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2002年 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自顾勤……
看着翻译完的两句话, 顾行驰疑惑又惊讶,笔记封面上记录了时间,2013年, 距离顾勤锋去世只有不足两年的时间。如果这个好小孩指的是顾行驰,那这个多活十几年是什么意思?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据顾勤琢所说, 他是2003年初被顾勤锋从中越边境带回。而在此之前,顾勤锋已经停留在西南当地进行了半年左右的地质考察,也就是说, 他和顾勤锋极有可能在2002年左右就已经相识。
但当时他只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屁孩啊,话都说不利索, 怎么让人多活?
怀着疑问, 顾行驰继续往下看。
从笔记第二页开始,全部都是符号文字,图画记录非常少,仅有的几幅也都是手绘, 看起来应该是沼泽或者泥潭之类的环境,以及一栋尖顶建筑。这建筑猛地一看和天坛有点像, 上殿下屋重檐攒尖,一般这种建筑形态都有突出‘敬天礼神’的设计, 表达了某种程度上的‘通天’思想。
不过仔细看下来,顾行驰就发现这建筑有很多违和的地方, 首先就是瓦片。
顾勤锋在建筑一侧非常详尽的画出了檐上瓦的形状,这瓦片和中原建筑里普通的布瓦、平瓦、鱼鳞瓦都不相同,这瓦片是细长的, 一圈一圈缠绕着围铺在屋顶上,从高处看竟像是一条盘绕的蛇。
这种铺筑方式难道不会漏雨吗?顾行驰十分不解,又看屋上雕饰, 没有常见的八宝图案,而是树枝状藤纹。他啧了声心说这地方确实有点意思啊,果然不是中原风格吗。
接着往下看,后面依旧是大篇幅的字符,顾行驰一一对照翻译,因为不熟悉,进度很慢,将近一个小时才翻译出两三页纸。
能看得出都是顾勤锋的自述,专业用词不多,更像是讲故事一样在介绍当时的情况。
2002年,顾勤锋一行人到达金平县金水河镇,开展为期五个月的地质考察工作。当地地处哀牢山脉东南端,是典型的山区地貌,山高谷深坡陡,地形错综复杂。
也正是因为这种复杂的地势情况,顾勤锋他们才自创灯语,一是灯光比声音传播要远,二是害怕成日在林子里大呼小叫会招来野兽。
不过灯语也有失效的时候,就是在雾天或者暴雨中。
那是顾勤锋到达金平县的第三个月,对金平乃至整个云滇边境有了很大程度上的了解。
西南这种地方,自古至今存在许多短命王朝和中原人罕知的西南小邦,比如《华阳国志·南中志》就记载:“南中,在昔盖夷越之地,滇濮、句町、夜郎、叶榆、桐师、唐侯国以十数……”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这座茂密的山林中,是存在非常多的古国古墓和民族遗迹的。甚至当地村民进行的部分敬天祈福仪式,也保留着浓厚的诡异封建感,仪轨和用具往往比起祭祀更像是某种邪术,对于他们这些中原腹地来的年轻人冲击很大。
顾勤锋的队伍中有两个年轻人和他交好,一个叫唐易,一个叫齐望云。
顾行驰看到齐望云三字时呆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翻译有误,指读着又对照一遍,确定就是这三个字,不由有些惊愕。
在特尼格尔老宅坟场里出现的人名,竟然也出现在了他小叔的笔记里。齐望云不是特尼格尔的向导吗?难道是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他加入了小叔的队伍?那他后来又怎么会死在了蒙东?
他沉了沉心绪,继续往下看。
通过小叔的文字表述能看出,唐易和齐望云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唐易是被家里宠爱长大的小少爷,机敏聪慧,但性子跳脱活泼,经常想一出是一出;齐望云则是跟边晟差不多,家庭出身不是很好,不过性格沉稳,稳打稳扎。
这两人原本不是特别对付,但因为顾勤锋从中协调,三人在考察期间也算是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故事的起因是一场大雾。
当天他们从金水河镇出发,顺着县乡道行驶,大概十一点左右进入尤山村。这时路上开始下起小雨,随着海拔变化升高,大雾渐渐弥漫,在行驶半个多小时后,团雾已经完全阻碍视线,两旁的树木和指示牌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无线电似乎也受到某种干扰,只能发出嘈杂的白噪音。
唐易这时候已经不敢开车了,雾气太浓,他甚至连三五米外的情况都看不清,就建议原地停车,等雾气散去再重新行驶。
可齐望云却不赞同,他从小在深山长大,最知道某些山民的险恶,在雾中或雨中滞留的汽车,往往会成为他们眼中的肥羊,所以坚决不肯留在这。
顾勤锋夹在中间有些难做,因为这次两人不是斗嘴,反而都各有道理,走吧,怕翻车;停吧,怕打劫。确实难办。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勤锋突然发现右侧山间的雾气有些奇怪。按照他们现在的位置来说,这片雾气应该属于谷雾,即冷空气移至山谷时,暖空气同时在山顶经过产生了温度逆增现象,所造成的雾气往往可以持续数天。这时候的雾气从远处看基本是比较均匀的,雾气会像潮水一样将山林覆盖冲刷。
但顾勤锋却看到,右侧山间的雾气是打着旋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排除温差、风速等自然原因,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这山间出现了一个‘缺口’,雾气本就是往下走的,在出现缺口后有了高低差,雾气会涌进低处的缺口内,造成这种‘小旋风’的情况。
当然了,在山林间出现缺口并不奇怪,有可能是动物巢穴,也有可能是地宫盗洞,但顾勤锋眼见雾气旋风越来越大就知道不对,这已经不是一个自然缺口能造成的情况了,这样子像是人工在山林内制造了一个吸尘器。
简而言之,这山间有人。
与此同时,驾驶座上的唐易轻呼一声,车子猛地停下。顾勤锋抬头向前看去,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了火光,十数个穿着白衣的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他们举着火把排成一列徐徐地横穿过马路。说是送殡的队伍也不像,但这些人面无表情地样子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车子距离人群并不远,大概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所以顾勤锋能很清晰地看到,凡是这群人经过的地方,雾气自然就随之消散了。
是因为火把的原因吗?他有些纳闷,但也不敢打扰这支诡异的队伍。安静目送着他们一个个走进对面的山林里去,直到末尾时,他忽然看到,队伍的末尾不再是高瘦的成年人,而是一个还没人腿高的小孩。
这孩子看起来顶多只有两三岁,走路都走不稳。虽然他没有拿火把,但这么小的孩子穿着长袍白衣走在雾里本来就很艰难,而前面的成年人全部视若无睹,任由小孩被袍子绊了一下又一下。
“怎么这样啊。”唐易最先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看这小孩细皮嫩肉的,别是拐来的吧?哪能这么对孩子。”
齐望云则是按住了想下车抱孩子的唐易,面无表情道:“可能是陷阱,专等你这种傻呵呵的好心人。”
这次顾勤锋是赞同齐望云的看法,也不让唐易下车,三个人坐在车上,看着这小孩磕磕绊绊,直到他走进雾气里的一瞬间,小孩忽然转过头,望车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顾勤锋恰好和他对上。
就是这一眼,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自顾勤锋心底迸发,他无法具体形容出来,但是那一秒钟他倏然无比笃定,他一定会再见到这个孩子。
果然不久后,他的想法应验了。
那时大雾过后的第二个星期,他们在尤山村往南的山脚发现了一处古墓遗址。他们几个都不是专业考古人员,只有一个齐望云稍微有点研究,大概看出这应该是唐宋时期的西南夷小邦葬式,规模很小,而且明显经历过盗墓贼光顾,从盗洞看下去能看到已经光溜溜的棺材。
顾勤锋拿不准这地方的发现在历史层面算不算重要,但他大哥顾勤琢可是行家,于是跑到林子外面去给顾勤琢打电话。
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唐易不见了,而齐望云站在一颗大树后面,冷冷地看着那座小型古墓。
顾勤锋心说这什么情况,吵架了?就想走过去问问具体情况,可刚刚迈开步,他就看到齐望云猛地转过头,冰冷地望过来,那眼神完全不像共处多年的同僚好友,而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比如,蛇。
这下子顾勤锋就警惕起来了,他走南闯北见过的怪事也算不少,但头一次怪到自己身边来。
他思考了很短的一秒,绕了个稍远的路慢慢地走到齐望云身边,期间齐望云的目光一直盯在顾勤锋的脸上,冰冷又直勾勾的,让人头皮发麻。
顾勤锋最后在距离他两米左右的位置站定,问:“什么情况?唐易呢?”
齐望云回答:“出不来了。”
他说话语调逻辑是没问题的,很正常。但顾勤锋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奇怪了:“什么叫出不来了?唐易他跑进那墓里去了?”
齐望云点了下头。
顾勤锋就不理解,因为这墓并不深,站在上头的盗洞一眼就能看到下面的棺材,就这么个小墓怎么会有出不来一说?
齐望云没解释,他还在看顾勤锋。但这一刻他的目光是不同的,开始回温了,有了人类的情绪,而且顾勤锋明显感觉到,这一刻的齐望云是非常难过的。
顾勤锋此时就有点慌神,心说到底怎么回事,不行他去墓边上看一眼得了。可就在他堪堪迈开脚步的一瞬,忽听到身后有人脆生生的叫了一句:“叔叔!”
顾勤锋一怔,回头,就看到雾天里那个穿着白袍子的小孩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不可以过去。”
白天来看,这小孩生得粉雕玉琢,和这山下的村民都不像同一画风里的人物。顾勤锋这老大粗对着小孩也难免掐嗓子说话,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叔叔的朋友已经进去了,现在叔叔们要进去找人。”
小孩闻言表情有些困惑,他走近了几步,看着顾勤锋,一字一句道:“没有们,只有叔叔一个人。”
顾勤锋愣了下,转头再看,就发现原本站在身边的齐望云居然不见了!
他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心说这什么情况,撞邪了还是碰鬼了,那眼前这小孩是不是真人?
正怕着,就看小孩伸手给他指了一下古墓的位置:“他们都在那里。”
顾勤锋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那座古墓的盗洞里不知何时探出了两个脑袋,
是唐易和齐望云。
他们的脑袋挤在那个不足一人宽的盗洞里,静静地看过来。
两个人的脖子变得很长很长,就像两条蛇一样。
第72章 泥城 好像泥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城市名……
看到这, 别说故事里的顾勤锋,就是故事外的顾行驰都冒出一身冷汗。虽然知道齐望云他们两个很大可能是变成了太岁村下那种类似捞面的长条尸体,但就这么看下来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躲被窝里偷看恐怖故事会的夜晚,心脏狂跳不止。
至于故事中的这个长袍小孩, 顾行驰基本确定应该就是小时候的他自己。这么一看他小时候还挺热心的,救下顾勤锋一命,难道也是因为这次提醒, 所以顾勤锋才说自己能多活十几年?
再往后翻译十几页,都是顾勤锋想方设法营救同伴的经历。
顾行驰看着, 感觉他小叔还挺有写书天赋的, 整个救援过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只不过最后结局不太好,唐易彻底消失在了西南古墓之下,顾勤锋只带出来了已经发生‘异变’的齐望云。
所以齐望云后来也变成了‘虫人’的一员吗?但他为什么最后会出现在特尼格尔?是顾勤锋带他去的吗?
顾行驰看到这里有些猜测, 当时何十五说过,徐本昌老宅下的坟场里全部都是‘伪虫人’, 没有思维能力,只有攻击的本能, 属于变异不完全的类型。
但同时白玉京也告诉过他,人一旦进入虫人化, 整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只有最终成功和快速死亡两种结局。可伪虫人的状况显然在这两种情况之外,那么是否可以由此推测, 被送往特尼格尔的虫人,即使不能完全虫人化,也可以减缓死亡的速度, 只不过代价是会变成坟场里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顾行驰叩着下巴缓缓思索着,怪不得何十五会说,如果他死去会是一件麻烦事。先不论何十五本人会不会变异,光是地下那一群伪虫人如何处理就是个问题——只有攻击本能的怪物只会害人害己。
可为什么宁愿成为这样的怪物也不想短痛后死去,是怕死的本能,还是有什么人给了他们希望?
想到这顾行驰有些头疼,恐怕还是得抽空再去趟何十五那,趁着对方还是人的时候商量一下解决方法。这帮老头都太能藏事了,就该一人打一针吐真剂。
看到这里第一本笔记就结束了,顾行驰长长呼出口气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出神,缓了一会才打开下一册。
第二本笔记中出现了一个顾行驰略微熟悉的名词——泥城。
唐易和齐望云出事后,顾勤锋开始在金平县到处寻找关于西南小邦的资料,在经过长时间的四处寻访后,他终于从当地村民的口中听说了一个叫做泥城的城市。
金平县下还是有很多的小村落,但不论是地图还是古本上,都没有这个叫做泥城的地方。泥城似乎是一座存在于当地村民口口相传中的神话宫殿,就像广寒宫像昆仑神殿,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特征,所以凡是在西南山地间出现的遗址古迹,只要无法确切辨认其朝代历史,村民们便都会不约而同的把其看做是泥城的建筑之一。
所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顾勤锋发现西南无名无姓没有确认文化归属的墓葬遗址非常多。这就代表着,如果这些无名氏墓葬真的都属于泥城,那这座泥城的面积绝对不小,甚至囊括了半个云滇和越南。
顾行驰看到这皱起眉,历史上在云南有这种规模的西南古国他一时间只能想到古滇。不过显然那座西南古墓和古滇没有关系,1956年云南就已经出土有名的滇王杀祭诅盟青铜器,如果墓穴真和古滇国有关,只要有葬具当时的顾勤锋就不可能辨认不出来。
于是,顾勤锋在笔记中罗列了许多关于泥城的猜测,他曾经一度认为泥城是古哀牢国的首都,但是在2012年时,云南大甸山遗址被挖掘,确认为古哀牢文化,出土墓葬将近200座。顾勤锋特意重返云南观察其葬式和部分祭祀用具,却失望的发现此处的遗迹文化和他之前遇到的那座西南古墓完全不同。
而随着现代考古挖掘的进步,越来越多的遗址被确认来自不同文化却有文字记载的国家,这也让顾勤锋将写在前面的猜测一一抹掉。
泥城到底是什么,核心地区在哪里,依旧是未知。
顾行驰搓了把脸,共情般感受到了笔记中顾勤锋的挫败,他翻过下一页,是一张地图。
顾勤锋用将近十年的时间将云南和越南部分地区一一排查,最后在云越边境划出一块区域,旁边写着:【泥城中心区范围。】
顾行驰目光一定,就是这里了。
他接着翻阅了后面几本笔记,关于泥城的文字记载开始变少,更多的是顾勤锋手绘的各地遗址图画。这些遗址有的是墓葬、有的是祭坛,还有小型土地庙,这些建筑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在顾勤锋笔记记录之前,没有得到任何证据能够确认其属于哪一支文明形态。
也就是说,用云滇民间的说法来讲,这些建筑统统属于泥城。
顾行驰捏着下巴默默思索,这种描述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好像泥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城市名称,更像是……代表了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人。
笔记中还提到了他们在金平县道上见到的那群白袍人,顾勤锋发现这群人应该是有特殊的宗教信仰,他曾经偷偷跟踪过一次,发现每隔几个月他们会聚集在山林沼泽或泥潭附近,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而且让顾勤锋震惊的是,已经到了21世纪,该群体居然还保留着残忍的活祭仪式,这不论是对于当地百姓还是政府管理,都是非常封建危险的。
他在笔记中写道:【一开始我只把这场祭祀当做不符合逻辑与正统的淫祀,但随着深入了解,我才明白,这种祭祀对于人类是残忍的,信徒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护同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抛弃人本位的娱神活动。】
【我问过小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回答『每一个走入泥潭的人都是自愿的,这是他们答应缚拏拉的事情。』】
【缚拏拉是谁?他们信奉的神明吗?在信仰式微的今天,真的会有人愿意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
后面将近两页纸都是顾勤锋和小孩的对话,当然,这些对话在顾行驰这里是丝毫没有印象的。他看着一边觉得新奇一边又有点感慨,直到看到两人最后的话语。
顾勤锋问小孩: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又为什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小孩看着面前的泥潭,很慢的开口:因为我也要走到泥潭里去。
这一册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几乎是同一瞬间,书桌上的台灯忽然熄灭了。
顾行驰一顿,条件反射把笔记本揽进怀里,然后顺势往书桌下一躲,先把自己藏起来。
四周静悄悄地,漆黑一片。顾行驰被这种安静的气氛搞得有点起鸡皮疙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种感觉并不是四周的黑暗带给他的。
而是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黑暗进到了房间里。
是虫人吗?顾行驰怀疑一瞬却又很快否决,他第一次下来见到虫人的时候虽然也吓了一跳,但是没有这么明显的不适感。
而且这种不适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增加,似乎是黑暗中的东西渐渐逼近了。
就在顾行驰一咬牙准备直接起身就干的时候,忽然听到书桌前不远发出一声轻响。
顾行驰大概能感觉得到,那是洗手池的方位。
白玉京上来了?
下一秒,晃眼的白光自下往上照上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顾行驰下意识眯起眼,但与此同时他余光中猛然看到,头顶的书桌案板上,竟然趴着一个人。
屋内光线不足,顾行驰又刚被光亮晃了眼,视线中一片昏黑,除了能看出一个大概的人形,根本看不清脸。而且对方反应极快,几乎就在顾行驰看过来的瞬间飞速起身逃离了房间。
是活的!
顾行驰一下意识到,立即招呼刚从地下翻上来的白玉京:“老婆!抓贼!!”
白玉京动态视力比顾行驰强很多,而且他不受灯光影响,轻而易举看清了逃跑的人影。
是边一杰。
“……”
看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奔进漆黑的走廊,顾行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这人是什么时候下来的?跟在他身后,还是一直就藏在地下?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也是他小叔的笔记吗?
想到这他连忙蹲下身数了数笔记,确定一本不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但就在这个时候,顾行驰忽然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余光所及范围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手电筒白玉京没有带走,被随手搁在了洗手池旁的地板上,此时正随着地板的合拢骨碌碌滚动,光线也跟着发生变化。
这一变,光照随之往斜侧方打去,照亮了洗手池附近的空间。顾行驰一下就看到,洗手池前面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通体浑白的‘人’。
这个人背对着顾行驰,正在照镜子。
第73章 尸皮 “老婆!白玉京!救驾!救驾啊!……
手电筒还在地板上滚动, 随着灯光变化,顾行驰就发现面前这个‘人’的不仅身形怪异,站立的姿势也很奇怪, 呈现一种诡异的僵直感,但又因为身上的皮肉非常松弛, 导致整个人的姿态有点像那种将化不化的绿舌头雪糕。
顾行驰站在距离它不足五米远的书桌后看着,一边浑身冒冷汗,一边又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笑。因为这东西现在的状态就像烂泥硬扶上墙, 有一种努力硬撑的违和感,就算它下一秒哗得摔成一滩烂肉顾行驰都不会觉得意外。
屋内安静昏暗, 这个人就这么浑身赤裸的站在洗手池前, 微微侧着身,静静地照着池子边的那个小镜子,脑袋时不时往下点,似乎是看不太清镜子中的自己。
这东西是怎么出现的?顾行驰有些疑惑, 看它站立的位置,应该是从洗手池下翻上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极大可能是跟着白玉京上来的, 但这不应该啊,就他老婆这地下蜘蛛侠的感应, 不可能感觉不到身后跟着东西。
而且……
顾行驰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头发上,微微蹙眉。
白色的长发,是巧合吗?
就这么僵持了一分多钟, 期间对面的‘人’一直在照那块小镜子,脑袋一点一点,感觉和照美了似的, 在这自我肯定呢。
顾行驰心说你丫一模仿我老婆的变态暴露狂在这美什么呢,有事说事不行吗,大过年的非得搞得人心里发怵。
他犹豫几秒,还是出声:“你是谁?”
话落就见那‘人’似乎是顿了一下,它这一顿顾行驰也愣了,居然能听懂?这是个正常的活人?但是感觉完全不对啊!?
也就在他惊讶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动了,看起来是在慢慢往后转身。随着它的动作,地上的手电筒再次滚碌碌滚动起来,光线发生变化,打到了那‘人’的脚踝处。顾行驰这才发现,这个人双脚的关节处堆叠着厚厚一层皮肉脂肪,就像那种小孩戴的手臂游泳圈,反射出油润的光泽,看起来非常恶心。
顾行驰还没来得及疑惑这是什么造型,对面‘人’已经转过身来,他一下就看到了对方惨白的脸。
这种肤色绝对不是活人,顾行驰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还没站稳脚步,忽然就见那个‘人’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脑袋随着这个点头的动作猛地从肩膀上掉了下来,把脖颈拉得又长又细,像一根即将崩断的皮筋!
顾行驰差点被眼前的场景吓傻,这特么什么情况?申公豹的飞头术吗?那也不能直接就这么掉下来吧??!
更可怕的是,脑袋掉在地上后,这个‘人’身体的转动并没有停止,它的上半身还在向着顾行驰的方向转,下半身却纹丝不动,仿佛没有骨骼脊椎,上下两截身体跟拧麻花一样就这么硬生生拧起来了!
“卧槽……”
顾行驰看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是精神还是眼睛受到的创伤更严重,偏偏这东西还动作不停,就这么拧着身往前靠,同时顾行驰就听到一种轻微的窸窣声从它的身体里传出来,感觉有点像蟋蟀蛐蛐那种虫子翅膀摩擦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地板上的手电筒似乎是接触不良,忽然闪了一下猛地熄灭了。四周立即一片漆黑,地下房间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任何人在绝对的黑暗中都没法保持冷静。
顾行驰心脏一下就提了起来,但同时他意识到黑暗也是个契机,于是立刻抱起几册笔记本,猫着腰慢慢绕着书桌往大门的方向摸过去,记忆中这段路大概只有十几米,但在黑暗中这十几米就显得格外漫长。不过幸而房间的门是敞开的,走廊上的风徐徐从外面吹进来,越来越近了。
顾行驰循着风踮着脚慢慢摸到了门口,就在他脸颊已经能感觉到风的一刻,突然就听身下噗嗤一声,好像有人正蹲在他身前笑。
这声音一出顾行驰差点就炸了,也顾不上偷摸不偷摸了,抬腿冲着声源就是一脚——
下一秒就看到有个说圆不圆说长不长的黑影一下从他眼前向后嗖得飞了出去。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给顾行驰熏得一趔跌,心说他是把化粪池盖子踢飞了还是怎么的,一会别再‘粪涌争先’把地下给他淹了。
此时走廊上的冷风已经近在咫尺,顾行驰也顾不上臭气和黑影,抱紧了笔记三两步往前冲,但没跑几步,砰的一声,他一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疼,那东西是软的,又软又凉。
顾行驰摸了下脑袋,微微愣住,感觉手里摘下来的东西黏糊糊的,而且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卧槽他大爷。顾行驰心里直骂,别特么是沾上屎了,那他今天就算是把这图书楼掀了也要和这东西同归于尽。
他心里还在骂呢,这时候,那噗嗤的笑声又响了,这次是在斜前侧,离顾行驰有了一段距离,他愣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这东西好像是在挡着他不让他离开房间。
都到这份上了,顾行驰再也忍不住,摸出手机镜头朝前一下按开了手电。
灯光亮起的一瞬,顾行驰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形站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位置。
而且这个人,没有头。
噗嗤一声,又响了。顾行驰目光僵硬的顺声望去,
就见一个浑白的脑袋落在走廊上,眼珠在光照下,轻轻动了动。
“啊啊啊啊啊老婆!!!”
顾行驰大脑一片空白,人已经快吓傻了,怪叫一声一肩撞开面前的身体,什么也顾不上猛然扎进黑暗的走廊,不要命地狂奔。
“老婆!白玉京!救驾!救驾啊!!”
但还没跑几步,脑袋又撞上了,不过这次撞得有体温,顾行驰一摸那胸肌就知道是他老婆,立刻蹦起来考拉抱,死死箍着白玉京的肩膀:“老婆……特么的丧尸侵袭了!”
白玉京稳稳把人一接,原本困惑的表情在看到身后不远的无头身体后默默一顿,拍拍顾行驰肩膀,安抚意味浓厚,这么个造型,害怕也是应该的。
“老婆?”
见白玉京没动作,顾行驰撑起身体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身体,发现那身体没动,定睛仔细一看,居然是在收脑袋。
身体的脖颈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只有皮肉连接,所以收回的动作就像把一团拉长的面一点点按回去,看着san值狂掉。
“这、这是蜘蛛尸plus版本无骨牛筋面条尸吗??”看白玉京这么淡定,顾行驰也稍微安心了一点,只不过这么看着就觉得脖子疼,下意识搂着白玉京的脖子揉了揉。
白玉京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那张人皮。”
他说着忽然皱了下眉,凑到顾行驰脑袋前闻了闻:“宝宝,你身上怎么一股尸膏味?”
顾行驰一愣。
下一秒:“卧槽!老子要洗澡!!”
…
浴室外,白玉京已经等了将近一个钟头,在听见顾行驰又一次打开淋浴头后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把已经快搓破皮的小顾扛出来。
“我还没洗完!”顾行驰在他老婆肩上奋力挣扎,水珠甩了白玉京一脸,像只不让人省心的落水小狗。
“已经很干净了。”白玉京强硬把人往床上一按,浴巾裹住搓了搓,“很香了,宝宝。”
顾行驰甩着脑袋嗅了嗅,还是不放心:“不然我再洗遍头吧,总感觉——哎!”
话没说完,顾行驰就让白玉京按着肩推倒在床上,白玉京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顺着莹白一点点往上吻去,将喋喋不休兀自嫌弃的嘴唇封住。
顾行驰整个人被困进白玉京怀里,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两人身上的味道,散发着好闻的气息,像潮水一般将人吞没。
他呼吸渐渐不稳,双手抓住白玉京的肩膀才能勉强撑住发软的身体。后背被对方掌心牢牢按住,无法挣脱无法拒绝,直到顾行驰肺部的氧气即将被榨取干净,白玉京才恋恋不舍地稍微撤开,把剧烈喘息的人搂进怀里。
“是我说错了。”白玉京蹭了蹭顾行驰的脸,声音很低,似乎是在兀自懊恼,“没有味道的。”
顾行驰愣了下,旋即失笑,搭着白玉京的肩膀:“干嘛,我老婆说句实话都不行吗?我又不是恶霸。”
他把人拉近,额头挨着白玉京下颌使劲蹭了好几下:“我那不是心里膈应吗,闻闻,还臭不臭?”
白玉京埋在顾行驰发间,呼吸落在他的额角:“很香了宝宝。”他说着想起了前几天偶然刷到的土味视频,有点笨拙地现学现卖,“宝宝你是一块香香小蛋糕。”
顾行驰闻言噗嗤一声乐了,搂着人亲了好几下,稀罕地不行:“可爱死了老婆,你怎么这么可爱。”
白玉京见他不提再去洗澡的事也放了心,任由对方捧着脸亲来亲去,甚至还暗戳戳凑得更近了一点,方便顾行驰全方位无死角亲到位。
“对了老婆。”嘬了好一会,顾行驰忽然想起正事,“你说那东西是人皮?那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张吗?”说完他又忍不住心底吐槽,用张形容也是够离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豆腐皮。
白玉京点了下头:“也是地下三层撞击手机的东西,我随手把它拎上来了。”
他搂着人躺好,慢慢解释:“我不太确定这东西是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种,西北边境有一种俑像,叫尸皮俑像,一般是萨满巫师用来召唤四臂大黑天神的道具。”不过道具是死物,不会动。但图书楼下面那个显然活动自如。
“这张尸皮不是标准的尸皮,显然经过加工了。应该和蜘蛛尸是同一原理,身体里是虫子,可能是极大的叩头虫,所以才总是在点头。”
《异苑》中有记载:有小虫,形色如大豆,咒令叩头,又使吐血,皆从所教。故俗呼为叩头也。
叩头虫也不是什么骇人的东西,顶多算害虫,会吃农作物,不过一般只有指节大小。顾行驰之前去福建时见过巴掌大小的叩头虫,看起来就已经十分渗人了,不知道尸皮身体里的这个能有多大。
“而且我怀疑,这张尸皮可能不是真的人皮,而是别的皮子伪造的。”白玉京蹙起眉,“人皮没有这么强的弹性和延展性,这东西可能是牛皮做的,用来吓人的。”
顾行驰听到这啧了声:“你说又是虫人又是观音尸体又是尸皮,这小楼下面吓唬人的东西也太多了吧?是为了防止什么人下来偷东西吗?”
但是这底下有点价值的貌似只有他小叔的笔记,而且不懂灯语的人还看不懂,难不成是为了防边晟?那当初直接不告诉他灯语含义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布置这么多。
白玉京闻言稍微一顿,起身拿过手机:“地下三层有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看一看。”
他打开相册把手机递过来,入目是苍白的石碑,石碑上有简笔画般的图案。
顾行驰一怔,眉间瞬间压紧,和他的梦境对上了。
他慢慢划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石碑图画内容丰富,大部分是人物,他们似乎是在跳舞,气氛十分狂热。但是顾行驰能看到,这些小人背后和上方的空气里,似乎还多出了一些人影。没有办法具体形容形状,因为这些多出的东西就像人们的影子,它们混在极乐狂欢的人群中,只有模糊的轮廓。
顾行驰心说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感觉和他梦里看到的不一样。
照片滑动着,很快到了最后一张,点开的瞬间,顾行驰微微一怔,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梦里最后一块石碑上画的,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
但眼前白玉京拍到的照片里,石壁上画的是两个小人。
他们蹲在一片土地前,似乎是在找东西。
“你看他的手上。”白玉京放大照片,点了点其中一个小人的手,声音轻轻地:
“他的手上,像不像拿了一串珠串?”
第74章 你是顾行驰 但白玉京能看到他那一瞬的……
虽然白玉京这么说, 但因为是简笔画,不会特别写实,所以小人手上的东西也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串珠, 只不过看起来是个类似手串的圆环。不过加上先入为主的观念,确实感觉到了几分跟红珊瑚手串的相似。
顾行驰后背有点发凉, 往白玉京怀里蹭了下,干笑一声:“什么意思,总不能这是块预言碑吧?”这还是中国吗, 都快给他干玛雅文明去了。
他想了想:“是不是有人跟在我们之后悄悄潜下去画的?我记得以前看到的不是两个小人……虽然不知道那是做梦还是真的确有其事,十几年前我看到的应该是一棵树。”
说到这顾行驰一下想起来那个人影, 心说真是洗澡洗太久脑袋进水, 都忘了那个逃跑人影的事了,忙问:“抓住了吗?有看到是谁吗?”
白玉京摇摇头又点头:“没抓到,但是看到了脸,是边一杰。”
顾行驰闻言一顿, 有点不敢置信地瞧了眼小白,小心翼翼问:“你没抓住?”
边一杰有这么牛?居然连他老婆都抓不住, 这小子几年不见是去练跑酷了吗?
白玉京倒是很坦诚:“没抓住,他有问题。”
顾行驰哦了声, 知道他并不是在找补,老婆说有问题肯定就是有问题, 于是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巴看白玉京:“怎么说?”
白玉京就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图书楼墙上有三扇窗户?其中一扇非常窄小,只有手臂宽, 像是通风口,应该也是图书楼的机关之一。边一杰就是从那里钻出去的。”
顾行驰眼皮一抽,原来这小子不是练跑酷而是练缩骨, 有这本事杂技团再就业啊,来他家作什么妖。
白玉京却摇了下头:“不是缩骨。”
他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来:“边一杰很奇怪,他好像不是人。”
顾行驰噎了一下:“啊?”
“我追他出去的时候,虫人出来拦了他一下,但随即就像受到了惊吓,立刻躲回了下一层。”白玉京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目光有些发冷,“按理说虫人是不会有惊吓这种情绪的,但能看出来,虫人确实很怕边一杰,或者说,害怕他身上的某样东西。”
顾行驰不明白:“虫人有克星吗?”
白玉京摇摇头:“完成式的虫人基本不会惧怕任何东西,因为他们既没有情绪也不会死,甚至连痛觉都因为长年累月的毒素积累而完全麻木消失。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思维,就不会有怕这个概念。除非……”
“除非是他们身体里虫子的反应,就像动物能提前感知到地震,虫人身体里的虫子很敏感,说不准是虫子感觉到了什么,控制身体跑掉。”
顾行驰闻言有点纳闷,动物能提前感知地震大多是因为气压、磁场之类的原因,但这些因素边一杰都不具备,他再怎么奇怪目前也是活人一个,难不成是他身体里的东西在作祟?
思及至此,顾行驰又想起边晟的话,边一杰的身体里,似乎藏着另一个东西。
或许是这个东西对虫人有一些压制作用?
那得是什么玩意啊?顾行驰心说可别跟何十五似的,动不动就请神上身,他又不是做驱邪的。
“如果边一杰身体里真的有某个东西在操控他,那他来我们家的目的是什么?把红珊瑚手串放在这?去地下三层画个画?”顾行驰想不明白,“意义是什么?”
白玉京却道:“地下石碑的画应该不是他画的。”
他把照片放大,能看清更多细节:“图画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和前面石碑上的描绘不是同一时期,但肯定不是这两天才画完的。”
顾行驰闻言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你说……会不会是我画的?”
白玉京一怔:“什么?”
“不是现在的我。”顾行驰看着石碑上的图画,昏暗中脸色被手机屏幕映得微微发白,“是十二年前的我。”
乌云从远方覆盖天幕,屋外北风更大了起来,空气中已经有了凛冽的寒冷味道,快要下雪了。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照片中的图画,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忆当年的旧事,却始终无法挖掘出一点蛛丝马迹。
那年冬天,他真的有病到日日昏沉毫无记忆的程度吗?为什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白玉京。”
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和猜疑在尖叫,顾行驰抬头去找白玉京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你说,我的身体里不会也有东西吧?”
“我会不会也像边一杰那样,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从而做出很多自己都没有记忆的事情?”
“不会。”
白玉京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顾行驰的惊惧担忧,他的目光与顾行驰隔空对视着,浅色的瞳孔冷静又笃定:“你只是顾行驰,我知道的。”
他的回答太过肯定迅速,将顾行驰那些还没来得及泻出的惊忧一下击碎,白玉京低下头,呼吸和吻一齐轻轻落在顾行驰的眉心,“你是我的顾行驰,我知道的。”
顾行驰心底一颤,呼吸急促了些,胸口间好像有一根细弦,被白玉京笃定又温柔的语气轻轻拨了下,铮鸣的余音顺着心跳荡在身体里,刹那间竟震得人浑身发麻。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安静下来,夜风趋于平缓,氛围在沉默中变得浓烈又坚定。
半晌,顾行驰忽然很轻很缓的呼出口气,他脸上笼罩的那层忧虑已经不见,转而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从他眉眼间缓缓泛起。那笑容松弛又坦然,即使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也是在笑的。
但白玉京能看到他那一瞬的颤抖,
也愿意把这一丝颤意妥帖安稳地牢牢接住。
“不用害怕。”
白玉京将顾行驰搂得很紧,两人的身体靠在一处,密不可分。
“我很早就拥抱过你不是吗,我记住了你的味道,不会认错的。”
顾行驰笑了下,仰头去蹭白玉京的鼻尖,隐隐带着一点后怕的鼻音:“你真的是小猫吗,会记住主人的味道吗。”
“是。”
白玉京呼吸平稳,略微急促的心跳却随着动脉的震动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了顾行驰的胸膛间,
“会记住的。”
不会再忘记。
…
下午,阴沉多日的连云区终于落下雪来,雪不算太大,但时断时续,总不见停。
不过雪可挡不住年节,日子已经到了年二十七,马上就是新年,顾宅上上下下已经打扫过一遍,檐廊下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
顾行驰被白玉京哄着睡了会,醒来小白已经不在身边,他草草洗了把脸出门,正撞上带人来贴窗花的孙一行。
“哟,才起啊祖宗,晚上还睡不睡了?”
顾行驰打了个哈欠,看着孙一行身后一串人笑了:“贴个窗花而已啊叔,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孙一行摆摆手:“你爹安排的,让我多安排点人在院子里转转,年底了安保方面确实也不能懈怠。”
顾行驰还有点惊讶:“我爹还能想到这事呢?”
“那可不。”孙一行也乐了,“我就说你回来了你爹也高兴、人都精神不少,刚还看见他和你小对象提着个大袋子往书房去呢,也不知道抓得什么玩意。”
顾行驰闻言目光狐疑:“我爸?抓东西?他那小身板的能抓什么?”
“那我不知道。”孙一行耸耸肩,“反正老大个麻袋,而且那袋子里面肯定是活物,一抽一抽的动弹呢。”
孙一行的话可是彻底勾起了顾行驰的好奇心,本来还想去厨房先吃口点心也顾不上了,抬腿就往书房跑。
书房门紧闭着,顾行驰一推没推开,竟然还上了锁。
“爸?小白?”顾行驰敲敲门,“你俩研究啥小秘密呢,带我一个呗?”
屋里应了一声,过了会白玉京过来开了门,看到他一脑袋雪先一皱眉:“下雪了,怎么不知道戴帽子。”
“就这几步路。”顾行驰蹿进屋里,“你俩干啥呢?”
顾勤琢戴着副老花镜蹲在地上,面前放着孙一行口中的那个麻袋,看样子是正准备解开查看。
“我拜托你父亲安排了人,看看边一杰是离开了还是躲在了哪里。”白玉京道,“顺便把尸皮拿了上来,让你父亲帮忙看一下。”
顾行驰眼睛一亮,对啊,他爹可是历史民俗的专家,一家人不用白不用。
“辛苦老爸。”他笑眯眯地凑上去给顾勤琢捏捏肩,还不忘回头冲白玉京挤眉弄眼,小声夸奖,“我老婆就是聪明哈。”
身前身后两个人都撑不住笑了,白玉京走上来顺了顺他翘起的呆毛:“饿不饿?给你去拿点吃的?”
顾勤琢也道:“厨房下午做了粥和糯米糕,你要饿就去吃。”
外面雪下得越发大了,白玉京示意顾行驰在屋里待着,自己跑了这一趟。
“你这个对象……”顾勤琢蹲在地上解袋子,突然来了一句,“倒是知道疼人。”
顾行驰美滋滋道:“我们是互相奔赴。”
顾勤琢嗯了声,儿子的选择不需要他一个父亲来决定,他至多只能给予建议,不过眼下看小情侣过得不错也就没多话,只道:“那挺好,要互相帮衬才能走得长久。”
两人闲聊着几句,袋子也解开了,顾行驰让他爹做好心理准备,才把袋口一掀,露出里面的苍白的尸皮来。
这么大张皮猛不丁出现在眼前,顾勤琢自然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到底也是有几分见识的专业人士,他惊讶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起身从抽屉里摸出副手套小心翼翼翻动着尸皮查看。
“爸你小心点,这东西会动的。”顾行驰提醒道,“这尸皮里面可能有那个叫什么、叩头虫,会带着皮子一起动。”
顾勤琢细细看了一会,啧了声:“这东西你们从哪弄来的?”
顾行驰眨眨眼:“就图书楼下面啊。”
顾勤琢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有点疑惑,他掀起皮子往里按着摸索了几寸,抽出手时手套上已经沾满尸膏,就这他还低头闻了闻,表情一变:“这不是尸皮。”
顾行驰一边惊叹于他爹钢铁般的嗅觉,一边疑惑:“那是啥?”
“反正不是尸皮。”顾勤琢示意了一下手套上的尸膏,“真正的尸皮尸膏不是这种味道,这应该是猪油或者牛油炼的。”
“而且你说里面有虫子……”顾勤琢显然是有点怀疑,“大部分昆虫寿命都不会太长,几个月而已,就算能活两三年,单凭一只虫子怎么可能撑起这么大的皮?”
顾行驰心说他还真见过靠虫子撑起身体的例子,还不是一次两次,不过这么猎奇的事也没必要给老父亲讲,说多了让人平添担忧。
“那爸依你走南闯北多年见识来看,这是个什么东西?”顾行驰把皮子完全从袋子里抖出来,问道。
顾勤琢想了想,伸手按着皮子,神情有些困惑:“我觉得这东西像个吓唬人的道具,但是——”
话没说完,就听门口咔哒一声,屋外忽然起了风,顺着未关紧的门缝蹿进屋内,把门栓拍得铛铛响。
顾行驰下意识起身想去关门,但就在他起身的这个瞬间,地上的尸皮忽然一抖,肚皮的位置又发出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还不等两人反应,就见尸皮嘴巴的位置猛地绷裂,狰狞扭曲的脸部像裂口女一样,一下吞掉了顾勤琢的半个手臂。
“爸!!”
第75章 皮聚宝 行驰
那一瞬间顾行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什么也顾不上,抄起书桌上的拆信刀就要往皮子上捅!
“等等!”
顾勤琢骤然出声,对他做了个‘先不要动’的手势。
“爸!”顾行驰心急如焚, 生怕这皮子里有什么东西,再晚一秒别说是手臂, 怕是顾勤琢整个人都要被吞掉!
顾勤琢依旧摇头,拧着眉半跪在皮子前,几秒后忽然一抽手, 就听啵的一声响,手臂猛然从尸皮的口腔里拔了出来。
顾行驰赶紧凑上去捧着他爸的手臂一寸一寸的检查, 确定连手套都没破后才长长的舒出口气, 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复握了好几次拳头手掌才勉强不再颤抖。
“你吓死我了!”他瞪了顾勤琢一眼,“这就是个破皮子能有什么重要的?捅了就捅了,你还让我等!”
顾勤琢却不赞同地摇头:“这可不是破皮子, 我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这东西叫皮聚宝, 是用来藏宝贝的。”
皮聚宝是俗称,也叫尸皮宝袋, 这东西如今已经十分罕见了,据说最早能追溯到晚唐知名掘墓人华原贼帅温韬那会。
开平二年, 温韬聚众嵯峨山,大掠关中,并将唐十八陵全部盗掘, 盗得珍宝数不胜数。后因战乱,温韬先后效力于李茂贞、朱温、李存勖等主君,在李存勖统治时期, 温韬为保住自身,决定将盗帝陵所得的宝贝上交给中央,以表诚心。不过他这种老油条不给自己留后路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有谋士给他找来了这东西。
皮聚宝是用动物皮子制成,中间有两根软竹支撑形状,按照用途会在皮子里会缝嵌不同的东西,藏东西的用牛筋,吓唬人的就放置叩头青蚨之类的虫子,有时候也会用四脚蛇,主要就是起到一个恐吓作用,毕竟看见皮子追着人跑是个正常人都得吓够呛。
温韬当时就用了两张皮聚宝,一张藏宝一张吓人,但后来两张皮子都在流放德州的路上丢失了。
“这是个新货,看皮子颜色最多也就三十年,而且工艺不行,真正好的皮聚宝完全就是个人形。”顾勤琢给顾行驰指了下,“你看这皮子形状都已经坨了,脂肪已经堆下来,料子也不好,还有眼珠这。”
他说着伸手在皮子脸上扯了下,两个眼洞一下变了形,里面有指节大小的虫子窸窸窣窣的探出头来,猛一看和眼珠子似的。
“这东西也太水了。”顾勤琢明显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鬼货,没想到这么次。
顾行驰坐在地上气才刚喘匀,心说他爹可真行啊,这还鉴上宝了,和着刚才被吓到的不是他。
“怎么坐在地上?”
门口一声响,白玉京端着茶歇进来,看两个人姿势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顾行驰不好当着他的面数落自己老爹,只好简单解释道:“刚才皮子差点把我爸吞进去。”
顾勤琢拍了他一下,那意思,夸大其词。
白玉京一愣,放下东西走到两人身边,按了按已经瘫软下来的皮子,似乎有些惊讶:“吞进去?”
“是啊。”顾行驰撇撇嘴,“我爹说这东西叫皮聚宝,专门用来藏东西。”
白玉京闻言看了看顾勤琢,似乎并无大碍,于是追问:“东西呢?”
顾行驰一愣,没明白:“什么东西?”
白玉京指了指皮子:“不是用来藏东西的吗?东西呢?”
是啊,顾行驰眼睛微微睁大,转头看他爹,刚才光顾着着急了,东西呢?
顾勤琢略微无语:“不是给你说等一等等一等,就是感觉摸到东西了。”
顾行驰还委屈:“那刚才那架势谁能有心情等啊!”
父子俩还在这你一句我一句,边上白玉京已经伸手探进了皮子里。
这皮聚宝虽然是个新货,但多少也是有点工艺在里头,手一探进去皮子里的牛筋自然就贴上来,再加上尸膏,手感非常酸爽。
白玉京手指在皮子里一寸寸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关窍,手感似乎像是铜线。他没磨蹭,抓住线丝缓缓往外拉。
这皮子内裹满了尸膏,铜线又太细,几次三番从掌心内滑走,饶是白玉京也花了将近三分钟才把铜线全部扯出来。
“这上面挂的什么东西?”
顾行驰拿抹布把铜丝上的尸膏擦干净,微微一怔:“钥匙?”
这条铜丝大概两米长,每隔十公分就有一把指节大小的黄铜钥匙,顾行驰数了数,足有十二把。
顾行驰盯着钥匙看了会,忽然一抬头,和白玉京对视一眼:“图书楼下的C类架!”
…
大晚上的,顾行驰和白玉京又跑了一趟图书楼。
白玉京一个个把C类架上的铁皮盒子搬下来,顾行驰就负责蹲在边上一个个试钥匙开锁。
咔哒,
开锁声一响,顾行驰手里的盒子啪的弹开,他都没反应过来,一股刺鼻的臭味一下扑面而来。
“我去!”
顾行驰被熏得一下干呕出声,盒子丢在一边,“这什么?!”
白玉京立刻把盒子一盖,带着人先出去换换气。
冬夜空气清凉,顾行驰蹲在小花园边上恶心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盒子:“这什么东西啊?生化武器吗?!”
白玉京刚才只粗略地瞥了眼,看起来似乎是泥巴。他让人在这缓着,自己绕到院子边上,缓缓打开盒子。
盒子四面贴有密封胶条,估计这也是一直没有泄露味道的原因。白玉京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就见盒中不止是泥巴,还有一坨类似皮肉脂肪的深褐色物体,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白玉京掰了截树枝戳了戳,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居然还会动,像贝类一样,一张一合的呼吸着。
这居然是块太岁。
白玉京有些惊讶,因为就他这两天对顾家人的观察来看,顾家几个都不是那种很在意寿命的人,不管是顾勤琢还是早逝的顾勤锋,对于寿命都是一种坦然的态度。
太岁这种延年益寿的东西,不管是否有用,应该都不在顾家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图书楼下出现这盒太岁,饶是白玉京都不免有些意外。这是顾勤锋的私心,还是一种提示?
“怎么样?”
顾行驰那头缓过劲来,用衣服捂着鼻子走过来,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微微一怔:“这是什么?太岁吗?”
白玉京嗯了声,把太岁倒出来。不在封闭空间里,味道就还能忍受,而且风一吹,恶臭味道也消散不少,就是搞得院子里的味道有点像厕所炸了。
“上面还有泥巴。”
顾行驰也拿着树枝戳了戳太岁,若有所思:“你说,这太岁会不会是养在泥潭里的?”
泥潭既没有高温也没有日晒,甚至温度也适宜湿度也合适,和普通培育方法唯一的不同就是泡在了泥里而不是水里。
“泥潭不是养料,那些自愿走入泥潭中的信徒才是。”顾行驰盯着那一小块还在呼吸的红肉,只觉一阵恶寒从心底蹿起,“他们用人养太岁,再用太岁养虫子,最后虫子进入人体,把人变成不人不鬼的虫人,以此达到永生的目的。”
黑夜中,顾行驰的脸色异常苍白,寒气在眼睫与发梢落下薄薄一层白霜,看起来冷淡到有些近乎漠然:“原来这样就能成为他们崇拜的神。”
亘古至今,长生永远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贪求。但此刻,这堆烂肉一般的太岁,又何尝不是一种嘲讽。
两人在风雪中静立片刻,再次回到了图书楼下,一次次尝试,将C类架上的箱盒全部打开。
盒子里东西五花八门,正常点的有顾勤锋当年的工作服、犀牛角、鲁班尺,还有一尊手臂大小的木雕。
顾行驰看着那木雕一下愣住,这木雕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和白玉京极为相似,而且……
他看向白玉京:“你觉不觉得这个质地工艺,和太岁村那栋农民楼里的木雕非常像?”
不过这个明显要更精致更逼真一些,或许这尊木雕才是原版。
白玉京看着木雕很茫然,他脑海中是没有这段记忆的,完全不知道雕个自己出来是什么意思,至于雕刻者是谁更是无从记起。
“应该也是和西南有关,我小叔不会放无关的东西进去……吧?”
话落,顾行驰就从另一只大箱子里提出来一根棍子,表情一下很复杂,存根棍子干什么?这玩意能有什么特殊意义?
因为角度问题,白玉京正好看到了棍头,指尖在上面捻了下,看着指腹上的黑色颗粒了然:“这应该是信徒举行仪式用的火把。”
他说着稍微一顿,闻了闻手上的颗粒物,眉头蹙起:“有股药味。”
顾行驰哼哼两声:“致幻药吧,火把烧起来,药效散出去,不然哪个傻子能心甘情愿的赴死。”
这倒是也有道理,靠药物制造氛围是不少宗教的必备把戏之一,毕竟人在清醒状态下还是留有一定的理性,不好忽悠。
“哎,这里还有本笔记,应该是我小叔最后一册笔记了。”
顾行驰呼出口气,做好了继续翻译一晚上的准备,不过他打开笔记本就是一愣,出乎意料,笔记本里只有一张手绘地图和三行汉字。
没错,汉字,这一次顾勤锋没有用加密字符。
顾行驰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些文字上,
是顾勤锋的笔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我和大哥为你取名行驰,希望你快些跑,大步地跑,快活地跑,天地宽广,从此处处是自由。】
第76章 新年快乐 “心意只能说驱祟平安吗?”……
文字好像某一种气流, 轻拂过顾行驰耳畔,却比任何一种震动都更有冲击,撼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好几秒钟的时间, 顾行驰的脑海都是一片空白,心跳如同某种脚步, 奔跑过泥潭、奔跑过迷雾、奔跑过每一个黑夜与白昼,来到这个连文字都温暖的地方。
其实在发生这些事以后,顾行驰经常会梦到自己出现在那个泥潭旁, 他半夜总是惊醒,也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冷静镇定, 没有一步步探近秘密的平稳缜密。
他有时候觉得并自己不怕死, 但很多时候狂跳的心脏却提醒他,他舍不得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对死亡的态度远没有他自身以为的那样坦然。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独自承担命运, 因为爱你的人早在你意识到这点之前,就已经站在了你身边。
白玉京握着顾行驰的手, 看到他忽然笑了一下,抬眼望过来时, 眼底的湿润因为笑意在随之发颤。
“我小叔之前骗我,说我的名字是街尾老瞎子十块钱起的, 十块钱起一个十五能起俩,我和家里大狗一人一个名。”
顾行驰深深呼出口气,似乎想凭借这个动作平息内心汹涌的情绪, 可偏偏胸口在控制不住地上下起伏着,连声音都被染上战栗:“大狗叫行军,我叫行驰, 但大狗在我小叔出事那年自己悄悄出了门,被发现身体已经凉了,它吃了街道上的毒鼠药,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那时候我就想,小叔留在家里的、最后一点鲜活的东西,好像也消失了。”
顾行驰垂下眼,是个掩饰而克制的动作,但情绪却从他眉心的蹙起、眼睫的颤抖中泄露出来。
他一直以为顾勤锋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但今天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他走出多远,他的名字里、生命里,总是带着一部分顾勤锋的期许,带着他的祝福和爱。
我们不会再重逢了,但你也从未离开过。
……
冬雪未停,新的一年在雪花中来临了。
今年顾宅里人齐,顾勤琢兴致高,还特意开了瓶不常喝的白葡萄酒,度数不算高,但顾行驰酒量一般,宴席刚过半眼前就开始重影,被白玉京半扶半抱带到院子里醒神。
出来的时候孙一行给他们抓了把仙女棒,虽说现在禁燃,但小型烟花还是能偷着放一放。
院子里,顾行驰坐在廊下,看着白玉京拿着仙女棒有点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冲他招手:“过来,老公教你放。”
前两年过年都是在市中心,管制太严,连买烟花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孙一行买的这个还是高级货,皮瞧着不是皮芯看着不是芯,白玉京一时半刻更是有点无从下手。
“要这样。”
顾行驰先把外面一层粉红色的纸撕下来,又把长出来的一截棍往下掰了掰,然后低头找火机:“我演示的清楚吗老婆?”
“清楚。”白玉京扶住他微微摇晃的手,看着耀眼的银花在黑夜中亮起,像星星掉下来了。
顾行驰靠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看着花,没再说话。
花火在彼此的身前绽放交错、四处飘散,喧嚣又安静。
“我以前听人说,烟花这东西要和别人一起看才不会消失。”顾行驰握着白玉京的手,说话很慢很缓,带着一点酒后的哑,又轻又柔和,“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不会消失呢,明明烟花落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说着转过头,下巴挨在白玉京的肩上,瞳孔上是仙女棒明亮的反光,深处是白玉京的影子。
仙女棒烧到了最后,缓缓暗下去。
但白玉京依旧在,永远在。
“白玉京。”
顾行驰轻轻叫他的名字,在听到回应后弯眼笑起来:“新年快乐。”
……
顾家没那么多规矩,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大年初一顾行驰睡到将近十点才起床,厨房里已经煮了饺子,玉米猪肉的,两人都很喜欢,吃了大半锅下去,给过来添饭的顾勤琢都看笑了。
“能吃好,”他舀了两个饺子,“能吃是福。”
顾行驰看见他爹赶紧把饺子咽下去,双手抱拳晃啊晃:“老爸新年快乐!红包——”
话没说完,顾勤琢红包已经塞了过来——
塞进了白玉京手里。
白玉京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俩红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下碗拿稳了红包,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行驰定眼一瞧,红包很厚实啊,他爸下血本了。
“新年快乐。”顾勤琢看着两人,“你母亲之前给你存了一批料子,等过两天你们去铺子里看看,给小白打个观音或者无事牌戴着吧。”
顾行驰自然应了声。
顾勤琢也没兴趣留下来当老号电灯泡,交代完就端着饺子出了厨房。
白玉京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红包。
之前过年的时候顾行驰也给他包过,第一年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看着里面的钱币不解,只以为这是顾行驰给他的零花钱。
“这叫压岁钱,是我的心意。”
那时候,顾行驰和他呆在研究所狭小的单人宿舍里,挤在那张堪堪一米的床铺上,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同他道:“就是我希望你未来一年驱祟平安、一切顺利的意思。”
那是白玉京在时隔数年后第一次收到祝福,很珍贵,很温暖。他被这份心意包裹着,便也有了柔软的心脏。
“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白玉京忽然抬头,对顾行驰道。
顾行驰愣了下,被人牵着回了屋,看着白玉京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木雕的平安无事牌。
很好的檀木料子,料质细腻,带些螺旋金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承载了很多的爱。
“新年快乐。”白玉京把牌子递给顾行驰,目光和语气都认真,“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也是我的心意。你爸爸的心意我忘记准备了,但是我雕东西很快,走之前应该也能给他一份压岁钱。”
连续几日的雪终于停歇,顾行驰站在一片灿烂的日光中,感觉心脏一时间被撑得很满,阳光、温柔,以及汹涌的爱。
“我收到了。”鼻腔微微发酸,嘴角却忍不住现出明亮的笑容,顾行驰抬头看着白玉京,眼睛像星星一样,“谢谢。”
白玉京就很自然又很自信地伸出手:“我的压岁钱呢?”
顾行驰噗嗤一声笑了,转身去抽屉里拿出红包,不算厚,但挺有分量。他把红包交到白玉京手心:“新年快乐。”
白玉京打开,里面是一张‘平安顺意’的金钞。
“我让孙叔加班加点找铺子里伙计打的。”顾行驰道,“不过打完就觉得有点鸡肋哎,又不能随身携带。”
白玉京先低头亲了下顾行驰说谢谢,然后才把金钞放到贴身的口袋里,道:“可以戴。”
顾行驰又忍不住笑,伸手搭住白玉京的肩:“我没想到你会给我准备礼物。”
“其实去年就准备了。”白玉京说起来还有点委屈,“但是当时下地弄丢了。”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去年过年他们去了福建,本来是打算看游神,结果意外接了个委托单,白玉京明显有几天不太开心,当时顾行驰还以为是他不想加班,原来是因为弄丢了礼物。
“没关系。”顾行驰仰头亲了他一口,眼底泛着笑,“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白玉京想了想,问他:“心意只能说驱祟平安吗?”
顾行驰不解:“倒也不是……你还想说什么?”
白玉京垂眸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好似玻璃珠,漂亮又温柔,像一场美好又干净的梦。
“还想说,我爱你。”他在顾行驰明显睁大的眼角亲了一口,声音轻轻地,“新的一年也爱你。”
两人在顾家一直呆到初三,期间除了去了趟玉器行给白玉京打了个翡翠无事牌,两人就一直待在图书楼里研究他小叔的笔记和B类架上的设计图。
“我按照现在的国家地图对比了一下,我小叔最后标记的这块区域,应该是从现在的云南金平到越南莱州老街这两个省。”
他说着拧起眉,范围还是太粗,不说金平下设乡县,单是越南老街就有一市八县,还要快呢等找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想到这顾行驰放下手里的地图册:“你说沈昭她们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不是我小叔笔记里的泥城?还是说她们也找到了关于西南宗教的线索?”
白玉京闻言却一抬眼:“就算是西南宗教,不也是属于泥城的吗?”
顾行驰一愣,茅塞顿开:“对啊,凡是没有文明归属的都属于泥城,所以我小叔才会圈出这么大一片范围,因为这些地方肯定都有找不到记载来源的古遗迹,也就是说……这一大片区域,都可以是泥城。”
他说着眼神一动,一下想到了什么,低头在地图上寻找,几秒后微一挑眉,看向白玉京:“我可能知道沈昭说的那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了。”
“是他们进入泥城范围的详细位置。”
“那是一个坐标。”
第77章 乌丫坪 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很多道黑色……
大年初四, 两人坐飞机到达昆明长水机场,而后坐大巴去往金平县。
从长水到金平大概要开八个小时,车到金水河镇后, 二人在镇上修整一夜,而后租车一路向南到达乌丫坪。
乌丫坪驻地海拔1020米, 地处金水河镇西南方向,东、南与越南莱州省清河县接壤。村内没有宾馆,只有一家勉强可以称为招待所的空屋。
夜晚, 顾行驰站在院子里默默看着夜色出神。他不太来西南,小时候旅游家人更多带他去往北边, 看戈壁看沙漠看延绵不绝的雪山;成年后工作偶有分配才会来西南一两次, 但也不多停留,最多四五日便走。
西南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但这次他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白玉京站在他身侧,雪白的一身在黑夜中十分醒目。这里的城市并不发达,思想也不够开放, 白玉京下车时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偶尔能听见妖里妖气这类的词语, 但他并不在乎也从未在乎,只静静看着远处的山林,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行驰伸手去勾了勾他的手,两个人手指牵着, 站在黑夜中,看乌云从远处覆盖而来,遮住了月亮。
第二天一早, 乌丫坪下起了小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的, 还是给出行造成了不便。村子附近都是泥土路,水一积就是泥坑,车轮陷进去好半天都挣不出来。
顾行驰不想出去挨冻淋雨,干脆就继续窝在空房里查资料看笔记,他们家在云南有一片玉石矿场,不过在保山附近,距离金平七百多公里,顾勤琢给他找了两个伙计过来帮忙,光坐车就得十几个小时,估摸着明天才能到。
在此之前顾勤琢三番五次强调,不要立刻行动,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处于越南境内,没有专业人员带领很容易跨过边境线非法入境,而越南虽然全面禁枪,但民间仍然存在大量枪支,尤其是在边境附近,一旦遭遇持枪情况会十分危险。
顾行驰自然是听爸爸的话不让自己受伤,一整个上午都盘在被窝里没下床。
他在来前就把顾勤锋的笔记重新整理,主要是地图和地宫设计图都再次临摹记录下来,此刻正在逐篇翻看。
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标注地,是一栋坐落于普角村附近的三层小楼。
普角村在乌丫坪的西北方向,开车大概要两个小时,不过眼下阴雨天,没必要涉险走山路。
顾行驰继续看着小楼照片,最初他看到时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这栋楼并非古建筑,而是一栋距今堪堪百年的民国小楼。不过整栋房屋的造型十分特殊,有点像客家土楼,是一个圆环型,中设天井,整座楼宇近看为椭圆形楼寨、登高远看则为八卦形结构,设计布局十分精妙。
但是再精妙这楼也是个近现代建筑,和西南古墓完全不沾边,还是说泥城已经现代化到连百年内的楼房也能划进泥城范围了?
门口传来轻响,白玉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他刚去村子后面的山林外围里转了转,发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土地庙。一般来说,北方土地庙普遍较小,可能只有一间小屋,仅供摆放牌位。南方的土地庙往往被称为福德庙或伯公庙,规模较大,装饰供奉也更为华丽。
云南这边的土地庙更多为土主庙,距离金平不远的建水县就有一座十分有名的建水土主庙,占地三千多平,规模也较为完整。
相比之下,乌丫坪后山的庙宇就十分寒酸,只有不到二十平方,矮小的一间屋,供奉着本地土主,即本地神明。
“那土主有些奇怪。”
白玉京看到顾行驰招手便钻进被子,抱着小狗暖手宝蹭了蹭,“单头六臂,但看起来既不像菩萨,也不像云南比较信奉的大黑天神。”
顾行驰开玩笑:“那总不能像徐本昌老宅下面那尊会动的神像吧?”
白玉京看着他,沉默了。
顾行驰:……
“不是。”他都无语乐了,“是咱们线索确实没找错,还是这东西一路跟来了?怎么我走哪他到哪,暗恋我??”
白玉京拍拍他脑袋,安抚:“是个死物,不会动。”
他说着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顾行驰掐着他下巴晃晃,逗猫似的,“惹祸了要主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白玉京摇了下头:“只是觉得这里的人有点奇怪。”他想了想,“一部分人有点奇怪,可能是看到我吓到了,明天等天晴再看看吧。”
顾行驰闻言蹙眉,捧着猫脸猛亲一口:“不许胡说,什么吓到,我老婆好看着呢。”
白玉京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但是大猫吗,在喜欢的人面前撒娇卖萌装可爱总是忍不住的。于是微微沉了沉下巴,雪白的脑袋搁在顾行驰的掌心里,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不会吓到吗?”
从顾行驰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小白眼睫微微闪着,浅色的眼珠好像琥珀,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明亮。
“不会。”顾行驰低头和他碰了碰鼻尖,凉凉的,“小猫怎么会吓人呢?”
白玉京就笑了,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巴:“但是会亲人。”
顾行驰直接把被子一掀,将两人罩进狭小亲密的空间内,声音就贴在白玉京耳畔,轻轻地:“干嘛只亲一下。”
很多很多下也可以。
雨一直没有停。
顾行驰在屋子里呆了一早上,下午实在有些躺不住了,索性出门转转打探下情况。雨势见小,但也依旧是丝丝缕缕的毛毛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过空气还不错,那空屋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霉味,闻久了鼻子总是发痒。
乌丫坪村是由八个村民小组村组成,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最靠南边的下寨村,村里只有不到八十户人家,雨中的村落安静非常,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顾行驰边走就觉得奇怪,因为在他印象中,无论南北方,农村地区比起城市总是更有年味,城市连烟花爆竹都限制,但在乡下可以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况且今天才堪堪初六,年初六送穷鬼抢财神,各家各户正是放炮热闹的时候,怎么下寨村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随走随看,就发现这里的道路两旁的泥地里有很多高大的草本植物,足有两三米高,树根处结有深红色的果子,昏暗中远远看去有点吓人,像一颗颗婴儿的脑袋。
“这是草果,晒干能入药。”
白玉京毕竟是在云滇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认出这东西,但也是一皱眉:“怎么会长这么大。”
顾行驰打开手电仔细照了照那一堆堆深色草果,凑近后能闻到明显的味道,又香又臭的。
“这东西是不是该摘了啊?”他蹙起眉捂住鼻子,“不然都烂地里了,这都已经有臭味了。”
草果果期一般为9到12月,最迟不过一月中旬,但这眼见都已经进了二月,果子还在地里,确实不正常。
白玉京闻言就道:“今早上看到有村民蹲在这边地里,应该就是在摘果子。”
顾行驰盯着果子瞧了会,伸手想摘一个看看,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一转头,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穿着雨披,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普通话:“外乡人,不准碰!”
顾行驰连忙缩手:“不好意思啊大爷,我就是好奇。”
小老头杵着个半人高的登山棍,上来和赶狗一样把两人驱到一边,脸色臭的很:“你们碰了,就不能用了!”
顾行驰闻言心思一动,就试探地问:“是做什么用的?吃吗?我们也想尝尝,多少钱一个?”
小老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看过来的目光像在看什么不自量力的蠢货,他也没有回答,只赶着两人赶快离开,嘴里一个劲的念叨:“下雨天不要出来,冲撞了就是你们自己找死。”
顾行驰没听明白,看了眼白玉京,那意思,冲撞什么?
白玉京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目光示意了一下侧面。
顾行驰顺着看过去,就发现两侧的树木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很多道黑色的影子。
他们站在雨雾之间,一动不动。
“快点走!”
老头又催促起来,推搡着顾行驰,手中的杆子差点打到他的小腿。
“好好好。”
顾行驰无意和他起冲突,拉着白玉京原路返回空屋,远远看到老头站在路口,身后的雾气中站着许多道灰黑的影子。
那些东西从林子中出来了。
顾行驰看得头皮发麻,赶紧关上了房门。
“什么情况?”他搓搓胳膊,“那些是什么东西?村民吗?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白玉京一直在往窗外看,顾行驰凑过去瞧了瞧,那老头已经不见踪影,但黑影们还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影子似乎比刚刚更加靠近了一些。
“奇怪……”顾行驰拧着眉,“你刚出去的时候村民不都还正常吗?这是在搞什么,不欢迎外乡人的下马威吗?”
白玉京扯了下他,示意离门边远一些,神情微沉:“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
顾行驰虽然意外,但是听话,想知道原因也不差这一时半会,闻言立刻收拾了行李,背着包和白玉京走到厨房后门,刚想开门,忽然就听到停在院子里的汽车发出一声响亮的鸣笛声。
他顿了下,和白玉京对视一眼,收回了想开门的手:“怎么回事?”
院内车子警报不停,鸣笛一声跟着一声,在昏暗的夜色里吵的人心里发慌。
白玉京从厨房窗口向外看去,就见汽车前后灯一直在闪,通过灯光照亮能看出四周确实空无一物,没有人在院子里。他想了想,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但就在下一秒,警报声戛然而止。
两人又安静等待一会,没再有声音,院内恢复了寂静。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到车顶上了?”顾行驰走到窗边观察着。
院内很安静,并没有东西过来。
“我出去看看。”
白玉京说着伸手去开门,但就在他刚刚碰上门把手的一瞬,刺耳的警报声倏然再次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车灯一下亮起,站在窗边的顾行驰被吓了一跳,转眼的瞬间忽然就看到车前的地砖上,似乎有一道狭长的影子。
第78章 蛇人 就见厨房那扇老旧的玻璃窗上,趴……
随着车灯闪烁, 那道影子也时隐时现,说不清楚在哪一次灯光的熄灭后,影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车灯再亮起后, 地板上已经没有任何阴影。
大概二十多秒后,警报声自动停止。顾行驰和白玉京都没有动, 默契地等待第三次是否还会有第三次警报。
许久,院中一片寂静。
“结束了?”
顾行驰对白玉京做了个口型。
白玉京轻轻摇了下头,目光扫了眼窗外, 又很快抬头看向屋顶。
“什么情况?”顾行驰探着身贴着玻璃往外看,屋外的雨又大了起来, 院里水雾蒙蒙, 可视距离只有几米,再远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刚刚看到地上有一道影子。”他迟疑了一瞬,回头对白玉京道,“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很长,感觉像树枝, 但是现在不见了。”
白玉京闻言想说些什么,眼神却微微一变, 他抬起手,隐蔽的对顾行驰做了个手势——到我身边来。
顾行驰自然看到了, 虽然心脏一下提起来,但脸上表情不变,坦然自若地迈开脚步。
但就在这个瞬间, 窗外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是车子的车前远光大灯,直冲着窗户猛地照了过来!
顾行驰眼睛一刺痛赶紧别开眼, 余光中忽然就看到,厨房的地板上映着一道狭长的影子。
他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就见厨房那扇老旧的玻璃窗上,趴着一个长条形状的‘人’。
这个人是从屋顶上倒垂下来的,腰腹拉得老长,身上的皮肤和肌肉都是向下垂的走势,显得脸上的表情十分骇人。
顾行驰呆了半秒,反应过来立刻向后退,紧接着他就看到这个‘人’的视线在追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这是个活物!
白玉京一个箭步过来把人带到身后,与此同时,就听砰砰几声,厨房后门被猛然敲响!
“卧槽?还有同伙??”
顾行驰心里一惊,拎起地上劈柴的斧头,心说干他丫的,不就是长条尸体吗,又不是没见过。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小老板!?小老板快出来!!”
“哎新奇了,这回的还会说话呢。”顾行驰愣了愣,“而且这称呼还有点耳熟……小老板……卧槽是我!我是小老板!外面是我爸找来的伙计!!”
白玉京并没有放松警惕:“确定?”
顾行驰犹豫了,毕竟伙计是他爹找的,他也不认识。想了想,扬声问外面:“你们是保山哪个玉石场的?”
“保山龙陵龙山字号!”
顾行驰一点头:“是我们家的场子。”
“小老板!情况不对,你快出来咱们得赶紧离开这!”
随着外面话音落下,就听哗啦一声,那面条人已经撞碎了玻璃,像条蛇一样一下荡进了厨房!
“走!”
白玉京拿过斧头一扬一甩,斧头刀刃狠狠下劈落地,瞬间扎透了面条人的腰腹,将它牢牢钉在地板上。面条人就像受惊的虫子,一下蜷缩起来,腰腹一圈一圈盘绕着斧头,直接把木头柄手拧断了。
趁着这几秒钟的间隙,顾行驰飞速拉开门,两人脚下不停奔出厨房,外面接应的伙计冲上来立刻抓住人就往外跑:“快走!他们过来了!!”
他们?
顾行驰顺着伙计的目光转头瞧去,就见屋顶和院落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狭长的身影。
全部都是那种面条人。
他们的身体被拉得很长,下半身匍匐在地,上半身完全立起,像蛇一样。
顾行驰呆了一下,忽然就懂了,原来他们在树林间看到的黑影,全部都是这种长条的蛇人!
“小老板!”
另一辆吉普停在院子后门,此刻正冲几人闪着灯,三人前后脚扑进后座,车子瞬间如离弦之箭飞驰冲进黑暗。
“卧槽,那、那是什么东西??”
顾行驰气还没喘匀,扒着车窗向后看,就见无数条黑色的影子从空屋的小院里冲了出来,僵直着上半身立在路口,像一根根旗杆,十分渗人。
“肯定不是人。”前去接应的伙计也惊恐未定,重重呼出口气翻到副驾驶,问主驾上的司机,“老金你怎么看?”
叫老金的男人看起来稍微老成一些,三十多岁,他摇了摇头,表情也有些匪夷所思:“之前听家里老人讲过蛇人的事,但见到还是第一次。”
“蛇人?”顾行驰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说法,闻言就问,“真有这东西吗?我好像从杂志上看到过……四川蛇人?”
说是有一小伙子其母在怀孕时不幸被蛇咬伤,后来不治而愈,但生下来的孩子头形尖扁,双眼凸出,行走步态为弧形、全身摇摆不止,还喜欢手足着地倒退爬行。平日喜吃生冷食物,甚至是老鼠、野兔之类的野生动物。总之习性非常像蛇。
顾行驰边回忆边摸下巴,心说如果他没记错这杂志还是他小叔给他拿来当睡前读物的。当年看完吓得他两三天晚上都没睡好,一闭眼就觉得地板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东西爬过来,一晚上得扒着床沿往床底下看好几次。
“倒不是那种。”叫老金的人边开车边说话,雨夜泥路湿滑,况且他们是在逃命,开车速度稳中求快十分专心,这让他的语速时快时慢断断续续讲着。
“是我们那边的一种妖怪,我不知道汉字怎么写,大家都是口口相传的,叫udunen,大意就是人头蛇的意思。”
顾行驰听到他说这几个字的发音时愣了下,这种熟稔自然的读音,肯定是有除汉语外的第二语言。
果然,老金又道:“我是苗族人,但是在红河那边长大,老家靠近山林妖里妖气的事情比较多。”
老金大名金乔海,是云南本地人,十八岁就进了龙山玉石场做事,算是顾家的老伙计。旁边副驾上的人叫尤满金,年纪稍小些,但也在龙山场里呆了三四年,而且这年轻人身手不错人也机灵,场里几个管事都喜欢带他出去跑生意。
金乔海继续道:“这种人头蛇据说是雷师公弄出来的,用来祭祀蛇神的。”
《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就记载:「自古以南蛮为蛇种,观其疍家,神宫蛇像可见。」
西南考古遗存中的大量蛇形象表示,“南蛮”土著自古就在自然崇拜、图腾信仰中崇仰蛇文化。雷师公就是专门祭祀蛇神的巫师。
顾行驰听了好奇,遂问:“蛇神要怎么祭祀?把人弄成这种人头蛇就算祭祀了吗?”
金乔海摇摇头:“真正的雷师公已经很少见了,现在市面上的巫师大多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骗子。我听说正宗的雷师公会为蛇神立坛造硐穴,并在洞穴中封入一个蛋,上贴有「禁内有蛇」的字符,以示人蛇卵生有灵。洞中不仅有祭品,正中还会竖一根雕有人面蛇身的法棍,如同图腾柱。”
顾行驰听着就纳闷:“这和这群人头蛇也没什么关系啊,谁家祭祀不设坛?这不就普通祭祀仪轨吗。”
金乔海继续摇头:“那枚蛋是蛇蛋,法事做完后蛇蛋就会被封在洞内,再出来的东西就是人头蛇。”
顾行驰听完沉默两秒:“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人再怎么样也是哺乳动物,怎么可能从蛋里出来??
金乔海笑了下:“这种传说传到现在肯定已经经历了很多版本,我阿嬷小时候听过的版本是法事结束后,会有童男童女两个孩子同蛇蛋一齐封入洞中。不过这样讲不就是太封建迷信草菅人命了,现在时代在发展,都不兴这么讲啦。”
顾行驰心说童男童女这版本听起来还稍微靠谱点,不过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对此也有自己的猜测:人头蛇和太岁村下的捞面观音尸极像,应该都是一种非完成式的虫人。说不准就是那祭祀蛇神的洞里有某种虫子,人进去会被虫子寄生吃掉,从而变成这幅蛇人的模样。和那些吃太岁变成的观音尸的太岁村村民异曲同工。
此时已经是完全天黑的状态,大雨依旧不停,他们已经开出去很远,那些蛇人似乎没有追上来。
尤满金旁边的车窗落了一道细缝,他也一直在看车外的树林,目光专注,又有些困惑。
“出什么事了?蛇人跟上来了?”
顾行驰看到白玉京也在向外看,精神不由有些紧绷,心说不是吧那些东西速度能有这么快?他想着也向外看去,但车外乌漆嘛黑,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车灯飞驰而过的白光映照着两侧树林,在地上落出无数道影子,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其他东西。
“那倒不是。”
尤满金这人天生听力超群,龙山场的人都叫他尤谛听,听人听物听神听鬼。据说耳力好到连飞沙飞过都能听出来,场内不少玉石收到手最后一道辨别就是要过他的耳,赝品无论做得多真,吹一下听一声就知真假。
所以此刻尤满金听到了什么才会困惑不解,并不是蛇人贴地爬行的声音,而是另一道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就连顾行驰这听力最不敏锐的都能听到了。
但十分诡异的是,车声分明已经逼近,却没有灯光。
整条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前照出的白光,明晃晃的落在路间,衬得四周越发漆黑。
“什么情况?现在鬼都开始骑摩托吓唬人了?”顾行驰小声问白玉京。
白玉京摇摇头,眼瞳在昏暗中微微发光:“有东西过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听一道刺耳的鸣笛在车子斜后方骤然炸开!
那声音就在顾行驰身后,他立刻转头向车窗外看去,就见昏暗中一辆摩托车紧紧追在吉普车后,车上人的面容在黑夜中看不清晰。可顾行驰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视线,紧紧地将他攥住。
摩托车上的人抬手轻轻敲了下头盔,声音在雨夜中不甚清晰:
“surprise。”
第79章 选中的人 “你也有和ta约定的事,不……
雨夜, 一切声音都被模糊,但对方的声音却像通过某种媒介,清晰深刻地落入了顾行驰的耳内。他一下就辨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一瞬间,荒谬的异样随着声音传进大脑。
“我们现在可以停车吗?”他问主驾上的金乔海。
金乔海目光从后视镜里和他对上:“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的话, 我建议再往前五公里,完全离开下寨村再停车。”
顾行驰点了下头,靠回椅背上。
金乔海的视角已经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看见衣领下微微绷紧的脖颈和肩背。
汽车的引擎、呼啸的夜风都被车窗隔离在外,安静的车厢内仿佛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 低压的气氛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后, 顾行驰才从昏暗中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瞳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和刚刚不一样了。
他看着金乔海两人,语气温和又不容拒绝:“车子开到乌丫坪,然后你们就回去吧, 后面的事已经不是你们应该参与的了,谢谢你们来帮忙。”
金乔海两人对视一眼:“小老板, 就这么回去我们也没法给老板交代,而且把东家放外面自己跑了, 我们回了龙山场还混不混了。”
顾行驰却摇了下头:“我会给我爸那边说明情况,这边的事很复杂,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尤满金比金乔海圆滑,闻言就道:“那我们先跟着小老板去了乌丫坪看看情况?复不复杂的我们也自有判断,小老板放心, 咱们龙山场的人也是见过世面的。”
顾行驰明白,不论是顾勤琢交代还是自身负责,对方是铁了心的要跟着, 见状也不再多说,反正白玉京在他身边,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把两人敲晕送走。
车子在黑夜中疾驰,十分钟后拐上县道,彻底离开下寨村范围。又开出将近二十分钟才在紧急停车带停下车。
“别关灯。”顾行驰长长呼出口气,他搓了把脸,手搭在车门上叮嘱金乔海两人,“别下车,就在车上待着。”
尤满金做了个OK的手势。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车外,摩托车停在吉普斜后侧,见人下车,摩托车手似乎是笑了声,风镜一开,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边一杰。
“当时跑那么快还以为是怕死,没想到这又主动送上门来找死。”顾行驰目光和他隔空对视,讥讽一笑,“特意跟到云南来,是喜欢这彩云之南的风水宝地?”
边一杰就笑:“不是我特意跟来,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顾行驰毫无表情:“你能接收到音频,想来和沈昭也关系匪浅,但我并不关心。只是你无故潜进我们家地下室的事是不是得算算账?你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什么时候归还?”
这句话是诈他的,边一杰在图书楼下做了什么顾行驰毫无头绪,因为在他看来并没有物品丢失,所以此刻说这些不过是想骗出些线索,以此分析边一杰一系列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
而且……顾行驰盯着对方,心底有些疑惑,从边一杰自图书楼的逃跑方式来看,他八成也是个半成品虫人,但是眼前人外貌神态都与常人无二,难不成边一杰也成为了陆不识那种真正的成功品?那他的危险性简直是有了质的飞跃,必须要时刻提防。
边一杰闻言依旧是在笑的,但他的眼神很冷漠,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珠,灯光映在他的瞳底,好似结了冰,和满脸的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无比违和。
“你还不明白。”他道,“即使我和沈昭素不相识,那份音频也会发到我的手里,因为进到那个地方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那份音频是一份邀请。”
“被ta选中的人,都会收到的。”
ta?
西南位置的话……缚拏楼那吗?
顾行驰冷笑一声:“少在这装神弄鬼,有没有这个ta还不一定,指不定就是你们这一帮心术不正的人编造出来的伪神。”
这种例子他见过太多了,世界上真正的超自然力量很少,大多数都是阴差阳错的巧合或者心怀鬼胎的人为。
话音落下,顾行驰就看到边一杰的眼神一下变了,似乎是有些惊讶。顾行驰愣了下,他曾经在何十五身上也看到过这种目光,当时他不明白对方的讶异从何而来,但此刻的边一杰终于告诉了他答案。
“你不该这么说的。”边一杰望着他,目光从惊讶缓缓平静,转而化为一种类似悲悯的情绪,悲悯又可笑。这种眼神太奇怪了,奇怪到让顾行驰觉得心底发毛。
“你也有和ta约定的事,不要忘记了,否则会付出代价的。”
顾行驰心底微微一怔,面上却毫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后,他突然开口,语气已经完全变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白玉京闻言看了顾行驰一眼,稍微有些意外。如果他曾亲耳听见过那道询问过顾行驰的声音,此刻只会更加惊愕,因为顾行驰现在的语气语调与那道询问他的、来自虚空中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而前面的边一杰明显愣了一下,他打量了顾行驰几秒,几次呼吸的间隙后,才弯了下眼睛,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拉以普,好大的威风啊。”
他说着耸了下肩,回答了顾行驰的问题:“我现在不正要去履行约定吗?”
顾行驰大脑飞速运转,几秒钟的时间从阳山矿场到特尼格尔再到眼下的西南泥城,无数线索信息在脑海中飞驰,最后隐隐编成一股绳。他没有停顿,继续学着在特尼格尔听到的声音,阴恻恻的开口:“只来这里怕是不够,缚拏拉不会留给你太多的时间。”
话落,边一杰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讥讽笑意终于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顾行驰,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翳。
顾行驰毫无避意地同他对视,目光中看好戏的调笑与嘲讽显露的恰到好处。
几秒后,边一杰悻悻地挪开了视线:“我会自己处理,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顾行驰轻轻闭了下眼,挡住眸底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没再理会边一杰,转身示意白玉京上车。
“开车。”顾行驰在后座坐好,微微吐出口气,示意前面的金乔海,“导航一下,往普角方向开。”
刚刚两人的争锋金乔海听不清,但尤满金可是听得真切,闻言立刻一拍同伴:“走啊老金,咱要跟着小老板干大事去了。”
顾行驰笑着摇了下头,心下打定主意不准备让这两人掺和进来,面上却也没多说什么。
旁边,白玉京勾着顾行驰的手指晃了晃,像在吸引人注意的猫。
“下车再告诉你。”顾行驰明白他的意思。
白玉京闻言手指便不晃了,乖巧的埋进了顾行驰的掌心里。
山间夜路不安全,车子在开出县道后顾行驰便让人停在了简陋的服务区。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说是服务区都有点勉强,连家像样的宾馆都没有,只一排类似汽车旅馆的旧屋。
金乔海出门在外习惯睡在车里,顾行驰便只开了两间房。屋里陈设老旧,但好在床铺还算干净,进了屋关好门,顾行驰往白玉京怀里一扑,带着人摔在床里。
“老婆,我有一个猜测。”
顾行驰侧着头趴在白玉京心口,手指缠着小白的头发:“我觉得泥城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
白玉京按着他的脊背,从脖颈慢慢往下,一块块骨骼按下去,手掌紧紧贴着后背,全然的掌控。
“只有这一个猜测吗?”他声音轻轻地,看顾行驰的目光却很深。
顾行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讨好的蹭了蹭白玉京的下巴:“当时我也是在诓边一杰嘛……如果说更多的猜测的话……”
他略微停顿半秒,有点无奈的开口:“你肯定也已经猜到了,我和西南宗教脱不开关系,说不定我这个‘拉以普’还在教派内是什么有地位的人物。”
“而且……”顾行驰犹豫一下,有点心虚,“虽然这么说我小叔不太好,但我感觉,单凭可怜我的遭遇,不足以让他动恻隐之心把我带回顾家抚养,期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下定决心把我从西南带了回来。”
“那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喃喃自语,“和我有关,和你有关,和小叔有关,也和我要履行的约定有关。”
可是顾勤锋没有记录下来。
又或者……
顾行驰忽然一顿,猛然抬头:“你说边一杰去图书楼下,会不会就是为了拿小叔的笔记?”
当时在地下突然熄灯后的黑暗里,是否有一本笔记被边一杰趁乱拿走?但他当时数过啊,分明一本不少。
难道A类架的笔记,从一开始就已经缺少一本?
边一杰是否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图书楼下,拿走了对自己最至关重要的一册?
顾行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假设他现在的状态是半成品虫人,那他总有一天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毕竟完成品的机率真的太小了。我想他来到泥城肯定是为了虫人的事。”
而顾勤锋的笔记里,或许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录。
边一杰想活命,就必须铤而走险进入图书楼下偷取笔记。而且依照他现在半虫人的状态,显然也有能力和图书楼下的虫人对刚。
但同时,今天边一杰的反应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他知道泥城绝对不是真正的救命解药,甚至真正能解决虫人的方法极有可能不在西南。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浪费时间?”顾行驰想不明白,“还有沈昭……她究竟是查到了怎样的线索才会进入泥城?”
疑惑接踵而来,搅得顾行驰脑袋发痛,他埋在白玉京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老婆……”
白玉京拍拍他脑袋:“我在。”
他顺着顾行驰柔软的发丝,笨拙地替他捋顺:“无论去哪里,无论在哪里解决,我都会陪着你。”
顾行驰闻言笑起来,仰头亲亲白玉京的下颌,声音轻轻巧巧,又十分笃定、不可悖逆,但就是这份不由拒绝的强势,才让人觉得安心:
“当然,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陪着我。”
…
夜雨未停,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沿。
顾行驰听着雨,能感觉到自己思绪一点点放缓放沉,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忽然就觉眼前一暗,耳边传来非常嘈杂的风声和落雨声。
好奇怪,他不是睡在屋子里的吗?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山林中,雨下得很大,天色昏黑,几乎看不清四周。他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但这感觉太真实了,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脸上,又痛又凉。
得找个地方躲雨,顾行驰迈开步,却觉得脚步十分沉重,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套非常繁琐宽大的白色袍子。
他愣了一下,再看自己的手脚,都小小的,是小朋友。
这是……在西南时候的自己吗?
顾行驰顿了顿,随即兴奋起来,那有没有可能再次遇见他小叔?或者在梦境中回忆起更多的线索?
与此同时,就在他兴奋的这个瞬间,对面的山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闪了一下。顾行驰一顿,下意识往树后缩了缩,尽量不暴露身形。
对面的灯光没有停止,而是保持着一种有规律的频率闪动着,光源应该是那种老式的手电筒,灯光发黄发散。
顾行驰静静看了一会,忽然醍醐灌顶般顿悟,这是不是小叔他们的灯语?
他尝试着翻译了一下,随着灯光的变化一字字对照:
【小心身后,不要回头。】
第80章 夜奔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翻译完成, 顾行驰愣了一下,心说是自己翻译有误还是怎么回事,这不有点悖论吗。
他不回头怎么提防着身后?身后不论有什么危险他肯定得回头查看一眼啊!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 对面山头的手电光忽然熄灭了。整片山林一下陷入昏暗,甚至连月光也没有, 四周只有风声和雨声。
顾行驰抹了把脸,思索两秒,决定听一次灯语的话, 他把身上繁杂的袍子撕掉下摆方便行走,而后没有回头, 尽量靠在树的阴影里向着对面的山头走去。
雨幕像墙面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顾行驰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头顶雨珠拍砸枝叶的声音。
大概五分钟后,他停下了脚步。
对面的手电筒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是很短暂的闪烁,一个字:【跑!】
顾行驰一愣,忽然就听头顶树上哗啦一响, 一下从高处跳下来一个浑身泥巴的人。那人伸手拎起顾行驰撒腿就跑,边跑边嘀咕:“你小子是不是真想活命啊?腿也太短了!五分钟没走出去一百米, 急死老子算了!”
顾行驰本来还在挣扎,一听这声音就不动了, 是顾勤锋!
他被顾勤锋夹在胳膊下狂奔了将近十分钟,就在他感叹小叔肺活量是真的牛逼时, 忽然身下一空,整个人被向前甩飞,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吓得他惊呼一声:“卧——槽??”
一道人影从草丛里斜冲出来, 一把揪住顾行驰的袍子接进怀里,带着他在泥地翻滚一圈、起身后二话不说继续跑!
“这什么情况?!”
他被对方扛在肩膀上,硌得肚皮生疼:“你们在玩什么接力游戏吗??”
身下人不语, 只是一味地狂奔。
顾行驰不仅没得到回应还被甩了一嘴泥巴,只好闭上嘴任人带着在山林里穿梭跑酷。
二次接力者也是一身的泥巴,顾行驰只能从对方耳廓没有沾上泥的皮肤从而判定对方应该是个活人,他虽然不明白这样接力的意义是什么,但对方应该是小叔的伙伴,而且看这奔波的架势八成是在逃命。
可是为什么要逃?山林里有什么东西?
他偷偷抬头往黑暗的树林深处看去,很快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距离他们大概十米远的一块区域,是没有雨水落下的。地上的草甸虽然湿润,但是上层完全没有雨珠继续落下的痕迹,这一块草甸好像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
顾行驰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眼花,擦了把眼前的雨水再次望去,十几米的位置,依旧没有雨珠落下。
这是什么情况?顾行驰不理解,想出声询问时却忽然一顿。不对啊,他们现在是奔跑的状态,但那块无雨草甸距离他们的位置却一直都没有变化,不近不远……
有东西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在跟着他们跑!
就在他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后衣领被揪起,顾行驰迎来了第三次飞抛,这个泥巴人的力气明显要比顾勤锋大很多,顾行驰就感觉自己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很长的抛物线,而后准确无误地砸进了另一个怀抱。
“有东西!跟在我们的后面!”
趁着这一瞬的间隙,顾行驰立刻出声提醒新的泥巴人:“很近!一直在跟着我们跑!”
泥巴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提着顾行驰在雨夜中疾驰,他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动作迅猛,像一只豹子。顾行驰被他扛在肩上,感觉就像在坐过山车,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就在他马上忍不住要呕出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方向一变,泥巴人把他从背后拎到胸前,身形骤然一矮,一个滑铲扑进了一片黑暗中。
因为惯性,顾行驰直接从泥巴人怀里扑了出去,但立刻就被旁人眼疾手快的接住,他惊魂未定抬眼一瞧,就见这人竟然是顾勤锋,他冲着顾行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紧张,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不敢泻出一丝喘息的声音。
什么情况?
顾行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目前个子实在太小了,小朋友现在能做的就是乖乖听大人的话,不添乱。
所以此刻,顾行驰只是缩在顾勤锋怀里,听着顾勤锋剧烈的心跳,无声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一处半地下的洞穴,除了顾勤锋,暗处还躲藏着两道人影,应该就是刚刚接力赛的两个泥巴人。
地下几乎没有光照可言,顾行驰只能勉强看到两个人的轮廓,他盯着看了会就觉得特别奇怪,这两个人缩在那里,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上来,但是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他不清楚顾勤锋知不知道对方的异样,但他必须要提醒顾勤锋一次,让顾勤锋心中有数才不会被突然的情况打个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伸手在顾勤锋肩头按了几下,这是顾勤锋教他的简化版摩斯密码,虽然传达的含义有限,但在当下完全够用。
顾行驰手指按了好几遍,顾勤锋却都没有反应,顾行驰心说怎么回事?年轻的时候皮糙肉厚肩膀没感觉吗?
他有些疑惑地侧过脸瞧了顾勤锋一眼,发现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洞外,瞳孔内的颤抖非常明显。
在害怕吗?
顾行驰愣了下,顺着顾勤锋的视线看过去,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很快他就注意到,洞外的空地是平静的。
没有雨珠落下来。
但大雨一直没有停。
顾行驰愣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仰头抬眼往洞口的上方看去,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巨大的脑袋忽然从洞口上方探了下来。
…
“卧槽!!”
这场景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惊醒了,惊魂未定地看向身边。白玉京不在床上,屋子里空无一人。
此时天色还未亮,但阵雨已经停了,天边隐隐亮起白光。顾行驰走到窗边,就看到白玉京三人都在楼下停车场,盯着旅馆后的群山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且不仅是他们几个,周围还有不少路人也在踮脚眺望,时不时议论着。
白玉京自然是最先看到他,冲他招了下手,顾行驰拉开窗户探出头:“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白玉京道:“下来看。”
等顾行驰披着外套下去,周围人已经散去,只留零星几个嘴里嘀咕着什么‘海市蜃楼’什么‘兵家战场’。
顾行驰听得一头雾水,就问白玉京怎么回事。
尤满金机灵,直接把手机递过来,刚刚的东西他都录了视频。
顾行驰道了声谢,接过来看,视频画面明显是放大后录制的,不算特别清晰,但画面几乎没有晃动,看得出录制人手上力量很稳。
画面一开始还比较昏暗,看时间是早上四点多,雨已经停了,但温度低,山间起了大片的浓雾。
凡是常年在群山中生活的人看到这种雾都会觉得不对劲,这种浓度和面积,即使是在雨后的清晨也是十分罕见的。
但很快,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就见群雾之中,一座巍峨的城池渐渐显露出来。单从城墙门楼来看就知此城规模极大,甚至比得上目前已知的单体最大古城楼明中都鼓楼!
“这是海市蜃楼吗??”
顾行驰也傻眼了,但这附近根本没有可供海市蜃楼形成的条件啊!
金乔海摇摇头:“我在这边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海市蜃楼,不都说这东西一般出现在海上或者沙漠吗?咱们这山里没有这个条件,而且这附近也没有这么大的城楼建筑。”
此时浓雾早已散去,城池也消失不见。顾行驰只得把进度条拉到开头,又重新放大看一遍。
这一遍他看得格外仔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城楼上似乎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但是距离太远了,看不真切。
白玉京站在他身后看着,忽然开口:“那是普角的方向。”
顾行驰一顿:“什么?”
白玉京指了指视频里的城池:“咱们去普角,车子就要往城池的方向开。”
顾行驰想了想,问他:“对这座城池,你有什么感觉吗?”
白玉京注视着远山,浅色的眼瞳一瞬不错:“城里有人。”
话落,尤满金和金乔海皆是一怔,那不是一座海市蜃楼吗?怎么会有人?就算有人肯定也是幻影假象吧?
但顾行驰了解白玉京,小白说有人肯定就是字面意思,他一定看到了除却视频中能展现出来的、更多的信息。
思考一秒,顾行驰决定道:“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开车靠近些去看看。”
旅馆里没什么像样的早饭,几个人买了包子草草果腹。不到七点钟便开车驶离服务区,向着普角方向驶去。
这次开车的是尤满金,金乔海则是坐在副驾不停地敲击手机:“我阿婆祖上是做理佬的,就是辅佐王的巫师,她可能会知道一些线索。”
顾行驰点了下头,和白玉京靠在一处继续看那段视频,他越看越觉得这城楼上是有人的,而且看外形轮廓气质还有点眼熟。
白玉京也垂眼看了一会,摇摇头,显然也是回忆不起来。
“是在哪里呢……”顾行驰绞尽脑汁回忆好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算了,指不定等我不想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份就自己跳出来了。”
“有了!”
前面金乔海一拍手:“我阿婆确实知道!”
他点开语音,虽然是外放的,但那头的老人家一口地道的苗语方言,顾行驰根本听不懂,只能巴巴地看着金乔海等翻译。
但随即他就发现,金乔海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一遍语音放完,金乔海似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再次播放了一遍,几番确定后才开口翻译:
“我阿婆说……这是座死人城。”
“凡是死在这片地界上的人,灵魂都会被收到那座城池里。”
顾行驰闻言一怔:“那意思……我刚看见的人影……已经是死人了?”
话落他忽然一顿,电光石火间终于想起了那道身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卧槽!那特么是邓秋鸣!!”【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