抬起头努力平稳了声调:“我是来陪你聊天的。”
白玉京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顾行驰也安静了几秒,又开口:“我是来陪你坐着的。”
白玉京又垂下头去,又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寒意没有了载体,沉重地砸在两人之间,冰冷的沉默好似冰碴,让人只是呼吸都觉得胸膛间被剌得生疼。
顾行驰看着白玉京头发杂乱的头顶,唇角微微发抖,好几次呼吸的间隙才能再次开口,尾音止不住的发颤,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了:“我是来陪你的。”
但白玉京听到了。
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行驰一眼,又低下头去,几秒后,就听洞眼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过来。
顾行驰连忙伸手去接,等了一会才看到有个手指大小、黑黢黢的东西从洞眼里爬出来。
居然是只独角仙昆虫。
这东西学名叫双叉犀金龟,无毒可食用,雄性成虫因其独特的额角受欢迎,常被当作宠物饲养,也会制成标本或者其他工艺品。
顾行驰有些意外,不明白小白玉京为什么要给他塞过来一只甲虫。他倒也不怕虫子,何况这东西也没毒,干脆就捧在手里冲对面晃晃:“给我的吗?”
小白玉京点了下头,但是别着脸,没有往这边看。
顾行驰很惊讶,惊讶又惊喜,他捧着那只独角仙,像捧着什么礼物,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但出乎意料,小白玉京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像干涸河水里最后的细流,勉强又微弱:“你陪我。”他说,“没有人陪我。”
顾行驰心头重重一跳。
他透过洞眼,看着对面的白玉京也是小小的一个,渺小到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空气仿佛一双巨大的手,紧紧按压着他的肺腑,挤压着他的身体,要他窒息,要他痛苦。
许久,他才用颤抖的声音,现实着,又残忍着问:“如果我只能陪你这一刻呢?”
“如果就连这一刻都只是一场梦呢?”
“如果你还要自己走很久才能和我见面呢?”
小白玉京一言不发地蹲在那个小小的洞眼旁,隔着那个狭小的空隙,隔着数十年漫长的时间,也隔着不知何时才能跨越的千山万水静静地望过来。
半晌,他开口:“我有很多只独角仙,下次见面,再送给你。”
顾行驰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独角仙,感觉刚刚装满了各种情绪的胸口像是一下被昆虫的利爪戳漏了,忽然泄了气,化成了一滩无比苦涩的水,顺着心脏的跳动往四肢百骸流,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除却皮肉之外的疼。
“下次见面,真的要很久很久以后了。”
顾行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声堵在喉咙里:“很久,你知道很久是多长时间吗?是十年、几十年,在此之前,你都要独自一个人了。”
小白玉京默默听着,他的脸在昏暗中不甚清晰,似乎马上就要被黑暗吞没了。
可就是在黑暗完全袭来的前一秒,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和黑暗的地下格格不入,浅淡、模糊,却又如此深刻,像一场绮丽到即将破碎的梦。
“原来,我可以活那么久啊。”他说。
“那你可以晚一点来。我不会生气的。”
撕裂般的哭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顾行驰喉咙里溢了出来,小白玉京的脸、手中的独角仙,都随着眼泪在视网膜中变成了大团大团模糊的色块,他想努力再看清一次,但眼泪一直再往下掉,不停地掉,怎么也抹不干。
“白玉京……”
心脏仿佛被刺进了一根烧红滚烫的铁钉,痛得痉挛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顾行驰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想伸手去摸白玉京苍白的脸。
但下一秒,手电光骤然熄灭。
黑暗降临,白玉京消失了。
失去的瞬间让顾行驰觉得慌张,觉得惊恐,觉得痛苦,他惊慌失措地往前扑,扑进黑暗里,想去找白玉京的身影,但四周一片昏暗,无边际的寂静中,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一瞬间顾行驰竟觉得,他才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被时间丢下的人。
…
浓雾般的昏暗渐渐散去,手电亮起的一瞬,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顾行驰看着手里的老式手电筒,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先一步被人抱了起来。
“玩个手电还能哭,照到眼睛了?”
一听这声音,顾行驰瞬间一激灵,猛地抬头——
果然,是顾勤锋。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小手小脚,又回到了小时候。
“老顾,外面雨下的太大了,不行就让老齐他们两个进来吧。”
身后响起声音,顾行驰循声望去,就见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应该是没见过,没什么印象。
顾勤锋摇摇头,抱着顾行驰走到营帐床边,把人往床上一搁,用衣服擦了擦他脚丫上的泥水:“不行,唐易现在的状况太差了,老齐得看着他,不然我怕出事情。”
大胡子走到营帐门口,神情有些担忧:“我前两天还和唐易说话呢,怎么今天就……”
顾勤锋摇摇头:“我听这的老人说,让虫子咬了也分急缓,急一点的可能当时就不行了,缓的过个三五月才显症呢。唐易其实前两天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一直看着泥巴发呆,还总盯着这小子。”
他说着拍了把顾行驰的屁股,语气是开玩笑,但脸上表情却很苦涩:“你小子当心啊,别哪天让那俩长虫给你吃了。”
顾行驰捧着手电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心里却在琢磨,让虫子咬?长虫?这会的时间线是在顾勤锋他们发现那个西南小邦葬式之后吗?看来这会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唐易和齐望云身体出现的异变是因为虫子,但听起来,此时的唐、齐二人还没有完全虫人化……
正想着,就听帐外雨幕中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口哨声。
帐内两人一下站了起来,齐刷刷扭头看向外面,顾勤锋冲大胡子点了下头,后者撩开门帘出去了。
顾行驰想了想,尽量用比较稚气的语调问:“外面怎么了吗?”
本来一直在看帐外的顾勤锋忽然一顿,扭头看过来,目光十分奇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几秒后,他倏然出声询问:“你是哪一位?”
第89章 能力 顾勤锋一下就笑了
话落, 顾行驰猛然一愣。
什么叫他是哪一位?暴露了?这么快??
可顾勤锋看他的眼神虽然陌生,但又并不是全然的警惕,这个眼神很奇特。顾行驰的理解是, 听说过,但没见过, 大概就是这样的含义。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顾行驰嘴唇动了动,想再嘴硬一下, 但还没出声,门帘忽然被人撩开, 有人探头冲进来:“出事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 看起来顶多三十岁,留着寸头,左边眉角处扎了两颗藏银的眉钉。
他看着顾勤锋指了指外面,语气急切:“唐易把老胡拖走了, 齐望云去追了!!”
顾勤锋骂了句脏话,站起身刚跟了两步, 又回头看顾行驰:“你怎么办?”
顾行驰愣了下,试探着问:“我……跟着去?”
顾勤锋身后把他往背上一抗, 披上雨衣奔入雨幕:“抓紧。”
西南的雨季,暴雨如注, 天地间雨水飞溅,到处都是模糊的一片。
顾行驰紧紧抓着顾勤锋外套上的绑带,躲在雨披下看着昏暗的山林, 雨下的太大了,山上所有地方都是雨水汇成的细流,这样的情况太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顾行驰意识到留给他们找人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紧迫。
“小……顾叔叔!”
顾行驰的声音在雨声中不甚清晰,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声:“来不及的!一旦被寄生!都会发生异变的!!”
“来得及!”
顾勤锋的声音也是吼出来的:“老徐他儿子没死!来得及!!”
顾行驰闻言一怔,老徐他儿子……徐本昌那个前往什巴苯城的儿子??
顾勤锋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从那里何十五……
“抓稳!!”
顾勤锋一声厉喝,将他的思绪打断,顾行驰抬眼就见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手电光里蓦然一闪,直直地冲了过来,又快又猛,像一头棕熊。
顾勤锋反应很快,反手扣住顾行驰的同时另只手抓住了高处的树干,三两下就窜到了树上,动作灵活的像只猴子。
顾行驰紧紧搂着顾勤锋的脖子向下看去,但雨夜昏沉,他眯着眼找了好半天都没看到袭击他们的东西在哪。
刚刚不是有东西扑过来了?那东西体积不小,现在他们还在山体外围,这附近除了他们身下的这颗高树,其他矮灌一眼就能望见,不足以藏身,那东西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顾行驰也不敢出声,想了想,伸手在顾勤锋肩膀上按了几下,顾勤锋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疑惑。
顾行驰一顿,倏然明白,他小叔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整理出自己那套简易版摩斯密码。
他想着指了指嘴巴,比了个口型,示意能不能说话。
顾勤锋没回答,他觉得这个时候并不安全。
两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山间的泥土被雨水冲成溪流,到处都是水和泥巴汇成的泥龙,如果大雨一直持续下去,他们身下这棵树也极有可能会被冲断,这种情况下还想上山无异于找死。
顾行驰不知道那个被拖走的老胡于顾勤锋来说是否十分重要,但这种天气下他绝对不允许再搭进去一个顾勤锋。
顾勤锋似乎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某种警觉的意味,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微微蹙了下眉头,雨下得太大了,这样下去就连他们山下的营帐也会被冲垮。
“丁卯一个人绝对不够用,我必须和他一起留在山上,我让齐望云把你送到村子里去。”顾勤锋抹了把脸,压低声问顾行驰,“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这词太郑重了,根本不适合用在一个小孩身上。顾行驰有些惊讶,但也来不及追问,立刻就道:“虫人化是没有办法逆转的,异变如果不可控,直接拿刀扎进它们的眉心。”
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敢百分百确定致死,但能拖延时间,这东西你们不能再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他们,不要心软。”
顾勤锋闻言瞧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最后只点了下头。
他没在多说,手挨在唇边打了个呼哨,声音尖锐短促,像某种夜鸟,和之前帐外响起的那声极像,是某种信息的传递。
顾行驰心说他小叔还挺花哨,又是灯语又是口哨还有后来的摩斯密码,整得这么全面,真不怕自己记混。
“你刚刚在我肩上按得是什么意思?”
这空隙,顾勤锋就问:“是暗语?”
顾行驰点了下头:“简化版摩斯密码,刚刚的意思是「怎么办」。”
顾勤锋回忆了一下,很快就顿悟,笑了:“哦,首字母短语吗。”
顾行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那意思,你很上道哦。
“再教我两个,好用。”顾勤锋道。
顾行驰就随便给他按了两下,一个是「跑」,一个是「不要动」。
“最实用的两个。”他笑道,“我经常用。”
顾勤锋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忽然开口:“过得很辛苦吗?”
顾行驰一愣,好像没明白:“什么?”
顾勤锋就笑:“又是跑又是不要动的,总不见得是在玩什么木头人游戏吧?”
暴雨如鞭,每一滴雨点都坚硬,就这么直直砸进顾行驰的脑海,好似没有形状的重锤,激起滔天巨浪。一个荒谬到几乎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想法随着巨浪被猛然冲至心头,顾行驰定定地凝视着顾勤锋的眼,几秒后,颤声开口:“小叔……?”
顾勤锋一下就笑了,他张张嘴还没说出话,身后的树梢忽然猛地一抖,一张惨白的脸猛然从顾勤锋的背后蹿了上来,瞬间就和顾行驰对上了眼。
那是双已经开始发浑的眼珠,瞳孔和眼白的界限明显已经模糊了,怎么看都不是活人。
顾行驰吓得一个激灵,本来已经冲到胸口的情绪瞬间哽住,转变成如鲠在喉的惊吓。
光是惊吓还不够,顾勤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更让顾行驰胆战心惊——
他直接把顾行驰交到了对方手中,厉声叮嘱:“带他下山,确保他的安全。”
白脸人手里捧着小小一团的顾行驰,说不出的违和和诡异,他盯着顾勤锋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口:“你会很危险。”
这人一说话顾行驰更有点起鸡皮疙瘩,他的声音也不对劲,发音很模糊,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连着声带完全黏连在了一起,每吐出一个字都十分困难。
顾勤锋摇了下头:“他说过我还能活十几年,死不了。”
他?谁??
顾行驰很茫然,发现顾勤锋的目光明显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他,又有些飘忽,很快就移开了。
白脸人闻言也不多话,拎着顾行驰的后衣领,像只豹子一样瞬间落地,毫无声息,顾行驰没反应过来先被雨水糊了一脸,等抹干净脸,眼前已是一片昏黑,刚刚他们藏身的那棵高树已经看不到了。
顾行驰一边担心顾勤锋安危一边忍不住抬头瞟头顶的那张白脸,他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齐望云:已经发生异变,但明显还在控制范围之内,甚至还可以控制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见过齐望云的墓碑,被立在了特尼格尔,当然,如果那不是一个衣冠冢的话。
白脸人的速度非常快,昏暗和湿滑都不会是他的阻碍,整个人像豹子又像蛇,飞快地在山林间穿行,没有一刻停顿。
顾行驰看着他动作,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汽车旅馆做的那个梦,梦里和顾勤锋一起接力扛着他到处跑的两道人影,是不是就是唐易和齐望云?怪不得当时他感觉两个人的姿态那么奇怪,因为他们的坐姿是完全垮掉的,肌肉和骨骼都撑不住,那是死人的坐姿。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顾勤锋是不是就已经意识到了,那时候的他并不是他?
想到这顾行驰浑身一僵,内心一丝一丝涌起冰凉的困惑,或许有些事,都不只是在单纯的做梦。
拉以普为什么是拉以普,是因为他拥有让任何信徒都嫉妒又恐惧的能力吗?
如果他真的拥有这种无法解释的能力,那是否说明所谓的交易也一定会有履行的那一天?
无措的惶恐在这一刻陡然升至顶端,顾行驰下意识攥紧了拳,交易和约定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谁做过交易,更逞论交易的内容。他害怕自己还在没有意识到珍贵的时候,便将那些宝贵的东西当做筹码交付到了他人手中。
阴冷潮湿的雨汽落在皮肤上,仿佛成了某种犹如实质的灰沫,也将顾行驰的心脏紧紧包裹住,密集又沉重。
他无声呼出口气,由衷地希望自己没有做过这种傻事。
大雨未歇,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山脚,远处隐隐可见村头摇晃的电灯。齐望云把雨披给顾行驰盖好,声音含糊:“我不能进村。”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
话没说话,他倏然被齐望云拦腰抱起重新扛到肩后,眼前场景摇晃翻飞,顾行驰大头朝下,感觉自己好像又坐上了过山车,足足十几秒钟的时间,随着两人重新隐进山林,他才被重新摆正。
“什么情况?!”
他这幅身体太小,根本受不住这种滚筒式行进,头晕得不行,趴在齐望云的肩头差点吐出来。
“他又出现了。”
齐望云的声音是没有情绪的,但顾行驰还是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他顺着齐望云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一道雪白的人影正站在前往村镇的必经之路上。
那道身影他何其熟悉,
顾行驰浑身一震,差点失声喊出口。
是白玉京。
第90章 拉以普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
白玉京怎么会在这?2002年的时间线里到底还有谁在?!
顾行驰看着那道熟悉的雪白身影, 脑子里一片乱麻。
白色的人,抱着孩子……对,顾勤锋的笔记里出现过白色的人, 应该是代指白玉京吧,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94年曼山之后, 他也一直都没有离开云滇吗?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顶得顾行驰脑仁生疼,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跑到白玉京面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一刻的白玉京认不认得这一刻的顾行驰。
但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齐望云按着他肩膀的手很紧, 顾行驰能感觉到对方手掌里的骨骼感很弱, 取而代之的是像猪肉皮脂一样厚重黏软的东西,沾着雨水十分冰冷,纵使他知道对方目前的异变可控且没有恶意,但依旧忍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不要过去。”
齐望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玉京, 随着虫人化,属于人的情绪会越发浅淡, 但这一刻的紧张来源于本能,哪怕是身体内的虫子, 也在害怕白玉京。
“他快死了。”
齐望云目光一瞬不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音节:“他很危险。”
“不要相信他。”
不等顾行驰惊怒,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最后这句声音和齐望云的声音完全不同,空洞、清晰、无比漠然,更重要的是, 这道声音凭空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顾行驰心底一惊猛然回头,就见身后的高树上不知何时倒吊着落下来了一张巨大的脸!
这张脸大到什么地步,如果它张开嘴, 顾行驰会毫不怀疑自己能被整个囫囵着吞进去!
顾行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地盯着眼前的巨脸,很快他就发现,这张脸好像不是活物,因为倒吊后它脸上的皮肤纹路完全没有变化,肌肉也并不松垮,这东西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石雕人脸像。
但它明明发出了声音。
顾行驰十分疑惑,随之又开始怀疑,难不成刚刚出声的并不是这东西?那能是什么……
滴答——
有水滴从头顶滴落在顾行驰身前的水洼里,泛起阵阵涟漪。
顾行驰看着水洼里的波动,是血红色的。
他缓慢抬起头,就看到茂密的树梢见,攀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那东西长手长脚,脖颈上顶着一颗蛇类的三角脑袋,头骨的奇特形状把眼睛向下拉得很长,眼神是极其的诡异。
…
“卧槽!!”
场面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被吓醒了。
睁眼的瞬间立刻又被头顶高处悬挂的东西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不害怕。”白玉京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很轻柔,“不害怕。”
顾行驰呆呆地埋在白玉京的长发里,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只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他雪白的发梢,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白玉京?”
白玉京嗯了声,低头看过来,慢慢捋开他额前的碎发,呼吸落在他的额角,很真实:“我在这里。”
顾行驰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三五秒,这才慢慢吐出口气,像小兽般依恋地窝进他的怀抱,疲惫又思念,还有一点淡淡的委屈:“都在吓唬我,连你也在吓我。”
白玉京不明白,但不妨碍他说抱歉,反正不论怎样,顾行驰总是没有错的。
顾行驰在白玉京怀里窝着,温暖又柔软的触感,和梦中黏腻又冰冷的雨幕截然不同,不、那或许并不是梦,而是他真的短暂地回到了2002年。
空间轻微的摇晃唤回了顾行驰的思绪,他愣了下,撑起身看向四周,迟钝的发觉他们已经不在圆楼,而是在一节宽大的车厢内,不由有些惊讶地看向白玉京:“什么情况?金乔海他们来接应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悬挂的东西。
顾行驰顺着他的指尖瞧去,车厢是房车结构,有照明,但并不算亮,不过清醒状态下也够看清了,那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这面具是个长条形,猛一看像蛇头,但细瞧就会觉得更像是一张人脸,苍白的、诡异的人脸。五官扭曲,眼睛的位置被拉得老高,非常狰狞。
顾行驰心中一惊,直拍白玉京的手:“我见过这东西!就是刚刚做梦的时候!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长成这样!!”
白玉京嗯了声:“戴上面具的人会成为各蒙,受那木卜拉的召唤前来,处理这里的阿细。”
话落,顾行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老婆你被夺舍了?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白玉京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慢开口:“其实问题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你我都没有意识到……”
顾行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招出现幻觉的,并不是在看到那个青铜菱形那姆卡出现之后,而是在廊道里第一支火把亮起来的时候。
在顾家图书楼时,顾行驰他们就注意到C类架中、顾勤锋留下来的那支火把上,有明显的药物残留。当时他们认为,既然已经有了提防,那么如果看到火把燃起,一定会有所戒备。但事实上,当火把真的亮起时,他们其实根本无从意识到这一点。
早在白袍人在院中举行仪式时,大批燃烧的火把便已经产生了致幻作用,不过屋外空气流通,只要不是一直燃烧,药效总归会消失。可即使是部分的药物残留,也依旧会对人产生影响。
对顾行驰来说,是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掉入地下空腔,并看到了年少时的白玉京,以及做了一场回到了2002年的大梦。
对白玉京来说,他这种非常人的身体素质本不应该受到药物影响作用。但致幻剂不同,任何致幻剂本质上来讲都是神经系统药物,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影响,即影响人的脊椎和大脑。白玉京被影响后,他的视神经出现了问题,导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后廊道两侧亮起的火把,任由两人在再次因燃烧出现的致幻药物中浸泡多时。
不过白玉京的身体状态到底是和普通人不同,自身代谢非常快,药物影响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也发现了顾行驰中招,不过不等他采取措施,那群白袍人便先制止了他的唤醒行为。
顾行驰听到这一愣,心说白袍子好大的能耐啊,还管到他老婆头上了,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白玉京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白玉京看出了他的疑惑,捋着他的头发,细细顺好:“他们说,只有阿细都被收服,拉以普才会醒过来。”
顾行驰心说这不纯扯淡,之前也没见有什么阿细阿宽的,他不照样也能被吓醒,但闻言还是好奇地问:“阿细是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各蒙什么卜拉,都是什么东西?宗教称谓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指了指面具:“在西南宗教中,戴上面具会获得一部分神的力量,作为神在人间的分身,叫做各蒙。”
然后手指悬空着画了个圈,示意:“游荡在圆楼中的亡魂,叫做阿细,阿细是恶鬼,会伤害人畜,圆楼内外有很多针对他们的魂网。”
顾行驰点点头,知道他在说那些那姆卡。
“还有,那木卜拉。”
白玉京的目光越过顾行驰看向车厢的最后。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白色毛毯被放置在座椅上,毛毯下隐隐有一个人形的轮廓,但是没有活物的气息。
顾行驰愣了一下,又看白玉京。后者点了下头,确认那个看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形就是那木卜拉。
“那木卜拉是称谓,意思是大祭司,他们叫他那木斋,是尊称。”
顾行驰了然:“原来他就是那木斋,我听边一杰说过。”但同时他很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告诉你的?你给他们打服了??”
白玉京一时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车厢中的空气闭塞寂静,仿佛盖上了一层被冷水浸透的纸,压迫又窒息。
顾行驰心跳开始缓缓加速,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正是这份未知,才永远让人心生恐惧。
“你知道拉以普是什么意思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玉京忽然开口。
顾行驰没说话,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抬起眼时神情已经变了,稍有些冷,并不多,不过他常年对白玉京和颜悦色软声软语惯了,此刻哪怕只是一分的冷硬都显得格外鲜明严重。
白玉京临出口的话语一下就顿住了,表情看起来有些无措,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无声的对峙,根本来不及硬起心肠就先破了功。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
顾行驰那严肃表情也只持续了三秒钟不到,见大猫蔫了立刻就心疼,把猫搂进怀里:“不要道歉,我知道不论你做了什么选择肯定是为了我好,但以后要先和我商量好不好?我不想太被动。”
白玉京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眼睫在细微的颤抖。
“来不及。”
几秒后,他闭上眼把自己往顾行驰的怀抱里埋得更深了些,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当时一直在流血,止不住,太多的血,我没有办法……”
顾行驰闻言蓦然一怔:“……什么?”
“拉以普一词来源于早期的亚非语系,翻译成现代汉语,是‘神明回溯’的意思。”
白玉京慢慢蜷缩起身体,整张脸乃至上半身都极力埋进顾行驰的怀抱中。他双臂紧紧箍在顾行驰腰后,十指交错着,死死地扣紧,好像害怕顾行驰会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手臂间溜走,像一阵风一样。
“据说每一任拉以普都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以此拯救那些身处苦难中的忠诚信徒,改变他们命运的轨迹。”
“但所有的能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没有时间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