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只要我喜欢 我知道,你最喜欢我……


    顾行驰这才缓过神来, 除了感觉到眼珠钝痛,鼻腔也在发热发酸,抬手抹了下, 果然又流鼻血了,他抿下嘴唇都能尝到血味。


    “早就告诉过你, 在这里你会出问题。”


    何十五从后面走上来,给他塞了包纸:“擦擦吧,让你老婆看见不得棺材都给我掀了。”


    顾行驰闻言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老婆他们呢?”


    何十五努了努嘴巴, 指了下不远处的敖包:“那俩丫头在那里面呢,没事, 她俩好救, 一时半会死不了,至于你老婆……”他故意拖了个长腔。


    顾行驰抬眼扫过来盯了他几秒,表情完全冷了下来,身上那种常态下的亲和与笑意全部消失了。


    “我老婆怎么?”


    顾行驰看着何十五, 他眼窝深,眼梢长, 往日眼底总蕴着笑,看起来只显自然友善, 会让人不自觉亲近。但当他面无表情时,那种天然的亲和一下就消失了, 深邃五官的攻击力随之凸显,即使语气并不重,也依旧让人感觉强硬不适。


    何十五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我还说呢,顾勤锋怎么能把人养成那副样子,原来是你小子能装。”


    他指了下密林方向, 耸耸肩:“你老婆醒得比你早,睁眼愣了会神又看了你一会就进去了,我可不敢跟进去,他那样子看起来想弑神。”


    顾行驰微微吐出口气,迈步往何十五指的方向走,抽出纸巾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又对何十五道:“敖包里沈昭她们俩就拜托你了,何叔叔。”


    何十五注视着他,在顾行驰即将踏进密林的一刻忽然出声:“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你看他那副样子有哪一点像正常人?如果他真的和西南有关,你就更不应该和他搅在一起。”


    顾行驰脚步没停,只转过头来轻飘飘地瞧了何十五一眼,傲慢又张扬地笑了:


    “少恐吓我,我管他是什么,只要我喜欢,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白玉京。”


    …


    现实世界中夜幕也已经降临了。


    雪依旧在下,密林间冰晶的树枝上又落了厚厚一层白,树林里十分安静,只有脚步落在地面上嘎吱的踩雪声。


    密林深处,雪层已漫过小腿,就连脚步声都被吞没,


    万籁俱寂。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开始他还能听到行走在雪地间踩出的玉沙声,但再往后,林间只剩他自己的心跳。


    直到看到白玉京的一刻,心跳骤然停止,随他一起冻结在冰冷的潭水中。


    夜晚,下弦月挂在天边上,银霜般的月光在雪中并不清晰,却把白玉京雪白的头发映得很亮,折射的光竟强烈到让顾行驰觉得刺痛,但不知道痛的是眼睛还是胸膛间颤抖的心脏。


    “白玉京。”


    顾行驰张了张嘴,声音轻到在雪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看着白玉京赤裸着身体站在潭水里,像小舟漂荡在大湖中,撩起的水波只一秒就平静,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玉京!”


    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溢出来,那情绪太满,太杂,声带一时间无法承载,尾音都快要撕裂了。


    水潭中的人终于闻声向上望来。


    他像雪一样单调又洁白,却又像风一样凛凛又升腾,但目光在爱人脸颊落定的一刻,他只是白玉京。


    “再等一下。”他说,“我洗干净,就来抱你。”


    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可顾行驰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无法忍受。


    于是他迈开脚步,向潭水跑去,踉踉跄跄,和雪一起落进白玉京怀里。


    “洗什么。”他闭着眼,脸颊埋在白玉京冰冷的肩窝里,指甲嵌入掌心,骨骼咯咯作响,


    “你什么样子,我都愿意落在你怀里。”


    冻结的心脏从中间开始融化,向四肢百骸蔓延,浓密的大雪一刻不停地从天空坠落,但他们此刻,只被温柔吞没。


    白玉京收紧了麻木僵硬的手臂,轻声说:


    “我知道。”


    “我接住你了。”


    …


    两人回到敖包雪场时,何十五已经不见踪影,敖包里也空无一人,应该是先一步回老宅去了。


    白玉京头发都湿透了,虽然带着帽子,但雪花还是在他的发梢眼睫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晶,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忽闪忽暗。


    顾行驰时不时地瞥一下,倏然笑了笑,跟他说:“你好像冰雪公主。”


    白玉京也弯眼笑了下,他一笑,眼睛里的冬意就消散了,雪花在融化。


    “公主被王子带回家了。”他牵着顾行驰的手晃了下,如是说道。


    顾行驰嗯了声,悠悠达达地补充:“从此生活在一起,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白玉京脚下一停,他看着顾行驰,忽然轻声问:“如果公主这一生,比王子要再漫长百年,公主该怎么办?”


    混乱的、无趣的、荒谬的、漫长的百年,他切实拥有过珍贵温暖的东西,所以回忆不足以慰藉余生。


    顾行驰也停下脚步,他注视着白玉京雪白的面孔,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开口:“当然是跟着我啊。”


    “我知道相比起这里的一切,你最喜欢我,所以我带你走。”


    白玉京闻言一下笑了,是个愉跃、欢喜,又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早知道顾行驰会给他这样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给予奖励。


    雪中的时间慢得离奇,顾行驰能清楚看到白玉京弯下腰来吻他的动作,一分一秒、一寸一毫,都没有错过。


    隆冬迟钝,但心脏在一刻不停地奔涌。


    徐本昌老宅距离雪场并不算太远,不过雪下的大,进屋时两人身上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尤其是白玉京,他本来就在潭水里洗了个冰水澡,身上湿漉漉的就开始穿衣服,又从风雪里走了一遭,整个人现在是又冷又硬,没塞进帽子里的长发都结了冰,好像一根人形冰棍。


    何十五果然已经带着俩姑娘回来了,还在路上捡了个差点冻死的沈岁,几个人正围着小太阳暖炉烤火,见到白玉京这造型差点没忍住唱两句‘let it go’。


    “厨房里有水自己烧。”何十五吸溜着面条指了下,“没冻伤吧?有冻着的先拿雪水搓搓。”


    顾行驰应了,带着冰雪公主去了厨房。


    架上锅塞进柴点上灶台,慢慢煮水。顾行驰托着下巴看着跃动的火苗,语气有点淡淡的沧桑:“下次冒险,我一定要选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白玉京嗯了声,把几个盆都用雪洗干净,打开锅盖看了眼水:“差不多了,脱衣服。”


    顾行驰哦了声,看他们家冰雪公主围着他忙前忙后。


    “老婆。”


    “嗯?”


    “你在幻觉里都看到什么了?”顾行驰看着他,也用不着试探,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白玉京点头又摇头:“幻境里是出现了一些场景和事件,但是我不能确定真假。”


    他想了想,把能确定的一部分说出来:“我出生在边境,母亲是阿尔泰人,因为我是天生白子,就是白化病,被当时的村镇看作不详,于是母亲就带着我离开了草原。”


    当时家国动荡时局正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存艰难,但幸而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从桑耶寺返程的佛教僧人,一路帮衬才到达关口。


    白玉京的母亲很茫然,她其实不知道该带孩子去往哪里,因为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一处能接纳她的孩子平安生长。那位僧人见状便建议她:“不如来我寺中,我佛慈悲,总能给这孩子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白玉京的母亲想了一晚,决定听从僧人的建议,把儿子送往云滇境内的曼龙佛寺,毕竟相比中原地区,当时的西南内陆要安稳得多。但她那时也没想到,自己的决定会改写儿子的一生。


    “到达云滇后不久,我母亲就染病去世了,我一直呆在曼龙寺内学习、受训。”白玉京道。


    顾行驰有点纳闷:“受训?什么训?武僧训练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当时的曼龙佛寺只是个幌子,这里面大部分都不是僧人,而是一伙来自东南亚的宗教信徒,他们信仰一位原始神明,没有具体的塑像,只有后院的一潭泥浆。”


    顾行驰一愣:“泥浆?”


    “对。”白玉京继续道,“他们每天会围绕在泥潭四周做早功晚功,初三十五等固定节日也会诵经禅修,信仰这个神明的人非常多,附近村庄的人基本都被发展成了ta的信徒。”


    而白玉京也因为雪白的头发和皮肤被村民信徒所惊叹,曼龙寺则趁机将他往宗教圣子方向塑造,把他称作‘白龙’,曼龙寺也渐渐被叫作白龙寺。


    年幼的白玉京就像一个被精美包装过的花瓶,摆在大殿的中央,日复一日,看遍喜怒哀乐、人生百态。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曼龙寺的主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可以不用再做‘白龙’,因为真正的神,想要见见他。


    “本来他们是要带我去越南,但是路上被当地的把头黑吃黑了。超过四十岁的人全都被杀,我们几个年轻人被关到了地窖喂虫子制成虫人。因为我看起来比较特殊,曼龙寺的人还叫我白龙,所以当地的把头以为我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铁了心的要把我制成虫人为他卖命。”


    十四岁的白玉京在离开曼龙寺时,以为自己会拥有短暂的自由与喘息,不用再像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能动地坐在高台上。


    但他其实只呼吸了短短几晚自由的空气,紧接着就被关入地下,饱受痛苦折磨,在阴冷与毒虫间苟延喘息。日复一日。


    直到三年后,他们那一波年轻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浑身布满青紫色的毒斑,骇人无比;眼睛也因为常年处于黑暗中,从而无法再适应白日的光线。但这更合了把头的心意,带他下地奔波出入险境,把他当做最后保命的替死鬼。


    白玉京不会死,但会痛,可到后来,痛也不会痛了。


    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下来,门外北风凛冽,呜呜的,像哭声。


    白玉京抬手想去擦顾行驰的眼角,却被他抓着手按进怀里。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很深很慢地呼出口气,但是太疼了,疼到呼出的那口气都在发颤。


    “宝宝。”


    白玉京心疼顾行驰红起的眼,握住他的手指不自觉攥起来:“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会再疼了。”


    顾行驰仰着头,眼神始终落在白玉京身上,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他看着白玉京,仿佛看见了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四周的空气渐渐变得厚重压抑,氧气越发稀薄,顾行驰说不出话,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按进了冰冷的雪层中,几乎要被冻透碾碎,连血管中温热的血,都变成苦涩的泪。


    怎么能这么疼呢。


    “顾行驰。”


    白玉京双手捧在他的脸侧,向来沉静的眼底泛起波澜,那些早已褪去的痛苦好像短暂复苏了一秒,在顾行驰的眼眸中。


    “没事的。”他低头去吻顾行驰的唇,尝到了除却皮肉之痛外,更加切身刻骨的痛苦,“已经没事了。”


    “自你出现后,我再也没有痛过了。”


    第52章 死替仪式 “别过去,他不对劲。”……


    亲吻持续了很久, 直到痛苦彻底被温柔吞没,变作柔软却又坚定的东西。顾行驰稍微后退,用已经变暖的手去握白玉京的手背, 还带着一点鼻音,听起来心疼又可怜:“你遇到我才几年啊……”


    白玉京闻言略微一顿, 没有立刻说话,在对上顾行驰疑惑的目光后才犹豫着开口:“其实,我应该是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你了。”


    顾行驰一下瞪大眼, 呼吸微滞:“什么?!”


    白玉京语气并不十分笃定:“那时候你还很小,看起来至多三四岁的样子, 我……”


    他说着抿了下唇, 有点懊恼:“但是我想不起来你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那么小的你。”


    其实早在太岁村的时候,他就因为虫子的出现回忆起了部分记忆,从而看到了沉睡在他怀中的、小小的顾行驰。但这片记忆太过单薄零碎, 没头没尾,他不知道顾行驰出现的缘由, 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忆起来的迹象。


    而且更重要的是,顾行驰没有认出他。


    纵使不在意长相, 但白玉京也知道自己的外形特殊,如果真的相处过, 顾行驰的印象里,或许应该有一个雪白的像雪人一样的怪叔叔,但是没有, 顾行驰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所以白玉京总是在怀疑,是他真的曾经这样拥抱过小小的顾行驰,还只是在痛苦之中幻想出一瞬柔软的慰藉。


    “没关系。”顾行驰看他拧起眉心, 伸手去捋平,凑上去亲吻的动作很轻柔,“会知道答案的。”


    白玉京垂眼看着他,半晌,低声说:“其实我不想知道。”


    顾行驰微微一愣,有些错愕:“什么?”


    “我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我不想你和我经历的事有关。”白玉京的眼底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复杂情绪,幽深、矛盾、难以言喻。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顾行驰的瞳孔,良久才一字字沉声道:


    “那些记忆里,没有一件事是快乐的,我不想你出现在其中。”


    顾行驰一怔,心脏好像忽然感觉到了某种细小却又尖锐的疼痛,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小而深的伤口,细碎冰冷的雪吹了进来。


    “别说这种话。”


    半晌,他才道:“我会难过的。”


    白玉京眼底微动,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行驰,说不上是固执还是无言的沉默,很久,开口:“对不起。”


    刚刚还被情绪装满的胸口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忽然就泄了气,酸涩的滋味在胸膛里缓缓漫开。


    顾行驰摇了下头,抬手去抱白玉京:“我不是让你道歉,我只是心疼,心疼又生气,以后不可以说这种话,无论是不是快乐的事,我都愿意出现在你身边。”


    白玉京闷闷地嗯了声:“我知道。”


    所以才要道歉,因为明知他愿意,但还是会违背。


    “好了,过来擦擦身上。”


    顾行驰呼出口气,把人拉到盆边:“你也脱衣服,都是雪水。”


    白玉京没动,还敞着手臂坐在灶台边上看他,表情有点呆呆的,还有点不高兴。


    顾行驰被逗笑了一下,戳他下巴:“怎么不听话。”


    白玉京握着他的手把人重新拽到怀里拢好:“不是在安慰我吗,要再抱一会。”


    顾行驰一边哼他是大冰棍,一边老老实实挨在对方怀里没再动。


    “老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情况和之前都不一样。”顾行驰靠着白玉京的肩膀,微微蹙眉,“这里虽然没有直接致命的东西,但是在这里被针对的感觉特别强,他们似乎每一个都对我了如指掌。”


    比如遮遮掩掩的何十五,比如幻觉里的那一声拉以普。


    顾行驰其实非常茫然,因为在此之前他至多以为自己只是在童年时有些匪夷所思却不过忘记的经历罢了,但现在的情况看来,不仅是童年经历,他的来历好像也挺不同寻常。


    想到这他就问:“拉以普是什么意思?我在幻境里有听到这个。”


    白玉京摇摇头:“单凭一个发音很难判断语系,含义差别会非常大。”


    顾行驰想了想,捧着小白的脸猛亲一口:“乖,赶紧擦擦身上,我有事要问何十五。”


    隔壁主屋,何十五烤着火都快睡着了,突然被冷风吹得一激灵,睁眼瞧见顾行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没忍住吐槽:“真慢啊,不知道还以为你俩给我厨房翻修呢。”


    顾行驰没理会他的阴阳,接过宋知淇递来的热汤,喝了两口才瞥了何十五一眼:“说说呗。”


    何十五掀起眼皮:“什么?”


    “还能是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顾行驰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清楚了来龙去脉我也好给您写个锦旗,就给你挂这堂屋中间,多有面。”


    何十五不稀得听他这些没营养的,知道装傻也没用,揣着手慢慢交代:“其实没那么复杂,你们知不知道苯教有种仪式叫死替仪式?”


    顾名思义,死替仪式就是给快要死的人找个替身,好把病痛伤害转移过去,免去死亡。


    一般来讲,死替仪式必须要经过占卜,确定这人有生命之虞才能进行。除却必须的坛城、朵玛,还需要制作一个病人的俑像,俑像上要放置病人的头发、指甲,还有病人曾经穿过的衣服。


    接着最重要的是,这场死替仪式必须要有一个活人扮做替身,负责搬运俑像替身和命主魔俑像,命主魔即是导致病人死亡的神灵。这个仪式中,通常会选择乞丐来扮演活人替身,因为大多数人对替身这种事还是有所畏惧,害怕自己真的招致命主魔,所以只有身无分文的乞丐会为了酬金选择当做替身。


    活人替身会把俑像替身搬到路口或者村外,让俑像被飞禽野兽吃掉,然后就可以回到自己家去,而原本的病人需要穿新衣更改姓名,自此完成了一场‘欺骗死神’的死替仪式。


    话说到这,几人都想起了敖包上的那些指甲,还有素勒身上奇怪的服装,一下顿悟:“所以素勒其实就相当于俑像替身?是要把全村人的病痛都转移到它身上去?”


    那这素勒也太惨了吧?谁选上谁倒霉啊!


    何十五摇了下头:“那不是素勒,戴面具的大巫才是素勒,你们说的那个是活替,一般会用特别训练过的猴子,可以做出对应的动作完成仪式,而且现在这项仪式早已化简,根本没那么多步骤,也只是走个形式。”


    顾行驰听着,却还是感觉不对:“既然猴子是活替,那真正被转移了病痛的俑像替身是谁?那些指甲最后会到哪里去??”


    何十五闻言笑了下:“你不是看到过指甲在哪吗。”


    顾行驰一顿,一下明白:“红珊瑚手串?”


    “什么红珊瑚手串?是在雪凇潭附近售卖的那种吗?”沈昭脸色也变了,“你们居然把这东西卖给游客?!”


    何十五连忙摆手:“可不是我卖啊,再说这个指甲是单独一颗珊瑚包裹着,卖的时候商贩都会提醒一句,单独的一颗要丢到村外的第一个路口,表示丢去一身病痛,和活替最后的丢俑像一个道理。”


    顾行驰嘴角微抽,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怎么没人告诉我??


    何十五啧了声:“我不早给你说了,你这个不一样,你这个是真货,你这串手串不是村民做的。”


    顾行驰听出话外之意,抬眼向他看去。


    何十五哼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这个手串,是道布登给你的。”


    话落,顾行驰挑挑眉,心说这不是道布登给的,这是林如西给的,当然,手串具体的来历是不是太爷和梦不好确定,但他确实是从大活人手里接过来的。


    但他还是顺着问:“道布登是什么?村民们信奉的那个神?”


    何十五点了下头:“你知道的,苯教神明体系十分庞大,而且早期多以自然崇拜为主,我听村里几个老人说,道布登有泥巴的意思,可能是在指这里的土地神。”


    顾行驰心底微动,泥巴?是不是也有可能在指泥潭?但是从幻觉中的感觉来看,这个道布登怎么说呢,其实并不是特别厉害,最起码他挣脱出来了。研究所内有过不少关于幻觉的案例,真正厉害的东西,是受困者到死都意识不到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何十五扫了眼顾行驰的表情,眼神微微变化,但他也没说什么,拍拍手站起身赶人:“行了,故事讲完了,我这小屋可住不了这么多人,赶紧都各回各家去。”


    故事其实并没有讲完,何十五显然是有所顾忌。沈昭也明白他赶人的意思,主动带着宋知淇两个站起身,看向顾行驰道:“我对你们之间的事不敢兴趣,我只想知道这里的事,徐本昌的事,和研究所有没有关系,你们只要告诉我这个就好了。”


    她说研究所顾行驰才想起来,忙不迭掏出手机,把那三个半圆图案给她看:“这是不是也是三堆叠套组里的?”


    沈昭对这些了解更多一点,毕竟是邓秋鸣的学生,点了下头:“大概是时常监查、保持原样的意思。”


    “这样啊,”顾行驰摸摸下巴,“所以还是有关的吗……”


    “027研究所曾经派人来过这里,大概在三十年前。”


    有人倏然出声,但并不是何十五,而是白玉京。


    顾行驰一愣,扭头看他:“老婆?”


    白玉京依旧坐在暖炉边上,表情变都没变:“一行十二个人,十个被制成了活人替身,还有两个下落不明。这件事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派了部队过来,死替仪式被彻底取缔,渐渐演变成今天娱神意味浓烈的普通仪式。”


    他说完才抬眼,浅色的瞳孔里无波无澜:“你现在能查到的,研究所和这里的关系,只有这些。”


    屋内一下安静,空气中却似乎有什么诡谲又难以言喻的东西在缓缓酝酿。


    沈昭脸色稍变,几秒后才问:“那查不到的呢?”


    白玉京眯起眼,瞳孔近乎压成一些,似乎是阴沉的警告:“查不到的,你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沈昭并没有被他的语气吓到,又或者说是,即使畏怯也没有选择退缩,反而语气也跟着变重,透出几分坦诚和强硬:“我和沈岁的亲生父母在二十五年前失踪,研究所没有记录他们最后的去向,档案里只有失踪两个字,所以任何与研究所有关的地界、信息,我都有知道的必要。”


    眼见气氛变得涌动,顾行驰稍微一抬手,打断这场交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什巴苯城的合影照片递给沈昭:“这里面,有你的父母吗?”


    沈昭微一愣,接过来细细辨认,片刻,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


    顾行驰嗯了声,收回照片:“那这里的事,大概率和你父母没有关系,他们可能是被研究所派去了其他地方。”


    他想了想,对沈昭道:“研究所的事有些复杂,相信你从太岁村开始应该也能感觉到,我知道的不多,而且我也有自己的问题需要寻找答案,如果你有耐心可以在招待所等我一晚上,我明天早上会回去。”


    沈昭和他对视几秒,慢慢点了下头:“好。”


    三人离开后,屋内再次恢复安静,但空气中难以言状的暗涌并没有褪去。


    顾行驰望向抱着手老神在在的何十五,微一挑眉:“现在可以说了吧?”


    何十五微微睁眼:“什么?”


    “别装。”顾行驰耐心快要告罄,他是真的很烦和这些老油条打交道,脑子动得比大学期末周还要累,“先把刚刚没说完的说了,为什么这串红珊瑚手串会是道布登给我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手串是我朋友给我的,和什么道布登无关,所以你直接说实话可以吗,何叔叔?”


    “怎么会无关呢。”


    何十五突然笑了下,看着顾行驰的目光直勾勾地,非常诡异。


    他语气变化的很明显,顾行驰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白玉京拦腰挡去了身后。


    “怎么了?”顾行驰小声问。


    白玉京瞧着眼前的人,眉头渐渐拧起:“别过去,他不对劲。”


    顾行驰视线掠过白玉京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何十五的脑袋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歪在肩膀上,他眼珠里的眼白越来越大,瞳孔只剩针尖大小的一点。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


    ‘何十五’就这么看着他,慢慢地笑着说:“这是我在跟你打招呼啊。”


    第53章 神明与信徒 这不纯属茅坑里打灯吗……


    ‘何十五’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他脸上诡异的神情顾行驰根本描述不出来,那完全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的古怪,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一刻的何十五很像皮影戏里被操控的影人。


    总而言之眼前人肯定不是何十五了, 或者说,何十五的腔子里装得东西根本没有人的部分。


    这是个妖怪。顾行驰笃定地想。


    他一直注视着‘何十五’,提防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但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何十五’的嘴巴根本没有动, 但那道声音却还是出现了。


    “拉以普长大了。”祂说。


    “你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怎么又是这一句?


    顾行驰皱起眉, 他到底答应过这些东西什么事?


    白玉京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觑见顾行驰的表情,就明白对方肯定又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骚扰,眼神不由微微变化,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几秒后, 他看着何十五突然说道:“是你。”


    话落,顾行驰和‘何十五’都有些惊讶。


    ‘何十五’惊讶时的表情更恐怖, 眼眶附近的肌肉似乎没有办法完全包裹住眼珠,两颗眼珠都是一副将掉不掉的样子。


    “你居然还记得。”‘何十五’看过来, 眸底诡光不掩,他盯着白玉京看了几秒,忽然动了。整个人直接从暖炉后面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非常快,比起人类,起步动作更像一条蛇, 是直接弹射过来的。


    对面白玉京稍一侧身,抬手一掌劈在‘何十五’后颈上,如果是普通人,这一下劈下去会瞬间昏死过去,但‘何十五’只是稍微一晃,立刻转身就想再扑。白玉京没给他再动作的机会,轻轻啧了声,抄起手边的衣服围巾直接三绕两绕把人捆了个结实,看着他像颗蚕蛹一样倒在地上使劲挣扎,整个过程连一分钟都没用到。


    “他这是被上身了?还是中招了?”


    顾行驰离着半米用火勾捅了捅何十五,一开始对方还能有点反应,后来干脆就不动了,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了。


    “上身。”白玉京道。


    顾行驰哦了声,看着何十五瘫软在地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


    无论是上身还是中邪,这种事其实只能吓吓人,属于气势上比较足的唬人派。不提电影小说这种艺术成分多的东西,现实中大部分人被上身后,身体本质其实还是处于‘人’的属性上。


    是人,就会有身体素质差异,速度、力量、骨骼坚硬程度并不会因为上身而得到加强。


    所以即使何十五被上身,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五十多的小老头,让他去跟白玉京碰一碰,这不纯属茅坑里打灯吗。


    “这一把老骨头,可别给人直接打死了。”顾行驰有点担心,“不然我小叔肯定得托梦骂我。”


    “不会,我有分寸。”白玉京把顾行驰拉到身边,问他,“刚刚他在说什么?”


    “他在叫我拉以普。”顾行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还在说约定的事,就是在太岁村时提过的那个约定。”


    白玉京眉心蹙起几分:“你不知道是什么?”


    顾行驰摇摇头:“不知道,感觉还是和我小时候的事有关,但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你说的‘是你’是什么意思?”他狐疑地看着小白,“而且他居然还回复了,说明他也确实记得你,你们之前见过?”


    白玉京摇摇头:“我诓他的,你能听到这些声音,在小时候可能还与我见过面,所以我猜测,在很久前我应该也和他们打过交道。”


    不过关于这些他的记忆是空白的,他的记忆似乎在2000左右就中断了,后面大概二十年的时间都是碎片,根本无法组成连贯的画面。


    想到这白玉京啧了声,看起来有点烦躁,他四处看了看,转身就想出门。


    “干什么去?”顾行驰拉住他。


    白玉京拎起个盆:“装雪,把他泼醒。”


    这个他显然是在指何十五。


    “哎算了算了宝贝,给中老年人留一条活路吧。”顾行驰忙不迭把人拉回来按在小板凳上坐好,“好好坐着,我给你下面条,要不要吃鸡蛋?”


    白玉京还是很听老公话的,双手搁在膝盖上,坐得像小朋友一样,闻言点了下头:“要,要两个。”


    等何十五醒来时,就感觉腰酸脖子痛身下又硬又冷,再一抬头,前面小情侣正你一口我一口嗦面条,笑得特别温情脉脉。


    “哟,何叔你醒了。”


    顾行驰注听到地上呼痛的呻吟,赶紧把鸡蛋咽下去起身:“是我何叔不?”


    何十五语气幽幽:“我是你小叔。”


    “啊?!”顾行驰猛然瞪大了眼,扭头冲他老婆傻乐,“先别吃了乖,带你见家长了。”


    “滚犊子!”何十五无能狂怒,“还不赶紧把我支起来,我老腰都要断了!”


    顾行驰这才忙不迭把人扶起来,还辩解:“何叔你也别生气,主要是你刚刚那阵仗实在吓人,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就变妖怪了,这搁谁看了不害怕。”


    何十五揉着脖子道:“那不是妖怪,是这个教派的神。”


    顾行驰就问:“道布登吗?”


    何十五摇摇头:“不一定,这个宗教也是典型的泛神论教派,神明众多,来的不一定是哪个。”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有些事不能告诉你了吧?”何十五无奈地看了顾行驰一眼,“信徒和神灵之间的关系一旦确立,神灵是可以通过信徒短暂出现的,杀我简直轻而易举。”


    顾行驰心说你这玩意真是有点神叨了,他想了想,微微眯起眼:“所以你们这些信徒信奉的也不只是一个神?而是这个教派里所有的神明?”


    何十五又详细一步解释:“教派中确实存在很多神明,你可以理解为和印度教差不多,这些神明也有等级划分,但是高位主神只有唯一一位,我们叫他缚拏拉。”


    缚拏拉?


    缚拏楼那?


    是不是在指同一个神明?


    顾行驰想起九脂金木上出现的那些喃字,和白玉京对视一眼:“所以你们信奉祂,信奉这个缚拏拉,是为了什么?”


    何十五沉默了一会,半晌,他忽然站起身开始脱衣服。


    上身的棉衣脱掉后,顾行驰呼吸微微停滞,就看到何十五后背两侧肋骨的位置上,有许多密集的旧疤,疤痕很小,但是数量非常多,密密麻麻的一斜溜,看起来像是缝合的针脚。


    “二十一世纪了,谁会莫名其妙就去相信这些东西呢。”


    何十五盯着电视剧上的那个小小的福禄公,苦笑一声:“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看到疤痕的一刻,顾行驰满目惊愕,震惊如同重锤狠狠砸入脑中,他怔怔地看着何十五穿好衣服,好半天才问:“你是……试验品?是矿场下那些、那些试验品中的幸存者??”


    何十五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1996年我被研究所分配到云南进行日常的遗址维护工作,在巡查时受到攻击。醒来后已经在医院,几个来给我换药的护士目光都很不自然,后来在我的再三询问下才知道,当时医生从我的后背上取下了三只手臂,这三只手臂分别来自不同的三个人,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于是同年年末,我被带进了临沧市公安局。”


    说来何十五也是倒霉,当时的云滇境内刚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件,连续数月都有人惨死在旅馆内,死状凄惨恐怖,而关于凶手却还没有任何线索。


    何十五一个伤口如此诡异的外地人,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警察的观察对象,当然,倒不是认定他是凶手,而是觉得他可能和凶手打过照面,甚至还和凶手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连续半个月,何十五每天就是往询问室里一坐,警察轮流询问排查他来到云南后曾经接触过的人。


    何十五那时候就只是个普通研究员,最常去的地方只有那一处遗迹,而且他也说明了,自己是在遗迹中受到攻击,至于怎么出来怎么进的医院他完全不知道。


    那时候的监控系统还不够发达,更逞论遗迹地址这种穷乡僻壤,别说摄像头,连电路都不够稳定,所以最后刑警队决定派一组小队跟着何十五去遗迹地址走访巡查。


    遗迹位于云南临沧市老别山附近,是一处距今约千年的古佛洞遗址。洞口高达20余米,宽至40米还多,洞口处有南宋时期建造的摩岩造像,一佛二菩萨,文殊骑青狮,普贤乘白象,走进洞内还能看到洞壁两侧有大大小小上千座佛龛,内置佛像形象逼真、形态各异,整个佛洞深度深不可测。


    何十五进入遗址是在两个月前,他那时深入了不到五十米,接着就受到袭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一座高大的石刻观音坐像。


    但是这次再进洞,他们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七十米,却始终不见那尊观音像。这就代表着,何十五的口供真实性出现了问题。


    顶着警察们怀疑的目光,何十五自己也很困惑,难不成是他眼花看错了?可是那观音像十分高大,而且衣饰面容都很特殊,他不可能记错。


    又前进二十米左右,他们到达了一处空腔,这间空腔的墙壁上有很多神龛,但里面放置的却不是佛像,而是很多简朴的泥塑神像。


    何十五毕竟是专业的,一眼就看出这些神像和洞口的佛像明显不是一个时期,年代要更加久远。而且说句不太尊重的话,比起外面那些精美的佛像,这里的神像简直就像是工匠用脚捏出来的,倒不是说多丑,但是能明显感觉到粗糙,工匠的手法很不熟练。


    他打量着这些泥塑神像,越看越感觉这些神像虽丑,但是非常真实,尤其是表情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简直就如同真人一般。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洞穴内温度骤降,越发阴冷。几个警察商量了一下,感觉这地方也不像是会有凶手出现的样子,决定还是先撤出洞府,等到天亮再去附近村里走访。


    于是几个人也没再深入,远路返回,但就在他们离开空腔一段距离后,走在最前面的警察忽然惊喝一声,其他人立时戒备,以为嫌犯出现,但随着手电筒的光照亮前方,他们脸上的提防缓缓变作惊愕。


    就见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六七米高的观音坐像。


    而观音的双脚间歪躺着一个男人,他嘴巴大张着,整个人十分干瘪,似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第54章 古佛洞 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如果说看到突然出现的观音像只是震惊, 那看到尸体就是怀疑了。几个警察立刻警惕地把何十五围住,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故弄玄虚,想把事情往诡事上引导, 从而洗清自己的嫌疑。


    何十五见状也呆了,不止为观音像, 还因为上面这个死人,他还真认识。


    此人姓刘,是附近山村的村民。老刘年纪不小是个鳏夫, 因为腿脚不便所以也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村子里就给他随便安排了一个闲职, 有事没事上山脚来转一圈, 确保没有烟头引发山火什么的。何十五找佛洞时就是老刘给他带的路。


    但此刻何十五看着这个人,或者说这张皮,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他盯着看了一会, 终于发现了不对,老刘的腿竟然不瘸了!


    老刘腿瘸是天生的, 右腿骨头比常人短一截,所以不仅是走路姿势, 就是平时躺、坐也能看出来他的右小腿是有问题的。可此时眼前的老刘半躺在观音脚间,两条腿的长度却是完全一致。何十五想上前确认一下, 却被警察制止。警察看着他眼神很警惕,说要让局里派人来侦查现场,带他回去录新口供。


    录就录呗, 何十五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杀人,顶多就是再多坐两天凉板凳。只不过他对于老刘和观音像确实是有点在意, 跟着警察往外走的时候就忍不住回头瞧。但就是这一瞥他却突然看到,观音像的中央二手似乎轻轻是动了下。


    顾行驰听到这和白玉京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到这个佛洞内的情况应该和老宅下面的札萨克亲王陵墓差不多,都是出现了‘活’的塑像。


    想到这他就问:“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来到蒙东,一直留在这个村子里?”


    真要亲王墓里出现状况,何十五毕竟是之前接触过,可能也有处理方法。


    何十五闻言却摇了下头,示意听他接着说。


    看到观音手动的时候,何十五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洞窟内昏暗,当时的老式手电也不如现在的户外手电专业,灯光容易发沉发浑,很容易产生视觉错觉。


    但是随即发生的事就让他意识到,洞窟内绝对有问题。


    他们找不到出去的洞口了。


    前进将近百米,依旧没有看到洞外该有的月光,几个警察也察觉不对,但毕竟是做警察的,肯定不能往封建迷信方面想,几人就觉得这洞内是不是有什么岔路,他们走岔了方向,所以才找不到出口。于是便决定原路返回,到那尊神像附近再重新走一遍。


    可当他们返回到神像出现的位置时,奇怪的事再次发生了。


    神像不见了,包括神像身上老刘的尸体,以及留下来看守现场的两个同事,全都消失了。


    这下几人是真的有点慌了,管他神鬼的,人丢了可是事实。于是当即便在洞窟内搜索起来,四处呼喊同事的名字,却始终没有答复。而且他们也发现,这佛洞里主路只有一条,就是他们进来的通道,根本不存在走岔的可能,两边墙壁虽然有一些自然缝隙,但是都十分狭窄,成年男人几乎不可能通过。


    几人边找边喊一口气走回了神龛空腔,但是却没有任何收获,他们的同事就这样无缘无故和那个神像一起,莫名失踪了。


    就当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其中一个女警忽然惊呼一声,让他们看墙壁上的神龛。


    灯光照过去,何十五就看到其中一个神龛里的神像很眼熟,仔细辨认几秒,他一下就呆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个神像无论是神态还是长相,都非常像那个鳏夫老刘。


    而且何十五无比确定,在他们第一次来神龛空腔时,这里绝对没有这个神像。


    比起其他的神像,老刘神像的表情非常呆滞,不是愣神的那种恍惚,而是像精神病病患一样,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


    何十五下意识顺着老刘神像的目光扭头看过去,发现身后的神龛中间有一条比巴掌宽不了多少的裂缝,内里黑且深,不知道通向哪里。但就这么大小个缝隙,别说成年人,就是小孩也钻不进去。


    何十五两相对比着看了一会,感觉这裂缝进出个神像倒是大小正好,难不成这神像是自己从这裂缝里跑出来的?


    几个警察虽然也紧张,但是闻言还是很严厉地制止了何十五的发言,直说封建迷信不可取,不要散播恐慌情绪。何十五心说散播的前提是得能出去吧,都困在这里面了你还跟我扯淡呢。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洞窟深处温度特别低,几个人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就都聚在这个神龛空腔里,围成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每个人精神都很紧绷,但还是在互相安慰,之前的情况可能是洞窟内太过昏暗压抑造成的幽闭恐惧,等到天亮就好了。


    何十五虽然年轻,但到底是研究所的人,也被高级研究员带着去过一些比较诡异的地方,而且他先前当过几年兵,在某些偏僻地方驻扎时见识过一些超自然的现象。所以此刻他知道这个洞窟内肯定有问题,说不定老刘神像就是个提示。于是他就拿着手电想去再照一下老刘神像。


    但是灯光角度一变化,他还没看到老刘神像有什么问题,就先发现了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进入佛洞的加上他一共是六个人,除却失踪的两个警察,现下待在空腔里的只有四个人。


    可此时的墙壁上,却出现了五个人的影子。


    何十五呆了下,立刻回头看着身边人挨个对影子,很快他就看到最后面也是最靠近墙壁神龛的位置上,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警服,贴着另一个瘦高个警察坐在最后,微微低垂着头,似乎正在看着地面愣神。


    何十五的手电光打到这个人的时候,其他三个警察都愣了,因为这个低头的警察就是之前失踪的两个警察之一。


    所有人都呆住了,靠得最近的瘦高个警察下意识推了这个人一把:“你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这个人顺着力道直接歪倒在地,警帽掉落,露出惨白的脸庞,明显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故事听到这,顾行驰就已经隐隐回过味来了,尸体突然出现应该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更像是某种古彩戏法,所以要么是这洞里还有别人,而且还是高手;要么就是出了幻觉,不然没道理突然出现一具尸体而几个人都没有察觉。


    何十五闻言哼笑一声:“你当我是你,幻不幻觉的看不出来,需要别人提示。也就是骗你的这个神不专业,不然你现在还在老徐棺材前喝西北风呢。”


    顾行驰没听明白:“什么叫不是专业的?”


    何十五就给他解释:“就跟咱们财神爷管发财、文殊菩萨保智慧一个道理,这个西南宗教里面的神仙也是各司其职。这次把你困住的神明看家本领不是制幻,不然我也没本事帮你制造破绽。”


    何十五之所以能插手幻境,靠的是一种被称为‘垛’的仪式。《苯教词典》中记载,‘垛’至少有四种特点,其中之一就是解除‘gtod’的咒术,消除‘gtod’的势力。这里的gtod就是指苯教中的各种神明。


    苯教垛术分三百六十种,仪式五花八门,何十五选择的是其中最为简单的煨桑,即燃烧柏枝,在白烟中与幻境建立联系,并丢入可以给予顾行驰提示的东西。


    不过即使这个神明不是专业的,也依旧很棘手。比如何十五其实给顾行驰写明了有关幻觉完整的来龙去脉,但依旧被gtod魔改成了两个故事。


    白玉京听到这顿了下,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三十年前那批人应该也是中了幻境,所以才不知不觉成为了别人的死替。”


    顾行驰也就顺便问:“坟场里那些是什么人?不是那批研究员吧?人数对不上啊。”


    何十五摇了下头:“那些人是从札萨克亲王墓出来的人。”


    说到亲王墓顾行驰突然想起来,他这还有何十五的狗牌呢!于是斜了何十五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何叔叔不也去过那墓里,还从那墓里出来了。”


    何十五听他语气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神色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看你老婆厉害吗,正好下去检查检查神像还在不在。我这老胳膊老腿了,下去一趟不是拿命搏吗。”


    顾行驰眸光微动,看着何十五:“所以徐本昌的死,也是跟下面那尊神像有关?”


    何十五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呆在老宅里,真不知道老徐是因为什么去世的,按理说如果只是看见神像应该不至于,毕竟他以前肯定也见过,而且他儿子当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都不怕,能怕一个神像?”


    这话说的也确实在理,反正徐本昌的尸体还未下葬,不行直接拉到市里私人医院解剖一下看看呢。


    不过……


    顾行驰想到什么,问何十五:“徐本昌的尸体就这么停在敖包外不要紧?不会变成宅子下面那种虫人?”


    何十五摇头:“不会,我已经把他的尸体处理过了,不会再发生异变,倒是我,”


    他说着微微出了口气,试图凭借这个动作平息内心的迷惘和绝望:“等到我死了,那才是麻烦事。”


    顾行驰虽然不愿意听这种话题,但心里清楚这些线索他必须要知道,所以还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昏暗中,何十五稍微抬起头,面颊苍白无色,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片刻后,何十五才开口,声音轻而哑:“因为在那个古佛洞里,我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一旦确立,不履行的信徒,下场是十分悲惨的。”


    话音刚落,顾行驰忽然觉得鼻腔一热。


    低头的瞬间,鼻血落了下来。


    第55章 愿望 “你是想要清醒地死,还是糊涂的……


    鼻血滴落的瞬间, 白玉京立刻抽出纸巾帮顾行驰止血,何十五而是看着地上的鲜血若有所思。


    顾行驰拍拍白玉京的手背,示意安心:“意外意外, 您继续。”


    何十五微微蹙了下眉,又看了看顾行驰的脸色, 但是没发觉什么异常,于是只好继续道:“那个人的尸体出现后我们都很紧张,不敢有一点松懈。”


    但往往, 人越是在紧张的情况下,注意力越是不容易集中, 很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


    何十五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他虽然确实很担心洞窟内的情况,也害怕尸体会出现问题,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样东西吸引。


    那道裂缝。


    老刘神像死死盯住的那道裂缝。


    裂缝很窄,里面黑漆漆的, 不知道通往哪里。


    何十五盯着那条缝隙,不知不觉就有些出神, 在这种似愣非愣的恍惚中,他忽然发现, 裂缝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一开始只是一道黑影,非常窄瘦, 像一只很大的螳螂,攀着裂缝的墙壁慢慢地往外爬,直到一颗脑袋探出裂缝, 何十五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脸,


    是老刘。


    他变得非常瘦长,四肢像竹竿一样连接在窄瘦的身体上, 慢慢地从裂缝里爬了出来。


    何十五怔怔地看着老刘离他越来越近,想大声喊救命却连张开嘴都做不到,整个人处于一种鬼压床的状态,只能眼睁睁注视着老刘慢吞吞地爬到了他的身边,用一种非常模糊的发音问他:“你有想完成的愿望吗?”


    何十五心说这是要让我讲临终遗言了?但是我动也动不了怎么开口?


    老刘干瘪枯瘦的手指指了下空腔外的方向,惨白的脸皮上勾出笑容,他直勾勾地盯着何十五,继续用那种声音说:“告诉‘他’,实现你的愿望。”


    他靠得太近,何十五甚至能闻到老刘身上阴湿的腥臭味,他觉得这个味道有一点熟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就见老刘一下长大了嘴巴,几乎有半张脸那么大,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翻涌,马上就要吐到何十五的头上。


    这下何十五立刻就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前。


    缝隙还是缝隙,但老刘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几个警察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何十五就问:“人呢?”


    “谁?”


    “老刘啊!”


    瘦高个警察闻言干笑一声:“你做噩梦了吧,我们都在这看着呢,哪有人。”


    是梦吗?


    何十五感觉后背都是冷汗,心跳非常快,他四处张望着看了看,确实没有东西出现的迹象,但是那种恐惧的感觉太真实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鼻腔里还有隐隐的腥臭味。


    不对,他抽了抽鼻子,发现这股腥臭不是错觉,这个空间里确实有股臭味萦绕。


    他们很快找到了臭味来源,是那个死去的警察。


    但这股味道不是尸臭,人类对于同类尸体散发出的味道是很排斥恐惧的,不过现在的这个臭味却勉强可以忍受,如果非要形容,感觉就像是处在海鲜市场,鱼腥味很重,但其中还掺杂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臭味。


    何十五跟瘦高个壮着胆子凑近一点,拉开了死去警察脸上的帽子,就看到他的嘴巴大张着,几乎有半张脸那么大,嘴角已经完全撕裂了,喉咙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虫子进食发出的声音。


    顾行驰明白了:“所以虫人是渐渐被虫子蛀空,只留下一层皮?坟场下面那些是虫人预备役,札萨克亲王墓里的东西是虫人最终体?”


    他们在太岁村地宫里遇到的那个应该也是虫人完成时,那在矿场下面的那些皮,是不是也是一种完成体?


    何十五想了想,解释:“其实成为真正的虫人也是需要筛选,不是所有人喂了虫子就能成为虫人,这东西考验个人体质,也看运气,当然,我觉得主要是看运气。”


    顾行驰闻言一下就想到了白玉京的经历,十几二十个孩子,最后只能活下一个人,怎么不算是一种运气角逐。


    “所以你是在老刘神像的引诱下做了交易?”他继续问。


    何十五就道:“也不完全是,当时那种情况下脑子里根本想不了太多,一门心思就想逃命离开。我们在发觉尸体不对后就想赶快跑,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找不到出口,而且后来,那尊观音像又出现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神明就是最后的救赎。


    无论信与不信,这时候祈求是他们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何十五看着高大神像,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站在神像前,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世间最微小的一粒。


    长时间的黑暗压抑和氧气的匮乏让他的视线变得越发模糊,他双腿发软不得不跪倒在神像前,听到自己心中有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恳求:‘只要让我活着,我愿意答应一切。’


    恍惚中,他看到神像的手指动了。


    神像指了指身下。


    何十五视线顺着望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了被吹动的浮尘。


    有风。


    神像身下的莲花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巴掌大的裂缝。


    清晨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冰凉却新鲜。


    他们跪在神像身下用手不停地去刨那条裂缝,指甲寸断手指鲜血直流也没有停下。


    终于,阳光照到了何十五的手掌,很小一团,被他紧紧握在了掌心。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匍匐着、跪拜着,从神像的身下钻出了洞窟。最后被上山巡逻的护林员发现,自此获救。


    何十五躺在担架上,被救援人员抬下山,他望着山,望着那个他亲手挖出来的洞口,隐约间看到老刘的脑袋出现在洞口里,他冲他笑了笑,很快缩了回去,洞口也随之消失不见。


    事后他们四人全部被送往人民医院,但女警和另一名老警察还是因为肺部感染去世,何十五跟瘦高个活了下来,但也面临着一轮接一轮的审讯。


    不仅是因为警员无故失踪,还因为警局后来派人封锁古佛洞进行地毯式搜查。结果既没找到他们说的那个神像和死去的警员尸体,也没有找到他们挖出来的那个洞。而且佛洞深处的墙壁厚度足有数米,单凭人力想要挖通难于登天,可几人手上的伤口却又证明他们确实经历了长时间的挖掘工作,整件事前后疑点众多证据相悖,一时陷入僵局。


    更糟糕的是,不久后,瘦高个就疯了。


    他总说自己身体里有虫子,甚至能听到虫子在啃食他内脏的声音。但是被带去检查,又没查出什么问题。直到离开洞窟后的第三个月,他用一把磨尖了的勺子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精神病院的护士听到声音进门后差点被吓昏过去,就看瘦高个坐在满地鲜血里,抓着自己的肠子在一寸一寸的找虫子。


    最后一个警员也死的这么离奇,相关部门就更不可能放何十五离开了。但那时何十五的身体也已经出现问题,他开始能听到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很难形容,没有任何来源,往往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而且还很熟悉。


    这个声音最开始只是叫他的名字,后来开始不停地让他去一个地方。何十五每周有一天放风的时间,他就用这时间去查这个地方的资料,该位置最开始是没有汉语名字的,甚至是最近十年地图上才有了这个村镇的名字,是位于兴安盟突泉县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只有几十户人家。


    何十五想去这个村子,但当时的情况不可能轻易放他走,不过很快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开始发现自己身上的皮肉变得越发松弛,能看到皮肤下有细长的东西在游走,甚至有一天在洗澡的时候,他将自己大腿上的皮肤完整的提了起来。


    何十五终于明白过来,他要被蛀空了。


    而前往那个村子,或许是唯一获救的方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他,并出示相关批准文件,将他从被关押的地方带了出来。


    这个人他十分熟悉,但却还是第一次见。


    027研究院的院长,邓秋鸣。


    “后来就是老邓把我带到了这里,让我一直看着亲王墓,后来老徐也来了,我就给他当护工照顾他,一直到现在。”何十五道。


    顾行驰打量着何十五,他知道这老小子肯定有些话没说全,但是能讲出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线索,不过……


    “你为什么没出事?”他问,“当时的警察死的死疯的疯,你为什么没事?”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是邓秋鸣当时跟我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何十五回忆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难测,


    “他说,对不起。”


    冰冷的办公室里,邓秋鸣那张严肃干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他看着何十五,许久后才开口:“我送你去那个村子,但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离开,就算出去最远也不能超出三十公里的范围。”


    何十五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当然想问一句凭什么。


    但邓秋鸣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所有疑问。


    邓秋鸣问他:“你是想要清醒地死,还是糊涂的活。”


    何十五没魄力没本事,何十五想活命。


    “听到的那些声音,你绝对不能回应。”何十五语气严肃,不容悖逆的顾行驰说,“一旦回应就会被迫建立联系,就会像我这样。”


    顾行驰点点头,最后问他:“拉以普是什么意思?”


    何十五蹙起眉:“只有这个发音吗?我还真没听过,但拉一般是代表神,还是主神高位神的意思,拉以普或许也和这个有关系。”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室外温度已经降至零下二十几度、顾行驰和白玉京便没再返回招待所,而是留在另一间偏房凑合了一宿。


    这间屋是徐本昌跟何十五的工作间,屋里大多都是制作木雕的废料和工具,摆放杂乱,只有个一米二的单人床垫,两个人躺很勉强。不过小情侣嘛,往床上一躺感觉和平时睡两米的床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抱在一处。


    顾行驰一开始还拿着珊瑚手册和照片跟白玉京讨论,后来说累了就看着床尾木柜上摆放的小木雕出神。他小时候顾勤锋好像也送过他一些木雕,不过不是这种神像,而是一组小动物,兔子老虎什么的。


    他望着那些木雕,直到困意来袭,思绪渐渐下沉,没入黑暗。


    有光。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认了出来,这是顾家老院的庭院。


    他抬头环顾一圈四周,在庭院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将近十平方米的泥地,这里原来是个池塘,不过自从顾行驰三番两次掉进去险些溺水后,顾勤锋便叫人把池塘填了。


    正当顾行驰盯着泥地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顾行驰吓了一跳,挣扎好几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折腾什么,都快踢到老子脸上了。”


    闻声顾行驰骤然一顿,使劲回头去看,一张轮廓深邃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


    是顾勤锋。


    顾行驰一下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喊:“小叔。”


    顾勤锋哎了声,问他:“你看这破泥潭子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少往什么水池泥潭边上凑,脏死了,你爹看见得把你放澡堂子里搓十遍。”


    顾行驰轻轻呼出口气,从久别重逢、生死别离中稍稍脱离出来,仗着自己是小孩模样抬手抱住了顾勤锋,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顾勤锋还纳闷呢,抬手搓搓他后脑勺:“咋了,谁欺负你了,哼哼哧哧的。”


    顾行驰说没有,下巴搁在顾勤锋宽厚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泥潭,忽然间,他就看到那泥潭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活动一样。


    顾行驰愣了愣,正想直起身子仔细看,但与此同时,他听到顾勤锋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家里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第56章 梦境 永远都在离别。


    很奇怪?什么奇怪?


    顾行驰有点没听懂, 在顾勤锋怀里环视一圈四周,没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等一下。


    他看着泥潭后的二层小楼,心底稍微有些疑惑。这楼里只有两扇窗户吗?


    这座小楼算是他们家的图书馆, 他爸是个书呆,家里书多到普通书房都装不下, 只得收拾出小楼来放书。顾行驰不怎么喜欢待在图书楼,一是因为有些书保存要避光,所以小楼里采光不太好, 比较阴冷;二是因为他小时候在里面被吓到过。


    是因为什么被吓到的?顾行驰微微眯眼,记忆有些模糊。他想问一问顾勤锋, 刚一扭头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


    余光里, 顾勤锋的脸非常白,白到没有一点血色,像一面刚刚粉刷过的墙。


    顾行驰愣了下,但扭头的动作已经停不住了, 他的视线直接就和‘顾勤锋’对上,脑袋嗡的一下, 差点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顾勤锋,而是亲王墓里的那尊活神像!


    神像不知何时取代了顾勤锋的位置, 就这么站在顾行驰身边,静静看着他, 似佛非佛的面孔上挂着诡异的笑。


    顾行驰头皮都要炸了,距离太近,他根本没法躲, 只能拼命用手去顶开神像凑近的脸。但神像的脑袋非常灵活,像蛇一样流畅自如地躲开了顾行驰的手,脖子好似一截扯开的面条, 一下从另一个角度绕了回来,微笑着看着顾行驰。


    顾行驰脑子里一片空白,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都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他知道这是梦,但眼前的神像太过真实,他甚至能闻到这东西身上淡淡的腥臭味,好似一滩潮湿的泥潭。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顾行驰和神像谁都没有动,而是处在一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平衡状态。


    顾行驰渐渐从极度惊惧中恢复过来,他虽然觉得不自在极了,但是感觉出来对方似乎暂时没有攻击的意思,遂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就发现这里已经不再是顾家宅院,而是一处非常宽敞的地宫。


    说是地宫并不准确,这里的挑高非常高,看起来足有十几米,像是把一座小山掏空了,有阳光从头顶落下来,但室内依旧昏暗,并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


    正瞧着,视野忽然变矮,是神像把他放到了地面上,如此同时空间内响起诵经声,但是视线内并没有僧人出现。


    顾行驰觉得疑惑,听声音非常近,但为什么看不到诵经人?他悄悄抬头看了眼神像,看到对方的脖子已经收了回来,静静地端坐在一侧,又是一尊石刻的雕像了。


    此时诵经声更大了些,吵得人头疼,顾行驰非常奇怪,不明白这声音到底是从哪来的,又觉得这种有些空灵的诵经声还有点熟悉,感觉是从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发音模式。


    回忆几秒,他忽然一愣,抬头看向四面墙壁,这间地宫的石壁并不是光滑完整的,而是存在很多缝隙,最窄的只有手指大小,最大也不过巴掌宽,袅袅佛音缓缓从墙壁中倾泻而出,声音在石壁缝隙里不停地反射回荡。


    顾行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就往身边最近的墙壁缝隙里看了一眼,一瞬间,寒气直蹿后脑勺。


    就见墙壁的缝隙里,一只眼睛也在看着他。


    这些缝隙里,全部都是虫人的半成品,一个挨一个的挤在一起,一边诵经,一边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浑身发麻,忍不住倒退一步,但就在这时,诵经声忽然停止,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卧槽!”


    顾行驰浑身一颤,猛地醒了过来,睁眼就是白玉京雪白的脸,又吓得一哆嗦,差点抬脚给人踹下床垫去。


    “顾行驰?”


    白玉京抬手按住他的脚腕,俯身往前一压,把人牢牢按在身下:“怎么了?”


    顾行驰惊恐未定,喘着气看了他半晌,忽然往前一扑,一头栽进白玉京怀里。他一身冷汗未消,肌肉筋骨都绷得极紧,扑在白玉京怀里好像一根水淋淋凉飕飕的木棍。


    白玉京揉着他的后腰把人揽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轻轻冲撞着顾行驰的耳垂和皮肤,将顾行驰唤回爱人温暖的怀抱中,也不自觉地生出一点被欺负的委屈,瓮声瓮气地告状:“老婆,那神像都追进我梦里欺负人了!”


    白玉京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等着人缓下来,慢慢把梦境讲一遍。


    听完,白玉京眉头蹙起几分,把人上下摸索一遍,重点是摸了摸鼻尖:“你没有回应他什么吧?”


    顾行驰摇头:“没,他也没跟我说话,就是吓我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我小叔变成神像了。”


    说完他倏然一顿,脸色有些难看。


    他小叔为什么会变成神像?是他最近这两天听到两者的次数太多,所以不自觉地联系了起来,还是当初他小叔的死,也有什么隐情?


    而且梦境里看到的小楼和泥潭,也确实有些奇怪……


    想到这顾行驰仰头在白玉京下巴上亲了下,从男人怀里爬起来:“收拾东西老婆,我带你回去见家长。”


    顾行驰已经有段日子没回过顾家了,他小叔去世后没多久,母亲也因病离世。顾行驰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妻子去世后,他更是成日扎堆于书本研究中,对于儿子关心不足,父子俩关系越发浅淡。


    顾行驰上次回顾宅还是刚把白玉京带回研究所不久,知道白玉京近期离不开人,索性回家报备安全,说明近期应该不会回来。他爸当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注意身体的寒暄。顾行驰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他爹一直就是个淡人,但不知道这次看他带个男儿媳回去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屋子里收拾了一圈,顾行驰摸着口袋:“老婆,那串红珊瑚呢?”


    白玉京看了眼床铺:“没在床上。”


    “奇怪了,怎么找不到了,”顾行驰摸索一圈,昨晚他睡着了这手串没握住,不过最多也就是掉地上,否则还能掉哪去,他挠挠头,“总不能是掉床缝里半夜让老鼠叼走了。”


    他说着开门去找何十五,想问问这屋子里招不招老鼠,一开门正好和手里拎着粘鼠板的何十五打了个照面。


    “靠,还真有老鼠啊。”顾行驰心说完蛋,这串子十有八九捞不回来了。


    何十五好笑:“你这不废话吗,见谁家平房里没老鼠的,这也就是天冷,不然夏天还招蟑螂呢。”


    顾行驰开始耍赖:“那我串子让您家老鼠叼走了,您得赔我。”


    何十五嘿了声,就把粘鼠板往他面前一凑:“拿走!”


    最后拉拉扯扯,顾行驰从何十五家顺了六个鸡蛋,都是自家养的土鸡,蛋黄都比外面卖的红,昨天吃面条的时候顾行驰就看出来白玉京爱吃,于是据理力争打着串子的幌子从何十五厨房里掏了六个。


    “走了啊何叔!别送了!”


    吃了早饭,顾行驰兜里揣着鸡蛋手里牵着老婆,淳朴又满足地冲何十五嘿嘿一笑:“等这事处理完了我再来找您玩。”


    何十五没说话,揣着手目送他们走远。


    “等一下!”


    眼见人就要走到排水渠对面,何十五不知是想起什么还是怎样,忽然出声,向着两人小跑过去。


    雪天路滑,他还差点没站稳摔一个,把顾行驰瞧着心惊胆战,赶忙迎上去:“咋了啊叔还用上跑了,一共两步路你喊一声我过来就是了!”


    何十五嗯了声,他盯着顾行驰看了几秒,又别开眼,手塞在口袋里摩挲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雪地寂静,唯一的声响,是风飘融雪轻轻拂过脸颊的声音。


    无数往事在风雪中闪烁,像飘忽不定地雪花,也像雪粒缝隙中隐约的阳光,最后都落在了掌心,缓缓融化了。


    “没事。”


    良久,何十五轻轻呼出口气,他抬头看着顾行驰,微微笑了下,“就是想说,你们注意安全。”


    顾行驰注意到他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掌松开了,布料隐隐透出轮廓,只有巴掌大小,似乎是一只木雕。


    “快点走吧。”何十五拍掉他肩头的落雪,“这地方不好坐车,到县城里的车一天就三班。”


    顾行驰和他对视了几秒,最后轻声确定:“您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何十五摇了摇头:“注意安全,你小叔带你回来很不容易,别早早地下去见他了。”


    顾行驰笑了下:“不会。”


    何十五点了下头,收回手,也不多说:“走吧。”


    两道身影终于跨过了水渠,愈走愈远。


    大雪之中,顾行驰没忍住回头看去,就见何十五还站在水渠边,静静地望着,没有离开。明明是很单薄的一片,却无比清晰,即使雪花劈头盖脸地扑向大地,也依旧无法将他吞没。


    何十五从前在这里送顾勤锋,现在在这里送顾行驰。


    永远都在离别。


    特尼格尔的雪,细小又巨大,易逝而永恒,落在何十五的生命中,不知哪一日才会停。


    第57章 坏猫 “特别喜欢,超级喜欢,宇宙无敌……


    顾行驰和白玉京回到招待所时, 沈昭他们正在一楼餐厅吃饭,看见俩人回来立刻添了板凳,眼神那叫一个求知若渴。


    没办法, 顾行驰只好带着老婆坐过去,一边解疑答惑一边干下去一碗稀饭, 最后摸着鼓起的肚子表情呆滞又飘忽,好像怀了五个月。


    “所以你接下来的行程是准备回家看看?”沈昭问。


    顾行驰张嘴接了白玉京递过来的萝卜咸菜,咔嚓咔嚓的点头:“正好快过年了, 带老婆回去见家长。”


    沈昭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还是蛮开明的哦。


    “你们呢?”顾行驰瞧了三人一眼,“要不跟我回去?人多热闹。”


    沈昭摇了下头:“我们准备回研究所。”


    顾行驰一愣, 看着她, 那意思,你认真的?


    沈昭嗯了声:“回去找找我父母当年的资料,现在既然确定他们的失踪跟这个神、这个宗教脱不开关系,那可找的资料范围也扩大不少。”


    顾行驰没多说什么, 只提醒她:“注意安全。”


    沈昭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说研究所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 这么多队伍去接触这个神这个宗教,总要有一个原因吧?”


    顾行驰其实并不太关心, 贪生怕死敛财重权,总有一个理由是适合的。人这种动物, 在欲望方面向来脆弱,是经受不住考验的。而且比起讨论这些,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个宗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和白玉京有没有瓜葛,和家族有没有恩怨。


    沈昭的表情不是很认同,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站起身冲顾行驰一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送走沈昭几人,顾行驰和白玉京上楼收拾了一下行李,便也坐着当天最后一班大巴车离开了特尼格尔。


    两人从特尼格尔坐车到突泉县,然后租车一路开到通辽,行程大概不到五个小时,到达通辽民航机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当天飞往日照的航班已经售罄,顾行驰也是精疲力尽,索性开了酒店先睡一觉,预订了第二天的机票。但当夜通辽就下起暴雪,飞机航班被迫延迟。


    翌日一早,顾行驰站在窗前看着屋外,大雪中能见度不高,远处机场跑道上都是白压压一片,大部分航班都已经取消,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恢复。


    白玉京洗过澡出来,头发也不吹干,湿漉漉的披着过来抱人:“饿了。”


    顾行驰回过神,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外卖够呛能送,去酒店餐厅吃吧,早餐应该还没结束。”


    手里的手机也是他在机场里买的新手机,只插了电话卡,原来有视频的旧手机还在白玉京那。


    “头发也不吹。”顾行驰捻着他湿润的发梢,故意逗人,“大猫果然都不喜欢碰水吗?”


    白玉京嗯了声,脑袋蹭在顾行驰颈窝:“不喜欢,所以以后要和我一起洗。”


    顾行驰被逗笑,转过身来掐着猫脸晃晃:“长心眼了,坏猫。”


    也许是刚洗完澡的原因,白玉京皮肤不再似平日莹白,蒸腾的水汽在他身上留下淡淡的红。他垂着眼,看起来驯顺乖巧,但紧掐在顾行驰腰侧的手却暴露了意图。


    顾行驰自然也发现了,不自觉笑了下,就着这个姿势往前一凑,贴上对方湿热的胸口,手掌往后探,按住白玉京的脖颈,轻轻将他按向自己,直到两人间连一张纸都无法插入,才开口:“不是饿了?不吃饭了?”


    白玉京垂眸凝视着他,目光从眼瞳缓缓向下,直到嘴唇,突然微微笑了笑:“是这个饿了。”


    顾行驰这才反应过来,笑骂还没出口,亲吻已经落下,呼吸纠缠交错,水珠从白玉京的长发滴落到顾行驰的肩头,又被急切地抹去,最后化作更为黏稠的湿润,落在了别处。


    雪一直在下。


    寒风凛冽的时候,他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春天。


    这场暴雪一直持续到隔日下午才渐歇,但是受到降雪影响,通辽市内几条高速公路全部实行禁止驶入的临时交通管制,通辽机场也发布暂时关闭通知。


    顾行驰的酒店房间一续再续,这倒是合了白玉京的意,连着数日忙碌,连温存都是见缝插针,好不容易有了大把的时间亲昵,简直就是坏猫变饿狼,啃得顾行驰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肉。


    哪怕是顾行驰这么纵容他的人都有点撑不住了,抓着白玉京的头发把快种在自己身上的大猫薅起来,气息还不稳:“给我留口气吧宝贝儿,撑得难受。”


    白玉京稍微坐起身体,看着顾行驰微微鼓起的小腹,眼底浓炽的欲望还未消散,他伸手盖住顾行驰的肚皮,喉结上下滚动,慢声说了句好,手上却故意用力,轻轻压下去。


    “哼——”


    顾行驰无法克制的哼出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耳廓一下烧红:“白玉京!”


    白玉京垂眼看着,眼底聚起一点促狭的笑意:“不是难受?”


    顾行驰这下是真想打他了,抬起酸痛的腿踢了他一脚:“我发现你自从记忆开始恢复后越来越浪了,还我单纯的小白老婆!”


    白玉京抿了下唇,笑意淡了一点,他听话的没再使坏,只抓着顾行驰的脚踝摩挲着。


    顾行驰见状倒是愣了下,撑起身体去抓白玉京的肩,拉着人往下躺:“我开玩笑的么,别不开心啊。”


    白玉京侧身躺到顾行驰身边,浅色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晦涩。


    “哎哟,我错了宝贝儿。”顾行驰靠近一点把人搂进怀里,嘴唇蹭过他的额角,“不管恢不恢复记忆,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特别喜欢,超级喜欢,宇宙无敌喜欢!”


    白玉京的脸埋在顾行驰颈窝,闻言嗯了声,鼻音里泄露出一点无法抑制的笑意。


    距离太近,顾行驰想听不出来都难,他捋着白玉京凌乱的头发,慢慢顺好,语气也松快了,调侃他:“卖可怜的坏猫。”


    白玉京抬起头,轻轻吻他的嘴唇,很温柔、很依恋,没有任何欲望,只是单纯的爱:“坏猫也喜欢你。”


    顾行驰根本受不了这个,主动翻身坐好,吃了顿慢摇自助。


    第四天,大雪终停,航班恢复。


    顾行驰拖着酸痛的腰腿踏上了飞往烟台的航班,落地后转动车到达连云港。下了车,顾行驰已经安排了人来接,上车靠着白玉京就是睡,再睁眼已经到达连云区,再往上一条街就能看到顾宅的老式檐顶。


    顾家祖上是做玉石生意发家,不过两个儿子都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反倒是顾行驰的母亲一直操持大小事务。


    顾宅是间四进的老院子,面积挺大,但是老旧,是六七十年代顾行驰他爷爷结婚那会建造的,特意请了当时建设部的同志来帮忙设计,整间院落古朴典雅、传统气派。


    不过他们回来的不巧,他爹顾勤琢去了东海县开研讨会,最早也得后天才能结束。顾行驰闻言倒是也不在意,先拉着白玉京去厨房大吃一顿,吃完就带人回屋睡觉。


    白玉京还是第一次来到顾行驰长大的地方,不免有些好奇,坐在床上打量四处,神色没有拘谨,反而瞧着有点像……欣慰。


    顾行驰洗了澡出来看他这表情不由嚯一声,毛巾直接盖在小白脸上搓搓:“你这表情,和我爷似的,还我老婆!”


    白玉京任由他搓了好一会才抓着顾行驰的手腕按停,眯着眼从毛巾的缝隙里看着他:“我在高兴。”


    顾行驰拿下毛巾擦头,坐在他身边摇摇晃晃的,看得出很放松:“高兴什么?高兴我住了个大房子?哎,其实我小时候不怎么喜欢住这,尤其是我爸事儿多,早上晚上都要去饭厅吃饭,冬天路上可冷了。”


    白玉京站起身接过毛巾帮他擦头,手指轻轻顺着顾行驰柔软的头发,声音也轻柔:“在高兴,你过得很好。”


    冬夜寒冷寂静,屋内蒸腾的湿气却柔软温暖,顾行驰微微仰头,后脑勺贴着白玉京的小腹,微笑地看着他:“我现在过得也很好,一直都很好。”


    白玉京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低头轻轻和他接吻。


    第二天起来已经不早,两人简单吃了饭,溜达到了最后面的第四进院,图书小楼就在这里。


    之前的泥潭已经被围起来改成了花圃,不过冬天了,里面也没几棵活物,枯的枯黄的黄,看得出他爸在养东西这方面确实是没什么天赋。


    “那边那栋小楼就是图书楼。”


    顾行驰给白玉京指了下。


    这小楼看起来比整间宅院还要老旧,顾行驰以前听他爸提过一嘴,好像这楼是原本地皮上就有的,当时整个建筑推倒重建时有高人给算过,说这楼立这安宅驱祟,他爷爷也就没动这老建筑,反正也不影响整体美观,就和留了个吉祥物似的把小楼隐在了第四进院的角落里。


    顾行驰上次进这楼得是十年前了,还读书那会,偶尔会进来找找古文资料。这楼里的书架摆设都是老古董,年纪比他爷都大,书架布局也比较有趣,都是Z字型走向。


    小楼钥匙一共三把,一把在顾勤琢书房,一把在顾勤锋那,还有一把是备用,在安保室。


    顾行驰手里拿的是书房里那把,但不知道是锁芯有问题还是他拿错了钥匙,捣鼓了半天都没打开,于是只好让白玉京在这等会,他绕到前面安保室去拿另一把备用的。


    安保室不远,顾行驰小跑着三五分钟就回来了。


    进院时就看见白玉京正站在楼前仰头打量着小楼墙壁,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顾行驰还惦记着那个梦,走过去和白玉京一起看。


    白玉京看着他走到身边,再扭头却微微一顿,伸手拦了一下没让顾行驰靠近。


    顾行驰一愣,心说不是吧,他在这住了二十来年,居然真的有猫腻?


    “怎么了?”顾行驰顺着白玉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在看墙壁上的两扇窗户,“这俩窗户有问题?”


    白玉京点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在你进来之前,这面墙上,是三扇窗户。”


    第58章 图书楼 原本空无一物的书架顶端忽然出……


    白玉京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故意逗他, 他说墙上原本有三扇窗,一定就是三扇。


    顾行驰看着小楼,表情有点呆滞, 他在顾家呆了二十多年,居然完全没发现过有什么不对。


    图书小楼位于整间院落的最北边, 整栋楼朝向不是很好,只有下午三四点钟那会能进点阳光,所以无论是楼下花坛还是屋内绿植都是一副蔫蔫的模样, 随长随死、随死随种。顾行驰小学时参加植树节活动带回来一棵榆树苗,本以为这种适应性强的树种应该很好养活, 结果种在楼前不到两个月就开始落叶, 还没到夏天就彻底枯死。顾行驰那会怀疑过土怀疑过肥,甚至怀疑过阳光和水质,就是没怀疑过这楼。


    白玉京拉着顾行驰往后退了几步,盯着楼打量一会, 又绕着四处看了看,忽然问:“这楼是不是装修过?”


    顾行驰挠挠头:“没有吧, 我印象里是没有,我找人问问去。”


    找人还是去的安保室, 这些年他爸身边一直跟着两个助理,一个负责跟着他爸搞学术, 叫边晟;一个主要处理顾家产业事务,叫孙一行。问小楼的事,自然是找孙一行。


    安保室只是这么称呼, 但其实也是一栋三层的独栋小楼,孙一行和边晟都住这,但这会边晟跟着顾勤琢去了东海县, 屋子里只有孙一行在。


    “孙叔!”


    顾行驰敲敲门进了一楼,在楼梯下面喊人:“我又回来了!”


    孙一行今年刚过五十,是典型的北方人,个子高嗓门大,往人面前一杵和座黑塔似的,特别能压得住场子,这也是顾勤琢让他负责顾家大小事务的原因。顾行驰小时候挺害怕他的,不过后来熟悉了也知道他孙叔是好人不是□□,开始喜欢坐人脖子上骑大马,闹起来能从西院一路笑到东院。


    “又怎么了?”孙一行拎着个工具箱从楼上下来,先是看见顾行驰,接着又瞧见了跟在他后面的白玉京,心理感觉还是有点复杂。


    顾行驰昨天就给两人互相做过介绍,他也不是不支持孩子自由恋爱,但咋找了个染白毛的啊,这大晚上睡迷糊了睁眼瞅见多渗人。


    “还是四院我爸那图书楼的事。”顾行驰就问,“那楼以前是不是装修过啊?看着有点奇怪呢。”


    孙一行搁下工具箱摘了手套:“这楼又怎么招惹你了,今天算是盯上不放了。”


    他想了想:“图书楼好像是装修过,我记得有以前的照片,我找找。”


    说着孙一行走进一楼书房,开始翻箱倒柜,边翻边状似无意地提问:“你不带你那、那朋友,出去转转?”


    屋里暖气足,顾行驰脱了外套又去扒白玉京的高领毛衣,想也不想:“不出去,外面冷死了。”


    孙一行嘿了声:“人家头一次来你不带着出去逛逛,小白是哪里人啊?冬天比我们这冷吗?”


    顾行驰听出来他的意图,一下笑了:“孙叔,这就打听上了?他老家在北边,靠着蒙古呢,你说人家那有咱这冷吗。”


    孙一行哦哟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看身架确实是北方人,不过长这么白,我还以为是个毛子呢,倒真没往蒙古那边想。”


    他说着已经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抽出一本手掌厚的档案盒:“过来自个找,老照片都在这里头呢。”


    顾行驰应了声,过去拿盒子,孙一行趁机压低声问他:“你爸知道你找了个男对象吧?别给他吓自闭了。”


    顾行驰一脸淡定:“知道。”他给他爸发过信息了,只不过已读未回罢了。


    孙一行闻言还挺惊讶:“想不到啊,老顾这把这么冷静。”


    顾行驰已经翻开档案盒。里面文字资料不多,大部分都是照片。


    顾家宅院原本的地皮上是清末太子少傅朱璐的别院,后久经炮火洗礼早已残破不堪,顾家买下时只能用断壁残垣来形容。


    顾行驰翻着照片,前面几间主屋都是一片碎瓦残垣,倒是后面两院保存还算完整,其中就包括图书小楼。


    “这楼确实和现在不太一样啊。”他指了下。


    白玉京看到,表情微变:“这是抬肩煞。”


    “这屋子不适合给活人住。”


    抬肩煞,又称抬轿房,是指房屋中间部分较高,两侧较低的建筑格局。这种布局在风水学中被认为是不利的形煞,长久居住可能会导致家破人亡。


    当时顾家的设计师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里的问题,所以把小楼两侧的侧间都拆掉了,主楼也改做四角攒尖顶,翼角起翘幅度不大,整体形态比例大方稳重,和整间宅院风格相得益彰。


    “照片上倒也是只有两扇窗。”顾行驰问孙一行,“这屋的设计师现在还能联系到吗?”


    孙一行摊摊手:“这都过去几十年了,人老爷子早归西了,不过图纸应该还有。”


    他说着纳闷:“这楼怎么了?”


    顾行驰也说不好,只是先问:“孙叔,你在家里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家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孙一行也被问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出来,也懒得再费脑子,把图纸找出来往顾行驰手里一塞,“奇不奇怪的你俩找去吧,记得中午过来吃饭。”


    顾行驰拿着照片和图纸又一头雾水地回到了第四院。


    白玉京给他指了下第三扇窗户的位置,在一楼窗户的正下方,面积只有两扇大窗的六分之一大小,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二十公分,与其说是窗户,更像是地库的通风口。


    白玉京拿着钥匙去开了锁,门锁不是那种挂门的大黄锁,而是嵌在门内的C级老式门锁。白玉京插入钥匙转了两下,听见咔哒一声,打开了。


    “奇怪了。”顾行驰走上来对比了一下两把钥匙,锯齿凹槽都是一样的,没道理书房这把打不开。


    白玉京推开门,两扇做旧的雕花门保养的挺好,门轴没有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屋内安静,有淡淡的霉味,地上薄薄一层灰尘,看来顾勤琢也有一段时间没进来了。


    一楼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基本就是书架,而且因为架子都是Z字型摆放,可供行走的空隙比较窄,顾行驰以前年纪小人也小,不觉得这走道狭窄,但长大后再看就觉得整个屋内的布局有些过分紧凑了。


    顾行驰没有贸然进入,拿着图纸站在门口看。


    现在大部分设计图都是平面图,但图书楼是个二层小楼,所以是一套图,横向纵向平立剖面,甚至包括檐顶的细致结构,一应俱全。


    顾行驰不是工科生,看这东西光觉得精美全面,但要论实际用途他是看不明白的。倒是边上白玉京盯着图纸啧了声:“长度不对。”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


    白玉京指了下图纸上小楼地基的长度,再示意顾行驰看一楼大厅:“如果按照图纸计算,一楼不应该只摆这么几排书架。”


    顾行驰大致估算测量了一下,一楼大厅四面都要比图纸上短将近六十公分的距离。这些书架之所以按Z字型排列,恐怕也是为了掩饰实际面积比绘图面积小的问题。Z字动线布局能很好的掩饰这一点短缺,让人的注意力随着行走而改变,再加上书架摆放紧密,一楼总面积也宽大,以及墙壁厚度之类的其他因素,导致这六十公分其实很难被注意到。


    “所以可以理解成,这个小楼的四面还围了个六十公分厚的罩子?”


    顾行驰想不明白:“做什么用的?”


    白玉京也没有头绪,拿着图纸又看了看,但一无所获。


    “楼是我爷爷那时候翻修的,但后来我爸又装修成了现在的图书楼,不过我小叔也经常往四院跑。”


    所以他爸和小叔知道自家这楼外面还围了一层吗?如果是他们做的,那用途是什么呢?


    顾行驰捏着下巴琢磨,忽然想起梦境中顾勤锋抱着他看向小楼时,他有一瞬回忆起自己幼时曾经在小楼中受惊,但具体原因是什么来着……


    他一边思索,目光一边在室内漫无目的的打量,视线在落到靠墙书架顶端时忽然一顿,他记得,以前这上面应该放置过什么东西。


    顾行驰盯着书架上方拧眉仔细回忆着,那会应该是刚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他难得对读书还有点兴趣的时候,放学后他跟着他爸进图书楼写作业。


    当时顾勤琢绕到里面的书架寻找书籍,顾行驰小小一个趴在靠外的书桌上写口算题。


    就在他掰着指头算数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什么声音?


    顾行驰指节抵着眉心细细思索,尘封许久的可怕回忆被他亲手缓慢撕开。


    那声音一会响起一会又消失,就好像什么人在调整自己的姿势一样,窸窸窣窣,扰的顾行驰心烦,就在他又一次因为声响放下笔抬头去看时,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书架顶端忽然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完全干瘪的人皮。


    顾行驰心脏怦怦直跳,冷汗已经出来了,他捏着眉心继续浸泡在那段遥远的记忆中,用幼时自己的眼睛去看。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


    那人皮被刻意摆成了坐姿,出现在书架的顶端。


    它有一张完全畸变的脸,


    以及,干枯的、如杂草一般、雪白的长发。


    第59章 地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


    顾行驰完全呆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张人皮。


    人皮的脸正对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怨恨绝望的目光。怪不得幼时受惊严重,哪怕是现在的他看到这样的东西也不由感觉毛骨悚然。这么想他小时候还挺心大的, 居然只是被吓哭一场,这要搁胆小的小朋友身上不得直接吓掉魂。


    “顾行驰?”


    白玉京见他动作长时间没变, 出声轻唤:“在想什么?”


    顾行驰回过神,猛地一看白玉京白衣白发还有点遭不住,但随即又是一愣, 凑近几步去看他的脸,片刻, 摇摇头:“不可能是我老婆。”


    白玉京没明白:“什么?”


    顾行驰指了下书架上方:“想起来这里之前坐着张人皮。”


    说着他略微一顿, 摸着下巴思索:“应该是人皮吧,反正姿势是完全垮掉的,皮肤坠感很强,如果是硅胶之类的东西不会是那种效果。”


    白玉京看着他, 忽然问:“和我有关吗?”


    顾行驰一怔,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 有点无奈的把人搂过来:“别紧张好吗老婆,给你说了我小时候过得可开心了, 别老跟自己这么大压力。”


    “而且那人皮八成应该不是你,他那头发跟杂草堆似的, 哪有我老婆头发又长又顺。”


    白玉京被他按着亲了几口,表情也松快了些,闻言想了想:“头发很白的话, 那人皮年纪很大了?”


    这可把顾行驰问住了,年纪大不大真看不出来,主要不知道是手艺问题还是原生条件就不好, 那张人皮的脸部是完全畸变的,很像《致命弯道》里那种畸形怪物。


    “你说我爸他们不会也像研究所似的,在这小楼里搞什么秘密实验吧?”顾行驰故意搓了搓胳膊,“哇,BOSS竟是我自己。”


    白玉京知道他是在自我嘲讽,摇摇头宽慰:“应该不是,这楼里没有那种讨厌的味道。”


    他的话顾行驰自然是十分相信的,紧绷的身体也不由放松两分,但旋即而来的疑惑只增不少,既然这楼里不是搞什么丧尽天良的实验,那为什么会出现一张人皮?而且这东西是怎么出来的?


    想到这他拖过一旁的书梯想上去看看,但白玉京动作比他快多了,踩着书梯借力一翻,人已经蹲在了书架顶端。


    顾行驰见状默默收回脚,询问身手利索的老婆:“有什么发现吗?”


    白玉京蹲在书架上敲了敲墙壁,听声音不像是有夹层的样子,他低头看着书架顶部的隔板,忽然一愣,又扭头看了看旁边书架摆放书本的位置,微微眯起眼。


    “怎么了?”顾行驰爬上书梯探头看了看,咦了声,“这书架的进深是不是不太对啊?”


    白玉京摸了摸书架顶部的木板:“这书架上面应该能打开。”


    顾行驰想了想,招呼白玉京下来。情况不明,万一两人再一通蛮力把他爸的宝藏图书楼整塌那可就不妙了,他还指望着用小白乖巧的外表给他爹留点好印象呢,反正左右不差这两天,等他爸回来问问详情再开搞也不迟。


    两人又在一楼转了转,没什么其他发现,就准备上二楼。


    楼梯设在了一楼角落,木质双跑梯,转折平台下面会有一块空间,以前常用来放置顾行驰他们学校要求制作的大件手工作业,比如灯笼、风筝什么的。


    屋内阴暗,这楼梯角还有点背光,顾行驰也没发觉什么不对,随意一瞥就想往楼上走,身后白玉京却拽了他一把:“楼梯下面有东西。”


    “嗯?”


    顾行驰打开手电照去,就看到楼梯下面低矮的空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半个书桌大小的木箱。说是木箱其实也不太合适,因为这东西非常瘪,也就两指那么厚,最多只能放点纸质文件。


    木箱被放置在非常靠内的位置,紧紧贴着墙壁,要不是白玉京眼神好,来去几次都够呛能看见。


    “这什么东西?”


    顾行驰印象里好像没见过这东西,见状也有点懵,走过去想把箱子提起来,结果一拎提手居然没拎动,他怔了下,随即意识到这箱子是被粘在了地板上,还是说……这不止是箱子?


    他仔细照了照箱子四面,不算意外,这箱子并不是密码锁,而是类似门锁的黄铜锁眼。顾行驰盯着那窄小的锁眼,倏然福至心灵般顿悟,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顾勤锋留给他的黄铜钥匙,轻轻插入其中,缓慢扭动。


    咔哒——


    箱子被打开了。


    顾行驰微微呼出口气,抬手掀开箱盖,阴冷的寒风霎时扑面而来,箱内是黑洞洞的入口,不知通往何处。


    顾行驰看着洞口一时间有些呆愣,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居然内有乾坤,而且再联系何十五的欲言又止,这下面八成也和那个宗教神有关,那自己这些天的辛苦追查和住在金矿上面却为三两碎银奔波有什么区别??


    他这头还在愤愤,旁边白玉京已经探头在往下照,距地不算高,三米左右,手电筒能照到下层地面。


    白玉京起身看了顾行驰一眼,那意思,下吗?


    顾行驰恨恨磨牙:“下!等会。”


    他比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噔噔噔跑上二楼,不一会背着个包下来:“简易装备,以防万一。”


    白玉京接了他递来的小应急包看看,里面东西还挺全。


    “我小叔野外勘察时的装备包。”顾行驰道,“他走之后,不少玩意就放到二楼去了。”


    说着他晃了晃头灯,发现还能亮,赶紧穿戴上,冲白玉京一扬下巴:“走着!”


    楼梯是最简陋的直上直下式铁梯,稍有三十度的倾斜。顾行驰随着下就发现,这梯子上某些地方有厚厚一层灰尘污垢,但两侧的扶手杆和横架外侧的污垢则要少得多。


    顾行驰嚯了声:“这上下方式很特别啊,从扶手杆滑下去的?”


    旋即他又想到,只一张皮的话,从两边滑确实比踩横架快啊。


    梯子不长,几个下落就到了地,头灯光照下,能看到这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只有不到一人宽,顾行驰还好点,白玉京肩头已经擦着墙壁,不得已脱了外套行走才自如些。


    他们下来的地方是个中点,走廊前后都有路。白玉京目光看过来,征询他的意见,往哪走?


    顾行驰把头灯调亮前后照了照,又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当初出现人皮的书架位置,指了指前面:“这边。”


    走廊狭窄,两人侧身换了位置,白玉京打头阵举着手电往前行进。走了大概不到二十米,白玉京忽然一侧头,手电跟着照过去,顾行驰就看到两人左手侧有个颜色很深的长方形轮廓,是扇铁门。


    顾行驰试探着推了下门,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推开了。


    屋内看起来是个工作间,整个房间有差不多二十个平方,几扇大书架上堆满档案盒,写字台上的钢笔还没有扣盖,就像是主人还会随时回来记录一样。


    顾行驰抬头打量间看到了电灯,摸索着找到开关按开,但没想到非但头顶的灯光没亮,就听身后咔哒一声,铁门居然被锁上了。


    他过去看了下,发现这上面的锁眼是个装饰,真正的锁芯其实是联电路的内置锁芯。顾行驰被无语笑了,感觉这地方怎么有种‘不想让其他人轻易使用我的房子’的感觉。


    既然被困了,两人干脆既来之则安之,在房间内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资料。顾行驰这会长记性了,桌上台灯也不敢乱开,拿个档案盒都小心翼翼,不过还好没再触发其他机关。


    房间内一共三个大书架,架子上贴了ABC,看样子资料种类应该不同。顾行驰先从A看起,打开盒子就啧了声。出师不利,这盒子里的资料都是加密文字,全部都是单个的无序字母和点横组成的特殊字符,这种东西需要对应母本,单猜根本猜不出来含义。


    B类架子是设计图,这比文字好看多了。顾行驰仔细瞧了会,发现这些图纸并不是房屋设计图,而是……陵墓地宫的拆解图。


    从地宫封门到主墓室标注的清清楚楚,不仅盗洞、岔路和机关都有挨个标记,而且还有十分眼熟的三堆叠标志,这样一份图纸必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这样的图纸这架子上粗数去竟然有几十份。


    这什么情况,误入盗墓集团?


    顾行驰杵杵白玉京:“怎么样?有眼熟的吗?”


    他本意是开玩笑,没想到白玉京还真点了下头,指了指其中一个:“这是曼山佛塔。”


    顾行驰一愣,思索片刻,目光在图纸间飞速寻找,很快就锁定一张:“你看这张像不像太岁村地宫外那片挂着悬棺的石壁?”


    所以,和研究所有关的地下图纸全部都在这里了?


    顾行驰眸色稍有晦暗,他不知道这里是小叔还是他爸的设计,但无论是谁,顾家都和研究所脱不开干系了……


    呼出口气,顾行驰平复一下思绪,看向C类架,这上面不再是档案盒,而是许多铁皮盒子,有大有小轻重不一,但无一例外全部上锁,没钥匙根本打不开。


    “地下图纸都不锁,这里面能是什么东西居然还要锁起来。”顾行驰拿起个小箱子晃晃,就听里面哐啷哐啷的响,物件应该不大,但翻了几个抽屉都没有找到钥匙。


    这时白玉京那头晃了下手电,似乎是示意有发现。


    顾行驰放下箱子转身去找人,抬头就是一愣。


    白玉京居然不见了。


    顾行驰立刻警惕戒备起来,这屋子就这么大,肉眼所见即是全部,白玉京那么大一个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他一边提防着四周一边走到刚刚手电筒晃动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很小的洗手池。顾行驰小心掰了掰水龙头,没什么异样。


    正当他疑惑之际,余光忽然看到身后不远处,那扇漆黑的铁门竟不知何时打开了,


    门外光影之间,立着一道狭长的人形黑影。


    第60章 房间 “反正要注意,这地下有个狠角色……


    顾行驰现在的位置完全暴露在黑影的视线范围内, 根本没有偷袭的可能,而且他也没有白玉京那样的速度和一击必中的技巧,所以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对峙, 以及恐吓。


    “别装神弄鬼。”顾行驰冷冷地看着那道人影,“不管你做出什么举动, 我的同伴都会在三秒钟内切断你的喉咙。”


    门外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站着没有动作。


    顾行驰看着人影,人影也看着他,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但人影站在门后远离光源的阴影里, 所以顾行驰看不到对方有没有在搞小动作, 一定程度上是有些吃亏的。


    白玉京不在身边时,顾行驰往往就是坚定的保守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苟住就能无敌!


    于是在又两秒的沉默对峙后, 顾行驰忽然动作,猛地一下扑到门口,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门后的人影,而是墙上的电灯开关!


    开关按下, 锁体内置传感器立刻运作,铁门瞬间向后关合, 在半秒内咔哒落锁,将顾行驰和人影完全隔离。


    看着关合的铁门,顾行驰后退半步重重呼出口气, 提防着盯着铁门。刚刚不知道是光影错觉还是他眼花,他似乎看到门外那人的脸上有一大片深色的瘢痕,像是被碘伏涂脸一样, 十分明显。


    怎么会有那么大一片痕迹?是伤疤吗?顾行驰有些困惑,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发现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的情况急迫,更主要的原因是,门口人影带给他的不适,让身体不自觉警惕。


    那是人还只是人皮?如果是人皮又是怎么立住的?顾行驰也想不明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白玉京。


    他退回到洗手池旁边仔细观察,洗手池上能动的零件不多,而且他记得在白玉京消失前自己分明在这边看到了晃动的亮光。


    顾行驰思索着,目光落到洗手池中央的下水器上,这是个弹跳式下水器,有婴儿拳头那么大,随着顾行驰低头,头灯灯光落在下水器的不锈钢面上,灯光有一瞬间细微的反射摇晃。


    顾行驰微微一顿,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下水器的封盖,随之轻轻往下一按——


    “卧槽!!”


    脚下地板忽然一抽,顾行驰毫无准备,一下掉入下层,但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柔软的怀抱。


    “老婆?!”


    白玉京就在下层,手臂接的稳稳当当,闻言嗯了声,甚至还能空出只手来擦去顾行驰额角的冷汗:“吓到了?”


    头顶啪的一声,地板合拢,但顾行驰这会已经用不着紧张了,重重松了口气,往白玉京肩上一砸:“有点。”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手法和撸委屈小狗似的,安抚意味十足:“我知道你能发现,所以一直在下面等着接你。”


    他一说顾行驰更想吐槽了,这地下机关也太多了,设计师到底怎么想的,这要哪天不小心按错了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让老婆按着顺了顺毛,顾行驰舒坦多了,从白玉京怀里跳下来,边打量四周边把刚刚人影的事给他说了。


    白玉京闻言有些奇怪:“深色的疤?”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疤。”顾行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但是一大片,看着有点渗人呢。”


    白玉京想了想:“可能不是疤。”


    顾行驰好奇:“那是什么?”


    白玉京没看到实物也不好确定,只摇了摇头:“他没有攻击你?”


    顾行驰就道:“没有,而且……”他组织了一下措词,“而且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呆,不过虽然呆,但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好惹,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该怎么说呢……”顾行驰摩挲着下巴思索了好半天,找形容词,“有种琦玉老师的感觉,看着呆呆的,但是应该能一拳抡死我。”


    《一拳超人》这动漫白玉京还真跟着顾行驰看过两集,闻言眨眨眼:“是光头啊。”


    “呃不是……”顾行驰不由一哽,眼见越扯越远,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反正要注意,这地下有个狠角色。”


    白玉京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顾行驰看他的表情并不多紧张,虽然往常下地小白大多数时间也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但今天淡定的有些不同寻常,他似乎是知道那个‘琦玉老师’没什么杀伤力。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顾行驰微微眯起眼,掐住白玉京下巴晃晃,“从实招来啊。”


    白玉京任由他掐着,甚至低头趁机在他掌心亲了下:“没有,只是这里没有讨厌的味道,所以我感觉是安全的。”


    顾行驰就很好奇,讨厌的味道这个形容词几乎每次下地都会出现,于是就问:“讨厌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潮湿味?尸臭味?”


    白玉京摇摇头,他抓着顾行驰的手,目光从上而下扫视下来,浅色的瞳孔在白光下渐渐缩成一条竖线,在苍白的人类面孔上显得十分诡异:


    “是祭品的味道。”


    顾行驰一下呆住了。


    反应过来就看到白玉京正歪头盯着他瞧,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眨眨眼,立刻就扑上去掐住:“白玉京!你居然故意吓我!还是在唬我?!”


    白玉京把人接了个满怀,下巴上很快就多了个牙印:“没有骗你,有问题的地方,味道会很奇怪。”


    顾行驰趴在他怀里,不明白:“什么叫祭品的味道?”


    白玉京解释道:“这个说法不是很贴切,准确来说其实就是死人的味道。很多多神论宗教内都会有代表死亡的神明,有些信徒会格外崇拜这个神明,他们认为死神会多出现在墓地、天葬坑、陵寝中,会特意去寻找这些地方,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祂,以此规避尘世间的消亡,获得神明维度上的永生。”


    顾行驰听明白了:“就是找个尸体多的地方自杀呗。”


    白玉京点头又摇头:“不止是自杀,任何死在这种地方的人都会成为祂的祭品,主动献上自己的信徒会,死在墓里的盗墓贼也会。”


    顾行驰啧了声,捏了捏白玉京的鼻子:“你这天天乱闻些什么东西,小猫记住主人味道就行了,不许乱闻。”


    白玉京就用鼻子拱他的手,鼻尖凉凉的:“记住了。”


    既然这地方白玉京说安全,顾行驰也就放松了不少,开始四处打量。


    下面的房间要比上面小很多,高度也不够,整体感觉很压抑,而且这间屋子是没有安装电灯的。


    顾行驰头灯扫了一圈,看到屋子里是有桌椅板凳,而且他用手擦了下,发现上面几乎没有灰尘,明显是有人长时间居住。


    “这里会不会是那个人影的住处?”顾行驰看了看,“但是没有床啊。”


    白玉京手电扫到另一面墙壁:“有门。”


    这道门就普通许多,只是寻常木门,甚至连把锁都没有,推开就是走廊。


    下面这一层给顾行驰的感觉就是漆黑,非常黑暗,没有一处设置灯光,走在长廊里如果不是头灯能照明四处情况,顾行驰甚至感觉自己是走在黑洞里。


    大概四五分钟的时间,走廊上出现了第二道门,两人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间非常狭窄,是一个放置向下旋转步梯的楼梯间。


    顾行驰探头往下看,灯光居然无法照达底部,光晕投射进黑暗中,变作一片松散苍白的虚无。他从包里掏出荧光棒扔下去,数秒后荧光棒才坠地,落成细小的一点,但估计因为是顾勤锋装备太过老旧的缘故,很快那点荧光就熄灭了。


    “顾行驰。”


    黑暗中,声音出现的猝不及防。


    顾行驰抓着白玉京的手下意识一紧,被白玉京发觉:“怎么了?”


    顾行驰没说话,指了指耳朵。


    白玉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他缓缓往门的方向退去,但几乎是同时,那声音再次响起来。


    “顾行驰。”


    顾行驰微微一愣,因为这次他能听出来,这声音是从旋梯下面传上来的,不是那种凭空出现的空灵音效。


    但是看白玉京的样子,旁人还是完全听不到。


    “我感觉这下面有东西。”顾行驰指了下,“我们下去看看吧,反正来都来了,你不也说这没有危险的感觉吗。”


    白玉京犹豫了一下,没有危险的感觉不代表彻底安全,如果是他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一点危险的可能,但是顾行驰在这,白玉京只想要百分之百。


    “我下去。”几秒后,白玉京做出决定,牵着顾行驰转身,“你上楼,我自己下去。”


    “不是,”顾行驰简直哭笑不得,“有什么必要——”


    话没说完,转身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顿,原本立于身后的门,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下好了。”顾行驰看着黑漆漆的墙壁干笑一声,“也不用谦让了,压根就没第二个选择。”


    白玉京上前一步摸了摸墙壁,脸色沉下来,这是一块完整实心的石壁,不是刚刚有门的那一面。


    顾行驰单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灯光照了照其他几面墙,没有任何出口,楼梯间在眨眼时间内变成了无法逃脱的狭窄密室。


    “如果不是闹鬼的话,那就是有人想让我们下去。”


    顾行驰探头再次往楼梯下张望,也就是这个瞬间,他隐隐约约看到下一层的平台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就当他想仔细去看清时,头灯光线忽闪一下,就是这昏暗的一秒钟,那道人影忽然就从平台上消失了。


    顾行驰一愣,伸手拍了拍头灯,灯泡在短暂闪烁后恢复照明,他在光照下继续去找那道人影,低头的瞬间,就看到一个干瘦的人形悬挂在他身下的栏杆上。


    下一秒,黝黑的人脸如闪电般猛然蹿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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