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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尾章)


    天气变冷之后江书久不愿离开暖气房半步, 她坚决回绝掉学院安排的一切非必要的出行行程,甚至家里约定俗成的每两周周末回趟江家看望父母的规矩都因二老飞往南半球度假而彻彻底底地垮掉。


    谭菁平安夜调课翘班跟家里人去听了演唱会,连带着后面好一阵子工作兴致都指数级高涨, 她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整理好东西准备下班,路过江书久时看到她蔫蔫的,心疼她周五还要加班上晚课, 专门返回去从自己的工位上拿了一颗红苹果扔给她:“圣诞节学生送的,希望医生远离江老师。”


    江书久合掌接住将其放上桌面,道了声谢后拎着托特换到明理楼去上课。


    她今天心情不佳的原因有二。一是未终今天举办公司年会, 今年他们的预算审批是越过了财务总监直接报到温敬恺跟前的, 后半年技术部门人员分割得厉害, 新招进来的小朋友都很会玩,温敬恺本来想着自己手松一点任员工去闹去花钱,自己就不再去了,谁料被一群初创元老揪着强制参与,理由是他去年就忙到缺席, 今年万万不可再旷职, 毕竟那辆一等奖的贵贵汽车的车钥匙还等着他去颁发。


    连续好几个人跑到办公室来劝他, 温敬恺只好答应。对于此事他有提前征求过江书久的意见, 询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去玩一玩,顺便补充道承办年会的那家酒店的主厨是香港茶餐厅的厨师, 手艺很不错。江书久不喜应酬场合,且尚未做好在未终内部员工面前露面的准备, 所以拒绝得很干脆,今晚只好一个人回家。


    二是她在为待会儿的晚课心焦。全英授课的国际金融学作为面向全院学生的任选课非常容易招不满学生, 年末考核时到底该使用何种语言答卷,学院领导都拿不定主意, 之前带课的老师上到一半跑路去美利坚访学,她临危受命教授两个月也摸不准效果好坏。


    虽然教学只占她个人工作的一半不到,但她还是不愿意应付差事一样对待学生。


    到教室时入座率仅有百分之五十,江书久整理好上课资料后坐在讲台后面垂头玩了会儿手机,中途她接到来自父母的视讯邀请。


    江书久迅速换算时差,意识到墨尔本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后握着手机去门外走廊接听。


    江永道去旅游也没有办法完全不被打扰,更何况他这个假期长长,到年底了总会有一些重大决策要交到他手里,画面里他正在阳台上开电话会。


    吕尚安过着与她完全相反的季节,整个人被海风吹了几天肤色看起来有更健康一些,她感慨自己以后或许每个冬天都想要在澳洲度过了。


    江书久问她怎么不换着去港城待一待,吕尚安紧接着就坦言自己在港城学习生活过好几年,山顶再璀璨的风景也不免平庸了,不如将其一直留在回忆里。


    江书久笑着讲她喜新厌旧,说说笑笑五分钟后上课的点快要到了。


    吕尚安听她叙述完自己日常琐碎,看她这就要挂断时制止了一下,然后顿了顿,开口跟她打商量:“你这周末要是没有安排的话可以跟温敬恺回爸爸妈妈家住两天吗?腊月将近家里最好是有一点人气,总是阿姨定时定点去打扫也不好的。”


    江书久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心想温敬恺今晚结束得肯定会比她晚,且又因两人去江家去得勤,生活用品什么的阿姨也都有准备,因此爽快答应。她当即就给温敬恺传了短讯,让他结束宴会后直接驱车回老宅。


    收到这条消息时未终年会恰好正式开始,主持人读串词的时候温敬恺正在等候致辞,因而没能分得出功夫立刻回复。


    他的发言稿是总经办写好的,一共改了五版不止,修修改改起来远比上次采访要用的模板套话费神得多,最后还是何识冒着风险去办公室提醒他致辞太短实在显得不郑重,他才摆摆手表示愿意讲这三行字。


    温敬恺发言时台下各式各样的摄像机都对准他,中间一句庆贺词讲完他停顿了片刻——大老板在工作上向来沉稳不苟言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大家也都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那样冷酷而不近人情,于是底下不断传来“红包”“温总好帅”这样的欢呼声和掌声。


    台上的人因为不断频闪的闪光灯不适拧眉,却在下一秒朝闹腾的员工们无奈地弯唇。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未终还没有成长得很厉害,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试错,年轻人志得意满,跌得头破血流也心甘情愿,一点点成就都辉煌得碰杯。


    何识站在人群中看着老板的表情,心想去年副总代替他致辞时底下可没有这么多闹腾动静,脸蛋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公司的第一生产力。


    许是当下气氛太好,井舒坐在第二排,在众人的怂恿下大着胆子说:“温总已经结婚,今年年会太太为什么不来?”


    温敬恺似乎压根没意料到她会这样问。他与江书久在彼此的工作之事上区分得很清楚,从来不混在一起搅和,又因他们在公事上没有任何交叉之处,所以作为夫妻共同体,哪怕身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书久也不过问他的未终运营状况,来参加未终年会也绝不是必要之事。


    温敬恺明白在这样的场合总不能照搬硬套江书久讲给他听的真话,他思忖半秒后自己给自己解围。


    他慢条斯理合起印刷铿锵宋体致辞的纸张,朝台下轻轻笑一笑:“我太太是大忙人,明年年会共同出席这件事,我晚上回去就打申请,批不批得准另说。”


    温敬恺下台后各位高管轮流上去致辞,晚宴开始后有伙伴过来向他敬酒。欢乐场不可滴酒不沾,他象征性地喝了几杯后就找借口推脱,后面上来的人也不好再强求。


    温敬恺这才得了空看一眼手机,回复了一个“好”字后心思便更加不在一桌餐品上,他寥寥动了几筷就想要让何识打电话给司机离开,赵思雯这时候牵着她儿子过来跟他聊天打断了他的计划。


    赵思雯家的小朋友早就认人,声音清亮叫了一声“温叔叔”,温敬恺当即就笑了,应和后对赵思雯说:“想起来去年秋天我跟久久去汤包店吃饭碰到你们,小程同学还乱着辈分胡乱称呼。”


    他并不是善于讲家长里短的人,当下这样说一方面是想起旧事,一方面是暗暗妥协。


    赵思雯没给他好脸色,准确来说自从温敬恺在小长假后告诉她自己要复婚后她就在他面前就没有过笑颜。


    得知这个决定时赵思雯还在郊区的山庄跟家里人度假,回到市区几乎是立刻就赶来未终顶层问温敬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温敬恺自知错在己身,答话态度良好,语气矜重又庄严:“我知道又需要麻烦你一次,但这次我和久久都是认真的。”


    他一年之内分分合合的事在柯谨辰那里已经造成一段传奇,赵思雯听到他乱侃后冷哼一声,伏下腰面对自家小宝贝倒是一副慈母模样:“你今年还要上台表演节目吗?”


    小程同学小小年纪就喜欢将自己沉浸于舞台的灯光下,听到问句后不带丝毫犹豫地点头,脆生生说:“要!”


    主持人被赵思雯叫过来,流程更改之后串词也得更改顺序,她走远一些去商讨的时候温敬恺就替她看着孩子。


    温敬恺本来想递莲子百合红豆羹给他,想了想小朋友肠胃不好索性也就作罢,只挪了块牛油蛋挞到他面前。


    小小程很讲礼貌,说了“谢谢温叔叔”才动嘴。温敬恺靠在椅背上看他进食,过了一会儿后倏尔贸然凑近他耳边,小声问:“程与玺,温叔叔跟你商量个事。”


    三分钟后温敬恺从酒店出来,在等司机的时候才发现天空居然开始飘雪。他看了眼手表,上车后直接说去A大。


    何识的电话在五分钟后拨过来,温敬恺接起来尚未说话就听到对面人冒冒失失地问他:“温总您在哪儿?”


    “外面下雪了,我去接久久,你替我问候在座各位,让他们回家路途注意安全。”


    何识声音传递出急迫:“颁奖环节马上就到,您不出面吗?”


    “程与玺会知道该怎么做。”温敬恺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他说完就挂断电话,再次看了眼时间。


    好在江书久有替温敬恺办理通行证,他的车子才没有在雨雪天被拦在校门外。温敬恺掏出手机登上江书久上次使用后忘记退出的教务系统教师端,查看课表后吩咐司机往明理楼的方向开。


    下车时他让司机将车子先停远一点,等会下课学生多,不安全。


    上楼时温敬恺三步作两步,在三楼拐角处差点又将额头撞在扶手上,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额头的伤疤,发现那块的皮肤已然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


    江书久在五楼靠近左手边可以容纳一百人的大教室上课,温敬恺从敞开的后门溜进去,坐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


    “One way of achieving the goals of extenrnal balance and internal balance is to…”


    江书久声音有点倦,看起来情绪一般。她双手撑在台面上,右手一摁鼠标翻页。


    “…or direct macroeconomic policy toward the problem of internal balance.”


    诚然,她的发音很标准,但国际金融学的知识距离温敬恺已经很遥远,他需要扫一眼PPT上的字才可以了解到江书久正在讲什么。


    许是觉得全英授课实在为难学生,江书久讲完这里后抬头扫过在座的同学:“浮动汇率中,实现内部与外部平衡目标的方法是——”


    她话语突然一顿,前排认真听讲的学生察觉到停后抬头看她。


    江书久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假装无事发生,接着讲下面的东西,手却停止撑在讲台上,反而悄然伸进旁边的托特包里找眼镜。


    ——“汇率自动照顾外部平衡,宏观经济政策则导向内部。”


    她讲完这句后点一下Esc键,PPT页面从显示屏上缩小,教室里一时出现乱糟糟的交流声。


    江书久关掉电脑,戴上眼镜后再看了眼台下,声音带着点笑意:“外面下雪了。”


    她话音刚落,大部分的同学都伸长了脖子透过玻璃窗去看窗外。路灯下细细簌簌地飘落雪花,教室里分贝再加一倍。


    江书久拍了两下话筒将大家唤回来,低着头掩起唇角和表情:“初雪不易,周末难得,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玩得愉快——下课。”


    温敬恺听到一半就开始垂下头轻笑,他的笑声被同学的欢呼声盖过。当下整间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像笨蛋,呆呆地坐在原位不动。


    江书久待到人走完了才抬起头,她关掉话筒对着空旷的教室说:“那位同学,你怎么还不走?”


    隔着十米的距离,江书久看到温敬恺的脸上盛放着一些很柔软的东西,他微微歪了一歪头——“没办法,在等太太下班。”


    下楼梯时江书久就雀跃到要跳起来,温敬恺很久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像阴雨过后的一朝晴朗。在那些飞速跨越的折叠时光里,他心想他们相爱起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刚迈出楼门时江书久撒开他的手,在他错愕偏头时柔柔笑笑:“你先上车,我去取个东西。”


    “我去吧,你先上车,车子在商院门口。”


    江书久不肯,拎着自己的包站在原地推搡他:“你先走,我去去就来。”


    温敬恺犟不过她,上车后在车里等了五分钟江书久才来。她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扔给他,除掉外面的大衣后说:“楼下设备更新,我刚才操作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年人。”


    温敬恺疑惑问道:“什么设备?”


    江书久将手探进托特包里,从里面掏出两杯饮料,然后同时将其递到温敬恺面前,弯着眼睛说:“我之前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贩卖真心的自动贩卖机,长到这个年纪才发现二十八岁的、神通广大的江老师也可以为爱人变一个出来——冰茶不是冰茶,牛奶不是牛奶,原来我们双双都在兜售真心。”


    温敬恺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眼睛忽然间一烫。江书久真的很灵一个女孩子,与她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所有的事实都在向他证明他不用再回顾前半生的失望和遗憾了,他的爱人总有办法来瓦解他遗落在时间长河之中的惋惜,而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创造回忆的年岁早已过去,余生美妙地铺展在他的面前,这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到家后江书久先去洗了个澡,吹好头发从浴室出来后她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饼干味道,一些沉睡的味蕾被唤醒。


    十分钟后温敬恺端着一盘曲奇和牛奶上楼,发现江书久正穿着睡衣站在阳台。


    “你今天为什么又重新做曲奇,我明明说过我不再吃了。”


    温敬恺放下食物的声音类似于剪短一束气球,而他的话更像快乐具象化:“cookie point Wen到三百一十七就停滞,我前两天新得曲奇秘方,最后一次尝试新品,吉吉利利地凑个你的生日数。”


    江书久闻言一笑,眼眶里有一点点眼泪。人是很容易哭泣的,尤其是在感受到幸福的瞬息。


    外面的雪还在下,温敬恺从衣架上拎起大衣,走过去披在江书久身上,然后返身站在她身边。


    他身上的白衬衫因一天奔波而打出一些褶皱。而他的手边是他悉心照料了一整年的可爱植物,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这盆月季搬来这里。


    江书久转过去,视线朦朦胧胧地染过她走过无数遍的街道。在新年立春之前,她确信自己得到了春游时告诉父母、姐姐的“纯粹而饱满的爱恋”。


    温敬恺坚实的后背紧贴栏杆,进而稳稳地将双肘搭在其上,像是交出一些超载的、漫出来的好运。


    江书久看向大门处信箱的方向,雪花落在她的鼻梁,冰霰轻柔地挂上眼睫毛。


    今夜好风、好雪、好风光。


    白色大理石雕花护栏还好端端地圈住她的十七岁和亮灯的傍晚,有个人很早很早以前就站在那里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