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丛林里, 野猪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它身躯健硕,毛发粗长,弯长的獠牙尖锐地刺着空气, 凶狠的样子,像是要把任何侵犯它领地的人刺穿。
它迈着粗重的蹄子,雄赳赳往前走, 倏然,毫无预兆地, 一道罡风闪电般掠过来。
“砰!”它被罡风打得摔倒在地。
野猪已经没了气息。沈秀从树上跳下来。
“这只比上次打的野猪要肥好多!”她用绳子拴住野猪,同时对谢扶光道。
他牵住她的手。
她运力, 拖着几百斤的野猪往前走。她身上的功夫特特厉害, 打猎轻而易举,几百斤的野兽拖着毫不费力。
这让她极有成就感,“扶光, 咱们这功夫,以后要是出去了, 光是打猎就我们就能发家致富呀。”
别的猎人打猎很不容易, 她和谢扶光打猎, 容易得跟喝水一样。以后就算是出了桃花源,他们俩也肯定不愁过日子。
“扶光, 谢谢你教我这么厉害的功夫, 回去我给你炖野猪大骨汤,你多喝点,骨头能好得更快!”
谢扶光捏捏她的掌心, 笑吟吟, “好。”
回程途中,远远望见远处的梨花林, 沈秀道:“那边是之前我们看到的梨花林。”
进入四月,梨花开得更茂盛,簇拥成了繁繁密密的香雪海。她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花开得还没这么多。
这几日,谢扶光带她去看日出,不知为何他改了路线,没经过梨花林,是以,她好几日没来这里,竟不知花竟开得这样茂盛了。
听不得“梨”字,如今更见不得梨树的谢扶光,唇角向下抿。
夜里,谢扶光来到梨花林。他扫视盛放的梨树,微微歪头,有些神经质得温柔一笑。
接着,他掌心运力。
“哗哗哗!”
“哗哗哗!”
梨花纷纷落地。树树梨花全部落地。
不久后,原本开得茂盛的梨树,通通成了光秃秃的秃子,枝桠上的繁密花朵全部被摧残落地。
风花传信,雨浸春尘,晨间雨疏。四月多雨,前几日才下了雨,今晨又开始下。
雨落下来,天气也冷下来了几分。沈秀多添了一件衣裳。落雨闲暇无事做,一闲便困。春困浓浓,沈秀午睡直接睡到傍晚。
醒来,一如既往,看到谢扶光坐在她床边。
谢扶光问:“睡饱没?”
她点点头。他道:“饿了没?去吃饭。”
“怎么不叫我起来做饭。”
“我一人能行。”他牵着她,来到堂屋。
“咕嘟咕嘟……”堂屋里,火炉上烧着热茶。
吃饱喝足,谢扶光坐到火炉边上,泡了一壶桃花茶。沈秀接过茶杯,抿下一口。芬芳幽甜的热茶下肚,饭后的涨腻略略消减。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的花颤颤巍巍,被雨淋得晶莹剔透起来。微风将花香吹进堂屋里,融进丝丝缕缕的茶香里。
泛着些微寒意的阴雨天,吃饱喝足后,坐在火炉边,喝着热茶,赏着花雨,恬静温暖,舒适惬意。沈秀懒洋洋地摊在躺椅上,只觉最最美满的日子莫过于此。
旁侧,谢扶光低垂眉眼,轻柔地给她按摩腰部。自从知道自己有武功后,她每日都有在练功,因而,身上的部位,尤其是腰部,时常酸痛。
谢扶光便给她按摩,缓解她身上的酸痛。即便他只有一只手能动,也要给她按摩,不辞辛苦,不厌其烦。
炉火火光轻轻地抚摸他的侧脸,把他白皙的肌肤映得微红,似是浅浅扑了一层胭脂,很是让人赏心悦目。
沈秀余光出触及谢扶光,心口暖热,直觉这日子又美满了几分。
她油然喟叹:“嗳,我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谢扶光停下揉捏的动作,“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么?”
“会。”
“当真?”
“你不信?”沈秀伸出小指,“那我们拉勾?”
她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乌龟王八蛋。”
拇指对准他的拇指,盖章。
沈秀:“好了,我们拉完勾了,谁变谁是乌龟王八蛋。”
谢扶光:“我不会变。”
沈秀:“我也不会变。”
谢扶光:“你真的不会变?”
“我都拉勾了,肯定不会变,”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谢扶光喉结微动。他骗了她,已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若她恢复记忆,发现他骗了她……一想到她知道真相后会离开他,无尽的恐惧几近将他淹没。
恐惧日渐加深,他亦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
“不要离开我。”他抱住她的腰,死死枕在她腿上,像是死也不会放开她。
沈秀感觉到他的情绪紧绷起来,她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我不会离开你。”
入夜。洗漱过后,沈秀对谢扶光道:“我回屋睡了,你也早些睡。”
谢扶光跟着她进了屋。她道:“你的屋子在那边。”
“我想与你睡一屋。”
沈秀面热,“我们还未成亲。”
“可我与你离得太远。”
“不就一面墙的距离。”
“太远。”他垂下睫,情绪低落,让人生怜,“我不想与你离得太远。”
沈秀不禁心软下来,默了默,她让步,“可以睡一屋,但不能睡一床。”
他很快道:“我睡软榻。”他把枕头被子抱了过来。
沈秀钻进被窝里,听到软榻那边谢扶光在问:“不吹灯,能睡得着么?”
“我吹不吹都都睡得着,你要点灯睡?”
“想随时醒来都可以看见你。”
想随时醒来都可以看见她,所以要点灯睡?沈秀默,她按按加速跳动的心口,道:“那你点灯睡罢。”
靠在榻上,谢扶光远远看着沈秀,忽而道:“我为何没有长在你身上。”
“什么?”乍然听到这句话,沈秀一惊。
“我若长在你身上,就可以不用与你分开。”他吐字很轻,透着遗憾与落寞。
他这样离不开她。沈秀心头热热的,像是被灌了热烫的蜂蜜浆。
不多久,沈秀进入梦乡。待她睡熟,谢扶光下榻,来到她床边,直接睡在她床边。
次日,沈秀听到的谢扶光的第一句话便是:“秀秀,你会不会离开我?”
“不会。”她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他很怕她离开她。她用力抱住他,“扶光,你别担心,我会一直一直与你在一起。”
……
一晃两三日过去,天还在下雨。阴雨绵绵不停。沈秀去茅房如厕,一出来,就见谢扶光待在茅厕外,白皙昳丽的面庞上,带着略微的焦躁。
与她分离,而产生的焦躁。
其实沈秀之前也有察觉到他一离开她,就会焦躁。只不过,最近他的焦躁,似乎加重了。
她心情复杂。他这样离不开她,一离开她,机会焦躁不安。她感到甜蜜欢喜的同时,也很心疼他如此焦躁不安。
她只能一遍一遍保证,“扶光,我真的不会离开你,你不要担心。”
谢扶光嗯了一声。沈秀想,他这样害怕她离开他,是否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经历。他小时候被亲生母亲抛弃,后来又被亲生父亲抛弃,所以他格外害怕别人抛弃他?
念及此,沈秀对谢扶光更心疼了。她在心里咒骂了好几遍原良谦这个疯子。
“老天爷,您一定要让原良谦这个狗东西,在地狱里受尽折磨,让他生不得,死不能,痛不欲生,不对,是痛得想还阳。”她双手合十,虔诚祈求老天爷。
又怕老天爷觉得她心不诚,她连忙去摆了果子点心,插上香,再次祈求老天爷,“老天爷啊,您一定要听到我的心声,若您能实现我的愿望,我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
“你在做什么?”谢扶光从背后抱住她。
“我在向老天爷祈愿,希望他老人家能让你爹,不对,原良谦,让原良谦在地狱里受尽折磨。”
“是为了我,才求老天爷的?”
她点头。他很欢喜,抱紧了她。
近日天放晴,绵绵阴雨,终于停歇。和畅惠风里,沈秀捡起地上落的花。她专门捡了红色的花。
因为谢扶光喜欢红色。
将捡起来的花编成红红的花环,她想,谢扶光带上这花环,定然很漂亮。
“扶光,这个送给你,喜欢吗?”
“喜欢。”谢扶光弯唇。
“你戴上看看。我帮你戴上。”她举高花环。他低头。
鲜艳的红花环,压着他卷卷的墨发,唇红齿白的他,漂亮得像戴花冠的花神。
沈秀闪神,随之一把抱住他,“扶光,你真好看!你太好看了!”
他闷哼一声。她讶异。她抱疼他了?她抱他的力道很轻,也没碰到他受伤的胳膊,他为何好像很疼的样子。
从他怀里撤出来,一眼瞧见他心口处有血迹渗出来。
“你受伤了?!”
谢扶光按住心口,“没事。”
“怎么就没事了!快让我看看!”沈秀二话不说,直接拔他衣裳,“你怎么受伤了?”
把他的衣裳扒开后,沈秀瞪大双目。
他的胸膛上,有一大片纹身。从锁骨到裤边,纹了一个人。
这人,细眉杏眼鹅蛋脸,身着长裙。
她颤颤:“这是……我?”
“是你。”
“你怎么把我纹到你身上了?”
“我想长在你身上。可惜不能。但若能让你长在我身上,那也是可以的。把你刺在我身上,就当你长在我身上了。这样,我便与你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会再分开。”
“你……”沈秀内心震撼,喉咙被堵住了一般。
他遗憾道:“可惜我后背有伤疤,不能把你纹在背后。”
“这是没纹好?为何出血了?”
“还在恢复,会出血。”
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刺完这么大一片刺青?沈秀心如刀割,既感动又心疼。
她小心翼翼碰刺青,“疼吗?”
“不疼。”
“我才不信。肯定很疼。”她之前缝月事带,不小心扎到指腹,都觉得很疼。他胸膛上那么一大片刺青,刺的时候肯定疼地不得了。
“你是不是傻,就不能刺一个小点的?刺这么大做什么,疼不疼啊你!”她恨不得锤他几下,可又怕弄疼他。
“不疼的。”他握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微微出血的刺青,看到的,是他纯粹的,赤诚的,热烈的,极致的,血淋淋又痴狂的爱意。
动容之下,她眼眶湿热,不由自主,靠近他。
她轻轻吻在他微微出血的刺青上。
那里,是他的心口。
谢扶光陡然顿住。
转瞬,他急促地喘息起来。窒息般的极乐,让他呼吸越发急促。
下一刻,极致的欢愉,让他快乐到晕了过去。
“扶光?”沈秀连忙抱住晕过去的谢扶光。
他已然不省人事。
第132章
谢扶光胸膛上的刺青, 让周阿婆诧异了一下。她面带异色,向沈秀投以一瞥。主上,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喜欢这位沈姑娘。
给出血的刺青擦了药, 周阿婆道,谢扶光是情绪过于激烈,激动过度, 刺激到晕过去的,并无大碍。她问沈秀, 谢扶光晕倒之前是做了什么,以至于情绪如此过度激烈。
沈秀张张嘴, 没好意思说出来。她猜测, 是不是因为她亲了谢扶光的刺青,他才激动过度晕过去的?
一想到自己方才竟直接亲了他的心口,行为如此大胆, 她整个人便轰轰轰烧起来。她不答反问:“阿婆,他何时能醒。”
“很快便能醒。”
不多久, 谢扶光苏醒。他一醒来, 视线直接定在沈秀身上, “我还要。”
沈秀:“要什么?”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亲这里。”
沈秀:“……”
周阿婆好像猜到谢扶光为何会晕过去了。她臊着老脸, 面皮上的皱纹都开始抖动, 一条条似要从她脸上跳下来。
不敢再看周阿婆,沈秀急忙拉谢扶光,“走了, 回家了。”
她恨不得此刻直接瞬移到家。飞速至家, 她哐哐灌下两杯水,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一回头, 就对上谢扶光灼热缠黏的双眸,他的声线里透着浓浓的渴望,“我还要。”
皮肤上火辣辣的,堆满了火烧云,沈秀道:“你又晕过去怎么办?”
“我会忍住。”
她呐呐,“怎么亲一下,你就能晕过去。”
“我太高兴。”
她亲他一下,他就这么高兴,能高兴到晕过去?沈秀赧然的同时,隐秘的欢喜丝丝缕缕缠绕住她心弦。
“咳!”她正色,“不行,我怕你再晕过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秀秀。”谢扶光扯住她的衣角,低着黛色长眉。
他扯她衣角的动作,有些可怜,且还有些娇,如被摧残的花一样,娇怜可人。
他这样子,若一滴水,落入她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很容易就心软下来,“那我……”
隔着衣裳,她飞速亲了一下他心口,“好了好了,我亲了。”
隔着衣裳,他不满意,最后只摇头,“太快了,再来一次,慢一点。”
她颊边绯红,慢吞吞靠近他。嘴唇碰了一下他心口,刚要扯开,后脑勺就被他的掌心按住。
感受着她嘴唇的温热,谢扶肩膀微颤。他的气息渐渐急促粗重起来,瓷白无瑕的肤色里泛起胭脂红。
感觉到他在颤抖,下一刻就要抽过去了似的,沈秀推他,“扶光,快放开,你是不是要晕过去了?”
他声音喑哑,在极力克制,“没有,我会忍住。”
沈秀用力一推,与他拉开距离。
他胸膛剧烈起伏,皮肤红得似要滴血,像是在犯病,随时就会背过气去。
沈秀只能庆幸,幸好她是隔着衣裳亲的,刺激度没那么大,不然,谢扶光肯定会像之前那样直接晕过去。
她拍拍他背脊,给他顺气。他眼尾泛红,眸里带着水光,看着她的眼神里,盛满渴望。
他还想要她亲他。
她肃色,很是担忧他,“不行,我可再不敢了。”
她很坚决,谢扶光歇下心思。
忽而,她道:“我们从前亲过吗?你以前也经常晕?”从前都睡一张床了,应该亲过?
“只有两次,差点晕了。”
之前两次亲吻,一次是沈秀不小心亲到他,还有一次是她为了让他放她回家,主动亲的他。
那时沈秀不喜欢他。那时他们并未两情相悦。但那时他仍然差点就欢愉到晕过去。
如今两情相悦,他方知,两情相悦的亲吻,会令人愉悦到超过身体阈值,晕将过去。
听谢扶光说,从前他们俩只亲过两次,沈秀意外。他如此黏人,如此渴望她的亲吻,这几年竟然只亲过两次,想必他忍得够辛苦。
她之前是铁石心肠吗?否则她是怎么忍心的?
不过她并没纠结于此,没多想便过去了,“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谢扶光目送她的身影,他按住心口,竭力平复气息。
沈秀倒茶出来,屋里却没了谢扶光的身影。
“扶光?”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身影。他去何处了?
在外面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他。或许是有事出去了。她这么想着,待在屋子里等他。
彼时,谢扶光正在让周阿婆给他把脉。
周阿婆面色复杂。谢扶光刚与沈秀离开,没多久又返回来,来找她看病。他说,他与沈秀亲他,他会晕过去,让她治疗一下他会晕过去的问题。
“如果一亲就会晕,那最好不要亲。”说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即便是一把年纪了,周阿婆仍很是脸臊。嗳,这真真是,羞煞她也!
谢扶光:“不行。”
“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还是————”
“不行。”谢扶光不容置喙,“告诉我其他办法。”
等着等着,还不见谢扶光回来。沈秀有些担心,刚踏出门槛,就见谢扶光与周阿婆一同进了篱笆内。
她迎上去,“扶光,你去哪儿了?阿婆,您怎么来了?”
周阿婆看看谢扶光,又看看沈秀,她清清嗓子,道:“是这样的……”
周阿婆说,方才谢扶光去她那里,让她给他把了脉,询问她,如何治疗他与沈秀亲吻会晕过去的问题。
周阿婆说,他这也算一种病,只不过,要治这个病,只有一个办法。
她急问:“怎么治?”
“让他习惯。”
“习惯?”
听完周阿婆的解释,沈秀默了。只要她多亲亲谢扶光,让他习惯,习惯了,刺激度会慢慢减弱,再按压极泉穴,太阳穴,虎口穴,配合吃一些宁神药,他就不会一亲就晕。
沉默后,沈秀立刻道:“我晓得了。”她也顾不得害羞了,她只想治好谢扶光这种“病”。
等周阿婆离去,沈秀注意到谢扶光低着头,神情黯淡。她握住谢扶光的手,“扶光,不用担心,会治好的。”
他掀开长睫,“那现在就开始治,亲我。”
忖了一忖,她道:“我亲一下你的脸。”亲脸的刺激,或许比亲心口要小一点。她毫不犹豫,去亲他。
还未亲到他,她猝地停下动作,“慢着!”
“怎么?”
“药,我先把药煎了,你先喝点药。”她马不停蹄去煎药。
热气从药炉子里袅袅升起,沈秀坐在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
谢扶光靠在她身上,如同菟丝花一样,缠黏着她。
沈秀瞄他。从前的谢扶光,是一朵妖冶昳丽的曼陀罗花,自从她对他表明心意后,他就变成了一朵黏人的菟丝花。
想长在她身上的菟丝花。
想到此处,她又想起他因为想长在她身上,退而求其次,在自己身上刺的刺青。
因为与她分开会焦躁不安,所以不想与她分开,想随时随刻都想与她待在一起,想长在她身上。
如何消除他的焦躁不安?她一遍又一遍做保证,并没什么用。
思忖几许,她道:“扶光,我想把你纹在我身上,我也刺一个刺青。”
谢扶光:“不可以。”
她意外,“为何?”她原以为他会高兴的,这样,或许他的焦躁不安会减少一些。
谢扶光:“刺青很疼。”
“那你之前还说不疼。”
“我可以忍受,你不可以。”
“我可以忍受。”
“你不用忍受。我不想让你疼。”
“但我想————”
“不许想。”他将头埋进她肩颈处,低低轻笑起来,“你愿意把我纹在身上,我很高兴。”
她摸摸他锦缎一样光滑柔顺的头发,就在这时,药炉噗呲起来。
药熬好了。她吹吹药,“你先喝一点。”
谢扶光直接大口大口灌药。
“慢着点,别呛到了,没人跟你抢药喝。”她将将言罢,他就已经把药全部喝完。
放下药碗,谢扶光道:“可以了,亲我。”
迎着他渴望到发光的眼睛,沈秀擦掉他唇边的药渍。
随后,她将唇轻轻印在他颊边。
如凝脂的肌肤,泛着花香,她仿佛亲在初绽的花朵上。
一亲完,她立刻观察谢扶光的反应。不出意料,他又兴奋到颤抖起来。她快速给他灌药,同时去按压他的穴道。
谢扶光喘息着,喘息着,没晕过去。
“有用!”沈秀松气,安下心来。她按着他的极泉穴,道:“太好了。”
谢扶光沙哑着嗓音,“再亲一下。”
“扶光,慢慢来,一天之内别受太多刺激了。”
得不到她的亲吻,他便又躺进她怀里,继续做她的菟丝花。
入夜,沈秀蒙在被窝里,回想起嘴唇上的触感,还能感受到那种滑腻的幽香,她捂捂脸,强制自己进入睡梦中。
另一边软榻上,朦胧烛火里,谢扶光一眨不眨注视床上的沈秀。他抚摸身上的刺青,就好像在抱着沈秀一样。
天亮,晨雾若有似无,入缥缈的白纱,围绕着重峦叠嶂的群山。沈秀还在睡梦中,就闻到丝丝缕缕的药香。
床边,谢扶光手里捧着药碗,声含期待与渴望,“秀秀,亲我。”
一大早,他捧着药碗,专门等她醒来亲他,好似干渴了一整个季节的花。
她有点想笑。
此时的谢扶光,海藻一样长卷的发丝拢在肩后,身上裹着浓郁的花香。
屋内略微昏暗,他身上似有烟霞轻拢,整个人如若一朵开在清晨的曼陀罗花,花瓣沾染着晨露,艳昳欲滴,诱惑着行人去采撷。
如此秀色可餐,充满了诱惑,蛊惑着沈秀去亲他。美色当前,她实在是难以抵抗,很容易就被熏了心。她也想亲他。
但她摆摆手拒绝,“还没吃早饭,吃了饭才能喝药。”
“已经做好了。”
饭桌上,吃了一口包子,谢扶光一口灌下整碗药,喝完药,立时道:“好了。”
沈秀:“……”
“你吃一口就饱了?”沈秀凝噎,她夹起包子,喂到他嘴边,“来,多吃点。”
他乖乖吃下。于是她又给他喂了个包子。他依然乖乖吃下,好像无论她喂什么,只要是她喂的,他都会吃下去。
给他喂了两个包子,再催他喝完一碗粥,沈秀才停手。
饭毕漱口之后,谢扶光直接贴上来,他指向他胭艳的嘴唇,“要亲这里。”
亲嘴?沈秀心跳加速,指甲用力戳了一下指腹的肉,她缓慢地,轻轻地靠近谢扶光的脸庞。
两唇相接,清凉温软的触感下,沈秀脑中升起一片白茫茫的雾。
白雾里,曼陀罗花刹那绽开,热烈怒放,秾绝冶艳,激得她全身血液逆流而上,灵魂都在震颤。
她头晕目眩,意识开始发昏,只觉自己也要晕过去时,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顿然,她清醒过来。
只见地上,谢扶光双目紧闭,已然昏迷过去。
“扶光!”
谢扶光又一次晕了过去。
等他恢复清醒,他第一句话就是还要她继续亲他。
明明知道自己承受不了,又还想要。
沈秀嗳了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足足花了半个月,谢扶光才逐渐适应过来。经过半个月的练习,习惯,适应,在亲吻时,谢扶光总算不会晕倒了。
这半个月,每日,他俩都要亲一次。因为怕谢扶光身体出问题,沈秀规定每日只能亲一次,谢扶光对此不满,但也能听她的。
半个月过去,谢扶光总算“正常”一点了。
谢扶光的身体正常后,不满足于每日一次亲吻。这之后,他整日里都缠着她要亲。
在他的纠缠之下,沈秀的嘴唇发肿,处于一种无奈,却又欢喜甜蜜的状态里。
这一日,沈秀摘下谢扶光手臂上缠的布,道:“胳膊终于痊愈了。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庆祝庆祝!”
“我不要好吃的,”谢扶光直视她,“我要你亲我。”
明明刚刚才亲过。沈秀扶额,“还是得节制一下。”
每当这时候,谢扶光总会牵住她的衣袖,低垂眉目,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这副委屈又难过的样子摆在沈秀面前,沈秀岂能不妥协?
她总是吃这套的。
暗自叹息一声,沈秀放下缠胳膊的布条,去亲他。
亲吻是互相的,谢扶光若想亲她,可以直接亲。但他总要她先主动亲他。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很喜欢他,很离不得他。这样能减轻他的焦躁不安。
因而,沈秀没有觉得他不主动亲她,是不够喜欢她。她并不因此而不悦。相反,她很能理解他,且心疼他,也乐意主动亲他。
屋外又落下雨丝。春雨淅淅沥沥,细细密密。沈秀抱着谢扶光,笨拙,毫无技巧地吻着他。
他眼睫微颤,眼尾湿红,同样笨拙地吻着她,虽笨拙,却赤诚热烈到要将她吃进肚子里。
他们的睫毛颤抖着交叠,互相摩擦,犹如蝴蝶交尾时的轻颤。
绿纸窗外,丝丝细雨,潮湿水润,拉扯纠缠,绵亘不绝。
第133章
篱笆外的菜畦里, 沈秀弯着腰,一把一把掐着新嫩鲜绿的豌豆尖。四月的豌豆尖最最适口,煮进汤面里, 烫暖锅吃,脆嫩鲜美,只叫人好吃得停不下嘴。
她掐着豌豆苗, 转头去望篱笆内。篱笆里,水池边, 谢扶光坐在边上,在剥豆角。
他的长发并未像以前那样, 全部束在红玛瑙发冠里, 束成高马尾。而是半披半束,红色发带微拢住一层发丝,垂在肩后。
长发如流云泻地, 耳垂沾染着光,似若珍珠。
他剥着豆角, 动作细致, 轻柔, 优雅,举手投足都在发光。
扶光, 扶桑之光, 意为日光也,他就像日光一样,闪闪发光, 夺目耀眼。他这名字改得极好, 与他十分相衬,好似这名字原本就应该是他的。
想起他原本的名字, 她呸了声。原良谦这个畜牲,给自己亲生孩子取名为“厌”,没有半分父子之情,真真是毫无人性。
分出神咒骂了原良谦好几遍后,她继续注视谢扶光。渐渐地,她看他看得出了神。
这样一个强大,优雅,漂亮,艳丽,温柔,体贴,疼人的男人,她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他?
大抵是她上辈子做了好事,老天才这般奖励她的。
想到此,她颇为庆幸。
谢扶光望了过来,与她对视上。他眉眼似水,比四月的春风还要温柔,“摘完了?”
她回以一笑,举举手里的豌豆尖,“还没,我再摘一些。”她继续掐豌豆尖。恰时一阵微风吹来,风里有花香,草木香,果蔬香,各种香气交织而成的香气,清新宁然。
舒适惬意的香气里,她回头望望谢扶光,又望望四周。四周菜畦新绿,流水潺潺,树影婆娑,桃花灼灼,枝条袅袅,鸟语花香,如仙境般。
住在这样一个犹如仙境的地方,有一个这样好的夫君,吃穿不愁,生活富足,这样美满的日子,幸福到梦幻,梦幻到似在梦境里。
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希望这场梦,能够做到她死去。
从菜畦里跳出来,她还没走到谢扶光身边,他就先放下豆角,走过来。
他拿掉她发间落下的一片树叶,道:“亲我。”
动不动就要亲,随时随地,随时随刻都要亲,沈秀已经习惯。
唇瓣相贴,气息交融。沈秀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拍拍他,“好了。”
他意犹未尽,在她唇角碾转流连许久才离开。他将脸埋进她颈窝里,慢慢喘气。
她也喘着气,手习惯性摸他的长发。波浪卷的长发丝滑光润,触感极好,摸着很让人上瘾。她像是在摸绸缎,一下又一下,从上往下摸。
“扶光,你为何不像以前那样扎头发了,以前那样不是更利落方便吗?”
谢扶光轻笑,“你喜欢摸,这样扎,摸着更方便。”
原来是为了她。她莞尔,“你想怎样扎就怎样扎,不必特意迁就我。”
“没有迁就。你喜欢我便喜欢。”
他这人,好像喜欢她,就会把她当做一切,认为她什么都是对的,一些行事以她为宗旨。这种纯粹的热烈赤诚,真真叫她招架不住。
“啵!”她没忍住,不禁捧起他的脸,用力一口亲在他脸上。
他低下脸,示意她再亲一下。她笑吟吟,又用力亲一口。他也在她脸上用力亲了几口,接着又吻到了她的嘴角。
再一次被亲得喘不过气来,沈秀遭受不住了,“回屋烧饭去!”
午时,谢扶光用豌豆尖烫了暖锅子。他把烫好的菜放到沈秀碗里。沈秀吃了,立刻竖起大拇指,不吝赞赏:“好吃!你的手艺真好!”
沈秀吃得肚皮圆滚,午睡去了。谢扶光坐在床边给她按摩。
她催促他,“不用了,你去睡。”
“马上。”
舒舒服服的按摩里,沈秀困意浓重,长睫耷拉下去。
平日里,午睡沈秀要睡半个时辰。今日她做了梦,提前醒来。
“扶光?”
谢扶光没在屋子里。外面也没有。她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她坐在屋檐下,托腮等他。下午的日光爬上她指尖,温暖氲人。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气里的日光,久等谢扶光等不来,渐渐地,温暖氲人的日光让她觉得烦躁起来。
谢扶光到哪里去了?为何还不回来?她蹙眉,远望篱笆之外。
她想见他,想迫切地知道他在何处。想念与担忧,逐渐发酵成一种焦虑。她起身,在屋檐来回下踱步。
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她越踱步,越焦躁。于是她出门寻他而去。
“多春妹,你有没有看到谢扶光?”
多春妹摇摇头,“没有。”
“多谢。”
“阿奶,您看见谢扶光了吗?”
“不曾看见。”
“谢谢阿奶。”
找了一圈,仍未找到谢扶光,沈秀环顾四处,心中焦虑更甚。
忽而,她驻足。这一刻她能切身体会到谢扶光的感受了。他与她分开时,大抵也与她现在的感受一样。焦虑,烦躁,不安。
只不过,他的情况比她更严重。
她蹲下来,抱住头。
一阵花香蹁跹进她鼻子,一双熟悉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
她火速仰头,“扶光!”
谢扶光逆着光,唇红齿白,似笑非笑,“蹲在此处作甚?”
她猛地一下子蹿起来,扑进他怀里,“你跑哪儿去了!”
他回抱住她,“摘樱桃去了。方才你午睡说梦话,说想吃樱桃。”
“……我好像是做梦梦到樱桃了。你去摘樱桃了?”
他把篮子举到她面前。篮子里装满了鲜艳欲滴的樱桃。沈秀心头微动,“谢谢你。不过,你以后出门要跟我说一声,留个字条也好,不然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会担心的。”
“在你午睡醒来之前我会回去。但我没料到你会提前醒来。”谢扶光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点点头。
“樱桃已经洗过,尝尝?”他拿起一颗樱桃,喂到她嘴边。樱桃细腻多汁,清香甜美,“甜!”
谢扶光:“多甜?我想知道。”
她拿起樱桃喂给他,他却没吃,只盯住她的嘴唇。她顿时悟了。笑笑后,她含了一颗樱桃,亲上他的唇。
温热,湿润,缠绵,汁水甜腻到令人沉溺。
风吹花落,片片落花落在沉溺在沁甜樱桃汁里的两人身上,他们浑然不觉,仿佛要拥吻到天荒地老。
一位妇人经过,瞅见这一幕,瞠目结舌。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然……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呆滞住,动也不能动。
碾咬着沈秀的唇瓣,谢扶光掌心运力,朝妇人的方向打过去。
妇人被点了哑穴的同时,身体飞起来,一下子远离了他们。
落在远处的田里,妇人吃了一嘴泥。她赶紧爬起来,吐掉泥巴,疾步家去!
沈秀挽着谢扶光回家时,嘴唇仿佛都被樱桃染红了。她抿抿又红又肿的唇瓣,想说他们得节制一些,但又没说出口。
面对谢扶光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她大抵可能也忍不住,也没法节制。
小溪里,有小鸭子在游来游去。
沈秀道:“扶光,我想养几只小鸡小鸭。周姐家里孵出了小鸡小鸭子,我们去换几个回来养着,等它们长大了下蛋吃。”
“好。”他说着这话,亲了一下她的指尖。
到了家,谢扶光拿上肉和米,与沈秀一同去周家。
周姐家的小鸡崽小鸭子,身躯圆润饱满,羽毛金黄,毛茸茸的,娇小又可爱。沈秀拿起一个圆滚滚的小鸡崽,摸摸它的羽毛,“真乖!”
周姐笑道:“我家的鸡崽鸭仔都长得好又干净,你随便挑,都好养,绝对养得活。”
沈秀挑选着,她抱起一只胖嘟嘟的小黄鸡。对其爱不释手,甚至想亲亲它。
谢扶光向小黄鸡投以一瞥。
选好了六只小黄鸡小黄鸭,沈秀与谢扶光辞去。
回家的路上,沈秀注意到地上谢扶光的影子。她想起上一次她与谢扶光从周姐家离开,回家路上,他一步一步踩她影子的事。
随之,又想起之前她找不到他的焦虑不安。
她松开谢扶光的手,“扶光,你往前走,我要踩你的影子。”
谢扶光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她要踩住他的影子,如此他就不会离开她。
笑意从他颊畔漾开,他的胸膛笑得震动起来,“好。”
沈秀认认真真,一步一步踩住他的影子。直到家门口,她站定,郑重道:“我踩住你的影子了,以后你不会离开我了。”
谢扶光重新牵住她的手,“不会。”
进了院子,沈秀摸摸可爱的小鸡小鸭子,每一个都摸一摸,喜欢得不得了。她掂起胖嘟嘟的小黄鸭,实在没忍住,亲了一口,“太可爱了。”
稀罕完小鸡小鸭,沈秀直奔灶屋,去给小鸡小鸭子熬米粥。
谢扶光站在笼子前。他蹲下来,歪头审视小鸡小鸭。
小鸡小鸭也歪头看他。
他捉出那只被沈秀亲过的小黄鸭。
毛茸茸的胖鸭子在他手里扭了扭肥屁股,它瞳仁亮晶晶,金黄的毛软乎乎,任谁见了它,恐怕都会被它的样子可爱到心都融化。
然而谢扶光无所动容。他审视它,眸光冷漠,无机质,透着一种非人感。他擦了擦它脑袋,那里是沈秀亲过的地方。
他捏住小鸭子的脖子。只需要轻轻一拧,它脆弱的脖子就会被拧掉。
他缓缓翘起唇角,笑意温柔,动作却残忍至极。
小黄鸭的脖子被拧到一半,他脑海里闪过沈秀的身影,是以,他住了手。
握着瑟瑟发抖的小黄鸭,谢扶光轻声道:“算你命大。”
“你在做什么?”沈秀的声音兀地从他旁侧响起。
第134章
“你在做什么?”
谢扶光:“摸摸它。”
沈秀笑道:“很可爱罢, 你也忍不住要摸。”她戳戳小黄鸭的屁股。
他把小黄鸭放进笼子里,俯身亲了一下沈秀。她回亲他。缠绵了不知多久,沈秀终于记起锅里还熬着粥, “哎呦,粥该扑出来了!”她急急忙忙跑回灶屋。
粥放凉,沈秀给小鸡小鸭喂粥时, 之前那只被她亲过的小黄鸭如一阵风,狂奔而至。
它长得最胖, 跑得却最快,吃东西最积极。它第一个跑到碗前, 嗖嗖嗖开始吃。
沈秀忍俊不禁, “你这么胖,不如给你取名叫大胖?就这样,以后你就叫大胖。”
“大胖, 慢慢吃,锅里还有。”她格外喜欢大胖, 等它吃完饭, 撸它的软毛撸了许久。
翌日, 沈秀拎上小竹篮,嘱咐谢扶光, “扶光, 等会儿粥凉好了,你喂喂大胖它们,我去村头弄一些野葱和野芹, 马上就回来。”扔下这句话, 她快步出门。
谢扶光把凉好的米粥盛进碗里,一把粥放到地上, 小鸡小鸭就争先恐后飞奔过来。
大胖仍然第一个冲到碗前。正要吃粥,它的身体被一只无情铁掌拎了起来。
大胖尖叫:“嘎————”
谢扶光捏着它,让它看着它的同伴们吃饭。
自己吃不到,只能看别人吃得欢快,大胖眼珠瞪圆,叫得更凄惨:“嘎!!!”
谢扶光颊边噙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它的惨叫。
“嘎!!!”大胖愤恨地扭过头,去啄谢扶光。啄不到。它气得浑身毛都飞了起来,胖嘟嘟的身体都鼓成了球。
很快,碗里的粥被其它小鸡小鸭造完。其他小鸡小鸭吃饱候,悠哉悠哉离开,逛院子去了。
谢扶光松开大胖。大胖一得自由,立马去啄谢扶光,“嘎!”
谢扶光手掌一动,掌风打向大胖。大胖肥胖的身子就歪倒在地。它爬起来,再啄,再歪倒在地。它也犟得很,非要啄到谢扶光不可。
谢扶光坐下来,颇有兴致地看它一遍遍摔倒,一遍遍爬起来。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大胖仍不放弃。
余光发现沈秀回来,进了篱笆,谢扶光收起掌风。没有了掌风的阻挡,大胖一嘴啄到谢扶光脚上。
一进院子,就见大胖在啄谢扶光,沈秀诧异,“这是怎么了?”
谢扶光:“我也不知。”
大胖气呼呼,用力啄谢扶光,把他的裤脚都啄脏了。
“大胖!”沈秀赶紧把大胖抓起来,“你啄他做什么?”
大胖把脑袋朝谢扶光的方向扭,一副不啄死他,誓不罢休的样子。
谢扶光道:“它或许不喜欢我。”
“怎么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到它了?”
“什么也没做。它或许只是单纯不喜欢我。”他说到这里,语气低了许多,“它不喜欢我,就像我父母不喜欢我一样,我并不招人喜欢。”
“谁说你不招人喜欢了?”沈秀扬声,“你可招人喜欢了!你这样的都不招人喜欢,这世上还有招人喜欢的人吗?”
“你父母不喜欢你,是他们的错,至于大胖它……”沈秀噎了一下,“家禽的心思难猜,可能它也不是不喜欢你,这些小鸡小鸭什么的,可能就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吧。”
她说着这话,手里的大胖还在望谢扶光的方向啄,明显恨他恨得要死的模样。她咳了咳,把大胖关进笼子里。
进了笼子,大胖往缝隙里钻,想钻出来继续啄谢扶光。
沈秀啧了一声。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大胖到底在作什么怪。她心念电转,对谢扶光道:“或许是它嫉妒你长得好看。嗯,一定是这样。反正,你很招人喜欢的,别人不喜欢你,肯定是别人的问题。”
谢扶光不言语。沈秀心疼他,她洗干净手,捧住他的脸,“扶光,你真的很招人喜欢的。我可喜欢你了。”
“有多喜欢?”
“最喜欢。”她特别认真,“最喜欢最喜欢!”
言毕她亲亲他,“最最最最喜欢!”
“最最最最喜欢?”
“对!”
谢扶光胸膛剧烈起伏,睫毛快速颤动,明显又有之前那种欢愉到要抽过去的趋势。沈秀赶紧捏住他的虎口穴,稳住他,“冷静,扶光,冷静!”
口中喊着冷静,沈秀忙不迭从怀里摸出药丸子,塞进谢扶光嘴里。药丸子是周阿婆给配的药,比喝汤药要方便得多。
谢扶光眼尾如同沾了一片桃花,他喘着气,把脑袋埋进沈秀颈窝里。
她赶忙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担忧他的同时,她忍不住想笑。她只是说最喜欢他而已,他就能高兴成这样。她唉了声。
过了一个半时辰,又到喂小鸡小鸭的时候。沈秀打开笼子,把大胖放出来。大胖理也不理香喷喷的米粥,直奔沈秀身侧的谢扶光。
“嘎!”
沈秀一把拽住大胖,她就奇了怪了,它到底为何如此不待见谢扶光。莫非真是嫉妒他长得好看?鸭子的审美与人是同样的?
她凝重道:“扶光,要不你试着喂它一些吃的,和它熟络熟络?你去抓一把小米来喂它试试。”
谢扶光去抓了一把小米,喂到大胖嘴边。大胖用力一下啄他的指尖。
沈秀立即把它往后拉,急问:“你手指没事罢?”
“有点疼。”他的手指被啄红了。
沈秀眉带愠色,“大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胖扯着脖子,还要啄谢扶光。她直接把它关进笼子里,“你再这样,就不给你吃的了。”
谢扶光:“它实在不喜欢我。”
“那是它的问题!”沈秀握住谢扶光被啄红的手指,“还疼吗?”
“疼。”
“这么小一只鸭子,啄人这么厉害。”沈秀吹吹他的手指,“还疼吗?”
“嗯,再吹一吹。”
她又吹了几下,转头瞪向笼子里的大胖。她叉腰,为难起来。不过她也只纠结了小半会儿。她道:“把大胖还给周姐,重新换一只罢。”
“你不是很喜欢它?”
“我是比较喜欢它,可是它老是啄你,那我就不喜欢它了。这只小黄鸭脾气古怪,莫名其妙得很,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它了。”
沈秀与谢扶光带着大胖,一同去往周家。不过她也没像之前说的那样,用大胖重新换一只小黄鸭。她怕换一只又是与大胖一样脾气古怪的小黄鸭,于是便没换,直接把大胖还给了周姐。
“这也是奇了怪了,它之前在我这里脾气挺好的啊。”周姐诧异。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沈秀与谢扶光辞去。
草坡上,王婶将编织好的竹蜻蜓放到她女儿小玉手里。
小玉咧嘴,“娘!好像真的蜻蜓!”
王婶温柔地揉揉她小玉的脑袋,“小玉喜欢吗?”
“喜欢!娘,我还要一个!”
“行,娘再给你编一个。”
母女温馨的画面,闯进沈秀的视野里,她停下脚步。
她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她不记得了。她不记得她的娘,也不记得她的爹,她什么也不记得。
要是她的爹娘还在就好了。望着王婶与她女儿,沈秀目含艳羡,同时一阵难过袭上心头。如同被寒风凌冽过的叶子,她深深埋下头。
谢扶光:“怎么了?”
她摇头。他抬起她的下巴,“有什么事与我说。”
“真的没什么。”她怕提及爹娘,他会心情不好,毕竟他厌恶他爹娘。
谢扶光:“秀秀,无论什么事,请告诉我。”
静默良久,她怅然,“我只是想起我爹娘了。”
谢扶光微凛,下颌瞬间紧绷起来,“你想起他们了?”
“没有。”她指指王婶和小玉,“我看到她们,就想起我爹娘了,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爹娘还在,那该有多好。”
“你有我,还不好?”
“当然好,但若我爹娘还在,就更好了。”她垂眸,浑身透着些许惆怅与遗憾夹杂的难过。
谢扶光把她按进怀里,“只有我,不行么?”
“嗯,行。”她闷闷道。谢扶光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近紧,仿若她要消失一样。
抱紧沈秀,谢扶光目色沉下去。
他嫉妒沈秀的爹娘。即使她没有想起他们,她仍然会惦念他们,想与他们在一起。
嫉妒的同时,沈秀难过的面容闯入脑海。她本不应如此难过。因为她的父母还在世。若不是他欺骗她,她本可以待在她父母身边。
她本不应如此难过。她的难过,是他强行赋予她的。
日光将谢扶光的影子拉得斜长。他的影子逐渐变得专注清晰,长出了清晰的五官。
影子张开口:“不能让她如此难过,告诉她,告诉她真相。她若知道她父母还还在世,定会很高兴。”
一阵恐惧攫住了谢扶光,他对影子说:“告诉她真相,她会离开我。我不会告诉她真相。”
影子:“为了把她留在你身边,你宁愿让她如此难过。你何其自私卑劣!”
谢扶光:“我本就自私卑劣,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影子:“你怎能忍心看她如此难过,告诉她,告诉她!”
耳膜上如有刀片在搅动,谢扶光捂住耳朵。
突然被谢扶光放开,沈秀滞了一下。见谢扶光捂住耳朵,似乎很疼的样子,她忙问:“扶光?你怎么了?”
他面上血色褪尽,嘴唇苍白起来,道:“没事。”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你耳朵怎么了?疼?”
“没事。”他声音喑哑,重新抱住她,双臂一点一点收紧力道,像是唯恐她离开,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与他融为一体,不再分离。
“我们去周阿婆那里看看!”
“不用,别动,让我抱抱就好。”
她犹疑了一下,安静抱住他。
不知多久过去,谢扶光恢复如常,他握着她的手,“回去罢。”
“你没事了吗?”
“没事了。”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你的耳朵怎么了?”
他的眼神变得空远起来,“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说,你要离开我。”
“谁说了?”
谢扶光:“是我的错觉。”
他产生错觉,听到有人说她要离开他,所以才有刚刚那副很疼的模样?她喉咙发干,安慰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也不会。”
“永远也不会?”
“永远也不会!”
为了让谢扶光更安心些,到了夜里,沈秀走到谢扶光的榻边,“今晚别睡这里。”
谢扶光眉骨微动,握紧她的手腕,“你要赶我回屋睡?”
她指向自己的床,“不是,我想让你睡那里。”
“我睡你的床,你睡何处?”
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当然还是睡我的床。”
谢扶光默了默,“你要与我睡一起?”
她点头。
下一瞬,他直接下榻,步伐飞快上了她的床,似是怕她反悔一样。
他坐在床上,直勾勾望着她,等她上床。
沈秀失笑,走过去。刚到床边,就被他拉上床。随之便被他箍入怀中。
他的双手如锁链,将她锁住,让她插翅难飞。
背部,腰部,腿部,全部被他缠住,她像是被裹住的蚕蛹。
仿佛要将她嵌进他身体里的锁入式拥抱,让她有点窒息。她呼了下气,“扶光,你可以不用抱这么紧。”
他稍微松了下力道。她摸摸他光滑细腻的脸,亲了一下,“睡罢,做个好梦。”
他将唇放在她颊边,没有离开。
夜渐深,浓郁的黑色,如一只巨兽,将整个世界吞噬进去。白日里的影子,从巨兽的血盆大口里跳出来。
影子:“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
谢扶光蜷缩起来。将耳朵贴在沈秀的心口,试图用她的心跳声,屏蔽掉影子的声音。
第135章
沈秀在一阵被锁死的窒息感里梦醒。她稍微一动, 谢扶光便缠她缠得更紧,即便他还在睡梦中。
好像生怕她从他怀里离开一样。她扯扯嘴角。
晨光斜进窗户缝隙里,一缕一缕洒在他如凝脂的侧颜上。她伸出手, 指尖轻轻碰触他的睫毛,鼻子,嘴唇。
浓密纤长如蝶翼的睫毛, 高挺精致的鼻子,嫣红如花瓣的嘴唇, 他的五官每一处都长得漂亮至极。
他的五官每一处都长到了她的心坎上。怎么会有人能长得这这样合她的心意?
可是她失忆后,醒来第一次见他, 也没觉得他长得合她心意。虽然他的的确确很漂亮, 恐怕会合很多人的心意。但她当时并没有觉得合她心意。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所以才觉得,他长得合她心意, 完全长在了她的心坎上。
沈秀沉浸在谢扶光的美貌里,一下又一下地描摹他的五官。
谢扶光微微掀开长睫, 如星河一样的瞳孔展现在她视野里。她心一动, 不自觉贴过去, 亲上他的眼睛。
与他歪缠了会儿,沈秀道:“该起了。”
他没松手, 在她颈窝里蹭了下, “为何不能一辈子这样躺在床上。”
她知道,他的意思不是想一辈子躺在床上睡觉,而是一辈子躺在床上抱着她。
“一辈子都这样躺在床上, 那我们得饿死。”她扯他的胳膊, “起来了,烧早饭去。”
“想吃些什么?”
“姜丝馎饦, 还有油炸桧。”
谢扶光:“再炸个鱼笋夹子?”
“对。”她愈发饥饿起来。鱼笋夹子是每顿必不可少的,她吃不腻。
谢扶光从床上起来,“做好了叫你,你继续睡。”
“睡不着了。”沈秀跟着下了床。
今日朝霞灿烂,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沈秀在霞光里,伸伸懒腰。鸡鸭笼子里,小鸡小鸭已经醒了,见她依一来,叽叽喳喳叫起来。
一夜过去,小鸡小鸭都还活着。她放下心,把菜糊糊倒给它们吃。
吃过早食,沈秀坐在月季花前,修剪花枝。谢扶光在边上扫地。院子里的地面上尽是落叶与花瓣,厚厚叠了一堆。
“秀秀,剪花儿呢?”王婶牵着小玉,从篱笆外经过。
沈秀点头,“婶儿,您这是去哪儿?”
“刚去网了虾子,这会子回家去。”与沈秀寒暄了几句话,王婶牵着小玉家去。
沈秀目送母女俩走远,她满含艳羡,周身又浮现出夹杂着惆怅与遗憾的难过来。
目光停留在沈秀身上,谢扶光的耳膜再次鼓噪起来。他隐忍着疼痛,放下扫帚,从背后抱住沈秀。
他特意从背后抱她,不让她瞧见他面上的情绪。
沈秀顺势靠着谢扶光微凉的胸膛,整理好心情后,她道:“扶光,我们也去河里抓虾,弄些虾子回来吃?我们一起去抓虾?”
“你不能下水。”
“我也没说要下水呀,我就在边上不下水,你抓。”她嘿嘿笑,“那就辛苦你了。”
因为之前险些溺亡的阴影,她现在仍然不敢下水。
剪完了花枝,沈秀与谢扶光一同去往河边。三月黄鱼四月虾,此时正是吃河虾的好时节,而最近雨多,河里鱼虾长得好,多得都吃不完。
河边也有其他人在钓鱼网虾。沈秀瞟了瞟站在河边的那两位姑娘。那两位姑娘,身段纤细,模样很是俊俏。她不禁多瞄了几下。
谢扶光挡在她身前,挡住了那两位姑娘,“她们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女子的醋他都吃。他这拈酸的模样,让沈秀啼笑皆非,“好好好,看你看你,只看你。”
“扶光,你在这里钓鱼网虾,我去那边采些紫云英,回去弄了给小鸡小鸭们吃。”沈秀背上小背篓,去另一边采摘紫云英。
采摘紫云英时,沈秀偷瞄谢扶光。他没有去看那两位俊俏姑娘,一眼也没看。似乎那两位姑娘对他来说,只是透明人。
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想偷看美丽的姑娘,他作为男人,居然将她们当做透明人,看也不看一眼。
谢扶光在看她这边。她挪到哪儿,他的视线就追随到哪儿。
这种把她当做唯一中心的绝对忠贞,犹如蜜汁,把她心脏淹没。沈秀浑身上下,甜得都想吃些酸果子压一压了。
含着笑,她喊道:“别看我来,看着笼子,还有鱼钩,注意鱼虾!”
他颔首,把注意力转移到地鱼钩与笼上。
沈秀说着让谢扶光别看她,专心做他的事,她自己割着紫云英,割着割着心思全部转移到了谢扶光那边。
河岸边,谢扶光长身玉立,风将他半披半束的长发吹得飘动起来。紫陌花重,花涧深深,他宛若开在河边的曼陀罗花,冶艳美丽,仿佛是整条河流精心滋养出来的一朵花。
她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谢扶光若有所觉,侧头,与她对视上。他眸子里酝开柔和的笑意,如新雪般明净纯粹。
她咧嘴,笑着向他招招手。
春风里,他们相视而笑,都忘了自己手里的事,时间仿佛被拉长,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这一刻,沈秀想把时间暂停,留在这一刻。
“哞————”牛叫声骤然响起。
沈秀立马回神,她挥挥手,让谢扶光继续干活。她也低头继续割紫云英了。
谢扶光钓到了两条大肥鱼,一笼子河虾。地笼里的河虾清灰透亮,沈秀双目发光,“好多!”
“够了吗?”
“够了够了,够吃了。”
谢扶光捋了下沈秀有点乱的额发,“回去给你做香辣油爆虾。”
沈秀舔嘴,迫不及待想吃香辣油爆虾。
回家路上,正好又碰到先前在河边钓鱼网虾的两位姑娘。谢扶光仍然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见此状,沈秀停下脚步,“扶光,有件事想与你说。”
“什么?”
她清嗓子,一字一句:“扶光,我今日好像比昨日更喜欢你了。”
谢扶光喉结滑动,“我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喜欢你。”
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喜欢她。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恐惧她离开他。
听到谢扶光的话,沈秀扑进他怀里,眉眼弯弯,“我晓得了。我以后也会一日比一日更喜欢你,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喜欢你!”
灶屋里,沈秀在灶门前烧火。她用火钳拨开灶洞里的柴块,之后吹火筒吹了吹。
火烧大了,谢扶光往油锅里倒油。油爆虾,用猪油爆更香。凝固的透明猪油在锅里化开,谢扶光开始炸虾。
灶洞里的火柴一点点燃烧,谢扶光手执锅把手,锅铲匀速利落地翻动锅里的虾子。河虾飞到半空中,与橙红的火舌碰撞,碰撞出霸道浓郁的鲜香,香得直让沈秀口水直流。
她嘶了声,“好香。”
“快了,马上就能吃。”谢扶光颠动铁锅,半空中的河虾尽数跌入锅内。再翻炒两下,香喷喷的香辣油爆虾出锅。
炒得金红金红的油爆虾,连壳带肉一块嚼。有些酥的壳子锁住了虾肉的汁水,嚼巴嚼巴,壳薄肉嫩味甜,好吃到停不下嘴。
沈秀饭量大,一个人就吃了几乎一整盘香辣油爆虾。她打着嗝,满足地对谢扶光道:“扶光,下一顿还想吃这个。”
“好。”谢扶光擦擦她唇上的油渍,正要说话,外头传来人声。
是村里头帮他们家种地的妇人。今年地里的土豆到了收获的时候,妇人按照当初约定好的,把分给他们家的土豆拖了过来。
临走时,妇人还将一包松茸递给了谢扶光,“扶光,这是你要的松茸,最新长出来的一茬,可鲜了,尽快吃了啊。”
待妇人离去,沈秀问:“你找她要了松茸?”
“最近是长松茸的时节,食谱上有一道菜豆腐松茸酿肉。松茸撕成丝,用香料与热油熬成油松茸,并些猪头肉与剁椒,塞进豆腐里,蒸,闷,炒过后,烧出来的豆腐松茸酿肉,香辣鲜醇,爽口味美。香辣口的菜,你大抵会喜欢吃,我想试着做做。”
他闲暇时,不是腻着她,就是在为了她看菜谱,学厨艺,为了满足她的口味,让她吃得更好。沈秀心头热热的,“辛苦你了。”
“扶光,我好像,好像又更喜欢你了。”说完,她亲了上去。
他睫毛微颤,与她十指相扣。
春阳高高悬挂,一缕一缕日光斑驳地洒在卧室里,为静谧的室内增添了几分暖意。
午睡醒来,沈秀打打呵欠,问谢扶光,“你何时醒的?”
“才醒不久。”他其实并未午睡,一直睁着眼看着她。
“放开一下,我想去茅房。”沈秀从床上支起上半身。由于她还昏昏沉沉,没怎么清醒,四肢有点不协调,故而她才支起上半身,就跌倒下去。
跌到谢扶光身上,她一把按住了他的某个地方。
几乎是一瞬间,某一处迅速变化。
沈秀滞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手,两颊绯红,犹如滴了血,“对、对不起!”
谢扶光看着某处,目露疑惑,“你方才用了内力?”
“呃?内力?没有!”她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那为何你轻轻一碰,我这里便肿了起来?”
闻此言,沈秀诧然,“你……你这里以前没这样过?”
“没有。这是第一次。”
“你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他疑惑,如琼如花的面庞上,透着让沈秀无比惊讶的无知与纯情。
谢扶光歪头,绸缎般的长卷发散开,“我是不是病了?”
第136章
谢扶光歪头, 绸缎般的长卷发散开,“我是不是病了?”
沈秀噎住。她没想到,谢扶光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无知, 如此纯情。
“这不是病,这是……”沈秀很难为情,“这是……”
她该如何解释!即便他们都亲过了, 抱过了,都睡一张床了, 可说这种事,她还是很难出口。
瞥瞥他“肿”起来的某处, 她面红耳赤, “这不是病,这是正常的。”
他不解,“嗯?”
“男人就是会这样的。”
谢扶光的视线在他下面逡巡良久, 仍然不大明白。
“反正男人就是会这这样,你不必担心, 这不是病。”
沈秀想, 谢扶光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男女之事,他定然也不了解。他什么都不知道, 以后他们成亲了怎么办?他总要去了解的。
她得告诉他这些事。思定之后, 她做好心理准备,道:“你听我说……”
她吐字飞快,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噼里啪啦说完, 她咽下口水,“大概就是这样。”
谢扶光眉骨微微聚拢, 作思考状。旋即,他若有所悟。
他指着肿胀的某处,“原来我这里,是为你而生的。”
沈秀一愣。
他那里,是为她而生的?她被他这句话撩拨得心跳加速,心都要跳出来,她挠挠头,“喔……嗯……是吗……”
谢扶光缓慢地眨了一下睫毛,“它是你的,现在它肿起来了,它很难受,你要帮它么?”
“不行!”
“为何不行?”他偏偏头,半垂的眸子,酒酿一样醉人,勾得沈秀心神动摇。
她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一些,“这种事,得、得成亲后才能做的!”
“我们何时成亲?”
“反正不是现在。”
谢扶光长发垂至胸前,眼尾泛红,唇色水润。他一字一句,蛊惑她,“秀秀,它很难受,怜惜怜惜它。”
她招架不住,差点就点了。她拔腿就跑。
谢扶光拉住她,“秀秀,你为何如此了解此事?”
这种事,难道不是正常人都应该知道的?她虽失忆了,但又没傻,潜意识里还是知道这些事的。谁能像他一样,二十岁的人了,连这种事都不了解,如此纯情无知,似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一般人都应该知道罢。”她摸摸鼻尖,“咳,我练功去了!”丢下这句话,她如一阵风,消失在门口。
“吼吼哈嘿!”沈秀砰砰砰练着拳,停下来擦汗时,耳边回响起方才谢扶光说的话。
“原来我这里,是为你而生的。”
谢扶光对她的绝对忠贞,让她只觉如至云端,整个人都飘乎乎的。
耳边传来脚步声,谢扶光向她走来。她下意识去瞥他下面,很快她别开头。她闷声道:“你好了?”
他过来,拥她入怀。卷住她的身体,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又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一样的嵌入式拥抱。
“我浑身都是汗,别弄脏你了。”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不嫌弃她的汗。他轻轻一舔她脖子上的汗。
沈秀脖子泛起阵阵酥麻。她反应过来,他连她的洗脚水都想喝,又怎会嫌弃她的汗。
深夜,谢扶光悄无声息点了沈秀的睡穴,来到桃花源出口。
早在出口等待已久的黑影,将几本书交与谢扶光。很快黑影消失在一片黑暗的暗河洞里。
沈秀做了一个梦。梦里,谢扶光长发垂至胸前,眼尾泛红,唇色水润,“秀秀,它是你的,你帮帮它么?”
他用悦耳的嗓音蛊惑她,“它很难受,怜惜怜惜它。”
她喉咙发干,“我……”她情不自禁伸手。
即将碰到他之际,沈秀陡然梦醒。
“醒了?”谢扶光在她耳侧轻轻道。她一激,想起梦里发生的事,立刻捂住面庞。
谢扶光:“我们何时成亲?”
“……不是说了别着急。”
谢扶光扒开她的手,把一本书放到她面前,“我很着急。想与你快些成亲,这上面的姿势我都要试试。”
“这是……”沈秀定睛一瞧,瞬间失音。犹如被钉住了一般。
“你哪里来的这个!”
“找别人要的。”
瞪着他手里的避火图,沈秀浑身被烧得快冒烟一样。
就这么把春宫图放到她面前,直直白白要与她做上面的姿势,他这人,真真是一点都不知羞的!
“成亲还早着呢!”沈秀从床上爬起来,飞快跑出卧房。
谢扶光把避火图放在膝盖上,一页一页翻,专心钻研。
今日日头很晒。趁阳光正好,沈秀洗了头发,躺在躺椅上晒头发。
谢扶光枕在她腿上,枕了一会儿后,他取出避火图,枕在她腿上看。
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取出避火图,沈秀慌忙环顾四周,生怕有村里人路过,瞅见他手里的避火图。
她用袖子遮住避火图,“你要看就进屋里看,别在这里,别让人看见了。”
“别人看见又如何?”谢扶光并不在意。
沈秀很羡慕谢扶光的坦荡,大胆,无畏。她再次感叹,他真是个不知羞的。
他似乎在潜心钻研避火图,她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闭目休憩。
“秀秀。”谢扶光唤她。
“作甚。”
“我喜欢这个姿势。”他指着书页上的画。
沈秀:“……”
她的眼睛有点疼,像是被辣椒辣过了一样,火辣辣得疼。
谢扶光:“这个姿势,你可喜欢?”
迎着他满含期待的目光,沈秀说不出不喜欢的话。她含糊道:“喜欢。”
谢扶光莞尔,笑颜在日光下,如若琉璃,流光熠熠。沈秀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亲他颊边的笑窝。
他支起上半身,咬住她的唇角。
……
日光正好,微风不燥。沈秀仰躺在躺椅上,手指一下一下抚摸谢扶光柔润长卷的乌发。
惬意地抚摸他的长发时,忽而,她想起来一件事。月初清明,那会儿她忙着给谢扶光治晕症,忘了清明节,也忘了给父母爷奶先祖们上坟烧香。虽她父母的坟墓不在此处,但也要烧个香祭个祖什么的。
“清明忘记给爹娘爷奶还有先祖们烧香了,家里有纸钱吗?”沈秀问道。
谢扶光沉默了一下,“没有。”
“那得去弄些纸钱。”沈秀立即行动,去村里其他人家那里换了纸钱等等祭祀要用的东西。
火盆里纸钱猎猎燃烧。沈秀跪在火盆前,点燃香,磕了几个头。
谢扶光也跟着她磕头。
沈秀双手合十,感恩缅怀她的家人。往火盆里放着纸钱,她神色戚戚然,“若是他们都还在就好了。”
她神情沉凝黯淡。谢扶光耳膜嗡躁起来。
影子爬上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陈述,“她本不该为父母伤心难过,她本可以开开心心待在父母身边。你明明就不忍心她如此伤心难过,为何不告诉她真相?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告诉她!”
影子咆哮着。谢扶光气息粗重,他弯下腰,单手撑在地面上。
专心烧钱的沈秀没注意到谢的异状,她喃喃道:“爹娘,你们在下面要好好的……”
她说了一连串祝词,最后道:“望你们能保佑我和扶光顺遂无忧,长宁逢瑞。”
听到这话,谢扶光垂目。
“扶光?你怎么了?”终于注意到谢扶光的异状,沈秀忙不迭问。
“无事。”他嗓音沙哑,“大抵是饿了。”
“那你赶紧吃些东西,我给你拿点吃的来。”沈秀忙去灶屋拿吃食。
火盆里,纸钱熊熊燃烧,影子从烈火里爬出来,在谢扶光面前张牙舞爪,“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你宁愿让她伤心难过!”
“你不是喜欢她?不是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挖出心脏?你都愿意为她挖出心脏,为何能忍心让她如此伤心难过?”
“告诉她真相!让她开心!让她高兴!让她快乐!”
谢扶光睨视影子,“不,我不会让她离开我。”
影子:“她知道真相,也有可能不会离开你!”
然而这个“可能”,谢扶光承受不起。他承受不起半分风险。
影子狂怒:“你就是个自私无耻的卑鄙小人!”
谢扶光:“我本性如此。”
沈秀急匆匆跑过来,“扶光,快吃点东西。”她拿了馒头还有果子,“你先拿这些垫一下,我去给你热饭。”
她面含关忧,生怕他出事。谢扶光没拿馒头和果子。他把她按进怀里,紧紧箍住她。
“扶光……”沈秀不明所以。
“别动,让我抱抱。”
“你先吃点东西可以吗?”
他拿起馒头,啃了一口,继续抱着她。
“你好些了吗?”
“嗯。”
夜色深沉,屋内一片寂静。谢扶光抱紧沈秀,一瞬不瞬注视熟睡中的她。
告诉她真相。她可能会离开他。他承受不起这个“可能”。然不告诉她真相,她会因她父母而伤心难过。
他的自私本性,与他对她的爱意,在无尽的黑夜里对峙。
像是有火在灼烧自己的皮肤。沈秀被烧醒。昏暗的光线里,她感受到谢扶光身上滚烫的热意。
“扶光!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她去摸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扶光,快醒醒!”
“快醒醒!”
第137章
他昏迷不醒。她急忙去了周阿婆家。
“烧得这般厉害!”周阿婆来了之后, 吓了一跳。待把过脉,她赶紧拿针,针刺谢扶光的少商穴等等穴位。
“阿婆, 严不严重,会有事吗?”沈秀焦急得脸也与谢扶光一样开始发烫。
“有些严重。不过你莫慌。”周阿婆肃色,仔细给谢扶光施针。待她扎完针, 她继续给谢扶光把脉。
“阿婆,他怎会发烧?是染了风寒么?”
“心火郁积, 心神受损,致使的热病。”
“心火郁积?心火是怎么引起的?”
“食辛食辣过甚, 滋补过甚会引起心火。外邪侵袭, 如湿热之侵入体内,灼伤心阴,会引起心火。情志不畅, 思忧焦虑生成火邪,也会引起心火。”
“那他这是什么引起的?”
周阿婆把脉沉吟, “脾胃正常, 并非食辛辣滋补过甚。体内也无湿热之邪气, 并非外邪侵袭。他这是……”
她再仔细把了把脉,猜测道:“他或许是情志不畅致使而成的心火热病?他最近情志不畅?”
沈秀诧异。谢扶光是因为情志不畅引起心火, 才发烧的吗?他最近情志不畅, 心情不好?
可他明明看起来并没有心情不好。忽而,沈秀想到了什么。谢扶光一离开她,就会焦躁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焦躁不安并没有缓解, 且一日比一日严重。
他这心火,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焦躁不安越来越严重, 淤积得越来越多引起的。
沈秀与周阿婆说了此事。
周阿婆若有所思,“焦躁不安,忧思过甚。大抵是如此。”
她看了看沈秀,又看了看谢扶光。她知道谢扶光很喜欢沈秀这姑娘。从谢扶光一亲沈秀就晕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极喜欢沈秀。
但周阿婆不知他竟如此喜欢这姑娘。都喜欢到离不得她,一离开就焦躁不安。因忧思过甚,还引起了心火,发了热病。
这真真是……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有人喜欢一个人能喜欢成这样的。
情之一字,教人躁,教人忧,教人病也。周阿婆颇为感慨。
她吩咐沈秀给谢扶光擦身子,她则去煎药汤。
拧拧帕子,沈秀轻轻擦拭谢扶光的额头。
他双目紧闭,面颊潮红,鼻尖细细汗珠渗出。她摸摸他发烫的肌肤。恨不能将他身上的热意转移到她身上,替他分担发烧的痛苦。
谢扶光忽然睁眼。他抓住她,“秀秀……”
“扶光,你————”
谢扶光打断她,“别离开我。”
他气息虚浮,眸子里布满红血丝,“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的。扶光,你别太担心了,我不会离开你,真的不会。”
他又昏迷过去。沈秀心里堵得难受。他果然是因为怕她离开他才病的。
他明明武功那么高强,身体那么强壮,可他又好像总是很娇弱,又是晕症,又是心火热病的,如一朵花一样脆弱易病。
而他这样脆弱易病,皆是因为她。
他这样浓重又赤烈的感情,让她鼻腔酸涩起来。她眼眶湿润,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哽咽,“你这人真是,作甚么要这样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他何至于就害怕到如此地步。她吸吸气,将泪意逼回去。
大抵一个时辰过去,谢扶光终于退烧。沈秀守在边上,松下一口气。
晨间,露浓花瘦,雾重折枝。
熬了一夜的沈秀,打打呵欠,去摸谢扶光的额头。烧已经彻底退下去,没有反复。
等到谢扶光苏醒,沈秀第一时间问:“扶光,你感觉怎么样?”
他仍然只有一句话,“别离开我。”
她温声道:“不会离开你。扶光,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她明明才喜欢上他不久。可对他的喜欢,却浓烈到让她几乎溺毙。之前不答应成婚,是因为矜持。而现在,她什么矜持也没有了,只有对他的一腔爱意,浓烈倒想要将她的全身心奉献给他。
“病好了,就成亲?”谢扶光缓声道。
“对。”她轻抚他卷曲的长发,“你高兴么?”
他动动失去血色的嘴唇,“高兴。”
从前他的嘴唇多漂亮,如花般艳润嫣红,可现在,他的嘴唇苍白发干,像是受尽了摧残。沈秀泪腺再次湿润起来,“你好好躺着,我去阿婆来给你看看。”
她一起身,便被他拉住手腕,“别走,别离开我。”
“我只是去叫阿婆。她就在我们家。”
他抓紧她。她道:“我不走,我就在门口喊她。”
她走到门口,喊了几声周阿婆。不多久,周阿婆进入屋子。给谢扶光看了看之后,周阿婆道:“无甚么大碍了,多休憩休憩,按时吃药即可。”
言罢,她继续嘱咐谢扶光,让他心情保持舒畅,切莫再忧思过甚。嘱咐完,她便归了家。
沈秀:“阿婆说的话,你都听到没有。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啊,给我开开心心的,不许再担心什么了。”
谢扶光睫毛颤动,“嗯。”
她笑笑。
倏地,谢扶光耳膜一痛。
影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告诉她!告诉她!”
他捂住耳朵,费力喘息。
“扶光?”沈秀一惊。
他抬首,漆黑的眼睛里,暗流涌动。他仿佛陷入了极端的抉择里,要将他撕裂成两半的抉择里。
沈秀:“你这是……”
顿了顿,她立马道:“我去叫阿婆!”
“别走。”
“可是你————”
“不要走。”谢扶光脖间青筋突起,抱住她的腰。死死箍住她。
“扶光,你好像很疼,让我去叫阿婆来给你看看,好吗?”
“不要离开我。”他仿佛只记得这句话,“不要离开我。”
情急之下,沈秀趁他不注意,点了他的穴道。放下谢扶光,她急追周阿婆而去。
“阿婆!阿婆!”
周阿婆将将走出去没多远,就又被沈秀叫回去。她检查谢扶光的身体,口吻凝重:“又烧起来了。”
她取出银针,给谢扶光扎针。
扎完针,周阿婆道:“我还是不回去了,就待在这里罢。”
“劳烦您了。”沈秀眉心紧拧。
谢扶光这病,反复了七八日,这几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对着他清减消瘦的面庞,沈秀的心仿若被攫住,揪心的疼痛无法抹平。她吹吹药汤,喂他,“扶光,来,喝药。”
他张嘴,眼睛一眨不眨黏在她身上。似乎很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给谢扶光喂完药汤。沈秀道:“扶光,你可知啮臂为盟?”
“知道,怎么?”
“我想与你啮臂为盟。”她卷起衣袖,露出胳膊,“我沈秀在此立誓,我与谢扶光,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若有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扶光,你可要与我啮臂为盟?”
他定定与她对视,道:“我谢扶光在此立誓,我与沈秀,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若有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立完誓,他们互相将胳膊放到对方唇边。
沈秀怕他不好好咬,提醒他:“要用力咬,留下永远也消不掉的牙印,如此才能作数。”
他们互相用力咬对方的胳膊。带着血的牙印出现在对方胳膊上。
尔后十指相扣,啮臂为盟。
沈秀:“齿痕为证,你我已啮臂为盟,永生不得反悔。”
谢扶光:“齿痕为证,你我已啮臂为盟,永生不得反悔。”
谢扶光抚摸带血的牙印,“秀秀,你不会反悔?”
“绝不会。”
他定定凝视她。手臂圈住她的腰,躺在她怀里。
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抚他,“扶光,别再担心了,你好好休憩,好好养病。”
不知多久过去,谢扶光倏然道:“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谢扶光气息沉凝起来,屡次启唇,最终又止声。
沈秀:“扶光,你要说什么?”
他喉头颤抖起来,“其实你……”
在他要说出真相的这一刻,或许会失去她的恐惧,化作锋利的刀,在胃里翻江倒海。他唇瓣颤动,吐了出来。
他吐在了沈秀身上。她并未有半分嫌弃,只焦急道:“怎么吐了!肚子不舒服?”
谢扶光虚弱地垂着眸,“不是。”
“我去喊阿婆来!你等着!”
“不用。”他胸膛起伏,“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怕她离开他,怕到吐了?
沈秀语滞。她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我们方才不是啮臂为盟,起过誓了?齿痕为证,我不绝会离开你。”
我不会离开你。自从与谢扶光两情相悦后,沈秀已经不知自己说过多少次这句话。但她一点也没有厌烦。她可以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天荒地老,说到世界尽头,只要能让谢扶光安心。
他用力扣紧她,“你说的,不会离开我。”
“嗯!”她重重点头。
静默良久,谢扶光道:“方才我要与你说的事。”
“说罢。”
呕吐欲再次卷土重来。谢扶光及时点住身上某处穴道,压住呕吐欲。他道:“你爹娘还在世。”
第138章
“什么?”
“你爹娘还在世。”
沈秀怔了一怔, “……你不是说,我爹娘早就已经去世?”
“我骗了你。”
她惊异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你骗了我?什么意思?”
谢扶光错开她的逼视, 将所有一切坦白。
听完谢扶光漫长的讲诉,沈秀大脑一片空白。她消化着他方才说的话,滞滞道:“所以我之前并非与你两情相悦, 我并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 恨你……这一切一切,全都是你编织的谎言?”
谢扶光喉结艰涩滑动, “是。”
他不再有半分隐瞒, 从他们相遇开始,到后面她与他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悉数告知于她。
沈秀被钉在原地, 地面要从脚前裂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让她视野里出现黑色的斑点。她往后退几步, 四肢一软, 向下跌去。
谢扶光扶住她。
她仿若触雷,“别碰我!”
话音将将落下, 面前的黑色斑点放大, 完全覆盖住她的瞳膜,她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昏昏沉沉醒来,一睁眼, 沈秀耳边便传来谢扶光的声音, “秀秀?”
她慢慢转过脖子,对上谢扶光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容。她吞咽嗓子, “扶光,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你说我爹娘还在世……”
触及他的神情,她忽然明白了什么,骤然止声。她呐呐,“不是梦。”
窗外一片片花瓣坠落,就像是她这段时日做的这一场美梦,在一寸一寸分崩离析。
良久,她道:“难怪你这么怕我离开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扶光:“对不起。”
她沉默,俄顷苦笑,“我应该感谢你对我坦白真相,感谢你没有继续欺骗我。为何不继续骗我了?”
“想让你知道你父母还在世,想让你高兴。”
沈秀神色明灭不定,不予置评。
谢扶光:“别离开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你怎么好意思的呢?在对我做过这些事后,还要我别离开你。”
“你我已啮臂为盟,你发过誓,不会离开我。”他掀起袖子,露出里面的牙印。
她不吱声。
他眼瞳越来越红,瞳孔里水光浮现。明明在祈求,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凶狠,“齿痕为证,不得反悔。”
他喘不过气来,似乎又要抽过去。用力摁住虎口穴,强压住晕眩感,他道:“之前我们还拉过勾,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谁变谁是小狗。”
她仍然不言语。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落到沈秀手背上。她抬首,一眼触及谢扶光眸子里流下的泪。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流泪。她视若无睹,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自己。谢扶光抱住了她。他死死地抱紧她,像是要融进她的身体里,与她骨血相融,“别离开我。”
沈秀:“闭嘴,你这个骗子,我不想听你说话!”
谢扶光缄默下来。
被子里,沈秀已泪流满面。她无声垂泪。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睛都哭疼了的时候,她掀开被子,道:“我饿。”
“我去给你做吃的。”谢扶光说完这话,却不愿意放开她。唯恐她会消失不见。他转向周阿婆。
周阿婆会意,“我去罢,扶光,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去弄些吃的来。”
待周阿婆离去,谢扶光出声:“秀秀。”
“别说话。”沈秀捂耳朵,重新钻进被窝里。
周阿婆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屋,“秀秀,你从昨日到现在都还未进食,扶光也是,都饿坏了罢?你俩都吃点。”
沈秀瞥了下谢扶光的肚子。她没管谢扶光,拿起筷子往嘴里塞饭。她不停地吃,不停地吃。
谢扶光拉住她,“秀秀,你吃太多了。”
“别管我。”她想一直吃一直吃,食物填充肚子的饱腹感,能减少她身体里的痛苦。
周阿婆忙劝道:“秀秀,别吃了,别把肚子撑坏了。”
沈秀没理会,继续吃。下一刻,谢扶光点住她的穴道。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沈秀怒不可遏,“解开。”
“你不能再吃了。”
“我让你解开。”
他并不依她。她沉气,“我不吃了,解开我的穴道。”
他解开她的穴道。穴道一解开,沈秀立刻扬起手,给了谢扶光一巴掌。
“啪!”
雷鸣般的巴掌声响起。谢扶光被打歪头,很快,清晰的红印在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来。
被打了一巴掌,谢扶光并未生气。他问她,“秀秀,还要打吗?”
五指红印,印在他脸上,清晰地显示出了他的脸,被她的巴掌摧残得有多惨烈。
谢扶光把她的手,放到他颊边,“只要你想,打多少巴掌都可以。”
旁侧,周阿婆瞠目结舌。沈秀打了主上耳光,主上不仅不生气,还让沈秀继续打?还想打多少耳光就打多少耳光?她咋舌,垂头掩住惊色。
沈秀没有继续打他。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死不足惜。她丹田运气,内力输至掌心,“我应该杀了你!”
她一掌打过去。谢扶光不躲不避,直接被一掌打得摔落在地。
鲜血从谢扶光嘴角溢出来,他抬起惨白的面孔,仍然只有那句话,“你说过不会离开我。”
沈秀充耳不闻,掌心继续运力,准备再打他一掌,然而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是不是因为她没恢复记忆,想不起她从前对他的恨,所以才这样狠不下心杀他?
谢扶光最开始认识她时,分不清爱欲和食欲,把爱欲误认为食欲,是以掳走她,要吃掉她。
后来,他强掳她到曼陀罗教,囚禁她,要强娶她。再后来,他欺瞒她,让她在谎言里喜欢上他。
失忆之前的她,难怪恨他恨到想杀他。可他之前对她做的这些事,她全都忘了。她对他的恨,她全都忘了。
即使她现在知道了他从前对她做过的事,可她想不起来,就像是没有经历过,没有真实的、具象化的感受,她现在能感受到的,真实的、具象化感受的是愤怒,对他欺骗她的愤怒。
她现在只能感受到对谢扶光骗她的愤怒,感受不到失忆前的恨,再加上她还喜欢他,因而,她现在他狠不下心杀他。
见她收了掌,谢扶光倏然笑起来。唇角的鲜血格外鲜艳,颇似白雪红梅般秾丽,“你喜欢我,舍不得杀我,对不对?”
被戳中痛脚,沈秀咬紧牙关。她想要自己理智一些,清醒一些。谢扶光的所作所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像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他不愧是原良谦的儿子。他与他爹,是一样的人,都是个疯子。
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与你爹一样,就是个疯子!”
谢扶光:“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
“你已经做了与他一样的事!”她气血翻涌,怕自己真杀了他,“滚出去,离开我的屋子!”
谢扶光岿然不动。
“滚出去!”
最终他妥协,离开屋子。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沈秀抬起方才打过谢扶光的手掌。她默默定视掌心,慢慢将掌心按在心口。
她倒在床上,泪水涟涟,浸湿衣衫。哭到泪腺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时,天色已然黑下来。她双目空洞失焦,虚望窗外昏暗的天光。
今夜格外寒冷,晚春的深夜,本不应凉意森森,滴水成冰。
谢扶光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去。
门咯吱一响,从里面打开。沈秀从里面出来。她对谢扶光道:“带我出去,我要去见我爹娘。”
“好。”
“等一下,”沈秀道,“把小河沟的村民送回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里,把这片净土,还给他们。”
“好。”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打更人缩着脖子,一边打更一边扬声道。丑时四更的燕州城,黑黢黢,冷飕飕,寂寥得像是全城所有人,都被埋在了坟墓里。
沈家宅门前。守夜的护卫站得笔挺,炯炯有神地守着大门。余光里,闯入两道人影,护卫立刻警惕地望过去。
两道人影走近。门口的灯影映过去,两人面容清晰起来。
护卫立时变色,手里的剑哐当落地,“沈姑娘!”
第139章
“秀秀, 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怎的才回来,你怎的才回来……”杨氏抱着沈秀哭。
沈有财也亦痛哭流涕,“闺女, 我可怜的闺女,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们怎么过的啊!”
夫妻俩紧紧抱着沈秀,泪水直往沈秀身上淌。沈秀回抱他们。她不记得他们。见了他们, 没有半分熟悉感,也想不起任何记忆。
虽记不起他们, 但她能感受到他们对她这个女儿,应当是极其疼爱的。
失忆之前的她, 投河自尽, 但没死成,后来就安居在了桃花源,与父母分别这几年, 其实最主要的责任在于她自己。她满含歉疚,“爹, 娘, 对不起。”
沈有财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说甚么对不起,你还活着就好, 你回来了就好!”
杨氏附和, “你爹说得对,你回来了就好,往后莫要再做傻事!”
“我晓得。”
“秀秀!”
背后倏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秀侧身望去。只见对面, 男子一袭绿衣,姿貌清雅, 温润如玉,身如青松修竹,叫人见之忘俗。
他大抵是急匆匆赶来的,发丝凌乱,寝衣松松垮垮,都未穿好。
他疾步而至,似是唯恐她是幻象,“秀秀?”
沈秀打量他,试图在记忆里寻找此人的痕迹。然她如何也想不起此人是谁,“请问你是?”
魏朝清微愣,“你不认得我了?”
“我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有财惊呼:“什么?秀秀,你失忆了?!”
“嗯。”她点头,“事情是这样的……”
她告诉他们,她之前投河自尽,但没有死成。她顺着河流漂流到了一处无人烟的山岭。她以为老天不想让她死,便顺应天意,不再轻生。但她无颜再回来面对他们,是以,便在那处山岭安居下来。
前两月,谢扶光找到了她。找到她后,她就因之前失忆后遗症,再度失忆。谢扶光趁她失忆,欺瞒她,说他是她未婚夫。欺瞒了她两月,现在对她坦白了一切。
听完沈秀的话,沈有财勃然大怒,他指着谢扶光,“你、你怎能如此欺瞒我儿!”
谢扶光:“对不起。”
魏朝清陡然上前,一巴掌打向谢扶光。
谢扶光捏住魏朝清的手腕,“我对不起秀秀与她爹娘,与你无干。”
话里的意思是,魏朝清没资格打他。
魏朝清眉宇间的温润被愠怒所替代,他极为失态,“你怎能欺骗她!”
谢扶光还未说话,沈有财忽然靠近,“你个遭瘟的混账东西!”他怒骂着,手掌甩向谢扶光。
谢扶光没有避开。
“啪!”他硬生生受下沈有财一耳光。
大抵是没想到谢扶光避也没避,直接受了他一耳光,沈有财打完之后,还顿了一下。尔后他挺起胸膛,“哼!你该打!”
谢扶光一言不发。他微微偏转过头,去看沈秀。他特意将红肿起来的脸偏向沈秀,让她看见巴掌印。
沈秀平静无波。
沈有财继续骂:“你个天杀的!”骂完又扬起巴掌。
“爹!”沈秀叫住沈有财,“他骗的人是我,要打要骂,都由我来。你们不要对他动手,不要对他做什么。”
“我这不是帮————”
杨氏拉住沈有财,“好了,有财,秀秀都说了,要打要骂,都由她来,你莫多管。”
谢扶光武功高强,杨氏怕沈有财打他耳光,惹怒了他会没好果子吃。她虽也气谢扶光欺瞒她女儿,但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不似沈有财气上头理智全无。
“哼!”沈有财又重重哼一声,没再骂,也没再动手。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沈秀身上,“秀秀,以后爹绝不让你再受这样的欺负!”
沈秀心神俱疲,她命令谢扶光:“离开我家,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说完又对其他人道:“我累了,天这么晚了,都回去睡罢。”
她不再看谢扶光,也没理会魏朝清,并不关注魏朝清到底是谁,她现在只想回屋一个人躺着,静一静。
杨氏领着沈秀来到她的房间,她要与沈秀睡一屋。于沈秀而言,现在的杨氏只是一个陌生人,与陌生人睡一块儿,她略微不适,但她到底没忍心拒绝杨氏。
杨氏抱着沈秀,又哭了片刻后,忽而道,“谢公子虽骗了你,但他到底救过你的命,是你救命恩人,你还是莫要……”
“娘,别说了,睡罢。”
杨氏安静下来。
沈秀想,若是杨氏知道谢扶光在她失忆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杨氏可还会为谢扶光说话?
失忆之前的她,没对任何人讲过谢扶光对她做的那些可恶的事。还说谎让别人以为谢扶光是她的救命恩人。谢扶光说,那时的她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冲突。
沈秀虽记不起什么了,但能理解她那时的想法。那时的她,深知谢扶光有多强多疯,所以怕了他。为了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安危,为了避免冲突,为了少些麻烦事,她选择委屈自己。
此时此刻,沈秀也没打算让杨氏他们知道谢扶光从前对她的那些恶行。
她现在很累,累到想把整个人掏空,什么也不再去想。她抓紧被子,指甲几乎要刺进被芯里。
明明什么都不愿去想,却又止不住想起谢扶光。她按住胸口。
理智告诉她,如今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杀了谢扶光。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死不足惜。
然而一想到要杀他,转瞬,她面前就浮现出,他与她在桃花源的那些日子。
绚丽朝霞里,他们手牵手看日出。
灿灿日光里,他们一同采摘打猎钓鱼。
熠熠月光里,他们对酌而饮,微醺而饭。
绵绵阴雨天,他们坐在火炉前,喝热茶,赏花雨。
随之,沈秀又不禁想起他对她的好。
他在烟火气里,给她烧饭。他温柔地给她洗脚。她来葵水时,他无微不至照顾她。他在灯盏下,生疏笨拙,单手给她缝制月事带……
越是想,痛苦越加剧。
她应该剥离自己对谢扶光的感情,应该要讨厌他,要恨他。可是要剥离对一个人的感情何其难。
就像她不能一下子说喜欢就喜欢上了一样,也不能一下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纵然他是那样可恶。
身体仿佛要被这矛盾纠结的感情撕裂两半,自我防护般,沈秀蜷缩起身体。
月明星稀,长夜难眠。
破晓时分,杨氏摸摸旁侧的沈秀。指尖触感真实,并非虚无的幻像,杨氏心下稍安。
“秀秀,醒得这般早?”
“睡好了。”沈秀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其实这一夜,她并未怎么睡着。
稀明晨光里,杨氏含泪而言:“秀秀,往后莫要再做傻事,咱以后都好好儿的。”
“好。”
过了会儿,杨氏想起来什么,她迟疑道:“秀秀,娘问你件事。这两月,你与谢公子可有了肌肤之亲?”
“有了。”
闻此言,杨氏心里一咯噔。已与谢扶光已有了肌肤之亲?
“都有肌肤之亲了?那你与他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你可中意他?以后可要嫁给他?”
“别问了。”
“可是秀秀,你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嫁给他,以后可怎么办?”
“我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就不能嫁别人了?”
“女子失了贞洁,那如何还能嫁给别人?”
“我并不想嫁给别人。”
“那你是想嫁给他?你中意他?”
静默半晌,沈秀道:“不。”
“可你都————”
沈秀抬手,让她别再说了。
杨氏以手扶膺坐长叹。
“昨日那绿衣男子是谁?”沈秀倏而问。
杨氏告诉沈秀,那人是魏朝清。得知魏朝清的身份,以及自己与魏朝清的渊源,沈秀讶然。她这平头小百姓,竟与这样的大人物关系甚好。
不过她并未多关注他,脑子一有空位子,便闪现出谢扶光的身影。一想起他,她的心又闷疼起来。
左右睡不着,天也亮了,不如练功去。沈秀打开门。将将打开门,便见门口坐了几人。这些人是沈有财,魏朝清,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小少年。
小少年丰神如玉,容颜俊秀,一双眸子犹如熠熠寒星,清正明澈。容貌与魏朝清有几分相似。沈秀猜测,这位小少年,大抵便是方才杨氏所说的,魏朝清的小外甥。
“姐姐!”小少年穿越晨雾,向她扑来,一把抱住她。
沈秀:“长生?”
魏长生瞳仁骤亮,“姐姐,你记得我?!”
舅舅说姐姐又失忆了,连舅舅都不记得了,莫非她记得他?别人都记不起来,却记得他?他十分受宠若惊。
“不记得,我猜的,你是长生?”
听她说她并不记得他,他面上的欢喜敛去了几分,“是的,姐姐,我是长生,你再好好看看我,说不定马上就记起来了。”
她仔细端详他,摇摇头,“抱歉。”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哽咽起来,“姐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小小少年郎,哭得像个两三岁的孩童。
沈秀拍拍他肩膀,“别哭了。”
旁侧,魏朝清道:“长生,你已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分寸。男女授受不亲,须注意分寸。”
魏长生身体一僵。他松开沈秀。魏朝清含笑道:“秀秀,饿了没?先去吃早饭?”
八珍粥,霉豆腐,鱼笋夹子,羊肉水晶汤包,煎烂拖齑鹅,撺鸡软脱汤,一桌子早食,全是沈秀早上爱吃的菜。
这么大一桌菜,全是魏朝清做的。他是多早就起来烧饭了?沈秀抱拳致谢,“多谢您。”
“莫要这般生疏客气。”魏朝清让她不要对他用敬称,还似从前那般即可。言罢给她夹了一块鱼笋夹子。
金灿油润的鱼笋夹子,笋汁,鱼肉,与丰润的油脂融合至一处,晃晃悠悠在清薄的面糊皮子里打转。一口咬下去,鲜润爆汁,香气瞬间游走五脏六腑。
沈秀怔然。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的鱼笋夹子。鱼笋夹子还能炸得这么好吃。
魏朝清的厨艺,要比谢扶光好太多。谢扶光的厨艺也算好的,但与魏朝清相比,那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差距远不能及。
咀嚼着鱼笋夹子,思及谢扶光,沈秀咀嚼的动作停下来。她抑制住胸口翻卷的浊浪,专心吃饭。
沈有财把一碗豆花儿推过来,“秀秀,吃豆花儿,你往常早上就爱吃这个。今儿我特意早起给你打的豆花儿。”
滴了香油的咸豆花儿,蓬松软润,入口即化,云朵也似。
“这豆花真不错。”
“咱家做的豆花儿,只须滴些油,撒些盐便能香煞人,谁家做的豆花儿都比不上!”沈有财挺起胸膛,很是自傲。
沈秀并不多言,只埋头苦吃。饭毕,魏朝清端来滋补的茶饮子,让她喝下。待她喝下茶饮子,一位白须老翁进了屋,为她诊脉。
这位白须老翁乃是宫里退下来的太医,有神医之称。乃是魏朝清特地请来为沈秀治失忆症的。
白须老翁诊完脉,捻须不语。他神色凝重,只道她这失忆症恐怕是好不了了。基本上不可能会恢复记忆。
杨氏伤心垂泪,“这可怎么好。”
沈秀道:“记不起来也没什么,人还在不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杨氏心宽了些,“只要你人还好好的便好。”
“是极!只要秀秀人还好好的,比甚么都重要!”沈有财粗鲁地抹泪。
这时候,小桃凑到沈秀身侧,“姑娘,主上……咳,谢公子求见。”
沈秀:“不见,让他离开。”
沈有财哼哼道:“哼!让他滚!”
魏长生沉色,“他这卑鄙小人,倒真还好意思来见姐姐你。”
杨氏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小桃折返,道:“姑娘,谢公子他不走,还跪下了,说是要跪到您答应见他为止。”
沈秀蹙眉。
魏朝清出声道:“他这是在使苦肉计。”
“那便让他跪罢。”沈秀吐气。
得知沈秀归来,叶云川,萧扶摇,以及叶应天三人来了沈家。一番叙话自不必提。
午后,沈秀问小桃,“谢扶光还在外面跪着?”
“是的,”小桃不由道,“姑娘,他已经跪了一上午了,要不,您去见见他?”
“不去。”沈秀转功而去。
练功不多久,细细雨丝从天际飘落而下。
小桃:“姑娘,下雨了。”
“他还跪着?”
“对。”
沈秀握拳。之前她出掌打了他,他受了不轻的内伤。身负内伤,跪这么久,还要淋雨,恐怕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且他之前还未病愈,更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思及此处,沈秀平静无波的脸上,翻涌着开春未化冻前,冰封河面下奔流的浪涛。
然而这浪涛,终究还是被冰封住了。沈秀道:“别管他。”
她抹掉鼻尖的雨丝,进了屋子。进了屋子没多久,她感受到空气里的凉意。雨落,天冷下来。
大门前。谢扶光双膝跪地,直直注视大门。他面庞微微红肿,巴掌印还未全褪。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滴淌着雨水,长发湿漉漉地垂着,水滴束束下滑。
雨愈来愈大。颗颗雨珠如石子,砸在谢扶光身上。他被雨水砸得弯下腰,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
他喘着气,颊边浮现出病态羸弱的红晕。缓了须臾,他又重新跪直。
守门的护卫站在门檐下,瞥瞥谢扶光。他心里重重一嗤,只恨这雨下得还不够大,若能淋死这竖子就再好不过了!
门轻轻一动。谢扶光立刻抬眸。
然门内出现的人,并非他想要见到的人。
魏朝清立在门前,长身玉立,俯视跪在地上的谢扶光。
谢扶光垂睫,并不看他。
魏朝清看向护卫腰间的长剑。良久,他微微闭目。
纵然他想让谢扶光死。但沈秀说了,要如何处置谢扶光,都由她自己来,他们不许插手,不许对谢扶光做什么。
默默念了几句仁义道德经,魏朝清叹息,转身离去。他得去给沈秀准备晚食。
清蒸鸡,椒末五花肉,糊辣醋蹄花,胡椒醋鲜虾,燌羊头蹄,元汁猪骨头。晚食与早食午食一样丰盛。
魏朝清给沈秀夹菜,让她多吃些。她谢过他,吃着吃着,听到屋外雨声愈发轰耳。
屋外大雨倾盆,如银河倒挂,硕大雨滴砸落地面,要将地面砸裂开一般。
她的目光越过魏朝清肩头,穿透傍晚空中浮动的尘埃,仿佛落在了大门前,落在了淋着倾盆大雨的谢扶光身上。
所有事物都瞬间远去,痛苦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最终汇聚在胃部,将她的胃撑得破开。
她一呕,吐了出来。
“天爷!这还没吃两口,怎的吐了!”沈有财惊呼。
第140章
“快, 传大夫来!”魏朝清扶住沈秀。
“姐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魏长生满面焦急,语速急促, 每个字都像是飞出来的。
“吃坏了肚子?”沈有财吓得面色发白,“莫不是中了毒?不对,那些菜我们都吃过, 我们都无事啊!”
“那秀秀怎的就吐了!”杨氏说着,倏然瞳孔一缩, 一个猜想如流星划过她大脑。
秀秀之前说,她与谢扶光已有过肌肤之亲, 秀秀该不会是有孕了?
这个念头袭上心头, 杨氏身体僵直,霎时失音。
这可如何是好!女子怎能未婚有孕!杨氏面色煞白,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大夫前来, 诊脉一番后,道, 沈秀呕吐并非是吃坏了肚子, 也没中毒, 乃是急痛攻心所致。
听大夫说沈秀只是急痛攻心才呕吐,杨氏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惊魂未定, 无意识地抹掉额头上起的冷汗。
旋即她又着急起来, 秀秀是因为心里难受,急痛攻心才吐的?她忙不迭问沈秀为何心里难受。
沈秀不答。
魏朝清沉吟,“秀秀, 你心里难受, 是否是因为谢扶光?是否是因为他?”
她依旧沉默不言。
魏长生道:“定是因为他!姐姐,我这就去为你出气!”
沈秀拽住魏长生, “我说过,要如何处置他,都由我自己来,你们都别管。”
说到此,她再次提醒他们,“你们别对他做什么,都别插手。”
魏长生闷气,“好。”
都怪那个卑鄙无耻的谢扶光,他骗了姐姐,让姐姐这么难受。魏长生恨不得将谢扶光大卸八块。只是他连打他都不能。姐姐说了,不许他们动谢扶光。
他愤恨地握紧双拳,望向窗外的雨。他暗自祈祷,望这雨能下得更大些,能下得更久些。能淋死谢扶光就最好。
窗外倾盆大雨未停歇,雨势愈烈。一颗颗雨如刀片,在沈秀心里翻搅,她心口再次绞痛起来。
喝下一碗汤药,沈秀让所有人都出去。众人散去,杨氏没离开。
“秀秀,我与你说两句话再走。”
“娘,你要说什么。”
杨氏忐忑,很是难为情,“秀秀,你之前与谢公子同房后,可喝过什么药?那种药,对女人身子不好,是万万不能喝的,喝了以后就不好怀上了。”
听了杨氏的话,沈秀知道杨氏误会了。她道:“我与谢扶光有过肌肤之亲,我是指,我与他亲密接触过,但未与他做过那种事。”
“你没与他同房过?”杨氏大喜,“那便好!那便好!”
待杨氏欢欢喜喜离去,沈秀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不去听那如千军万马奔腾的雨声。
然而那雨声,仿若就响在耳前,一声一声锤打她的耳膜,教她不得安生。她翻身下床,径直奔向大门。刚出房门,雨水淋在身上,凉意将她冻得清醒过来。
她陡然驻足。
软下去的心,顿然再次冰冻起来。她立刻折返回屋。重新埋进被窝里,不去注意那隆隆大雨。
魏朝清提了一个食盒过来。他做了些甜食,让她无事时取了吃。他说她心里难受,心情不好,多食些糖,总是会高兴些,便做了些甜食送过来。
“夫子,多谢你,有心了。”言罢,她打量魏朝清。
先前从杨氏口中得知,魏朝清喜欢她。
不仅魏朝清喜欢她。为她挡箭而死的卫风也喜欢她。想起谢扶光也喜欢她,她拧眉。这些人,个个都是极出众的人,怎的都喜欢她?失忆之前的她,这么招人喜欢?莫非她有什么特殊的魅力不成?
不过她知道此事后,也没把注意力过多放在此事上,她现在全部注意力都在谢扶光身上,她没精力去想其他事。
此刻她看着魏朝清特意亲手给她做的甜食,道:“夫子,不必为我做这些。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他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这般好。而她不喜欢他,他对她这般好,她心里很有负担。
魏朝清笑容温润,“并不是浪费,我只是————”
沈秀打断他:“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谢扶光。”
魏朝清的笑容敛住,“什么?”
“我说我喜欢谢扶光。”
他脸上的笑,如糊在脸上的浆糊,僵凝沉滞,“他那样欺骗你,你喜欢他?”
“我知道,但我还是喜欢他,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至少目前我还是喜欢他。”
她把食盒推到他面前,“所以,别再为我做这些。”
“你喜欢他,我便不能再对你好?”
“那样我心里会很过意不去,我不喜欢你,又如何能接受你的好意?”
“我们是朋友,”魏朝清温声道,“朋友对朋友好而已,莫要觉得有负担。”
“不。夫子,我希望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算我求你。”
魏朝清静静与她对视,良久无言。
沈秀垂目。她说的这些话,或许会让他难过,会让他伤心。然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不记得她与他之间的情谊,没什么顾忌,故而能如此直言。
雨声滴滴答答,在落针可闻的室内极为震耳。沈秀默默垂头,等待魏朝清的答复。
不知多久过去,魏朝清道:“是我让你困扰了,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向她致歉后离去。沈秀见他貌似没怎么被伤到,很正常的样子,她心下稍安。
魏朝清一直往前走,直到远离沈秀的房间,他面上维持的平静一丝一丝崩裂。
他一只手撑在墙上,目里氤氲出潮气,若太阳快升起时,压在山端的一点薄露,轻薄脆弱得快要蒸发掉。
谢扶光,他何德何能,能得到沈秀的喜欢?
嫉妒,若一条毒蛇,啃食着魏朝清。
他按住胸口,口中念道:“忮忌为死,莫嫉莫妒,为生也。”
先贤教诲之言,在他耳边回荡,他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莫要嫉妒,嫉妒令人丑恶,令人冲动,令人行恶。
他不能变成一个恶人。
天渐渐黑下来。雨仍未停,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永不停歇。
大门前。护卫向谢扶光投以一瞥。
雨水砸在谢扶光的长睫上,落在他发红的脸颊上。他的身体被雨水打得在微微抖动,似寒风中一节枯枝,颤颤巍巍。
先前他的脸还惨白得很,这会子倒是不惨白了,就是红得吓人。发烧了?护卫心道,跪着淋这么久的大雨了,估计是发烧了。
活该。最好是烧死了。护卫冷哼。他刚在心里咒骂了谢扶光几句,就见谢扶光忽然倒下去。
“姑娘,谢公子他晕过去了。”
“什么?”沈秀放下书,“晕过去了?那他人呢?还在外面?”
“周医仙他们把他带走了。”
“周医仙?周阿婆?”
“是的。”
沈秀默然。
这一夜,又是难眠的一夜。沈秀下床点燃灯。枯坐许久,又吹灭灯,重新躺回床上。过了不久,她又点燃灯。
屋子里的灯屡次明灭。
魏朝清屋子里的灯,也屡次明灭。
晨间雾浓雨停,魏朝清惊觉时候已经不早。他该去给沈秀准备早食了。才起身,他蓦然停止动作。
他为她做饭,她会过意不去,会有负担,会很困扰。他答应了沈秀,不会让她再困扰。
他坐回去,长长的叹息从他喉咙里逸出。他微微弯下腰,把自己藏在无边的幽暗里,孤独落寞,如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沈秀屋子里,小桃注意到沈秀神形憔悴,分明是没睡足的模样,她道:“姑娘,要不您再睡会儿?”
沈秀摇头,去木桩子前练拳去了。她砰砰砰打着木桩子,心始终静不下来。发泄般,她使力踹了一下木桩子。
“秀秀。”背后有人唤她。她侧过身去。
杨氏道:“早饭好了,该去吃饭了。”
“我不饿。”
“不饿也须吃些。你要喝药,喝药前得吃些东西垫肚子。”
她嗯了声。
杨氏继续道:“今儿魏大人没来咱家,说是昨夜着凉了。”
“着凉了?怎么样,严重吗?”
“不是多严重,就是有些咳。”
想了想,沈秀转身去往沈家旁边的宅子。
魏朝清躺在床上咳嗽,听魏长生说沈秀来了,他道:“别让她进来,我怕将病气过给她。”
魏长生转达了魏朝清的话。沈秀立时决定离开。倒不是怕魏朝清把病气过给她,只是她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关心魏朝清。关心他,实际上是在给他希望。
她不记得她与他之前的情谊,说起来也算是一件好事。因为不记得,现在她便能忍心不去探望他。思定之后,沈秀头也不回离去。
魏朝清:“她走了?”
魏长生:“走了。”
到底是失忆了。魏朝清目光黯淡。若是从前,没失忆的她,一定会进屋看他。
思及此,他喉头涌上一阵痒意,剧烈咳嗽起来。
“舅舅!”魏长生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怎的就受凉了,”魏长生唉了声,“舅舅你年岁不小了,以后得好生注意些身体。”
魏朝清咳嗽得更加厉害起来。
吃过早食,沈秀继续练功。小桃疾步走近,“姑娘,谢公子他又跪在外面了!昨夜他昏迷过去,发了高烧,今早才退烧,又来了。”
沈秀蜷缩指尖,“他……看起来如何?”
“谢公子那脸白得,跟马上就要断气似的,真的跪不得了,不能再这样折腾了,姑娘您去见见他罢。”
叹了口气,沈秀道:“你去与他说,我不会见他,让他回去。”
不多久,小桃返回来,“姑娘,他不走,他说了,他会一直跪着,直到您去见他。”
狠狠一掐大腿肉,沈秀道:“不见。”
小桃欲言又止,“姑娘……”
“好了,别打扰我练功。”沈秀静心沉气。
练功练了一个多时辰,沈秀歇下来。她坐下来擦汗,一阵风吹过来。她伸手去碰蔓延的风。
卫风。她喃喃。转而去了杨氏那里。
“你要去给卫风烧香?”
“对,是我不知他的坟地在何处。”
杨氏:“我带你去。”
沈有财:“我也去,对了,得带上护卫。之前要杀你的凶手,还未找到,咱出门可得小心着些。”
这倒是提醒了沈秀。她肃色,“爹娘,你们就别去了。”
她爹娘不会武功,若又遇上那凶手,很是危险。
沈秀带着认路的护卫,走出大门。一出大门,一抹深红便闯入视野。
谢扶光跪在大门前,他屈着背脊,风轻轻一吹,便能将他吹倒似的。他按着膝盖,已经撑不住了般。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迅疾抬首。
他笑起来,“秀秀,你来见我了。”
沈秀俯视跪在地上的他。他脸色苍白到头透明,目下乌青,唇色干白,透着病态的羸弱,犹如枯萎到即将死去的花。
她道:“我不是来见你的,我是有事要出去。”言罢她从他身边走过。
谢扶光拽住她的裙角。他欲起身,却没有力气起身,只得继续跪在地上,攥紧沈秀的裙角。
沈秀:“放开。”
他扬起脸,“你要去何处?”
“与你无关。”
“我与你一同去。”
“别跟着我。”
“我要保护你。”
“你现在这样子,如何保护我?你现在恐怕连我都打不过。松开。”
他执拗地攥紧她的裙角。试图再次起身,却如何也站不起来。
他可怜得,像一只瘸了腿的狗。
沈秀用力一扯裙子。他身体一摇晃,摔落在地。
“秀秀。”他趴在地上,眼尾泛红,细密的睫毛微颤。尽管已经虚弱到使不出任何力气,扔执着地伸手去碰触她的裙子。【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