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二合一关心妈,爱护妹,孝死爹……


    但是很难得的,绿芳芳,不是,白芳芳此刻没有在内心各种头脑风暴地计较算计。


    别说头脑风暴了,她现在的脑子里就像是包了一包糨糊,一个大字不识得两个的农村妇女,此刻在脑海中居然无师自通地开始思考起了哲学问题。


    她是谁?她在哪?她应该干什么?


    白芳芳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王雪,脸上的液体面膜顺着眼皮子滴滴答答,她木然地抹去。


    大队长家一片寂静,所有人看着王雪,就像在看一头会跳舞的野猪。


    王雪这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尖叫道:“不是,我没有!我没吃!是,是当时溅到我鼻子上,我闻到的!!”


    众人一顿,脸上的神色更微妙了。


    你看,就算给自己找借口掩护,听上去也没多好啊。


    但是为了以后还能愉快地在一个碗里吃饭——主要是为了他们自己心理承受,大家嗯嗯啊啊地点头:“是的,嗯,对,没吃。”


    只是潜意识不自觉地就朝边上挪了挪。


    王雪看上去都要气冒烟了,摆铁轨上就是一个完美的蒸汽火车头。


    但是这个东西吧,不解释又像是默认,解释吧又感觉是在掩饰越描越黑,反应大点还让人感觉是恼羞成怒,一向不服就干的王雪第一次遇到这样进退两难的情况。


    为了维护本来就岌岌可危的亲戚关系,大家默契地转移话题,借以粉饰太平。


    大队长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这首都人,吃得什么玩意儿。”


    真的,他也是啃过树皮的人了,第一次想用歹毒形容一种食物的味道。


    放前些年抗日时期,要是给小鬼子做这种东西,那都能被叫一声抗日英雄。


    大队长吧嗒吧嗒嘴,还是感觉舌头上一股怪味,摸出旱烟袋干咂巴了一口。


    感觉好点了,再吧咂一口。


    宋软这会儿舌头还有些发酸苦,在炕上桌上左右看看,摸了一个粘豆包嗷呜就是一口。


    压一压味道。


    宋软(嚼嚼嚼)(咽下)(再来一口)(咽下):“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各有各的口味。”


    王杏儿还没换过劲呢,这一口下去都叫她对首都的滤镜消散不少:“但是这个口味……”


    她如shi在喉。


    向来精打细算每一粒米的大队长媳妇难得从盘子里拿了一个粘豆包,给这些已经吃过晚饭的一掰了一点:“多嚼一会儿,别一口就给老娘吞了——这不是给你们当饭吃的!”


    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孩子们一个个眼睛都瞪圆了——没想到哇,居然还能有加餐!


    要知道这会儿粮食不富裕,冬闲的时候多的是人家勒勒裤腰带一天只吃两顿饭的,大队长家好一点,数量上有三顿,但是分量当然不如干农活的时候多,只能叫每个人吃个七八成饱,就这,都已经是村里少数了。


    所以即使这会儿虽刚吃过晚饭,但即使是饭量最小的小孩子们,也没有吃不下的意思,一个个珍惜地拿着被分到的那点粘豆包,跟一群小山羊似,用门牙小心翼翼地磨着咀嚼。


    小孩子们好哄,这会儿欢欢喜喜地接过意外之饭,乐得牙花都龇出来了。


    本来喝的就只是剩下的那一点刚够沾湿嘴皮子的量,又拿了粘豆包压了,宋软这会儿好多了,在炕上叭叭叭地接话:“在苏城那边,扣肉都是甜的。”


    扣肉都是甜的??


    大队长一家人齐齐地啊了出来,眼珠子又大了一圈。


    扣肉怎么能是甜的啊?


    虎头想想那个味道,一张小黑脸皱得和野猪皮一个样。


    肉诶,多金贵的东西诶,不如给他用白水煮着吃!


    想到白水煮出来的肥嘟嘟的肉,切成大大的片,就那么一口咬下去,他的哈喇子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众人看着他一脸小馋猫的样子,哈哈哈地笑起来。


    虎头难得有点害羞,一抹嘴角的口水,回头扎到妈妈身后去了。


    他还怪精明,在躲到妈妈身后时候还把手上的碗放到了他爹身边。


    嗯,不能给他妈,他妈还要奶小妹妹呢,万一把奶吃成了这个味儿那小妹妹不是完了。


    还是给他爹吃,他爹吃不坏。


    王老大:……


    你可真是心疼你妈,爱护你妹,就是孝死你爹了。


    小武小军眼睛一亮,腾得一下子就窜到他们娘身边,趁白芳芳没反应过来,咵嚓一下就把自己的豆汁倒了进去。


    “娘,你不总叫我们把好东西留给大牛哥嘛,这可是首都的特产呢,我们都留给他。”


    小武看着端着碗怯怯不敢上来的小丫,从炕上膝盖行两步窜到她身前,劈手躲过,反身一个灵活走位三步上篮,完美地把小丫碗里的豆汁扣到了他们妈妈的碗里。


    白芳芳:“……”


    她横眉竖眼想拧这俩小兔崽子的耳朵,但手才蠢蠢欲动地抬起来,那边大队长媳妇已经目光沉沉扫了过来:“老二家的,你又扣小武小军的东西给你娘家了?”


    白芳芳的气焰顿时一虚,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哪,哪儿能啊妈。”


    大队长


    媳妇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在这个拎不清的儿媳妇身上刮了一遍,直把人看得缩脖子窝脑的宛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这才气怒地收回了目光。


    小宋还在这呢,总不能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吵这种鸡毛蒜皮,吓着人家了。


    她看着另一边低着头一动不动装死的二儿子,心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没用的眼瞎东西,遇见事了就跟个烧鸡似的一窝脖,好像跟他屁关系都没有似的,越看越是心烦。


    她反手把自己手上的豆汁倒进了他的玩意,皮笑肉不笑地说:“平时少吃了些是吧,今天多吃点。”


    王雪左右看看,把自己碗里的豆汁倒到了王浩碗里:“吃!”


    她言简意赅。


    几个碗里豆汁翻倍的倒霉蛋愁眉苦脸地艰难地把碗凑到嘴边,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在抗拒。


    但是现在的人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的。


    就这样说吧,他们宁愿浪费自己的命,眼一闭心一狠,往嘴里就是一怼一灌。


    “yue!!!”


    不大的堂屋里,听取哇声一片,不知道还以为这寒冬腊月的,青蛙集体不冬眠了在大队长家欢聚一堂开趴体了。


    王老大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此刻都被逼出了星星点点的泪花:“首都的人也不容易啊。”


    王老二真心实意、发自内心地点头附和大哥的话。


    怪道人家是首都人呢,这能吃苦的精神,谁比得过啊?


    不仅是他,老王家其他人看上去很有同感。


    宋软看上去乖巧又无害地仰起了白白净净的小脸:“那叔婶们还吃吗,我屋里还有一大桶呢,专门给大家带的。”


    大队长一把年纪了,此刻跟个弹簧精一样腾地一下竖了起来,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激,勉强按耐下来:“不用了不用了,还是给其他没吃过的乡亲们吧。”


    王家人齐齐点头,从没有过这么万众一心团结一致众志成城的时候。


    生怕这头点的慢一点就被抓过去喂屎了。


    白芳芳深明大义:“对对对,咱们是干部家庭,哪儿好意思和乡亲们抢东西啊,嗯,呃,这种首都来的好东西,咱这些在地里刨食的怕是一辈子都刨不出来,还是给大家多分分吧。”


    你别说,要是辛辛苦苦在地里一年,结果刨出这些玩意儿,那真是像想过下一年的心情都没有。


    真的,人生都无望了。


    宋软很是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后,宋软和大队长说了明天借用大队部礼堂分东西的事。


    “多大点事!”大队长大手一挥,只要不是让他们吃这种恐怖玩意儿,用就用。


    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定不去了。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个意思在他脸上几乎一览无余。


    不仅是他,屋里头所有人都是这个意思。


    最爱折腾、最喜欢贴着小宋姐姐的虎头这会儿都有一点目移。


    小宋姐姐,虎头下次,下次一定给你捧场。


    这次、这次就算了吧。


    这怎么行!她明天还准备了别的节目呢!


    宋软清清嗓子:“是这样的,我这次去北京,我之前听说咱们大队挖草药的时候因为不认识,所以被收购员糊弄,这次去首都,我专门留意了一下,买了本相关的书,想着可以给大家讲一讲。”


    东风大队能有这么多事,都是闲的,都给她学起来!


    大队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的啊?”


    别看一天天耷拉着脸给东风大队的卧龙凤雏们调节鸡毛蒜皮的时候宛如晚娘在世,但他都快把冤种两个字顶头上,仍然兢兢业业不漏参每一次调节,也能看出他其实也是个好领导了。


    原本被豆汁折腾的半死不活的这会儿都精神了,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感动的光辉:“小宋,你是个好同志啊,你是真的把咱们大队放到心上了啊!”


    宋软骄傲地挺起胸:“对啊对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呃……”大队长一时都语塞了。


    一般来说,正常流程不应该是被夸的不好意思害羞之类的推脱两句“哪有哪有”,然后夸的人坚持说你太谦虚了/你就是这样的,来来回回在纠缠一下,最后被夸的人再表面不好意思实际上很开心地认领。


    就跟塞红包似的,俩大人不得进行一番推拉舞蹈,激烈的甚至把人往门外赶,被赶的人艰难但坚强地把红包从门缝飞镖似地丢进来,这才走完整套流程吗。


    哪儿有对方一掏红包,你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衣兜撑得比麻袋还大,还积极地叫叫嚷:“塞这里,放到这里!”


    不过现在大队长对宋软的好感度那是upup直达喜马拉雅山,滤镜开得比后世八十老头装正太还大,还觉得宋软这样可真是个敞亮人。


    “对,小宋你就是这个!”


    大队长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宋软抿唇一笑,又露出一点期期艾艾的忐忑模样:“但是,明天是第一次,我有点担心……”


    大队长大手一挥:“小宋你放心,我们明天一家子都给你去镇场子去!我和他们说,你只管讲课就行了。”


    大队长媳妇也连连点头:“对对对”


    两个最高的当家人都这样说了,其他人当然也只能应合——不过这一次他们是没有半点不愿。


    没办法,这个年代穷啊,一年到头在土里能刨出的东西就那么点,能多个进项,当然是好的。


    一群被豆汁折磨得两眼无神的人此刻眼睛放出狼一样精亮的光。


    而且宋软都说了,明天要给大家都讲课,那别人听完了认得出那些草药挖去卖钱,他们这些没听认不出的,不就亏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东风大队,就没有舍己为人的根!


    但是想到那难喝的豆汁,他们的脸扭曲了一下,王老二灵光一闪:“小宋妹子,今天我们已经喝了你这豆汁了,明天就不分了哈,村里其他人还没喝过呢,留给他们。”


    “对对对。”其他人忙不迭点头,脑袋都快舞出残影了。


    宋软在心里快笑死了,但是面上还是一片的正经,故作迟疑:“啊,那要是明天别人都喝,你们干坐着,会不会不自在?”


    “绝对不会!”


    吃了四份豆汁的白芳芳最为激动:“小宋你放心,咱别的不说,脸皮保证厚!”


    大家齐刷刷的,比士兵喊号还整齐。


    “让他们多喝点!”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整个屋子里静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思路被启发,灵感腾一下就来了。


    “对对对。”


    原本对宋软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王雪这会儿都暂时放下了矛盾,主动毛遂自荐:“我可以帮你给大家分这什么……臭汁!”


    她要给孙婆子家打一盆!一家子贱人!贱出原型了都快!


    王雪咬牙切齿。


    “人家叫豆汁。”宋软为其正名,“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麻烦了。”


    笑死了,这么上好的折腾别人的机会,她干啥要人代劳啊。


    她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向大家告别。


    第二天一早,宋软难得起了个大早,叫好事背着书和卷子,自己小心地端着特意加热过的、热气腾腾的豆汁桶——她怕好事走不稳,给她把豆汁给漏撒了,多浪费啊,这每一滴都要进人嘴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大队长早早地开了礼堂的们,把话筒之类的都弄好,还贴心地在边上放了一盆碳火——可别把小宋这样好的同志冻坏了,那可了不得。


    他勤勤恳恳地像一只黑乎乎的老蜜蜂。


    来的人很多,这也并不叫人意外——白给的东西,还是首都的东西,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好面子的不好意思要宋软一个小姑娘的东西,但是来看看热闹总还是可以的。


    小媳妇大婶子没有这个顾虑,乌央乌央的就来了,手上拿搪瓷缸,胳膊下夹着小马扎,马扎一放,一边坐着,一边和老姐妹们叽叽喳喳地畅想着一会能拿到什么好东西。


    “诶呀呀,没想到俺们泥腿子还能得首都的东西呢。”


    “可不是咋的,我盼一晚上了。”


    大礼堂里满满当当都是人,空气中都是期待、快乐且热切的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过了一回年呢。


    虎头被爷爷指使着从家里提了刚满上的暖水壶,看着这群欢欢喜喜的婶子奶奶们,小小而稚嫩的脸上是一派的已经看透的清醒——这流程他昨天自己亲身走过了。


    乐吧,乐吧,昨天他还没喝小宋姐姐那臭汁的时候就是这样开心的,保证你们一会儿就乐不出来了。


    虎头淡然地像是看破红尘的小和尚一样。


    第162章


    撕伞行为


    在前面吊着的那根看上去十分香甜的胡萝卜的刺激下,东风大队的这群平常能上九天扑腾、老天第一他第二的卧龙凤雏们的眼力劲被开发出来,这不,宋软这才刚走进门,就有人殷勤地帮着她把桶提到了前面的台子上。


    有人帮忙,宋软当然不为难自己,她把挂在捅壁上的勺子取下来,一只手举着,一一只手叉腰,看上去很有一番意义风发,仿佛手上的勺不是勺,是统帅千军的指挥棒似的。


    指挥官看着底下乌泱泱抬着头看她的乡亲们,像是在看着一群可


    以让她可劲糟蹋的猪崽子一样。


    猪崽子们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们即将要被灌潲水了,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扎堆乐呵呵地咕噜咕噜地交谈,见宋软看过来,还专门把手上的搪瓷缸子拍一拍扬一扬,像是在饭点踹盆催促的猪一样。


    帮忙的人也好奇地眼珠子一直往桶上面瞟——她这么积极地上来帮忙,就是为得到这第一手情报,不然没好处谁干啊?


    他们东风大队的人,就没有那舍己为人的根!


    你说好心的小宋,哎呀呀,这不是后头迁徙到他们这的好苗吗,那词儿怎么说的,对,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他们这黑山黑土,长不出这么纯白心眼的人。


    因为怕这一路上来冷着了,宋软在桶上盖了盖子,边上还裹了一层毛巾,帮忙的人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闻了闻不出,但里头沉甸甸的重量到底是好奇


    帮忙的人眼珠子都要翻过去了也没看出这一桶究竟是什么,终于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探头探脑地问出了口。


    “小宋啊,这一桶里面是什么啊?”


    提着水壶来倒水的虎头正巧听见这那人发出的疑问,在心里嘀嘀咕咕,是什么,是一口蹬腿两口升天的臭汁!


    你现在就问吧问吧,一会儿就嘴都张不开了。


    虎头的小脸上满是沧桑。


    但是因为小宋姐姐的面子,他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只是把开水瓶放到了台子的另一边:“小宋姐姐,这是我爷爷要我给你打的热水。”


    宋软摸了摸他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谢谢虎头呀,咱们虎头可真能干。”


    小宋姐姐的手软软的,身上香香的,声音轻言细语,对着他笑得好好看,还温温柔柔地夸他,从小生活在“干哈”“别逼我削你”“能不能干”等粗狂语言环境中的虎头当即两眼就冒小星星了。


    之前还因为豆汁心里有创伤,连带对升官也有点如避蛇蝎,这会儿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东西不好喝,但又不是小宋姐姐做的,小宋姐姐也只想带回来给他们尝尝首都的不一样的味道,吃不惯是他们的问题,但小宋姐姐是好心的啊。


    虎头这样想着,对宋软的摇摇欲坠的滤镜重新装了回去,还重新给她加了一层美颜。


    对,小宋姐姐是好姐姐,要怪只能怪豆汁,它干啥长这味!


    虎头完成了对自己的洗脑,主动当发言人回复那个正好奇摸着捅壁的村民:“这里面是豆汁,有点像豆浆,但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他脸上的神情扭了一瞬,看上去有点难以言喻的微妙:“嗯……听说首都的人挺爱喝的。”


    豆汁?那是什么?没听过


    但是问的人又不愿在虎头这个小孩子面前刨根问题——这不是显得他还没一个孩子见识多吗?于是收了脸上的好奇,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哦(↗)(↘),原来豆汁啊!”


    然后一边点着头,一边背着手往人群中走。


    她那群老姐妹儿在她上去的时候就死死关注那边了,见情报员回来,蛄蛹一下围上去,呱呱呱呱地说:“什么啊什么啊,里头是什么东西?”


    侦察兵不愿在虎头面前露怯,难道就愿意在老姐妹们面前承认自己其实屁都没看到?


    那不行!人活一张脸!


    于是把虎头的话整理整理,加上自己的理解推测,一本正经地说:“是从首都来的好玩意儿,叫豆汁,跟咱这豆浆有点像。”


    这样听起来似乎有点普通,那人搜肠刮肚挤了挤,又加了两句:“但是和豆浆完全不是一个味儿,首都的人老爱吃了。”


    “首都的人都爱吃,那肯定是好东西!”


    “哎呀呀,活了一辈子了,妹听说这豆浆还有别的味儿啊?放了糖?”


    “肯定不会那么简单,人家这是首都的人弄得,肯定比咱机灵。”


    “说的也是,要不说是首都的人呢,豆浆都和咱这山嘎嘎不一样,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以前皇上吃的?不是说皇帝就在他们那边吗?”


    “哇,没想到咱这些泥腿子还有这样的口福啊。”


    大家都会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抱以最美好的想象,再加上对首都人盲目信任的滤镜,大家齐齐吹捧起来,各种奇妙的猜测堆塔似地往上堆,那叫一个越吹水越心动,眼见着就要冲上去围着宋软瓜分第一勺了。


    村里之前做杀猪菜大家一起分,她们也是很有抢菜经验的。


    边上竖着耳朵听他们交谈的其他人也是一个摩拳擦掌,短跑争夺赛看上去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台上的大队长拍了拍话筒,“喂喂喂”地开始试音。


    听着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在礼堂中响起,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大家静一静啊。”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分个豆浆还要静一静,但毕竟是大队长,大家在底下蛄蛹了一阵,还是乖乖安静下来了。


    “咱们村的小宋同志可确实是把咱们大队放在心上了,自己去首都,还不忘我们大队,听说咱们大队因为不认识药材被人欺负,还专门买了相应的药书,要教咱们认药材呢——这么好的同志可不多啊!”


    要是一般的人,保不齐这会儿已经害羞地两颊通红扭扭捏捏低头,但宋软那哪是一般人,她昂首挺胸,就像一只下了蛋的、公鸡中的战斗鸡一样:对对对,就这么宣传她。


    多夸点,她爱听。


    嘿嘿嘿。


    不过大队长的重点是要大家好好上课,夸了宋软两句之后,继续展望美好未来:“等大家伙儿学会了,春天来了咱们以后就可以自己再采药材去收购站换钱了,也是多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啊。”


    这话一出,大礼堂的人齐齐的发出惊呼,夹着大家激动的询问声。


    “真的咧?”


    “天老爷,这也太好了!”


    没办法,这年头实在是穷啊,大家在地里从年头干到年尾,抛开吃穿嚼用,一年能纯落个十块二十块都是很好的年景了,而且因为时代原因,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什么赚钱的路子,但又是一大家子人,即使再节省,总也有这样那样的支出,日子那叫一个捉襟见肘。


    一年到头吃不上几个鸡蛋——这是要留着换柴米油盐的,不干活的时候勒着裤腰带一天就吃两顿——省下来的粮食留着农忙活重的时候吃,更是连病都不敢生——看病不要钱啊?


    小感小冒的都是自己咬咬牙挺过去,日子那叫一个紧巴巴。


    但毕竟源就那么多,即使再节流,也不过是多攒块儿八毛的事,现在有人告诉他们能赚得更多,能不高兴吗?


    至于采药得上山、得花更多的力气——华国人向来


    是不怕吃苦的,只要有盼头有希望,他们有一股坚韧狠劲。


    “哇,小宋真是个好同志啊!”


    甚至还有人对着大队长叭叭:“把小宋选到咱大队,可是最正确的一件事!”


    大队长看着底下积极响应的村民们,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


    “也就是小宋好心,所以才这样帮我们,她可是义务劳动,什么都没有拿的!你们都给我认真听,要尊重小宋,要是我发现有那不着五六的不好好听还捣乱的,村头厕所的冬粪,你给我挑到春种后!”


    大队长严厉地看着下面。


    他毕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头人,沉着脸的时候还是很有威慑力,底下原本嗡嗡作响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主要是这个惩罚也确实吓人。


    这可是一个相当严厉的惩罚了,现在还没化冻,粪冻得邦邦硬,掏起来又臭又累,化冻后到是好掏了,但是真赶上春种,本来就忙的脚不沾地累的半死,结束了地里的活之后还要去掏粪,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而且被罚过去掏粪的话,工分还比正常的少,狗都不干。


    过了一会儿,有胆子大的人接上了话茬:“哎呀呀,咱可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咱肯定听话。”


    “对对对。”其他人也连连点头,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一个头上两根毛的二赖子大声地表忠心:“大队长你放心,我把小宋同志看的比我爹还重。”


    周围人哄得一声笑了出来,大礼堂里一片欢乐的海洋。


    大队长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小宋先给大家分豆汁再上课,大家都来排队,整齐的!”


    大家伙儿老老实实地排着队伍,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尽是老实与乖巧,从来没有这么配合过。


    大队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说,这么好的事,有谁会不同意呢?


    大家伙儿是泥腿子,又不是泥脑子。


    然后转向宋软,一张老褶子脸上笑得仿佛金丝皇菊开花了:“小宋,你来哈,小心点台阶别摔了嗷。”


    宋软兴冲冲上台,打开了盖子,对着大家伙儿笑得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小孩子们虽然还听不大明白,但是也跟着一起笑,笑得小豁牙都露出来了,他们跟着大人,蹦蹦跳跳地去看打豆汁。


    而且小宋姐姐之前还说,会给他们小孩子单独带特产呢!


    小孩子们的笑容在在宋软掏出作业的时候戛然而止。


    宋软早不早把从首都带来的练习册拆成一小份一小份单页了,见有孩子跟着大人一起上来,先给孩子们各塞一份。


    小孩子:???


    他们一个个小脸都吓变色了,就跟那被切了一刀的见手青一样,当场面色发青。


    宋软:“这是我从首都专门给你们带回来的特产,首都的孩子都写这些,咱们可不能比他们差,对不对!”


    这年头的集体荣誉重,又是东北这嘎达的人,更又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哪怕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们,也有着自己小骄傲。


    听宋软这么一说,下意识就挺起了小胸脯:“对!!”


    宋软见忽悠住了,搁哪儿啪啪啪鼓掌:“宝宝们加油!对了,不会做的可以问问你们家里人,不可以丢哦,你们还记得,化冻了你们就要来小宋姐姐这上学的,对吧?嘻嘻。”


    她可贴心了,晓得现在的孩子蛮多都还没正经上过学,给的大部分都是很简单的算数题,就是担心他们不认字,方便他们询问大人。


    在建国初期,可是有很一阵轰轰烈烈的扫盲班运动,这文盲有没有真被扫干净先不说,但是简单地算术大家伙儿还是认真学了的。


    毕竟工分虽然是记分员算的,但要是自己不在心里算一遍那肯定是没那么踏实的,再说,你还有赶场买点东西换点鸡蛋什么的时候,钱总是要自己算的。


    算少了整得他们像多不要脸的人——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在外面还是要稍微装一下的;算多了——他们一年到头才多少点钱呢,不如要他们的命!


    就算真的什么都看不懂也算不明白,这年头一个村里乡里乡亲的七转八拐的都有点亲戚关系,问问别的懂的人就行。


    宋软:嘻嘻,她考虑得可详细了,再没有比她还贴心的人!


    小孩子们:不嘻嘻。


    小孩子们的脸拉的比倭瓜还长。


    有那机灵的小孩子,看见前头小伙伴的惨状,大惊失色地拔腿就要跑,还没跑两步,被自己的爹妈长手一抓,逮鸡似地抓了回来。


    “首都孩子都写的题,你赶紧上去!”


    没逃脱的小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就跟死了爹妈一样,伸手接作业的时候动作无比的慢,一双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宋软,想叫这个黑心肠的女人改变主意。


    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小心思的宋软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是还想要吗?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多的诶,这样吧,那你们先站在这里等一下,等我给其他人发完了,还有剩的就再给你们好吗?”


    小孩子们:!!!


    他们就跟那炸了毛的鸡崽团一样,一把接过作业就跑,跑得就差四肢爬行了,看上去只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了两条腿。


    大人们还有些不满:“这些孩子,真是的,明明是好事啊,跑什么啊。”


    但是很快,他们就不这么想了。


    大家都知道,上课,从来都不是什么很让人愉悦的活动,尤其是必须认真听不能走神讲小话的,那更是一种直击灵魂的疲惫。


    更别说宋软念的《赤脚医生手册》还是专业性比较强的,那是一点趣味都没有,大家伙儿一开始那是斗志昂扬,听到一半就两眼发直,只觉得宋软嘴巴一张一合,一连串单个字都晓得,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话的语言就流了出来。


    大概是这么一个场景:


    宋软精神勃勃:“首先,我们来认识一下最值钱的草药——人参。”


    底下众人腾地一下直起腰,一双双眼睛发亮:他们就爱听值钱的!


    “人参作为咱东北三宝之一,有着相当的价值,它属于多年生草本(巴拉巴拉五百字)


    众人点头,别得没听懂,但是值钱!


    “人参的枝叶形状具体如下(巴拉巴拉三百字),主要长在(巴拉巴拉两百字),功效是(巴拉巴拉七百字)”


    众人努力跟上节奏,啊,长得还挺复杂,努力记.ing


    “采摘的时候要注意(巴拉巴拉八百字)”


    众人的眼睛已经有点发飘了,觉得自己像个漏斗,宋软在台上呱呱讲,他们在台下哗啦啦漏。


    “采摘回来后可以直接去收购站换掉,但是如果想要自己当个传家宝,保存炮制的方法也要注意(巴拉巴拉六百字)。”


    众人此刻两眼已经发直了。


    宋软她不仅对着书念,还发动系统给她整理资料,不仅介绍如何识别、挖掘草药,还例举了一些常见的小毛病比如喉咙痛、咳嗽之类的,可以用什么草药治,满满都是干货。


    也真因为都是干货,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于是拼命往脑子里塞,但是本来就不擅长这个——他们要擅长读书还种什么地,早进城了——就跟那本来口干舌燥的人死命往嘴里塞压缩饼干似的,噎得直翻白眼。


    宋软讲得有点口干,端着大队长给她泡的茶吸溜了一口。


    人嘛,两眼发直灵魂出窍的时候,一般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点小动作,比如玩玩手指摸摸脸,这里抠抠那里抓抓,主打一个用行为动作消磨难熬时光,但是这会儿大家手上都端着杯子呢,看见宋软吸溜,于是也下意识地就端到嘴边喝一口。


    卧槽!!!这什么怪味儿!!


    一个个就跟嘴里被塞了癞壳宝一样,眼睛鼓出来,嘴巴哆嗦着,但周围人挨着人又不能吐,喉咙咕咚一声,整个人看上去都要灵魂出窍了。


    众人嘴里喝着老大爷胳肢窝味的泔水,啊不,豆汁,听着台上宋软呱呱呱呱呱,豆汁的酸


    苦味仿佛从舌尖直达灵魂,仿佛整个人都没有活着的气息。


    大部队的礼堂里那叫一个佛光普照。


    每个人都一副清(sheng)心(wu)寡(ke)欲(lian)的圣贤模样,就连大队长,一张国字脸,都听成了囧的模样。


    宋软这个缺德玩意儿,举着个话筒,看着底下众人心死如灰的表情,那是越讲越快乐,越想越嗨皮。


    她还主打一个零零后(前世版)老师撕伞行为,经常隔三差五讲一半了突然停下,随机点人提问:“我刚才说的这个草药,保存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被她抽到的人都麻了,支支吾吾地站起来,平日里也是个横行大队的人物,这会儿弱小可怜又无助。


    周边的人那是低头的低头,目移的目移,别说本着乡里乡亲的情分提醒了,生怕动弹一下叫宋软这个煞神注意到。


    最后宋软宣布下课的时候,所有人发自内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像喷涌的地泉重开压在上面的石块,像被猎人抓住的野鸡被解开了翅膀上的枷锁,像你挤一个熟了的痘痘,白色的脓噗呲一下飙了出来,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轻松和愉悦。


    原本打算就直接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站起来赶紧撒开腿四散奔逃的,一转眼看见宋软抱着手臂站在台上似笑非笑,一双眼睛乌溜溜在四处扫,像是在说“我倒要看看谁第一个走的”,整个人霎时间就顿住了。


    灵魂深处的本能让他们缩回了要逃跑的jiojio,乖巧地站在原地。


    有那思路活的开始呱呱鼓掌,伴随着殷勤的夸赞声:“小宋老师讲得好!”


    “对对对,讲得好,讲得好。”


    一瞬间,整个礼堂充满了热烈得几乎掀翻屋顶的掌声,歌舞升平的近乎虚伪。


    宋软满意地点点头:“大家回去好好消化消化今天的内容,以后我路上遇见你们谁了,随机抽查的啊。”


    热烈的掌声一瞬间戛然而止,礼堂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啊???什么玩意儿啊???


    第163章


    二合一这和把狼招过来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子的全队补习班也并没有像正儿八经上课那样天天开,一是这就宋软的个人恶趣味,啊不是,是宋软个人无私奉献的义务劳动,没想把自己整得像上班一样朝九晚五劳心劳力。


    二是这片土地虽然肥沃号称宝库,但就算是国库都是有限度的,更何况草药的生长也需要特定的环境和条件,不像杂草似的一长一大片,这边长得多的也就那么十来种,几节课的时候足够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叫村民够苦不堪言了。


    本来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每天只要挥挥锄头干不动脑子的力气活儿就行了,现在猛地叫他们上课抽背,就跟要逼僵尸跳霹雳舞似的,那叫一个艰难。


    当然,僵尸被逼跳舞很痛苦,但你要不是僵尸,是一边看僵尸跳舞的观众或者是摇铃铛的,那会很开心。


    为难自己叫人抑郁,为难他人叫人精神,别人的痛苦是搭建自己快乐的最好基石。


    她们缺德的人就是这样的。


    但是对于僵尸们,划掉,对于村民们来说,虽然学习很痛苦,但是你要是让他们别来,那又是万万没有人会同意的。


    他们东风大队的人熊是熊了点,但又不是蠢,这用屁股都能想明白对他们来说是个好事,还不用出钱交学费——这是最主要的——谁会傻不愣登地把好处往外面推呢?


    而且眼见着就要开春化冻草长树绿,第一波的草药也要跟着露头了,要是因为不认识错过了,叫别人得去了,他们半夜能懊悔地把大腿拍断。


    大家就这样一边痛苦,一边一节不落地上了每一节。


    主要是宋软这人有伞是真的撕啊,什么“课前回忆上一课”“课中开火车”之类的操作玩得那叫一个利落,一个村儿都在这,大家伙儿都看着呢,你要是回答不上来多丢人啊。


    小孩子们也被抓过去听——本来喜欢漫山遍野疯的小孩子就是捡山货的主力军,更何况大人们自己听得两眼发花,能愿意小孩子在一边玩得潇洒?


    去,必须去!


    当然了,他们不会直接这样说,他们一般都是义正言辞地对着自家崽说:“小孩子多学点知识好,而且小宋老师倒时候也是你们的老师,你先去混个脸熟。”


    小孩子们:垮着个小狗批脸.jpg


    这么上了两节课,宋软在东风大队的名声不说是人嫌狗厌,但也力压大鹅和疯狗,荣登“农村三霸”之首,也有那人觉得小小一个村儿的排名不能体现宋软的战斗力,暗搓搓地把她和大兴安岭林子里的众多野哥们排名比序。


    他们这还有一个顺口溜,叫“头猪二熊三老虎”,可别误会,这不是对这三种动物实际战斗力的排名,而是人类在野外遇到这些动物的时候,这三种动物对人类危害程度的排名,野猪原本凭借其凶狠锐利的獠牙、坚韧厚实的猪皮、以及一被招惹就和人不死不休的耿头脾气位居榜首,但是!


    现在!


    大家私下里嘀咕,这个榜首合该让给宋软坐。


    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现在的杀伤力最大榜单就该是“头宋二猪三熊四老虎”!


    正好现在是冬闲,大家伙儿有事没事就喜欢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唠家常,这个顺口溜像瘟疫一样飞快地扩散开来。


    宋软有时候路过别人家墙边还听见里面有大人在训斥小孩:“还哭是不是?再哭我找你小宋老师去!倒时候叫小宋老师给你布置一大堆作业,你敢错一道,就把你绑起来吊门梁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抽得你血糊淋漓,屁股都不敢沾凳子!”


    这年头不像后世,家家户户都只有一个娃娃,看得比什么都金贵,老师敢动一下家长嗷嗷就冲到教育局举报去了。


    这会儿计划生育还没全面落实开来,尤其是农村地区,家里的孩子少则三四个多则七八个,再加上本身物质条件就不是很好,又忙于繁重的农事,养孩子就跟那喂鸡鸭似的,到饭点了每个人“嘬嘬嘬”给口饭,饿不死就成。


    本身就养得糙,再加上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文化,所以对身为“文化人”的老师有一股盲目的信任和崇拜,要是听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被老师打了,回到家都不用问原因,抓起藤条先给自家崽子抽一顿再说。


    宋软就听见里面原本正嗷嗷哭的小孩一个倒吸气,哭腔还没散去就戛然而止,发出了一声鸭子叫一样的嘎声,然后嘎嘎声变小,打起了一抽一抽的哭嗝儿。


    宋软在门口流露出邪恶的笑意。


    她插着腰运了运气,背对着风向防止自己呛到,扬声道:“对,小宋老师那专门囤了紫药水和红药水,倒时候藤条泡碘伏,边打边消毒。孩子你放心,保证好的快不发炎不化脓!”


    里面的对话猛然一静,然后那小孩的哭嗝儿声一顿,紧跟着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锐爆鸣声。


    然后宋软就听见了一阵忙乱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声音,然后是门哐当一下子被带上,那力量之大,站在院墙边的宋软都隐约感受到了院子墙壁的颤抖。


    那里面的家长本来还想和宋软搭两句话打配合的,见此情景一声卧槽,怒吼着咆哮道:“你个小毕崽子把门给我摔坏了!”


    宋软嘎嘎嘎笑着事了拂衣去,不带走一丝云彩,但留下了一地的哭声。


    农村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她这段话早上才放完,下午就飘到了东风大队每一个角落。


    好哇,家长们吓唬小孩们的素材更新了!


    别说,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抽小孩子都还想着善后呢,细致人啊。


    他们就只会折了藤条就抽。


    就是他们自己听着也怪瘆得慌的,还好打的不是他们。


    家长们一边想着,一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至此宋软在东风大队的名声,就跟那山上会叼孩儿的狼、半夜会吃小孩子心肝的一样,不说能把人吓得爬墙就走吧,止个小孩儿夜啼还是绰绰有余的。


    俨然已经成为东风大队新任无冕之王,狗看了她都摇着尾巴低头走,鸡遇见她都恨不得“咯咯咯”地立正敬礼。


    那排场,那场面,啧啧啧,扎根基层二十年的大队长都没有呢。


    放别人身上可能还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宋软那必然是一点不自在都没有的,她路走得比什么都昂首挺胸。


    对对对,就这样宣传她!她不害羞!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但暴风雨是当然没有的,别说暴风雨,就这段时间,东风大队打架斗殴、鸡啄鹅拧的热闹场面都少了,整个大队弥漫着一股被知识的浪潮翻来覆去来回抽的疲惫。


    死气淡淡的,很安详。


    有些村子看上去还活着,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等到春来化冻正式开学,宋软要正儿八经在村小上课,因为时间不够忍痛结束了这段课程后,几乎所有村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啊不是,是痛惜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


    一转头,脸上的褶子笑得比刚犁过的田坎还深还清晰。


    啊哦哟,他们一大把年纪了,是真的不适合上课啊,还是叫孩子好好学吧。


    至于孩子们痛不痛苦——学习哪儿有不苦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宋老师,我的孩子就拜托您了,不听话尽管打!一定要他们好好学!


    反正刀只要不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们总是明事理的。


    毕竟是上头领导特批拨的款,东风大队的村小学是按照几个大队联合小学的规模建的,都能赶上公社的小学了——别的不说,一个年级能有一个单独的教室!


    要知道这会儿很多学校都因为房子不够,常常都是两个年级的孩子挤在一个教室,给一个年级的孩子上课的时候另一个年级的孩子就上自习描红练字这样,对此还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复式教学。


    所以学校一建好,不仅东风大队本队的孩子,周边也有不少大队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过来,尤其是对面的青山大队,因为队里养了羊群有点家底,送来的孩子尤其多,甚至有不少是从公社小学转回来的。


    ——都是学校,在哪里上不一样?东风大队这不仅近,还便宜许多哩!


    这年头,哪家不是精打细算过日子?


    整个学校看上去还挺有规模。现在小学是五年制,当时招了六个老师,于是五个老师分别教一到五年级,另一个就负责全校的劳动课和音乐。


    三个从村里招的老师被分配到一、二年级和劳动课,三个知青负责教三到五年级,宋软因为她的赫赫威名,在众望所归中荣获五年级教师之位。


    这会儿老师少,一个年级能配一个老师已经是很富裕的安排了,所以没有再细分,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老师啥都管,也就是教全科。


    不过这会儿全科也没几科,劳动和音乐还被分出去了,算下来也就是国文、算数、书法和思想品德,也就是语录。


    宋软带的也算大孩子了,比起一二年级的小孩子来说,上课坐得住,也更懂事些了,没那么皮——也可能是因为宋软第一堂课就当众掰断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的缘故,反正大家都乖乖巧巧的很配合,宋软带的还算轻松。


    嗯,主要是当老师了不用下地干活儿,这么一想更轻松了。


    而且宋软好歹只是当了老师不去下地,他们这学校的劳动老师,操作那才叫一个厉害,直接把学生们带到他家里的菜地里“搞劳动”。


    也就是现在主要是集体劳动,一家也就那么一两垄菜地,要是再过个几年包产到户,怕不是一家子只要在春天买包种子,直接坐等秋天收获。


    也就是劳动老师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土著,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亲戚,不然非给他举报了不成。


    总得来说,宋软对现在的小日子还是十分满意的。


    每天早上一睁眼,要是时间还早就给自己炒个卤子下碗面条,不早就煮俩鸡蛋从系统商城买一个包子或者馒头装作是自己做的,骑着小驴去学校上课。


    就比说今天,她就起得有那么一点早——她算了算,除开吃饭路上的时间还能提前三分钟抵达学校,于是更不急了。


    最主要是昨天晚上她刷系统小视频新学了一招,就是迟到两分钟也没关系,倒时候直接板着脸走进去,说“我故意晚来三分钟,就是想看看我们班的同学知不知道主动学习,结果呢?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宋软想到那个场景,嘿嘿笑着给自己打了一个煎蛋,然后把开水倒进去,开始煮挂面。


    不过作为一个老师,迟到是不对的。


    宋软把挂面捞到饭盒里,但不盖上盖子,就那样端着走出去,熟练地骑在好事背上,把筷子用端着饭盒的那只手的手指夹住,空出来的手拍了拍好事屁股:“走稳点哈,我吃饭呢。”


    好事不爽地动了动耳朵,懒得要死的两脚兽,自己少了两条腿不动天天使唤它!


    要求还怪多!!


    宋软顺手给它驴嘴里塞了一块水果糖。


    好事:……


    哼,要求还怪多。


    宋软又给它塞了一块蛋奶饼干。


    好事:。


    要求还……不是要不要求的事,主要它有四条腿呢——比宋软多两个,走得稳是它的天性。


    好事哒哒哒哒地平稳启程。


    宋软优哉游哉地坐在坐在驴背上,挑着面条塞进嘴里,好事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在村道上响,像是一曲轻快的乐曲。


    “宋老师,去上课啊。”


    宋软正呼噜呼噜地往嘴里塞面条,突然听见边上传来一声喇叭叫似的大嗓门。


    ——这边的人嗓门都挺大的,没办法,这边冬天风声比鬼叫还大,你不大声点根本听不清,而且这会儿的人热情,也没有个手机让他们当低头族,一个个眼神贼好使,隔得远远地就打招呼,一来二去的,就这样练出来了。


    人均雷震子。


    宋软叼着面条回头,就看见距离她打算一百米的地方,一个脖子上搭着汗巾的老伯正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手上还提着有新鲜泥巴印的锄头,看上去干了一会儿了。


    宋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才发现老伯虽然乍一看上去热情洋溢,但是脚上的步子那是一点也没有遇见熟人凑上来搭话的意思,甚至蠢蠢欲动地向后面转,一脸的紧绷,看上去时刻准备撤退。


    怎么说呢,看上去生怕她真的上来和他详细聊聊。


    殊不知人老伯现在心里也苦呢,他甚至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就假装老实耕地没看见人不就行了,非嘴贱搭一句,现在好了,小宋老师看过来了!啊!她屁股底下的驴这边走了半步!


    这和把狼招过来有什么区别?!


    第164章


    二合一学校里不能打架———啪!!……


    这是怎么个事?走还是不走啊?


    好事有点不耐烦的打了两个响鼻,棕鞭一样的尾巴在后面甩了一甩,整个驴不耐烦地向着那老伯走了两步。


    聊聊聊,叭叭叭,这是嘴巴接了喷泉了,哪有那么多话往外冒的。


    合着被骑的不是你,你坐着叭叭不蹄子疼。


    你叭!你叭!你面对面好好叭叭!


    好事哒哒哒地迈着蹄子就要下田坎。


    宋软看见那老伯的一张老脸猛地一抽。


    怎么说呢,原本就像黄土高原一样沟壑纵横的脸像是被突然之间遭遇了地龙翻身土地撕裂了似的,几乎要裂开了。


    从裂开的缝隙里,飘出来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


    退!退!!退!!!


    距离更近了,宋软都能瞧着他穿着草鞋的脚一个劲的往土里拱,草鞋看上去也是饱经风霜有些脆弱,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正在勤奋动工的大拇指。


    看上去很有一副赶紧打个洞,当场遁地逃跑的架势。


    这老伯一把年纪安安心心当人活了大半辈子了,估计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土拨鼠的感觉。


    宋软本来想和他好好聊聊呢,奈何低头一看表眼见着要上课了,只能遗憾告别:


    “是的呢叔,哎呀,我这赶着上课呢,先走了哈,咱回头再聊。”


    不客气的说,就那一刹那间,老伯的脸像是一瞬间见被阳光照耀到,脸上“咵”地一声开出个牡丹的迎风招摇,每一天花瓣都快乐地在风中展翅。


    “嘿嘿嘿好嘞宋老师您赶紧走吧……啊不是,我是说,别耽误您上课。”


    老伯:努力想要表示出惋惜,但是大牙实在是热,露出来透透风。


    啊呀呀,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不难熬,时间过得快,化冻完一转眼就到夏了,又干着活儿呢,能不热吗。


    嘎嘎嘎嘎嘎。


    当场变鹅.jpg


    吓得边上正


    昂首挺胸正经鹅差点没给他一嘴巴子。


    什么妖魔鬼怪也敢跟它鹅大爷攀亲戚了!


    宋软骑着好事都哒哒哒走出一里地了,还能听见身后顺风飘来的嘎嘎声。


    要是她现在杀个回马枪……


    宋软蠢蠢欲动,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平静下来了。


    算了,她到底是个老师,迟到了传出去不好听。


    到了校门口把好事身上的垫子和缰绳都拆下来,叠吧叠吧捆成一团,放一身轻好事到村头各处去溜达,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好事来接她的时候再给它装上。


    至于好事一头驴怎么能这么精准的掐好下课时间来接她——人家驴溜达了一天,不要吃晚饭的啊?


    反正一头驴也没啥事,来早了就在这里等着呗,它一不上晚自习二不赶ddl的,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而且因为春种的时候,好事为村里也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虽然因为年纪还不大,比不上村里的另外两头作为熟练工的老牛,但白得了一份劳动力,还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总之,村里人对它很满意,好感度upup地涨,也不用担心遭谁欺负拐了去。


    就算这会儿正值夏天,漫山遍野都是青翠翠的草,就算草绿成武大郎头上的帽子,能有饼干好吃,能够有糖果美味,能有麦乳精香甜,能有宋软时不时从商场买的转基因水果,不是,优化品种后的水果多汁?


    她家好事是一头见过世面的驴,精得一批,一顿饱和顿顿饱,干吃草和吃的好,那还是能分得清的。


    宋软迈着优哉游哉地步伐,先去食堂交午饭饭盒。


    这会儿的食堂不像后世那样一个月交一次伙食费,到饭点了直接空着两个爪子光个人去就行了,这会儿的农村没那个人力物力,都是要每个学生每天早上自己带米粮来,中午的时候帮着用大蒸锅热一热,囫囵就是一顿。


    中午的时候伙房可热闹了,孩子们就能那刚出生的小鹌鹑一样,呜呜渣渣地挤在一起,伸长了脖子从努力从云雾缭绕的蒸笼上认出自己的饭盒,有时候也会发生拿错事件,然后你一推我一推地发生冲突。


    宋软把饭盒交到厨房的时候,正好遇见她班上两个磨蹭的学生正用牙在自己的馍馍上做标记,见她进来,手忙脚乱地把饭盒盖上,想问好,嘴里又还包着东西,含糊着哼了一句蚊子声的“老师好”,转头撒腿就跑。


    宋软好心地提醒:“跑慢点,还没上课呢。”


    那俩同学脚下一滑,差点俩爪子也跟着一起用上,这要底下是个池塘,能给她刨出两米五的水花。


    真不愧是七八点钟的太阳,瞧瞧这活力。


    宋软一边在心中啧啧啧感叹,一边顺口给他们一人一个小惊喜:“进教室了别急着回位子哈,今天第一节 是国文课听写词语,你俩在黑板上写。”


    俩小太阳就像好端端在天上挂着,突然就被后羿当头射了一箭,看上去马上要碎了。


    宋软收回视线,原本正笑呵呵看戏的伙房婶子一下子就收了脸上的笑容,态度端庄地接过宋软的饭盒,然后像个地鼠似的,哧溜一下缩回了灶台后面,在边上的柴堆里巴拉巴拉,仿佛里面有什么宝藏似的。


    那叫一个专心致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怼精系统恰到好处的放起了配乐,搭配上它的深情演唱:“这世界总有人忙忙碌碌寻宝藏~寻宝藏。”


    宋软:“。”


    好了,知道你曲库丰富会搭配、音乐细胞发达了。


    你要实在闲得慌不行自己去开个系统演唱会,总在她脑瓜子里不合时宜地叭叭什么。


    怼精系统:(╬◣ω◢)


    【哼!!!】


    高年级的教室在最里面,宋软交完饭盒,一路路过了其他的几间房子,所有屋子里都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因为还没有正式上课,学生们在座位上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嗡嗡的哄闹声宋软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因为学校的正式开学,之前在冬天暂住学校的被下放的老教授们也从里面搬了过去,大队长给他们了找了以前一个绝户留下的破屋子,将一行人安置了进去。


    能在这个年代有个破屋子没人抢,只能证明那屋子实在是破、地方实在是偏。


    宋软因为惦记着范校长偷摸地去看了一眼,怎么说呢,那屋子能顺畅无阻地接天地浩然之正气。


    房顶被冬天的雪压趴了一半,空荡荡地露出里面的房梁,四处的墙壁也是塌的塌、破的破,春来后四处都长了茂盛的杂草,断壁残垣,西北风刮进来都要流两滴泪。


    杜甫住进来了能直接写一首《茅屋莫名其妙直接塌之歌》。


    不过好歹有个大体的框架,那些破败的乱石断砖也能重新用作建房的材料,老教授们是被打成臭老九的知识分子,虽然落魄了,但脑子还是在的,一行人每天干完活了就在山上捡点石头木头修修搭搭,就这样摸索着,倒也凑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屋子出来。


    宋软没办法给他们送砖瓦玻璃这样的好材料——这搭房子又不比别的,丁是丁卯是卯,你到底用了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村里人都用不上青砖黛瓦大玻璃,你一个放下来改造的倒是用上了,不是一样就能叫人看出有鬼吗?


    不过虽然明面上不能弄,但宋软自有一套偷鸡摸狗,不是,暗度陈仓的办法。


    比如糊窗的窗纸实际上是两厚层报纸中间夹着塑料膜,比如弄点不招人眼的土砖,瞅着这群老教授老胳膊老腿的怕是不伶俐,大半夜的给他们屋顶铺茅草,隔三差五送点吃的改善伙食……从物质方面来说,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从精神方面呢,这群老教授们的处境相较于放下下放时所有人的避之不及,也有了很大的盖上。


    主要宋软拿着《赤脚医生手册》给大家上大课的行为也给大队长一点启发——虽然大家是泥腿子,但是多学一点知识,总归是好的,但是村里几个有学识现在都在小学教书呢,哪儿有功夫?


    知青点剩下的知青也识字,但是他们平日里干完自己的活都已经累得三魂丢了七魄,哪儿有精力再给他们上课?而且这又不是正儿八经朝九晚五的工作,大队最多提供两个馍馍当饭补,但这点东西,哪里能叫人看上?


    要是再多的话,一是大队没那么多钱,二是恐怕别人又会有意见。


    再说,大队长暗戳戳地觉得,就一个大队的人争,连六个名额的老师都没考上,可见本事也就那么回事,哪里值那么好的待遇?


    在宋软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大队长灵光一闪——这些被下放的都是老知识分子啊  !


    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他们干活不用给工分的,年末分点粮饿不死就行!


    四舍五入这不就是白干!


    这么大的便宜摆在面前,名声算个球?


    大队长豁然开朗,和其他几个大队干部一商量,都觉得此计可行。


    不过考虑到大家伙儿天天干活儿也累,外加别叫这些不要钱的教授变成一次性消耗品了,决定将识字认草药课定为一周一次,就用放学后的学校当上课地点,正好粉笔黑板都有。


    这些老教授们又不像宋软那样张牙舞爪桀桀桀笑着恨不得创死所有人,他们本来就是被下放的“牛鬼蛇神”,又经历过批斗,言行浸透着小心翼翼的。


    再加上这会儿的知识分子心中多少都有些理想主义傲气和渴望重新获得别人尊重的希冀的,老教授们没想到自己还能重新站到讲台上、还能靠知识获得别人的尊重、证明自己的价值,本来就很珍惜这个机会,那叫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声细语、循循善诱。


    这样和前面宋软疯狂撕伞的行为作对比,原本提心吊胆来上课的村民只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天堂!


    天!堂!


    一个个感动地差点汪地一声哭出来。


    老师啊,好老师啊!


    大家感受到了春风般的温暖,再加上周周上课到底也有交流,虽然对老教师们的成分还是有些害怕不敢亲近——不过这也是在这个时代大环境下没办法的事情——但到底不像之前如避蛇蝎了。


    而且因为周周上课,就算是榆木脑子也总能记住几种草药几个字,大家干完农活儿后总往山上转转,按照课上教的方法好好保存,攒了一大包后拿去公社上的收购站卖。


    收购站的收购员故技重施地想要挑刺刁难给自己捞油水,但是,现在的东风大队的队员已经不是当初那些个什么都不懂的二傻子了,他们现在是识字、晓得好坏的钮祜禄队员!


    一群人当然据理力争——嘿,要不说读了书就是好,现在他们都晓用成语了!


    啧啧啧(得意洋洋吧唧嘴),他们东风大队的,就是这样的能耐人!


    最终,以孙婆子为前锋、刘大婶为主攻、刘二婶为辅助、徐大牙为爆破兵、大队长媳妇为参谋长,外加紧急从街上抓了宋软这个外援、带了韩珍珍这个时不时在边上嗷一嗓子的军犬的东风大队第一军的大获全胜为终。


    一行人带着一分不少的钱,回去的步子迈得雄纠纠气昂昂。


    有了这一遭,大家学习的劲头更足、对老教授他们的态度也是更加缓和——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见到钱最实在。


    看老教师们一大把年纪的到处捡石头垒墙可怜的慌,有时顺手就在他们的破屋子门口丢下两块板板正正的大石头就走,有的甚至还趁着天黑在门口放上两块自家做的土砖。


    在春种各家都开始整理自家菜园的时候,不知道谁还往他们门口放了些菜苗苗和种子,老教授把它们移到菜地里,细心照顾着,前段时间收获的时候,简直是一盆一盆地往下摘,宋软提着满满的篮子给他们送物资,回去的时里面装了堆冒尖的豆角子。


    正好隔壁宁远家的豆角也下来了,宁远兴致勃勃地做了豆角饼豆角干豆角包和豆角卷,那段时间宋软做梦都觉得后面有一大堆豆角乌央乌央地追着她跑。


    但是总的来说,现在东风大队氛围极好,日子平平顺顺、不紧不慢地过,像是大中午太阳底下被微风吹开一层层涟漪的池塘,粼粼地闪着光。


    宋软踏步走进教室,看见原本叽叽喳喳讲话的小孩子们手忙脚乱地赶紧坐好,将课本摆出来,刚才那两个被通知要在讲台上默写的小太阳这会儿正可怜巴巴地闭着眼睛面对黑板,看上一副提心吊胆等待斧子落下的样子。


    宋软拍拍手:“大家把默写本拿出来,今天听写。”


    同学们齐齐地发出“啊——”的一声,但可能是因为有两个人要在黑板上听写,所以音调没有那么低。


    ——也许不会的可以抬头看看呢。


    宋软笑眯眯地:“大家把课本都顶头上啊,所有人转过去,在你后桌的桌子上听写。”


    同学们:“啊??!!”


    宋软拍拍手:“快点快点,大家都动起来!!”


    底下的孩子们皱着一张张小苦瓜似的脸,唉声叹气地往后面转,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宋软拖长了声音念:“难以置信。”


    啊???


    第一个字就不会写!


    那个难啊,是男、南、还是兰啊?


    小孩子们一个个抓耳挠腮,看上去像是一瞬间变成了孙悟空的猴子猴孙,身上还长了跳蚤似的。


    宋软已经慢悠悠地开始了第二个:“镜——匣——”


    啊?


    近虾是是什么虾?


    小孩子们愁眉苦脸的,咬着铅笔头弱小可怜又无助。


    宋软要收听写本的时候,一个个就像许仙要和白娘子分离似的,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宋软把本子讲台上一堆,就当看不见孩子们眼巴巴的小眼神似的,愉悦地开始了下一个步骤——对着黑板上的默写开始点评。


    嗯,今天又是平平顺顺的一天啊。


    在折磨,划掉,上完上午的课后,宋软顺口叮嘱孩子们一句:“拿饭的时候都细致些,别拿错了,也别抢来抢去地摔着,学校里不能打架啊。”


    门口传来了一声惊雷似的暴吼:“放你娘的屁!老娘给你脸了!!”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似乎是手和脸的亲密接触声。


    第165章


    二合一半校混战


    那一声肉与肉的撞击之声,是如此的清脆响亮,把原本正欢天喜地就要往外面冲的孩子们都震在了原地。


    宋软:……


    不是,她才刚说完不要打架呢,能不能稍微给她一点面子?


    已经有机灵的崽,趁着大家伙儿都不注意,一个箭步冲到了教室门口——VIP观赏位并VIP抢饭位,谁抢谁知道。


    机灵崽圆溜溜的眼睛往外面一看,十分积极地转播:“是一年级的叶老师!”


    底下的其他小孩子瞬间“啊”声一片,哇哇叫着又凑了过来:“又是叶老师啊!”


    宋软看着这群呼呼啦啦一拥而上小孩子们,仿佛看见了一群小麻雀,人小小的,但是五脏俱全,尤其喜欢看热闹,还以扎堆这样的的集体行动为主,配合叽叽喳喳欢快的点评。


    门口的孩子们头挨着头,挤的人多了,高一点的就把下巴放在前一个人的头上,相互叠着猫猫,眼珠子亮得像是小灯泡,兴致勃勃。


    其实还怪可爱的。


    主要都是自己班的崽,而且这年头的学生再调皮也不敢在老师面前乱舞,尤其在教学资源匮乏的农村地区,学生更是尊敬、亲近老师,再加上现在是一个老师负责一个班的包班制,在这种情况下,当老师的看着底下的学生,和看着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宋软看着自己班的崽,那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也跟着凑了上去,嘴里还不忘提醒:“要看的往旁边让让,别挡在门口啊,别挡着其他人吃饭。”


    挤在门口的人流蛄蛹两下,听话地分出一条空道来。


    果然道一分出来,有的确实饿了的孩子开始面露纠结之色,之前大家都挤在一块儿反正也出不去,看看热闹也行,但现在可以走了,这饭,是吃还是不吃呢?


    ——肚子好饿,但是打架的是隔壁班的老师诶,这不看也太可惜了吧!


    一个个小脸紧绷着,两条眉毛拧着,几乎都要打成麻花了,像是在思考天大的、令人难以抉择的问题一样。


    嗯,对于他们这年纪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的严肃问题了。


    边上的更精一点的孩子看见边上同学纠结的样子,眼珠子一转,怂恿道:“你去食堂拿饭,回来我给你讲你没看到的——顺便给我拿,我的饭盒角角是凹下去的,上面还写了名字。”


    那实在饿了的同学一咬牙:“好,我给你拿,你要给我讲!”


    精明崽当然满口答应。


    很饿崽抿抿嘴,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又羞涩地看了一眼宋软,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宋老师,我也帮你拿吧!”


    然后不等宋软的回复,很饿崽已经红着脸一溜烟走了。


    宋软装模做样地喊了两声——声音可比她兴致勃勃叫人上去默写的时候小多了——然后就安心地抱着手臂继续看戏。


    哎呀呀,她就喜欢这样可爱懂事还淳朴的小崽。


    边上其他同学见宋软也站着看起戏,像一曲找到妈妈的小鸡崽一样,啾啾啾地围了过来,还一边七嘴八舌地发表者自己的意见。


    “又是叶老师。”


    “叶老师都和好几个老师打过了。”


    “没有和我们宋老师打!”


    “那是,我们宋老师可不是别的老师……”


    宋软还以为小崽们会怎么夸她优雅矜持内敛之类的话,正矜持要地勾出一抹笑意,就今天那个倒霉崽子兴奋地扯着破锣鼓的大嗓子嗷嗷叫:


    “她要敢和我们宋老师打,屎都能给她捏出来!我们宋老师是坠厉害的!!”


    宋软:“……”


    最终还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谢谢你们如此能看得起我。


    其他的小崽子不觉


    得,还在那儿兴奋地呱呱呱,幻想着他们宋老师打架时的英姿:


    “牙给她掰掉!”


    “脑袋打成癞壳宝。”


    呱呱呱,叭叭叭,声音里是几乎是溢出来的兴奋,看上去恨不得她们宋老师能立刻来给她们表演碾压式拳击赛。


    宋软:…………


    她黑着一张脸,轻言细语地说:“你们要是再这样不礼貌地说老师,老师就让你们尝尝自己变成癞壳宝是个什么感受。”


    小崽子们一个个眼睛都瞪圆了,飞快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宋软哼了一声,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战场上去。


    叶香啊,她记得,就是她家隔壁孙婆子家那个板上钉钉被穿了的知青儿媳,仿佛是被个战斗机穿了,之前在还没上工、和孙婆子他们一家人朝夕相处的时候上怼天下怼地、中间还要怼空气,战斗力十分可观,干架时路过的鸡都要被揪过来扇两巴掌。


    宋软趴墙头的时候亲眼看着,当时换芯版叶香和婆婆一家干完且大获全胜后,转头随后抓了一只幸运鸡一边咣咣咣扇耳光一边阴阳怪气地扯着嗓子骂:


    “不长眼的老东西,饭、饭一把把吃,蛋、蛋一个都不下,还天天耀武扬威到处咯咯哒,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宋软至今还记得受害鸡当时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不过虽然这个换芯战斗版叶香的战力如此强悍,但孙婆子家上到孙婆子本人,下到为军赵为民,也没哪个是吃素的,一家子卧龙凤雏济济一堂,那叫一个热闹。


    战斗鸡虽然强悍,但人家毕竟是一家子,打虎亲兄弟,干架母子兵,再加上转业回来的赵为军大小是个干部,所以战绩也是有胜有败,甚至大部分时候处在下风。


    也就是这段时间,赵为军拿金条换自行车结果把敌特招来了的事被组织查出来,虽然因为没有找到其他的财宝抓到现行,所以赵为军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再加上转业前毕竟还有点职级,以及一些前战友们的走动,所以虽然被撸了官职还被没收了自行车,但好在人没进去。


    毕竟在这个年代,和敌特扯上关系是最敏感的事,没给他直接干到边疆改造农场去,都是赵为军身上的前男主光环的余晖闪耀了。


    孙婆子家的最强支柱塌了,整家人都萎靡了不少,尤其东风大队前顶流孙婆子,这段时间非必要都不怎么出去呼风唤雨了,而吴建国却因为这段时间正好入职学校,腰杆子更硬了,敌退我进,成功在孙婆子家称霸。


    在外气焰也就更加嚣张,但凡有敢招惹她的,大耳瓜子“啪”地一下就抽上去了,一整个处于东风大队平头姐的状态。


    也不知道这次干的是谁。


    宋软探头探脑地伸长了脖子。


    就见叶香(吴建国版)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拎着田慧妮的衣领,勃然大怒地咆哮道:“田慧妮,你当个三年级老师多了不起,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一天天张嘴着个大嘴找学生要饭,自己班的学生不够你祸祸,还要到我学生头上了!怎么的你是皇上,还要底下的学生给你朝贡啊?”


    田慧妮因为这段时间没下地而养白的脸色涨红,脸上的巴掌印根根指印分明,看上去滑稽又好笑:


    “你胡说什么!这是学生喜欢我,自愿给我分享的,不信你问他们!”


    吴建国呸地一口啐在田慧妮的脸上:“老娘全程都看见了,你他妈舔着个二皮脸在我学生面前说那样的话,又还是个老师,人家能不给你吗?!自愿?自愿你妈的二大爷!”


    听见这里,宋软的眉头皱起来:“田慧妮还干这事?”


    边上的学生围着她叽叽喳喳,可别看他们人小,但是这会儿娱乐少,一帮孩子经常呼呼啦啦一起上山抓鸟下河摸鱼,也不年纪大小,所以也有着自己的情报关系网呢。


    一个脑后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皱着眉犹犹豫豫:“我听小胖说,田老师有时候确实找他们要东西,每次他给田老师分了自己就吃不饱了。”


    另一个小男孩争论到:“但是听说田老师平时对他们很好呀,而且田老师是知青,干不了活儿很穷的,给老师分一点饭也没什么呀。”


    他还举例道:“你难道不愿意把你的饭分给宋老师吗?”


    小女孩被说服了。


    她抬头,一双圆圆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宋软,声音软乎乎的:“宋老师,你要不要饭?我给你分我的饭,我奶奶今天给我带了鸡蛋!”


    边上的其他孩子们虽然一直目光炯炯地看着那边的纷争战场,但是也放了一半的精力在他们的小宋老师身上,尤其在宋软说话的时候,注意力基本都转回来了。


    听见小辫子女孩的话,一个个也踊跃地向前窜,像是一朵朵热情的小浪花,密密匝匝地就围了上来:


    “宋老师,我的饭也给你吃!”


    “吃我的,吃我的!”


    一些性子急的孩子甚至热闹都不看了,转头撒丫子就朝着食堂跑,看上去生怕晚一点给老师分饭的机会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这顿崽子窜得快得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宋软一下子都没抓住人家。


    她大声道:“回来!老师自己带了饭,不要你们饭!”


    这会儿的声音可比刚才阻止那要帮她拿饭盒的孩子大了好几倍,可以说是声若洪钟。


    ——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很喜欢老师,积极地想找一切的机会想和老师更亲近一点。


    但这绝不是当老师的找学生要东西的理由!


    那种只是偶尔换一筷子纯当交流感情的另当别论,但要是天天要、要成惯例了、甚至都要到别的班孩子头上,那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这是干什么呢,搜刮弱势人群呢?就是放以前的封建社会,这么屁点大的孩子都不用收税!


    宋软的眉头拧得死,低头问那个扎着小辫子、像一只小猫一样蹭到她怀里的小姑娘:“田老师是每天都她班上的学生要饭要菜?”


    小姑娘懵了一瞬,纠着手指使劲回忆到:“好像,是的哦,但是田老师一般没有一直找一个同学要,前天是小胖。”


    那个插话的小男孩这会儿也积极地补充:“前天是小牛!再之前还有猴子、黑柱……”


    他叭叭叭叭地说了一连串,像一个电量充足、正在放rap的喇叭。


    宋软的眉头那是越听越紧:“那她有没有找我们班的同学要过?”


    这话可把两人问住了。


    小女孩和小男孩懵懵地相互看了一样,小男孩摸摸鼻子又抠抠脸,抓抓头发,活像是身上突然长了跳蚤,有些迟疑地说:“好像,没有吧?”


    小男孩对上宋软认真的目光,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飞快地扭过去叫同伴:“嘿!树后面那个班的田老师,有没有找咱们班的人要过饭?”


    被揪住的同学一个个均摇头。


    宋软眼看着每个孩子都摇了头,这才稍稍放下心——也没完全放下,还有一小半去食堂拿饭了,回来还得继续问。


    先不说平白无故的突然多了一项任务,宋软看着田慧妮,只觉得整个人都难以理解。


    不是,她没穿过来之前,田慧妮还是个女主啊,看着书还是那种心机型的,怎么现在干事这么不讲究啊?


    而且她现在好歹也当上老师了,又不是吃不起饭,哪里至于盯上孩子们的三瓜俩枣?


    脑子被她家好事踢了?


    不能啊,也妹听说她家好事踢了人啊?就瞅着田慧妮这个大肆搜刮的太监德行,要是真挨了踹,不得死死缠上她?


    宋软那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和另一个系统在论坛吵完架回来的怼精系统冷笑一声:


    【别想,咱们正常人,哪儿能理解那些智障的脑回路?】


    他爹的,翻了以前的发帖记录嘲笑它绑了个软包宿主,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晓得宿主是发展中的人啊?《系统综合素质》和《系统知识与能力》是怎么学的?怎么过的?


    虽然把对面系统CPU都骂卡了,但怼精系统尤不解气,气呼呼地反手向管理员举报。


    当初它小小放个烟花都被关小黑屋,这能不管?


    吊销对面系统资格证!


    怼精系统叭叭叭地按投诉按钮。


    带四年级班的顾均刚巧从教室里出来,看见自己的暧昧对象遭此欺辱,三步并做两步上去把吴建国一下掀开,厉声呵斥道:“叶香,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还是个老师,怎么能当众打人?”


    吴建国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向退了三四步,像一团被甩飞出去的湿乎乎的面团一样,啪叽一下撞到了墙上。


    眼中当时就腾升了一团团会跳舞的小星星了,转得七荤八素,半响没反应过来。


    田慧妮像是突然找到了撑腰的主心骨,一下子直起了腰,双眼含着一包欲掉不掉的热泪,看上去像一朵受了委屈、在风中颤颤巍巍的带雨梨花。


    她躲在顾均的后面,小声道:“均哥,是她误会了,我和学生关系好,互相分享午饭,她上来就污蔑我,还打人。”


    她猛地抽泣了一下,看上去仿佛受了大委屈。


    顾均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的是田慧妮找学生要东西,那又怎么样?以前他家里还没受影响的时候,多少人求着给他爸妈送东西呢!他爸妈愿意收,那是给他们面子。


    看着田慧妮脸上的巴掌印和楚楚可怜、看上去仿佛只能依靠他的柔弱神情,他心中的豪气顿时被激起,两条剑眉蹙着,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叶香,你给田老师道歉,你……”


    被铲在墙上刚刚才勉强爬起来的吴建国:?


    他勃然大怒:“老子给你脸了!!”


    他一把把袖子抹到手肘上,整个人像个火箭一样,腾的一下就扑上上去,对着顾均就是一巴掌。


    “你也找打!”


    愤怒之下,他是结结实实抡圆了的,再加上冲过来的加速度,碰通一下扇在顾均脸上,直抽得他像一个陀螺,哗啦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吴建国看着被暴露出来的田慧妮,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巴掌:“污蔑你?说你个贪财好吃大嘴乌鸦黑就是污蔑你?你干脆说我诽谤你好了!”


    他“啪”地一巴掌抽到田慧妮脸上:“这是‘毁’!”


    然后一个转身出了右拳,“邦”地一声锤道田慧妮的眼眶上:“这是‘棒’!”


    他拍拍手,插着腰冷笑道:“再让我看见你搜刮我班上孩子的东西,我好好叫你体验体验什么事‘毁谤’!”


    主要是他带的是一年级,这个年级的孩子正最崇拜老师的时候,一个个他身边,小嘴跟抹了蜜一样,又是朝夕相处,吴建国穿越前是个天天被老板PUA的牛马,难得有这样的情绪价值,再加上穿越这么久了也都是天天干架,并没有个什么好朋友能给他精神寄托,种种情况综合在一起,难得对孩子们有了那些真心。


    妈的,他都还没舍得这样搜刮班上孩子们呢。


    吴建国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简直是正道的光,撒在了大地上!


    他要是是个电视剧里的人物,现在高低得给他配上个激昂正气的BGM。


    宋软怀里的小姑娘“哇”了一声:“叶老师好厉害啊!”


    边上的其他孩子们也纷纷点头——他们虽然小,但这个贫穷的年代让孩子们不得不成长,不说明辨是非,但是对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到伤害,还是有一些本能而敏锐的直觉的。


    ——而且他们自己有宋老师,不会对隔隔壁年级、没什么交集的田慧妮有什么滤镜。


    顾陀螺这会儿终于止住了旋转,从天旋地转的视线中反应了过来。


    他不可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脸上发烫、已经肿胀起来的大包,声音都哆嗦了:


    “你还是老师!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有没点素质。”


    “你别逼我打女人!”


    吴建国身手敏捷猛地扑了上去,反手又是一巴掌,冷笑道:


    “癞壳蟆插鸡毛掸子,你在你奶奶这装什么大尾巴狼?还不打女人,你一巴掌差点没给我嵌到墙里面去,我看你只敢打女人!”


    当面被这样血淋淋地撕开面皮,尤其周围还有自己的学生、暧昧对象看着,疼痛生出的怒火和恼羞交织。


    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整个人就像是一头被炸了尾巴的公牛,鼻孔呼呼地喘着粗气,热血上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吴建国,猛地就是一扬手!


    吴建国一个灵活走位躲了过去,顺手给了他一脚。


    顾均脑海中最后一弦啪地一下崩开,整个人暴吼一声,直接就冲了上来。


    吴建国蹲下就是一个扫堂腿!


    顾均啪地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田慧妮见自己的男人兼未来饭票吃了如此大亏,整个人尖叫一声,像个刚下的蛋被当面踩碎的尖叫鸡一样咯咯哒地扑了过来。


    吴建国前段时间天天在家里扇鸡,伸手就是一个擒脖术,一爪子下去好悬没给尖叫鸡掐死了。


    吴建国,以一敌二,越打越强!


    骄傲.jpg


    “啊,顾老师!”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三个大人已经激烈地战成一团,学生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个目光呆滞。


    在顾均又用脸接了一拳,那张原本英俊的脸这会儿可以和猪八戒当场认亲的的时候,他班上的一个女生终于反应过来了。


    顾均毕竟也是一本书的男主,不说别的,颜值起码还是在线的,学生对老师基本上有着天然的好感和敬爱,他在班上还是有几个迷妹粉丝的。


    这不,虽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见自家老师都要被打成猪头了,冲上来就要帮忙。


    “不许打顾老师!!”


    吴建国猝不及防,被几个小爪子抓了个正着。


    从耳后到脖子,当场被被抓出几道长长的红痕。


    吴建国班上的学生一看,这还了得!


    当场也撸起袖子加入了战斗中。


    别看吴建国虽然带的是一年级,但是这会儿的入学年龄不像后世那样严格,七八岁读一年级也是很常见的事。


    而且这会儿的娃娃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下田干活儿上山捡柴无一不干,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干起来那叫一个凶猛。


    尤其是那个被吴建国维护的小孩,更是拼了一条小命为师奋战,像个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又抓又挠,生生在混战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田慧妮班上的学生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有几个确实喜欢老师的,也跟着扑入了战场。


    一时之间,房檐下巴掌声、哭声、骂声、打滚声声声腾空而起。因为是几天没下雨的夏天,土地干燥,翻滚时激起了一片飞扬的尘土,战


    斗场面那叫一个激烈。


    宋软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她怀里、以及暗戳戳正拼命往她怀里挤的孩子们,整个人目瞪口呆。


    第166章


    我们必拿先进大队


    该怎么形容这一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烟尘四起的战斗呢。


    往回拨个几千年,黄帝战蚩尤也不过如此了吧。


    三个当老师的大人已然杀红了眼,你扯我、我扇你地在地上翻滚,已经相互薅成一团几乎看不见人应的蘑菇云,只有啪啪的巴掌和肉/体砸地的声音连绵不断地传来,向外人昭示着里面凶狠的战况。


    就这么说吧,也就得亏现在是夏天吹南风,要是放在冬天吹北风,他们三个在这里打,下面的京城地区都要刮一场沙尘暴。


    宋软在背包里摸摸索索,找出了一副自制的望远镜举在眼睛前,原本妩媚上挑的狐狸眼硬生生瞪成了铜铃。


    好家伙好家伙,吴建国这战斗力真是小母牛踩电线,牛逼轰轰带闪电。


    别看人家虽然是以一敌二,那可是一点都不落于下风。


    只见他四脚朝天仰躺着,宛若一只翻了壳的王八,俩腿分别瞄准顾均和田慧妮,蹬风火轮一样夸夸踹,配合着上面两只弯成鸡爪子的手刷刷刷地抓挠,硬是把顾均和田慧妮两张算白净的脸做成了一盘西红柿炒土豆丝。


    三个大人在这边打,小豆丁们在另一边也是噼里啪啦地对轰。


    别看这群小孩子们一个个身形只有鼻屎大,但从小下田上山泡河里,这种与自然一起成长的状态同样塑造了他们的年幼但结实的身子骨,一个个就像小狼崽一样,打起架来那叫一个凶猛。


    你给我一个大嘴巴子,我反手揪住你的小辫子,你一头撞向我肚子,我一手卡住你的脖子对着你的胸口就是一拳头。


    而且因为这年头一个村的人七拐八弯的都有些亲戚关系,连带着孩子们之前也有着比同学更为更为亲近的联系,看见自己的哥姐弟妹被打了,当场撸起袖子也跟着加入。


    就跟保温杯里被当成茶叶泡发的木耳似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是越来越多,咕嘟咕嘟地往外面冒。


    人越打越多,战况越打越壮阔,就像洪汛期山间翻腾的浪潮,校园里到处都是呜呜呜的吼声。


    而且原本是吴建国一个班对战另外两个班的,但因为现场十分混乱,难免有误伤的时候,所以打着打着就打急眼了,兄弟姐妹的家族势力一下场,那就更混乱了,最后隐隐变成了不同村子之间的村战。


    嗯,儿童版。


    宋软莫名就回忆起了之前和隔壁周家屯打的那一场抢猪大战,那是她还刚来不久,虽然在战场上发挥了主力的作用,但内心还有些惊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武德挺充沛。


    现在一看,这是传承啊。


    宋软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她怀里的学生崽们也被气氛感染,一个个仿佛就像那生机勃勃的小鹿,在她怀里激动地窜啊窜。


    还有一些没挤进来、站在宋软身边的男孩子更是激动,那俩眼珠子亮的,放在晚上都不用打手电筒。


    挤挤攘攘地挤在一起,就跟一群傻狍子似的,在那边蠢蠢欲动,探头探脑,脚尖不自觉地往战场的方向转。


    宋软也带了他们好几个月了,天天节节课朝夕相处,对这群小崽子们的熟悉程度怎么说呢,他们尾巴一翘,宋软就能猜出他们要拉什么shi。


    这个年级的小孩儿,活泼,好动,好奇心极强,精力还旺盛,什么都想参与,说句不好听的,狗屎都想来一口。


    当即瞪着眼睛大呵了一声:“都给我站那儿!我看看谁还往前走的?!”


    几个蠢蠢欲动的男孩子脸上露出被抓包的神色,看上去万分遗憾地默默把jiojio收了回去。


    也就是这年头没有某音某手的污染,不然这群看上去遗憾万分的小崽子们高低得来上一句:“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宋软插着腰,把这群蠢蠢欲动的小崽子往边上赶:“去去去,都去食堂吃饭去,少在这里添乱。”


    本来打得就壮烈,再加一个师的力量,这是生怕战斗落幕的早啊。


    要是之前,爱打不打反正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是现在,她是个老师,她得上前制止!


    宋软把手上的望远镜放下来,脸一耷拉,角色转变的非常快:“还往前面凑——我说你呢大壮,脑袋给我缩回去!别人打架你在一边看,倒时候溅你一脸血!都赶紧去吃饭!”


    小孩子们长长地“唉”了一声,那不情愿的样子溢于言表。


    “去去去。”


    宋软就像轰小鸡似的,把这群蠢蠢欲动的小崽子们赶离现场。


    现在的老师在学生心中,尤其是小学生心中,还是很有威严的。小鸡们虽然很不舍这样热闹的战况,但还是一边叽叽喳喳地叫着,一边听话地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实在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一个个在趴在教室尽头的墙后面,脑袋一个接一个地往外伸。


    哎呀哎呀,这么热闹的事,哪儿有心情吃饭啊!


    宋软瞥了一眼这群脖子伸地像抽绳一样的小崽们,看在他们已经远离的战场的份上没有再进行进一步的驱赶。


    算了,这边正在打的才是大头


    但是,宋软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翻滚地像是一锅煮开了的粥的战斗情况,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都住手!叶香顾均田慧妮,你们还是老师呢,带头打架!”


    她厉呵一声。


    ……


    无人搭理。


    杀红了眼的众人依旧打得嗷嗷的。


    被吴建国维护的小孩因为是这场战斗的起因,受到了尤为多敌方势力的关注,被三四个别班的小孩围殴,一张小脸都快被揍成了染料铺。


    但那小孩硬气,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硬生生一滴泪都没掉,咬着牙像头小豹子一样横冲直撞,冲开了敌人的包围圈!


    正巧这时,顾均因为被吴建国一脚踹在腰上险些把裤子踹掉,整个人不得已停下来,一边撅着屁股把裤子提上去,一边目光凶恶地看着吴建国,捏得紧紧的拳头扬起:“贱人,你看我不……”


    小豹子急了眼,嗷嗷尖叫着:“不许欺负叶老师!”


    然后整个人像炮弹一样一个飞扑,一口咬在了顾均的屁股上,瞪着一转眼睛拼命地用力用力,小小的一张脸上,脑门处青筋都凸了出来。


    他还没换牙,虎牙门牙牙牙俱全,这一口下去,那威力……


    “嗷!!!!!”


    一声直破云霄的凄厉尖叫以学校为中心成冲击波的心声爆炸开来,持续不断,哀转久绝,冲击波简直都可以具象化了。


    顾均都顾不上地上那招贱的吴建国了,一边嗷嗷地惨叫着,一边反手把屁股上的挂着的小挂件一把薅了下来。


    小豹子牙再尖,也毕竟只是个小孩,被一个成年男人这样一提一推,像一个被扇飞的棉花娃娃一样,啪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任何人,哪怕平时再如何标榜自己没有羞耻心不要脸,在屁屁受到攻击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全省一紧然后恼羞成怒的。


    更何况因为家里条件好、从小被当少爷顺风顺水养大的顾均,自从来到东风大队,就没顺过,回回都是挨打的角色,今天更惨,不仅人挨了打,还被个小兔崽子当众咬了屁股!


    他一抬头,看见目瞪口呆的宋软,又看到不远处墙后面同款目瞪口呆的孩子们,再看看因为他的动静被吸引着看过来的本班和外班的学生。


    全校师生面前啊!!!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顾均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整个人怒发冲冠睚眦欲裂,赤红着一双眼睛,大步走来就要对着地上被摔得晕晕乎乎的豹子崽就要一脚。


    “你个恶毒的贱人你想干什么!”吴建国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咕噜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一个爆


    冲,对着抬着脚金鸡独立的顾均就是一个无影腿。


    顾均就跟那被踹了一脚的窜天猴一样,吱地一下头朝地发射到地上,摔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吴建国一把把豹子孩领到一边,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得意洋洋地插着站在插|在地上的窜天候后面:“你个恶毒的贱男人,他还这是个孩子啊,你就敢下这样的毒脚!”


    发射失败的窜天猴气得脚都在哆嗦,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从地里拔了出来。


    吴建国上去又是一脚!


    被打得头发散乱地像个刺球的田慧妮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扑:“你欺人太甚!”


    三个人又叮叮当当地战成一团。


    宋软都快气笑了。


    打吧打吧,反正都这么大个人了也活了不少了年了,打死一个少一个,正好给地球腾空间!


    她也不管打成狗脑袋的三个大人了,大踏步走到孩子战场,大喝一声:“我看谁还在打!”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揪住了一对打的激烈的男娃,酷嗤一下像是撕开一块脆弱的破抹布,一手拎一个。


    俩小孩猝不及防,伸出去互锤的拳头都还没收回来,就那样被拎着命运的后脖颈被吊在了半空中。


    宋软板着一张脸,拎着这俩鼻青脸肿的小沙包凑到面前,阴森森地逼问:“打架?”


    俩娃原本打得青青紫紫的脸都吓白了,战战兢兢地摇头:“不、不打了。”


    宋软看着墙后面自己班上那群脖子伸地更长的孩子们,招呼道:“来两个人,给我看着这俩!”


    “我来!!”


    “我!!!”


    墙后蹭蹭蹭窜出一波老早就蠢蠢欲动的孩子们,一窝蜂地像是抢人头似的,争前恐后。


    他们这是奉旨了的,是正规军!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


    宋软一手一个把俩娃分别丢到自家军面前,气势汹汹地朝着另一堆杀了过去。


    一手一个!


    她丢!


    她没丢一个,她那群学生们就激动地像峨眉山的猴子一样,欧欧欧叫着就扑了上来,仿佛再抢游客给它们丢的水果一样。


    手脚慢一步的还抢不上,眼巴巴地盯着宋软看。


    那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老登,我还没有,再爆点战利品。


    宋软在小孩儿战场上杀了七进七出!


    学校内乱成了一锅粥,学校外,三五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出现在村道上。


    他们衣着虽然朴素,但整体上干净整洁,上面连个布丁都没有,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大队长在一边像个大苍蝇一样欻欻欻搓手,笑得一张褶子脸跟那秋天的老核桃似的,沟壑纵横。


    嘿嘿嘿,修个学校就是好,别的大队都没有,只有他们有,公社领导来下边视察,首先来就是他们大队!


    苍天啊大地啊,他们东风大队,现在也算是起来了啊!!!


    他们今年的先进大队,这不是手拿把掐板上钉钉?!


    大队长悄悄地挺起了腰,脸上堆着笑,对着领导殷勤介绍:“前面就是我们新修的学校了。”


    第167章


    二合一猪鼻子插葱,装象


    毕竟也是十里八乡头一所大队学校,不管从名义还是实际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大队长嘿嘿嘿笑着,颇有些骄傲伸出手臂,像是五星级酒店前指引方向的迎宾一样,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引以为傲的自豪和意气风发:


    “还得感谢领导们的拨款和关心,现在队里的娃娃都能有书读,以后也不用像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大字不识得几个,说出去都叫人笑。”


    大队长是打心底的感激,黝黑干瘦的老脸讲到这里都似乎隐隐散发出了亮光。


    真心假意其实是很容易分辨的,尤其是对于见惯了奉承和迎合的领导们来说。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地更缓和了一些。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再心思深沉的人,面对真心实意的感激和认可,也很难产生厌恶之情。更别说多了一座学校,本身也是一项政绩。


    其中一戴带着黑框眼镜的领导笑了笑,亲切地说:“学习是件好事,多读书不会有坏处的——孩子们学习环条件怎么样?还有哪里有什么缺的吗?”


    “好!”大队长想也不想,大拇指高高地比起来,然后又连连摆手,“好着呢,什么都不缺,房子是新盖的房,桌子椅子也是新打的,再没有这更好的了,还能有什么缺的呢?”


    推着自行车的校长见此情景,也跟着补充:“除此之外,东风小学的师资也是很不错的,我们一共招了六个老师,三个是知青,三个是本地的村民,每一个班都有一个专门的老师,还有一个专门的劳动老师,条件都能比得上一般的公社小学了。”


    他虽然不是东风大队本地人,但毕竟是校长,这年头的校长又不像后世,可以不去学校天天全国各地地培训学习,他天天蹬着自行车往来公社和学校,走得比他们本地的老师还晚,对学校里的事务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是心中也有数的。


    几个领导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点更真心的笑意。


    在这个年代,哪怕各自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大方面,还是以“为公为人民”、“奉献”为主流,每个人都迫切地希望脚下这片土地越来越好——而孩子,是未来,是希望。


    “那就好。”眼镜领导说,“有好苗子,尽可以推到公社中学去,公社给你们拨名额。”


    ——这年头,上初中,不仅要看成绩,还要大队出示推荐信,也算是一种时代特征。


    大队长连连点头,在心里想,哪怕领导不说,要是他们大队真的有会读书想读书的,小学读完了中学没那多名额,他就是在领导办公室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跟娃娃们争取到。


    ——哪里因为他们的原因,拖娃娃们的后腿?那他还不如不当这个大队长,回家种地瓜去。


    当然了,他是老实人,不是傻der,不至于在领导已经开口、气氛正是好的时候,说这样傻不愣登的扫兴话。


    等一下,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让领导答应?怎么他第一下就想到这样撒泼的操作?


    大队长脸上的神色明明暗暗,眉头深深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虽然这个操作很熟悉,但不该是他的动静啊!


    他娘的,都是给他大队里那一群搅天搅地的事儿精带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近墨者黑是吧!


    ——看看,老教授们一周两次的小课堂还是很有作用的,瞧,连近墨者黑这样的词儿都能熟练运用了。


    大队长狠狠甩了两下头,像是要把这种泼娘们操作从自己脑海里甩出去似的,然后感激地接话:“谢谢领导关心。”


    他想了想,虽然现在还早,但为自己队里的孩子里提前了一个争取的预防针:“我大队确实有几个好孩子——主要是老师教的好,孩子也乐意学。”


    另一个领导笑着接话:“哈哈哈,那我们可期待上了啊。”


    大队长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同意留名额的意思,也跟着笑。


    现场的气氛一片和乐融融,大部队朝着学校稳稳进军。


    校长噙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在一边跟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瞅着离学校越来越近,这心里头突然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感,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


    很莫名其妙的,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在这边宣布录取教师名单的时候,被几个干架的老乡从台上踹下来的事,情不自禁地就是一哆嗦。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是一想到当时那个场面,想死的心情还是那么的鲜明强烈。


    在这个还没有社死一词的时代,校长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并且为之深深地恐惧。


    他都不敢想,要是当着上级领导的面再来这么一次,他还有没有活下去的信心。


    想这个干什么,这边的老乡就是武德再充沛,也不至于在学校约架吧,这里头都


    是他们的孩子呢!


    校长这样安抚着自己,把心中突然冒出来的那一点慌张感压下去——能有什么大事?学校里能有什么事?他这段时间天天都在学校看着呢,学生乖老师好的,不说是亲如一家,也是个融洽大集体呢!


    校长这么哄了自己两遍,勉勉强强把自己哄得镇定了,步履稳定地朝着学校走。


    ——先带去宋软老师班上,他记得,几个班里就属宋软对她班上的掌控力强,听说她个人在村里头的威慑力也强,带去他们班,肯定不会出意外。


    校长这样想着,脸上挂起了笑容:“各位领导,我们可以先去看看宋软老师班上的课,这位老师是下乡知青,当时也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学校的,现在在带五年级,管理班级和教书能力都很不错。”


    就去这个最稳妥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宋老师亲和力强,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天知道他之后回忆起自己这个“打成一片”有多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几位领导哦了一声,看上去颇感兴趣。


    还没走进学校——还有五十来米吧,就隐隐听见随风传来的各种喧嚣声。


    因为太过混乱,也具体听不清到底在喊什么,只依稀能听见有人在叫。


    不过这并没有让众人感到意外——甚至都觉得很正常。


    小学应该是什么样子,几位领导或许不太清楚,但是每个领导家里都有孩儿,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那真是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和狗跳舞招猫逗鹅无恶不作。


    那精力旺盛的,笼子都关不住,和他们多待一会儿觉得心脏病都要被喊出来了。


    他们家只有一个两个娃都尚且如此,学校里关着一群,闹点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连之前隐隐约约预感到一点不好的校长都没有敢对此感到不对。


    他跟着解释:“我们还安排了劳动课,就是要相应主席的号召和领导,增强孩子们的劳动观念和动手能力,让孩子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也不脱离土地。”


    领导们都笑呵呵地说:“是该这样,是该这样,我在这里都能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哈哈,真活泼啊,有活力。”


    ——这种很明显的轻松、用来颂功局面,就没必要搞得多么严肃嘛!


    一个面容和蔼的领导道:“主席说了,孩子们都是七八点钟的太阳,小太阳们热闹活泼,多欣欣向荣啊。”


    大队长是个老实人,不太擅长说这些场面话,刚才能憋个两句出来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现在也不知道再些什么,只是只能堆着脸上的笑容赔笑


    但是心中的自豪更甚了。


    今年的先进大队必然是他们东风大队的!别的大队拿什么和他们争?凭周家屯大队和敌特牵上关系的村支书,还是对面青山大队那几头破羊?


    大队长扬眉吐气信心在握,整个人像一个膨胀的气球,晃晃悠悠就要飘起来。


    校长这才从繁乱的思绪中抽出余力,想到大队长的女儿也在学校当老师,本着给本地一把手一点面子的心态,补充道:“还有王杏儿老师,也是很不错的……”


    “爹!!了不得了啊爹!!!!”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听见了一道惊恐尖利、几乎叫破音的声音,接着,一道狂飙着的声音像一个由远及近地音波弹,嗖地一下冲学校里飙了出来。


    大队长猝不及防,被惊魂未定的王杏儿撞了个满怀,心中突然蔓延开不妙,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听见自己的闺女已经像倒豆子一样叭叭叭地把话到了个干净:


    “爹啊,你快去看啊,了不得啊,学校里打起来了啊,一年级三年级四年级都打起来了,五年级也掺和进去了,我的二年级也守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啊!!”


    大队长刚想叫自己这不懂场合的倒霉闺女闭嘴,王杏儿已经跟那屁股上挂了一串鞭炮的破乌鸦一样,呱呱呱地又开始了:


    “老师们也干起来了啊,打的要死要活的,比孙奶奶她们打架都狠哪,我压根不敢靠近啊呜呜呜呜,你快去看看,拉拉架啊呜呜呜。”


    大队长猛地一闭眼,校长猛地一哆嗦。


    两人相互一对视,莫名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想死的心情。


    他们呵呵呵干笑着,嘴巴张开又合上,本来想说一两句圆一圆场面的……


    一个拐弯,学校已经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


    本来扬起眉毛想说一句的眼镜领导一声卧槽,猛地把眼睛摘下来在衣服上酷嗤酷吃匆匆擦,然后手忙脚乱带上:“这是什么东西!”


    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一片群魔乱斗呢。


    靠近路边这快,就看见三个大人手缠手腿绞腿地纠缠成了一个奇形怪状、令人叹为观止的一滩不知道该说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顾均被面朝下压在地上,吴建国一屁股坐在他的腰上,一条腿伸直了,杆似地压住他的腿,另一条半跪着,用膝盖顶住了对方的脖颈处,身体前倾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怼得顾均直翻白眼,搁在身边的手拼命且不屈地向后锤,似乎是想把人捶开,但是无济于事。


    田慧妮尖叫着要来解救自己的男人,朝着吴建国的上半身猛地一扑,吴建国一个后仰,田慧妮结结实实的摔在顾均背上。


    顾均:!!


    这一重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吴建国趁此机会,一把薅住了田慧妮头发,咣咣咣就是一顿大嘴巴子。


    田慧妮当然不甘示弱,手上努力抓挠吴建国的脸,也学着吴建国的样子努力以腿作绳勾住他的腿,整个人像条不服的鱼,duang、duang、duang在地上弹着。


    顾均趁此机会也折腾着反攻。


    三人纠缠的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仿佛一个长了三双腿的奇怪肉饼,在地上翻滚爬行横冲直撞,又像后世失控的扫地机器人。


    ——但是,要是哪个傻笔商家敢把自家的机器人设置成这个丑陋又惊悚的德行,宋软敢保证,市场里那只无形的手一定会把这傻逼商家来回八百个来回带拐弯。


    大队长目瞪口呆。


    校长如遭雷劈惊若智障。


    两人几乎是心如死灰地移开视线投向另一处,想避开这叫人揪心的场面让自己稍微平静一刹,然后就看了——


    在另一边,宋软(七进七出赵子龙版)在孩子堆里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一手一个小孩子,拎着后领子端起来像拎小耗子一样,然后“biu”“biu”两下朝着两边丢开。


    边上围着的一大群虎视眈眈的另一堆孩子像是等待投喂的狼群,肉块一丢下,就一哄而上地冲上来,哗啦一下将被丢的小孩子围住,像瓜分什么一样,你争我抢地把人按住。


    “老实点!”


    “不许动!”


    “欧欧欧!!”


    ——还有一个学猴叫的,也不知道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反正很热闹。


    热闹得人心中拔凉拔凉的。


    怎么说呢,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大队长铁青着一张脸,猛地向前冲了一步:“都给我住手!干什么都在!!”


    现场猛地一静,正酣战着的大家不自觉地把目光望了过去。


    趁此机会,一直被吴建国压着打的田慧妮一个泥鳅滑身钻了出来,她像个尖叫狒狒一样原地咆哮了一声,赤红着双眼转头朝着劳动田狂奔而去。


    他们这的劳动课除了帮劳动老师干活以外,还专门在学校里开了一块地作为“劳动地”,上面种了一些青菜黄瓜什么的,算作可以看见的劳动成果,成熟了或者一人分一点带回家里去,又或者着全部送到厨房里给大家加餐。


    主要是人家劳动老师也要证明自己上了课嘛,不然一科课从学期头上到学期尾,一问有什么成果干了什么——没别的,但老师自己家里的菜地比以前长得好些,这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虽然学校的劳动地的蔬菜说是要分给学生们的,但是劳动老师要是想拿一点也没什么好说的事,所以劳动田种植种类一般和劳动老师的喜好相连接。


    就比如播种的时候,劳动老师正好想吃大葱,所以劳动地里种了一大垄。


    现在正是收获得时候,孩子们又因为是学校组织种的新奇,照顾的很精细,一株株大葱长的很是挺拔,有的甚至长到了一米多,比一些矮点的南方人还高。


    ——反正在这块土地上,宋软是正儿八经认识到了,“长得没根葱高”,还真不一定是骂人的词语,也许只是人家的客观事实。


    确实还没葱高的宋软:……


    不是她,就是她有一个朋友,嗯,就是她有一个认识的人,真的是一个认识的人,不是她,反正就是有一点破防。


    自从地里的葱长起来后,她就没从那块地边上三米之内经过过。


    田慧妮赤红着双眼,一把薅起了一根粗壮大葱,就像举着红缨枪一样,嗷嗷地冲了过来。


    “叶香,你这个贱人,我攮死你!!!”


    吴建国一个闪身灵活走位躲开,刹不住车的田慧妮哐得一下继续向前冲,吴建国下脚一绊,她举着葱直直地向前扑去。


    ——酷驰一下,葱头尖端的细圆叶子就像一根棍一样,直直地插|进了因为震惊向前走了两步站到最前面的眼镜领导的鼻孔里。


    所有领导的脸


    上都是一片呆若木鸡的震惊


    好歹也是一窝从政的人,虽然只是待在这个小地方,不能说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但能在这个年代稳住职位,起码也是经历过事的。


    但是此刻,所有领导的脸上都是一片空白,什么喜怒不形于色,都成了空谈。


    田慧妮自己也惊呆了。


    她虽然不知道被她葱捅鼻孔的人是谁,但是从他的衣着气质,也依稀能看出来是位领导一样的人物


    她哆哆嗦嗦一放手,葱夸叉一下掉了下来,然后在地上弹了一下。


    大队长的心也跟着弹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想了许多。


    想他是谁他在哪他的先进大队现在长了翅膀要飞,飞走前还用翅膀啪啪啪扇了他两嘴巴——玛德,肯定是有奸人要害他!


    大队长猛地一个激灵回神,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肯定是有人提前知道了上级领导要来这边视察,不想让他们大队好过,专门在这里挑拨闹事!


    不然为什么这个学校修了这么久都没事,偏偏今天打成了鬼子进村?!


    谁,是谁?


    哪个贱人这么害他!


    肯定是隔壁周家屯那群黑心的东西!他们自己领导进去了评不上先进大队,所以拉他们下水!


    他听说过官场水深水黑,没想到是这么黑的啊!


    玛德,一群丧良心的玩意儿!他们生崽没*眼长鸡眼!!!


    大队长狂掐人中,几欲癫狂。


    他虎目含泪看向一边的校长。


    校长同样呆呆地回望,别看他,他虽然从事教育行业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啊。


    他,他,他,这么大把年纪眼见着要光荣退休了,难道就要自此晚节不保了吗?


    校长雄鹰一般的东北汉子,此时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沁出一点泪花来。


    大队长深吸一口气勉强不叫自己晕过去,在心中喊着号子安慰自己,冷静,冷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事情已经成这样了,总不会比这更差了——王德才,坚持住!加油!!


    但是啊,或许人生就是这样——起落落落落落。


    又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在你以为它已经给你够多的打击和磨练,终于能给你一个微笑安慰的时候,对方一个回身,啪地又给了你一个大嘴巴子。


    大队长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吸气呼气又吸气,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走到眼镜领导面前,强颜欢笑要打圆场时,已经勉强平静的战场上又传来一道声音。


    虎头凑到宋软面前,因为激动所以声音嘹亮地说:“小宋老师,小宋老师,这就是你说的那句歇后语:猪鼻子插葱——装象,对不对?”


    嘹亮的声音在学校上空飘荡,学校——尤其是领导队伍这一块,一片死寂。


    毫不夸张地说,就在这一刻,大队长连自己死了以后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第168章


    二合一大队长:马屁拍在马蹄上专业户……


    东北的土地插根筷子都能发芽,在这里生长的农作物都似乎要比别处好些。就拿这大葱来说,这边的大葱吃起来是甜的。


    有的人甚至会趁着幼嫩的时候把大葱直接从土里挖出来,洗干净呃直接咬上一口,那水灵灵鲜亮亮的小滋味,就和水果一样。


    但是,再水灵、再清甜的大葱,直直地像一根棍儿似地捅进人的鼻孔里的时候,都不会让受害者感到这玩意儿有多么水灵鲜亮。


    眼镜领导本人也惊呆了,他大小也是一社之领导,不管是下乡考察还是社里开会,下面的人不说多么点头哈腰谄媚迎合,但最起码也是恭恭敬敬的,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


    葱叶走了,但是火辣辣的滋味还留在他的鼻腔里,他下意识一喷气。


    两滴红色的液体像雨滴一样啪啪砸在地上。


    “!!”


    “领导!!”


    大队长一整个土拨鼠尖叫,吱嗷一声冲上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原本打算用来擦屁股的报纸,就往领导的鼻孔里塞。


    这流的是鼻血吗!这流逝的是他们大队在领导心里的印象分,是他们先进大队的荣誉啊!


    他连训斥参战人员和塞葱祸首的精力都没有了,两腿就像踩了风火轮,以一种非常不契合他年龄的速度爆冲而去。


    飞快地从报纸上扯下一小角,刷刷搓成一个鼻嘎大的小球,怼着就要往眼镜领导的鼻孔里塞。


    不许流!不许流!回去,都给他回去!!!


    大队长酷酷就要塞,看上去很不得把纸球从眼睛领导的鼻孔直接塞到他脑干,顺便盖住擦掉刚才的这些记忆——什么全校混战,什么猪鼻插葱,都是假的,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镜领导:!!!


    他像个养殖场里被强硬灌食的鹅,差点被大队长这样一指头怼得当场看见太奶。


    “别,别,停、停、停!!”


    眼镜领导嗷嗷地惨叫。


    别停?


    好的领导!


    大队长更有干劲,夸夸夸地久继续塞住,看上去很想凭借积极的表现叫领导功过相抵。


    “您放心吧领导,我孙子也经常流鼻血,我有经验。”


    眼镜领导翻着白眼,手上猛地用一推,这才大队长的无情铁爪中挣脱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喘息的机会,来不及说话,鼻子喷地一用力,纸团弹珠一样的喷了出来。


    大队长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整个人尴尬地站在一边。


    突然听见咔嚓一声,像是什么机械的开关被按下,众人就跟那骨头生锈的丧尸似地,一卡一卡地扭过头去,就看见后面端着照相机的宣传科同志手上举着大相机,手指头正按在快门上。


    看着自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上级,他弱弱地说:“我说我是不小心按到的……你们信吗?”


    别的领导都还好,眼镜领导默默地笑了一声。


    照相机同志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相机,连忙描补到:“领导我刚才没聚好焦,相片都是糊的,什么都没拍到。”


    眼镜领导又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照相机同志:……


    也就是现在没有社交网络,不然她高低在小X书上写一篇帖子——上班第一天第一天把领导的世纪大丢人场面拍下来了,会不会被穿小鞋啊?


    然后下面的网友会用令人宫寒的语言贴心地安慰她,你放心,肯定会的。


    好在有这么个人给他转移注意力,大队长就跟那个哑巴鹌鹑似的,窝窝缩缩地藏到一边去了。


    他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算了,都这


    样了,总不会更差了,王德才,打起精神来,现在更重要的是想解决办法!


    但是,他马上就体会到什么叫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翻过一座山,山的那头还是山,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大队长正在心里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呢,就今天刚才说领导“猪鼻插葱”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喊:“爷爷,爷爷你怎么来了!你也看见猪鼻插葱了吗?”


    毕竟是自己家的亲孙子,大队长一下就听认出对方的声音,再一听他的说的内容,当场两眼一黑。


    更坏的消息,领导们也听到了。


    现场的目光转向了大队长和校长——领导们毕竟是外村人,认不出这个语出惊人的崽到底是谁的孙子,但是从年龄上来说,现场似乎就大队长和校长适配。


    大队长后脊梁骨上的汗毛都要炸开了,他像一尊被雷劈了的雕塑一样,垂头耷拉脑,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叫的谁啊,他也不是很清楚。


    一边校长的眼珠子转了转,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紧随着领导们的视线大流,同样用迷茫切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大队长。


    那眼神,那表情,几乎在脸上明晃晃地写出了这样一行字——老王,这个小娃娃的爷爷,难不成就是你?


    大队长:!!!!


    不是,你这个死老头子,你是一点义气都不讲啊!!!


    他原本因为年纪上去了所以松弛耷拉的眼皮嗖地一下子撑了上去,一下就从肌无力变成了健美肌,那叫一个炯炯有神目光如炬,整个人五十爆改十五,那叫一个精神勃勃。


    别说,自从快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有的人看上挺正常,其实已经癫了好一会儿了。


    大队长看着校长痛心疾首。


    校长,老同志!我一直以来对你这样尊敬,无比配合你的工作,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校长的眼珠子默默地转了一下,像是有一些心虚似的,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一圈,再次回归原位的时候整个人又重新坚定起来。


    老王,这也不能怪我,常言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大队长当然可以理解,要是现在是校长的孙子说完这话后冲校长叫爷爷,他不仅会看向校长,还会“震惊”地向后退一步,然后整个人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猛地向后一步,然后大声地说:“啊!这孩子是你的孙子?”


    虽然大队长是这样打算,但是不妨碍他看见校长这样做的时候十分地痛心疾首。


    没错,他就是这样不要脸。


    现在的大队长还不知道“双标”一词,所以只能把其归结于“不要脸”


    他听上课的老教授说了,以前有个叫曹操的人物,就是这样干的。


    这叫宁愿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他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眼时脸上也流露出茫然之态——你看我干什么?这是你家的孩子?


    卧槽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连孙子都不认了!


    校长在心里怒骂。


    大队长也在心发狠——打死都不能承认!


    还没狠完呢,一个小炮弹夸地一插冲了过来,直接撞进大队长的怀里:“爷爷,我的歇后语学的好不好?”


    大队长当场快碎了。


    他恨不得相当场化身为一条蚯蚓,打个洞从土里钻进去。


    天老爷也,上天为什么这样对他!!


    是不是因为他今年没有去大树下烧纸啊?


    察觉到虎头似乎还想叭叭,他伸手捂住虎头的嘴,别叫我爷爷,你是我爷爷!


    再叭叭他从地上捡一坨狗屎塞到这小兔崽子嘴里去!


    大队长吸气呼气又吸气,顶着众人的目光,颤颤巍巍地像是羊癫疯碰上了忽必烈。


    什么传宗接代大孙子,他现在看着虎头,只觉得这玩意儿想让他当场断代。


    虽然现在是以多子多福为主流思想的七十年代农村地区——包括之前的大队长都是这样坚信不疑的——但是他现在突然冥冥之中get到了这样一种先进思想: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闹了这么一场,这架也打不下去了(不包括田顾吴三人还心有不甘地相互偷偷下黑脚互踹,但是在领导面前有顾忌,所以动作不是很大)。


    王杏儿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没有投身运动的老师——劳动老师的课在下午,他现在人都还没有来学校——带着五个年级的小朋友先去食堂吃饭。


    ——至于干架过程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子,现在的孩子养的皮实,和后世那种磕破一点批就全家老小齐上阵围着哄的水晶娃娃不一样,现在小孩子一天天上山下河到处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是正常事,这点小伤不碍事,洗洗一样去吃饭。


    三个互殴老师和在孩子群里大杀四方的宋软老师,都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这件事归根到底也就是老师吃学生饭引发的,虽然宋软看着大杀四方,但其实是去孩子群里拉架的,当然不能算错,吴建国是为了维护自己班伤的孩子,也不能算错,顾均说自己是去拉叶香和田慧妮架,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扯进去了,好像也没错。


    所以……


    大家的目光默默地转向了田慧妮——都怪这个祸头子!


    眼镜领导瞪得尤为情真意重。


    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当众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女的刚才用葱捅他鼻孔的时候也没见着轻轻捅啊!


    日地一下就上来了!


    一个当老师的,在学校里就敢这样搜刮学生,平时是不是还有更过分的?查,必须查!


    这年头的调查手段虽然不如后世发达,但也已经有一些技巧的,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这项调查的效率那是前所未有的高。


    这一挖,还真挖出了事。


    田慧妮在学校拿孩子的午饭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不过这虽然这传出去不好听,但说来说去也只是两口饭,算不上什么大事,口头上批评两句也就顶了天了。


    但是没想到,田慧妮居然还以孩子为幌子,找学生家长要钱!


    这会儿她又还有一些聪明了,没有对东风大队本队的家庭下手——毕竟虽然她是老师,对上家长或许有些身份上的优势,但在东风大队,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外来知青,相较于东风大队几乎每个人都能抓出一把亲戚,要是真的硬杠,那必然是刚不过的。


    要是要把目光放到对面的青山大队,情况就不一样了。


    首先这个大队在对面山,相较而言没有那么厚的根基——这年头还是村子都是报团的,即使她是个知青,但相比于外村人来说也还是自己人,她又还是相较于家长更占身份优势的“老师”,更有底气。


    其次对面养了一批羊,在十里八乡也是一个相对富裕的大队,这会儿能送孩子上学的家庭肯定是对孩子重视疼爱的,田慧妮以孩子为借口,还真叫她拿捏住了。


    调查的人去搜,从田慧妮的房间搜到了不少东西——先不说咸肉粮食雪花膏这一类的物资,再配合在青山大队村民们的口供,就这半年的工夫,她至少从家长那要了四十多块钱!


    四十多块钱,听着不是很多,放在城里面也就是一个工人两个多月的工资,但是放在这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个钱的农村地区,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再进一步调查,田慧妮还以此为启动资金去黑市,来回倒腾,又赚了一笔。


    不过这个只是从各个线索和对不上的钱数中推理出来的,毕竟没有抓到现行,加上田慧妮咬死了不承认,顾均又主动说是自己借给她的,所以没有一起当做罪行清算。


    但是从家长那薅的四十块钱,足够她喝一壶。


    ——要知道这个数额刚出来的时候,是很震惊了大家伙儿一番的


    “玛德,介娘们看着是个好


    姑娘,没想到真不是个好人啊,就该吊路灯!”


    ——大家伙儿现在别说“田老师”这样的尊称,就连大名,都不乐意喊了。


    也就是大队长心好,想着直接下放到农场对田慧妮一个女孩来说太严厉了,于是只在她上交赃款后,把她的档案退了知青办。


    可别误会,退回知青办并不意味着她是直接回城了——要是这样能回城,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啊?


    这些被从各个大队退回到知青办的人,是要被再次分配去别的地方的。


    退回知青办可不是好事——这虽然不像直接下放那样有成分上的污点,但是毕竟是被退回去的,档案上也是被记了一笔,第二次肯定也不会被分到什么好地方,基本上就是更偏远的山旮旯或者是边疆建设兵团,条件艰苦。


    顾均当然舍不得自己的暧昧对象,于是写信向家里人寻求帮助,但是很不巧的是,现在顾家也是焦头烂额——本来他们就被牵连到,加上本身也不干净,地位岌岌可危,所以才把顾均送到山下去避风头的。


    本来想着风头过了就接回来,结果风头一直不过,又不知道被哪个举报了,现在还眼见着直冲他们来了。


    自己都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力帮顾均的小女朋友,还是一个有污点的女朋友?生怕对手找不到他们的把柄,上赶着给别人攻讦的机会是不是?


    其实硬要说,当然也是能帮的,毕竟破船也有三斤钉,虽然他们家现在举步维艰,但是帮一个小知青换地方其实还是能做到的——要是被退档案的是顾均,他们保准能给人换到另一个同样条件不错的地方去,但是要是田慧妮嘛……


    但他们本来就不喜欢田慧妮,毕竟顾均家里的唯一的独苗,独苗苗要找对象,他们当然会进行调查,一查,好么,家里家里穷,个人个人也没看出有什么能力,下乡当个知青都能被退回去,再一看,因为抢小孩儿的饭被退回去的——丢人!太丢人了!


    其实到了他们家这个地位,想要过高于正常水平的好日子,不可避免地要游走于一些灰色地带,所以并不一定要儿媳妇儿多么善良,手毒心狠一点或许更能适应环境。


    ——乌鸦站在煤堆上,大家一块儿黑,一窝一肚子坏水的烂葡萄谁也别说谁。


    但是,不能又毒又蠢、目光短浅还爱跳!


    这和绑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炸的炸弹有什么区别?


    还有看着长大和顾均一起下乡、家庭还门当户对的郑秋月在一边煽风点火,别说帮着顾均捞了,他们甚至出了一把力,把田慧妮分配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去大西北吃沙子去吧你!


    天远地远的见不了面,就算现在的顾均跳着脚到处闹,但是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平的,慢慢地就淡了。


    田慧妮原本是教三年级的,她走了之空了一个缺出来,校长实在是被这一群卧龙凤雏整怕了,也不说继续招人了,生怕招个战斗机二号来,自己义务亲自上场,身兼多职地顶上了这一空缺,倒是叫村里人颇有些遗憾。


    田慧妮走了,顾均蔫了,孙婆子也因为自己儿子官职被掳的事情大受打击没心情作妖,孩子们天天上学,大人们眼见着又要进入农忙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忙的团团转。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热闹不断的东风大队倒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而宋软,也是因此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又是一年夏天。


    第169章


    驴朋狗友


    没有事的时候,东风大队还是很平静的。


    嗯,很明显的废话。


    但没办法,实在是憋得有点无聊,整个人有点癫癫的。


    要不说大家伙儿都爱看热闹呢,这年头的娱乐还是太少了,一眼能望到头的村路,一成不变的村庄和人家,叶子掉了又长的不断轮回重复的森林,只有每天会在不同地方刷新出的汪汪大队相较之下没有那么的固定。


    “汪汪汪!”


    门口传来了嘹亮的狗叫声,宋软抬头望去,一黄一黑两只狗站在门口,摇着尾巴朝她吠,红红的舌头吐出来,嘴巴张开上扬,看上去一副嬉皮笑脸的哈巴样。


    “又来找我家好事玩儿啊?”


    宋软已经很熟悉它们的日常活动了,但是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这年头村里没几个养大型牲畜的,除了好事,就只剩大队长家和老王头家的两头牛。


    但那两头牛年纪大了沉稳,不稀罕和好事这样不稳重的小驴玩儿,而且它们隔三差五还要干点活儿——比如老王头家的那头逢集过节还得拉车,不像好事能像个街溜子一样到处乱窜,玩不到一处去。


    于是好事只能把目光放到更广阔的物种里去——比如满村乱窜的狗子们。


    自从加入汪汪队,天天巡逻开大会,虽然物种不同,也不影响它的发挥,它甚至凭借着自己庞大的体型成功在里面占据了一席——甚至是首席之地。


    就宋软之前在路上偶然遇见它们的时候,好事还是走在前面的那一波呢!


    前面那头小白狗的尾巴停了一下,随后更迅速地摇了起来,那速度之快,也就是小白尾巴细了点,要是再大点,怕是直接能带着它螺旋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是的是的。


    小白狗的嘴巴咧得更大了,看上去像仿佛是在谄媚地笑。


    很像她前世小时候在农村养父母家的时候,从山上打柴回来,看见一帮小孩子围在隔壁小孩家的门口,冲里面喊:“阿姨,XXX在不在家,我来找她玩儿。”


    嗯,再看一遍,确实一模一样。


    她看向拘谨地蹲在小白狗后面的小黑狗,小黑狗看上去有点社恐,尾巴紧张在地上啪嗒啪嗒快速拍了两下以作为问好。


    这个像那种胆小的、遇见大人了只敢躲在同伴后面、嘴皮子跟烫了一样飞快但小声地吐一句阿姨好的害羞崽。


    看着社恐和社牛的搭配,也像。


    瞅瞅这两只,机灵得像个小人一样。


    宋软望驴棚的方向望了一眼:“好事在吃饭呢,可能要等一会儿,你们要不要进来等啊?”


    她看见小白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小黑,嗷嗷了一声,两只小狗小心地迈过了门槛。


    宋软把他们带到了好事的驴棚前面,冲着里面叫了一声:“好事,你的朋友来找你玩


    儿了。”


    “嗯哼嗯哼嗯!”


    驴棚里传来一阵嗯嗯的声音,像是应答,但是半响不见驴影。


    宋软朝着驴棚里一望,就看见好事的长嘴巴子杵在食槽里面,几乎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嘴皮子啪叽啪叽飞快地嚼,蹄子蠢蠢欲动地迈向外面迈。


    听到门口有响动,赶紧把嘴巴从食槽里抽了出来,蹄子忙不迭向外面走了两步,看见是宋软,又咵嚓一下窜了回去,继续埋在食槽里咔咔吃。


    今天宋软闲得慌给自己烤饼干,结果烤成一坨坨黑褐色囊状物,那卖相自己实在是吃不下,怼精系统勉强帮她消耗了两个,差点把自己吃卡机,也放弃了。


    最后宋软思考了一下,把这些东西装进布口袋里,锤成粉粉,掺和到好事的驴粮里去了。


    虽然样子确实磕碜,但宋软做的时候,信心勃勃又是奶又是糖又是鸡蛋地往里面加——都是好东西,而且锤成粉往驴食里面一拌,也看不出来什么,她还往里面加了点冲好的奶防止太干巴把驴噎死,反正好事吃得挺乐呵。


    ——就这个食材在这个年代,尤其对驴来说,绝对是大餐。


    所以好事一点也舍不得浪费。


    它匆匆吃了两口,因为小伙伴等着把蹄子抬着向外面走了两步,但是又实在舍不得饭,扭曲着头把脖子伸回来,继续吧唧吧唧嗷嗷吃


    要不是它的蹄子不能像人手一样灵活,估计当场就要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了。


    死嘴,吃快一点!!


    宋软也是实在闲得慌,站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直乐呵。


    等好事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草料,嘴巴上还挂着碎屑渣子都来不及舔,急吼吼地就往外面跑,两条小狗汪汪汪地跟了上去,两狗一驴的小队伍排得首尾相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村道尽头。


    瞅瞅这精神勃勃的样子。


    宋软猛然想到了什么,提气扬声喝道:“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再像之前玩到大半夜,小心我削你!”


    好事头都不回,那在小伙伴面前嘎嘎往前冲的样子,仿佛自己才是家里的老大她说的没用。


    但宋软看见了它一抖一抖的耳朵。


    她哼了一声,正准备关门,就听见另一边随风传来一道飘乎像从远方传来的声音“等等——”


    伴随着自行车铃铛的叮叮声。


    宋软都不用回头,都能认出这是谁。


    ——韩珍珍。


    这死动静,除了她之外没别人。


    自从赵为军那辆自行车被缴后,他们东风大队又回到了之前整个大队都没有一辆自行车的状态。


    但不久前,回家探亲的韩珍珍离开时把家里的自行车死缠烂打一起薅过来,又重新让这数字从0变1。


    额头上顶着一个星期都没消的“二指弹印”的韩珍珍说起自己的巧取豪夺还怪得意的。


    “而且多了个自行车,更方便带东西,我这次从家里拿了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你随便吃!”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韩珍珍指着自行车上层层叠叠上捆着的大包小包,龇着个大牙、信誓旦旦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的样子。


    她甚至还看见了从包裹里露出来的一刀纸!


    怎么说呢,韩珍珍她爸能把这偷家硕鼠送上火车而不是当场打死,足可见其深切的慈父之心。


    宋软正回忆着呢,那边韩珍珍已经小跑着推着自行车来到了她面前,兴致勃勃:“走哇,难得你今天放假,又逢集市,我载你去赶场去哇!”


    宋软盯着一直推着、现在屁股都还没沾上座垫的韩珍珍,面露怀疑之色。


    她刚刚说要怎么带她去赶场的?


    宋软还没来得及说话,韩珍珍突然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被她推着走的自行车不知道怎么的,车身突然一颤,车前杠夸叉一下扇到韩珍珍腰上。


    不是,推着自行车,还能被车打啊?


    宋软看着这离奇的情形,还没坐上去呢,已经感到屁股疼膝盖疼了。


    第170章


    恢复高考


    宋软拔腿就要往外走,越走越快,看上去像是起飞的前摇。


    “是这样的,我突然想起来,从这里到公社也有那么上十里距离呢,你一个人骑都累,我哪儿好意思叫你载我呢?我有交通工具来的——好事,好事!!”


    她一边扯着嗓门大声呼唤,一边大踏步就要往外走。


    好事现在也是一头成年的驴了,四蹄结实,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毛密厚实,坐上去像个软乎乎的垫子,相较于牛车还是VIP单人座,而且每公斤仅消耗半把黄豆,简直可以说是天选工具驴——要知道自行车还要自己蹬呢。


    宋软就没见过这么好用的交通工驴——就算是后世的小电驴,虽然便捷迅速也不用像单车一样苦哈哈地蹬,但是需要自己认路,还得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以防创人或被创,但是好事驴,自带GPS定位导航,附属自动避障绕坑的功能。


    ——笑话,它这么精明的驴,小时候就是因为跑的慢了一点被大队长秋猎队打断了腿带回来后面才被宋软救得,童年阴影叫驴更加小心,遇见危险蹿的比什么玩意儿都快,哪里用的着宋软指挥?


    人的听力还不如驴呢!


    在不靠谱的韩珍珍的表现的对比下,宋软现在对自己的坐骑小驴产生了深切的怀念。


    好事,好事你快回来,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韩珍珍眼疾手快地一只手掌着车龙头,一只手动作迅猛地一把拉住了宋软的衣角。


    “我来的时候都看见了,村里的狗都往后山的方向走呢,你家好事肯定也跟着去了,哎呀呀,你家好事天天起早贪黑送你上课,难得你休息,你就给他放一天假,当黄世仁是不对的!”


    宋世仁面不改色地把衣角猛地一抽,什么世仁不是世仁的,她不是人!


    ——总比一会儿被摔得不成人形的好。


    宋软冷酷无情把自己的衣服扯回自己手里,不让韩珍珍碰到分毫,看上去莫名和那些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们有了一丝丝相似。


    韩珍珍急了——她还从来没带过人,本来就正是新奇的时候,尤其是人呐,多少就是有那点贱,最爱强扭的瓜,甜不甜的不重要,主要是就想啃一口。


    她屁股一撅,用胯顶住自行车,以一个“<”的姿势一把揪住宋软的裤子:


    “啊呀呀,这车我都买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带过你,你都还从来没有坐过呢!”


    她拼命游说。


    宋软郎心似铁,坚定不移,我不!


    好事不在,她就去坐牛车,坐牛车只是要钱,坐韩珍珍的车,那是要命!


    她是坚定要走,但她穿的是一条手工做的裤子,比较宽松,被韩珍珍这么一扒拉,险些就要坚守不住阵地。


    她铁青着脸拉着自己的裤子:“快放开!”


    韩珍珍跟个树懒似的死死抱住:“我不!!


    “……”


    宋软的脸那叫一个青青白白紫紫的色彩斑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放松,我坐!”


    “好耶,”韩珍珍哧溜一下松了手,欢欢喜喜地重新把自己的自行车扶起来,“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宋软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吃了几个人,才能造如此大的孽这辈子遇见你。”


    韩珍珍嘿嘿嘿地龇牙笑,像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猫猫。


    宋软一边唧唧歪歪,一边战战兢兢地就要提着自己尊贵的屁股往自行车后座上坐。


    “等等!”


    韩珍珍像是被雷炸了一样嗷得一声尖叫出来。


    宋软:?


    差点被这炸雷似的一嗓子干地上。


    “大小姐你又怎么了?”她心有余悸,也没个好声气。


    韩珍珍吞吞吐吐:“你现在就上来了?”


    宋软:??


    她简直莫名其妙:“不然嘞,我还得给你跳一段是吧?”


    韩珍珍沉默了。


    宋软再次试图把自己臀部放到她自行车后座。


    韩珍珍就跟那个被压到的尖叫鸡一样又咯了一声。


    宋软:???


    她停下自己的屁股。


    尖叫鸡安静了。


    她抬起自己的屁股。


    尖叫鸡咯咯咯。


    宋软:?????


    逆天。


    “你怎么个事?”


    她实在是没忍住,“不是你说又是扒拉人又是扯裤子说要载我的,整这死动静干什么?我一动你就嗷我一动你就嗷,咋的,我坐你麻筋上了?”


    韩珍珍看上去很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吞吞吐吐、但小声而含糊地说:“就是那个,我不会这样带人。”


    宋软:啊???


    不是姐们儿,你不会带人你言之凿凿连扯带拉叫我坐你后座,不行咱们还是做牛车吧?大不了那两分钱的车票我帮你出了,就当我花钱买命。


    见宋软眼珠子都瞪圆了,韩珍珍生怕她反悔,再次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连忙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等我骑上去骑稳了,你跳着坐上来。”


    见宋软面露怀疑之色,韩珍珍嘭嘭嘭地拍着胸脯:“哎呀哎呀你放心,我肯定骑得好,这车就是我从公社骑回来的,你上来!”


    她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能叫你完完整整抵达达公社。”


    宋软:……


    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搭个自行车,还能不完不整地到公社?


    韩珍珍用跨撑着自己的单车,两只手扒拉住宋软的胳膊,身子一扭一扭地像个竹节虫,又像个会跳舞的蛆:“啊呀呀,你就坐上来吧,我带你,相信我!”


    “你要是把我摔了,你就等着!”


    宋软实在是看得辣眼睛,愤然妥协。


    韩珍珍把自己的胸脯拍得邦邦响:“我要路上把你摔了,后半截我就推着你到公社!”


    宋软的脸沉得像是冰箱成精的霸道总裁,冷气森森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真是为她们这段友情做了极其大的牺牲!


    看,她是多么珍惜的友谊的小女孩!


    宋软为自己打call。


    这会儿的二八大杠是正儿八经的二八大杠,很高,韩珍珍不太能够得到底。


    她看着韩珍珍左脚踩在踏板上,右脚撑在地上,一点一点像个蚂蚱似的蹦跶四五下,然后猛地一抬,右腿嗖地一插从坐垫上方跨过,整个人像个弹簧猴一样地窜上了车。


    二八大杠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车龙头颤得像是得了帕金森但是还是坚持着要自己端碗的八十岁老太太。


    看得宋软的眼皮子也跟着一起颤。


    不然……要不……这友情就算了吧。


    反正人生在世,不都是赤条条了无牵挂地来,然后赤条条了无牵挂地走,什么东西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八十岁帕金森老太太颤颤巍巍了好一会儿,终于升级为六十岁虚弱老太太。


    虽然还是颤,但起码没有最开始那种波澜起伏的架势了。


    韩珍珍兴奋极了,在用力把着龙头嗷嗷猴叫:“快上来、快上来!我已经好了!”


    她已经骑出去了一段距离,声音顺着风声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


    再说一遍,要不是她家好事和它的狗友出去玩儿了,她绝不会坐!


    宋软咬牙切齿地想。


    韩珍珍,你看看我多爱你!


    宋软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冲刺,跳上了自行车。


    自行车像是被谁迎头打了一棒子似的,猛地就是一哆嗦。


    宋软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韩珍珍已经先一步像个夏天被踩了一脚的知了,嗷嗷地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宋软被她叫得白毛汗都出来了,连忙一把抱住韩珍珍的腰——还不敢用力抱,她吃过强身健体丸后身体好得很,力气也大,她要是一用力,都不说把人掀飞这样打大动静,就是把韩珍珍挤出一个P,首当其冲的不还是她吗!


    “你别叫,你看路啊,你把龙头捏紧啊!!”


    韩珍珍:“啊啊啊啊——我忍不住——啊啊啊车活过来了——啊啊啊啊我害怕——”


    宋软:啊啊啊你个坑王,还车活过来,我看是我要死过去了!!!


    好在现正式秋收后的农闲,每天都有不少人去公社,这条路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牛车踩平实了,大一点大地石头也被捡去扔掉,道上障碍不多,又很多天没下去,路上干干的,没有湿泥叫轮胎陷停,还真叫韩珍珍一路横冲直撞、像个出栏野猪地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野猪叫声高昂,就跟那喇叭似的,路人一回头,看见一辆自行车坦克似地杀过来,连忙避开,一路上那叫一个畅行无阻。


    宋软坐在后面,身体因为狂飙的车的惯性直往后面仰,只觉得魂都随着乱飞的头发在空中跳跃。


    没想到啊,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地区,她还能体会到飙车的感觉。


    “你——咳咳”,宋软一张口,就被风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你骑慢一点!”


    韩珍珍一边嗷嗷叫个不停,一边抽空大声道:“我也想慢点啊,但是我爸说了,不会骑快摔的时候,就蹬快点——啊啊啊啊啊!”


    宋软人都傻了。


    不是,但是你这一路,就没蹬慢过啊。


    等终于能见到公社的影子后,宋软整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到了到了,刹车,刹车!”


    韩珍珍嗷嗷嗷继续往前骑。


    宋软:???


    “你等一下,”她哼哧哼哧喘得像个狗似的,“你等我找块草丛。”


    宋软有些莫名其妙——刹车,还需要草丛?


    她很快就明白了草丛在刹车过程中起到的作用。


    韩珍珍推车走到公社的大街上,小心翼翼地觎着后座铁青着脸、抱着双臂顶着一脑袋枯枝残叶的宋软,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软,还好吗软?”


    宋软从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鼻尖上沾到的叶子像是撞了加速器一样,嗖地一下冲到了地上:“叫什么软,软快被你摔硬了。”


    韩珍珍笑得更加谦卑:“就,我也没想到,灌木丛里面有个坑哪,你放心,从现在到回去,我都推着你走,绝对不会叫你再摔……”


    “高考恢复了!高考真的恢复了!!”一个人癫狂的从边上从了过来,举着手上的报纸,边跑边叫。


    “什么?!!”


    韩珍珍震惊地呆立在原地,手上不自觉地一松。


    嘭咚一声,宋软连车带人再次向地面发射。


    “韩!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