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去不掉血腥味, 但可以掩盖住血腥味。谢扶光望向屋外,屋外桃花灼灼,芬芳馥郁。沈秀似乎喜欢桃花香。思及此, 他去往屋外。
“谢扶光!我捉了两条大肥鱼!”沈秀冲进屋子里。她拎着两条大肥鱼,兴高采烈道。
“河里的鱼好多,随随便便就能钓到两条大肥鱼!”这里物产丰富, 诚不欺她!
谢扶光眸子一弯,瞳仁里波光粼粼, “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这里的鱼太多。”沈秀说着, 忽而注意到他身上有浓郁的桃花香。她吸吸鼻子, “你身上好重的桃花香。”
“喜欢吗?”
“呃?”
“你不是喜欢桃花香?”
所以,他是为她熏了桃花香?
沈秀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靠在床边, 仰起靡颜腻理的面庞,问她, “你可喜欢?”
“喜欢的。”她清清嗓, 转移话题, “等会儿我炖鱼肉豆腐汤,再炸鱼酥吃!”
说完她就跑出去杀鱼了。翌日, 沈秀提着篮子去地里摘菜。摘了菜, 她瞥瞥不远处的小溪,打算今儿又去抓鱼吃。正想着抓鱼,忽而瞧见有位年轻姑娘在小溪里叉鱼。
那年轻姑娘握着叉子, 如滑溜溜的鱼一样钻进水里, 不一会儿便从水里冒出头。把叉到的鱼丢进木桶里,她又在水里游了好几回。
这姑娘水性真好。想到此处, 沈秀陡然记起来,她倒是忘了测自己的水性了。现在谢扶光受伤了待在家里,她出来测水性正好。
若她会凫水,那么,谢扶光之前说的话就是在骗她。想定之后,她回家拿了绳子,来到没人的小溪边上。
将绳子绑在岸边桃花树干上,再绑在自己腰上,沈秀深吸一口气,下了浅水区。
待她在浅水里试了几下,她确定自己不会凫水的事实。
谢扶光没骗她,她的确不会凫水。她不自觉松口气。他没骗她,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骗她。
转而她又忧愁起来。她不会凫水,那她如何游出桃花源,她还得去外面,看看外面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打仗。
皱着眉,她丹田运气,捏着绳子正要飞到岸边,身体忽然痉挛了一下,抽起筋来。
浑身有些麻,无法丹田运力,无法往前走一步。她捏紧绳子,庆幸自己在身上拴了绳子。
倒霉的是,溪流上游突然冲涌下来一阵激流,险些将她的身体冲翻。她握紧绳子,四肢痉挛得更加厉害。
更倒霉的是,岸上的绳子忽然松开!她明明系得很紧,为何会松开!
屋漏偏逢连夜雨,绳子才松,上游又涌下来一阵激流,直接把她冲翻下去。
“噗!”口中被迫灌了几口水后,她快速屏住呼吸,拼命丹田运气。然而身体还在抽筋,神经疼痛,丹田气息紊乱,聚集不起来!
她的身体动也不能动,直直往水下坠落。
这一刻,她睁着眼睛,清晰地看着自己往下坠落,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下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身体还在抽筋,她憋气已经憋到极点,迫切地想要呼吸。
肺部仿若被一条毒蛇缠住,一点一点挤压走她肺部里的空气,极度的缺氧让她大脑开始发晕。
她面部发紫,憋不住气了,她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老天爷,快来救救她!
死亡的恐惧,让她的大脑开始爆炸!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她期盼老天爷能来救救她,若老天爷能救救她,她宁愿一辈子给老天爷做牛做马!
她祈祷有人能来救救她,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她,她会做牛做马报答他(她)!
可是没人来救她。她已经憋不住气,口鼻被迫张开,水灌了进来。
死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无尽的绝望,让她宁愿晕过去,晕过去,便不用如此清晰地看着自己去死。
“噗通!”
就在这时,噗通一声,水里出现了一抹赤红。
赤红的衣袂,层层叠叠。如若慢动作一样,轻盈的衣摆在水里慢慢散开。漂浮散开的红衣,如若水里盛开的一朵红色曼陀罗花。
秾艳朱红如血的曼陀罗花,向她游了过来。
不是曼陀罗花,是谢扶光!
沈秀瞪大双目,向他伸手,“谢……”
他快速向她游过来,长卷的黑发,红如血的衣袂,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卷卷的发丝如同在水里飘动的衣袂一样,在水里翩飞。似海藻,又像水里盛放的花,张牙舞爪地怒放。
求生的急剧渴望,让沈秀拼尽全力朝谢扶光伸手。她即将晕过去之际,谢扶光一把搂住她。
见她面部发紫,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空气从口中渡来,极度缺氧的沈秀脑中金星乱炸。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用力吸着他嘴里的空气。
空气,桃花香,以及被桃花香压着的,带着血腥味的曼陀罗花香,通通挤压进她的口腔里,她瞬间活了过来。
谢扶光快速往上移动,飞出水面。
沈秀紧紧抓住谢扶光,用力吸,即便是已经出了水,仍不觉,仍未停下来。
直到谢扶光扒开她,急问:“秀秀,你怎么样!”
她脑子里哐当一响,意识到自己出了水,获了救,她身体一软,直接躺到地上,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秀秀?秀秀?”
她喘着气,“我……我没事……”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劫后余生,她忍不住大哭起来。
“没事了,秀秀,没事了。”谢扶光擦她的泪水,低声安慰道。
她双目模糊,看向他。
橙红的阳光透过桃花的缝隙,洒在谢扶光湿漉漉的发丝间,洒在他深红的衣衫上。
此刻的他,如阳光般耀眼,又如冬夜火炉里的火,温暖而明亮。他变得高大起来,看上去是那样伟岸,又那样极具安全感。
她心弦一颤。
赤色曼陀罗,死亡与血腥之花。可他这朵曼陀罗,却是来救她的。
她无法抑制,抱住他,泪珠簌簌而下,“谢谢你……”
他将她包裹进怀里,温柔地抚摸她背脊,“没事了。”
用力抱紧他,她攥紧他的衣裳。
风吹动她与他的头发,他们的头发交缠起来。发丝紧紧纠缠着,仿佛要抵.死.缠.绵,不死不休。
第122章
泪腺失禁, 泪水开闸了一样,不停往外涌,沈秀抱着谢扶光, 不停地哭,泪水鼻涕糊了谢扶光满胸膛。
风吹花落,片片落英落在他们身上, 谢扶光拦腰抱起她,飞身而起。身上的花瓣抖落下来, 在他们身后下起了一场雨。
“这是怎么了?”周阿婆放下手里的药草,连忙走到谢扶光身前。
谢扶光抱着沈秀, 道:“她落了水。”
“落了水?怎的这般不小心?赶紧让我看看!”
周阿婆给沈秀把脉一番, 又捏了一下她的喉咙。
被捏住喉咙的沈秀闷哼了一声。
谢扶光目光如厉刃,飞向周阿婆,“轻点!”
周阿婆背后爬满凉意, 毛骨悚然,只觉得下一瞬自己就会命丧当场, “已经很轻了。”
她咳嗽几下, 道:“无大碍, 回去好好休憩,镇镇魂就行了。”
沈秀不知道周阿婆在说什么, 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只攥着谢扶光的衣袖,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周阿婆道:“这是还没回过魂来, 快回去罢。”
待谢扶光离去, 周阿婆狠狠吐出一口气。现在不止是沈秀需要镇魂了,她也需要镇镇魂。这般想着, 她忙去熬药了。
谢扶光将沈秀带回家,见她神色恍惚,神魂离体,他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晨间清脆的鸟叫声将沈秀唤醒。她支起上半身,捂着额头。神识逐渐清明,之前发生过的事也逐渐回流进脑海里。
“谢扶光……”她喃喃着,正要下床,门边传来脚步声。她循声望去。
谢扶光向她走来,他一袭红衣,发冠未束,长卷的墨发如绸缎,松松散散披在肩后。
她视线恍惚了一下,仿佛又看见他快速向她游过来,长发衣衫随着水波荡漾。发丝翩飞,衣袂飘飘,他如若水里盛开的一朵红色曼陀罗花,秾丽唯美,摄人心魄。
此刻沈秀不记得那时的恐惧与绝望了,只记得谢扶光如水中花一样,美丽秾艳,绚烂夺目。
“秀秀?”谢扶光上前,挥手。
她即刻回神。
“饿了没?吃点东西?”他端着一碗菌菇肉粥,将汤匙喂到她嘴边,“来。”
她张嘴,鲜醇滑软的菌菇肉粥入口,热热的食物稍微让她神识清明了一些。于是她便注意到谢扶光在单手喂她吃的。
霎时,她想起他受伤的左胳膊。他胳膊有伤,还去水里救她,也不知伤势加重了没。
“你的胳膊,”她语速急促,“你的胳膊没事吧?”
“没事。不用担心。”
“还好没事。”她很是自责,“要是因为我,你胳膊伤得更重了,我————”
“那又如何?”他弯眸,“为了你,我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也理所应当,你不必有任何歉意。”
她一怔,直直看进他的眼眸里。他的眸子弯起来时,漂亮的眼尾犹如微微翘起来的花瓣,要把人包裹进花心里一样。
沈秀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了进去,世界变得真空起来,所有声音被屏蔽。
呲嚓!花瓣打开,蝴蝶从花心里飞了出来。
“秀秀?”谢扶光唤她。
她惊醒。刹那间,方才真空的世界被打碎,蝴蝶扇蝶翅的细微声响被覆盖,世界恢复正常。
谢扶光问:“怎么了?”
他的目光几乎要灼伤她,她不敢再与他对视,视线下移,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的唇瓣,仿若涂抹了唇脂,透着艳艳的胭脂色,嫣红水润,如珍珠般。
面前闪现出他给她渡气的画面,她心头一抖,记起将珍珠含进嘴里时的凉润触感。
珍珠仿若卡在了她喉咙里,卡得她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臊得快冒出烟来。她飞速垂下脑袋,“没怎么。”
他问:“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不会水,为何还要去水里?”
“昨日我……”她吞吐起来,“我没有去水里,我只是不小心落水了。”
“有人看见你下水了。”
“……”她语滞,“其实我……我就是下水抓鱼来着。我就在浅水里抓鱼,身上绑了绳子,我以为会没事的,但没想到我这么倒霉,不仅绳子松了,我还抽筋了。”
“你要抓鱼?”他淡淡道,“你没有拿桶,连叉子都没拿。”
“我忘拿了。”她心虚,音量越来越小。
默然良久,谢扶光沉眸,“秀秀,我想听实话。”
“我……”
“你想试试你会不会凫水?”
她心里一咯噔,“我只是————”
“你之前怀疑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你现在还是怀疑我,才会觉得我说的话是假的,才会去试自己到底会不会凫水。”
沈秀知道,她做这样的事,不信任他,很伤他的自尊。她道歉,“谢扶光,对不————”
他捏住她的肩膀,“你可以怀疑我,可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做这样的事?对我来说,你怎样怀疑我都没问题,但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知道吗?”
闻此言,沈秀缄口结舌。她做出这样的事,他不生气她伤他自尊,而是生气她不该冒着性命危险做测试?
“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掷地有声的这句话,如一阵风吹到她心尖蝴蝶上,蝴蝶的翅膀煽动得更加厉害。
谢扶光肃色,“以后再不许如此了,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
他脸色很不好,她扯扯他衣角,“谢扶光,对不起。”
他脸色还是很不好,目色沉凝如墨。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
他微微别过脸,唇角向下抿,抿出尖锐的弧度,仿佛她不可饶恕。
她冒着危险下水,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是极不可饶恕之事。
沈秀:“以后真的不会再这样了。”
他不听,微微侧身,又把脸别过去了一些,很是负气,气不能消。
“唉。”她无措,“谢扶光……原谅我罢。”
听出她声音里的难受,谢扶光沉沉的面色软下来,他道:“说点好听的,我就原谅你了。”
说点好听的?沈秀沉吟,开始思索。
第123章
说点好听的?沈秀沉吟, 开始思索。说点什么好听的?夸夸他?她清清嗓子,“谢扶光,你是……你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对!”
“那你喜欢吗?”
“呃……”沈秀一噎, “你是说,我喜不喜欢你的长相?”
谢扶光默了默,“嗯。”
“你的长相, 没人会不喜欢罢?”
“我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我只要你喜欢。你喜欢吗?”
“咳……自然是喜欢的,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长相的。谁会不喜欢你的长相呀!”她红着耳朵,夸他。
谢扶光低低一笑, 笑靥浅浅, 如花般绽开。
沈秀心尖上的蝴蝶,剧烈扑闪翅膀,像是要冲破她的心口, 飞向他这朵艳冶勾人的花。
她忙不迭按住心口,阻止蝴蝶飞出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问:“不舒服?”
“没。”她捧起粥碗, 往嘴里塞粥。
“慢点, 别噎着了。”
她含糊地唔唔几下,一抹嘴,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你先出去罢。”
待谢扶光离去,沈秀神色沉凝起来。不知怎么的,面对他时, 她心里头变得有些奇怪。压下心里的丝丝异样, 她用被子蒙住头。
睡得迷迷糊糊时,她又梦见谢扶光向她游过来, 而她变成了蝴蝶,向他飞去。
梦醒,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尔后沉气。
屋外日头高升,见时候不早了,她连忙出屋子。谢扶光在灶屋里忙活,她道:“我睡过头了,你歇着,我来烧饭!”
她真是该死,竟睡过头,让他一个伤号这般辛苦操劳。
“你可以继续睡。”谢扶光单手切着菜。
“刀给我,我来。”她把刀拿过来,“你准备烧什么菜?”
“荠菜团子,蒲公英滑蛋,苕粉炒腊肉,豌豆苗春笋汤。”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她心思一转,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我给你做?”
谢扶光微顿。她竟主动问他喜欢吃什么,还要给他做菜?之前她唯一一次主动问他喜欢吃什么,给他烧菜,是为了要毒死他。
而现在,她失去记忆,又主动给他烧菜,大抵并不是为了毒死他。一滴愉悦如同水珠在他眉间划开,“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我很认真地问你。”
“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你。”
沈秀用力抿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她握紧菜刀,开始切菜。
热锅烧油,油滋滋啦啦响起,沈秀本来在瞧锅里的油,然而她不由自主,向谢扶光投以一瞥。
他坐在凳子上,注意到她看过来,他微微一笑,温柔和煦,明净如一抹新雪。
滋滋滋滋!沈秀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同锅里的油一样,滋滋滋滋响起来。她快速转过头,把菜倒进油锅里。
日光渐渐下移,沈秀摸着撑饱的肚子,想吃些清口消食的果子,“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去外面摘点果子。”
谢扶光:“别去水边。”
“晓得了。”
不消谢扶光说,她如今也不敢再去水边了。落水濒临死亡的痛苦与恐惧,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反正她短时间内,是不敢再去水边了。
春日里,林檎,胡颓子,枇杷,樱桃,青枣,以及桑葚都熟了,果树上硕果累累,树枝都叫果子压弯了腰。
各式各样的果子,沈秀都摘了些。回去的路上,沈秀碰到小草坡上有小孩子在雕林檎(苹果)。
“你雕的兔子太丑啦!根本就不像兔子!”绿衣小女童嫌弃地对白衣小女童道。
白衣小女童握着丑丑的林檎兔子,差点哭出来。
“哼,你个爱哭鬼。”绿衣小女童做做鬼脸,蹦蹦跳跳家去。
沈秀走过去,对白衣小女童道:“小孩儿,可以借一下你的小刀吗?”
白衣小女童抽抽噎噎,把小刀递给她。她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又红又大的林檎,坐下来开始雕刻。
不一会儿,圆圆胖胖的林檎兔子出现在她手里。她将兔子递给小女童,“给。”
啪嗒啪嗒掉泪的小女童看到沈秀手里的胖兔子,问:“是、是给我的吗?”
“嗯,送给你的。”
小女童面上一喜,“谢谢姐姐!”她捧过兔子,咯咯笑起来。
沈秀:“还要吗?”
“要!”小女童脆生生道。
一连给小女童雕了六个兔子,沈秀道:“呐,六六大顺。”
“谢谢姐姐!”
揉揉小女童的脑袋,沈秀拎着果篮子家去。
小女童咧嘴,开开心心地捧着兔子,准备回家,忽而被人拦住。
谢扶光站在小女童身前,盯住她怀里的胖兔子。
小女童见状,迟疑道:“大哥哥,你,你要兔子吗?”
谢扶光唇畔含着温柔的笑,“要。”
小女童取出一个胖兔子,正要给他,他却忽然伸手,将她怀里所有的兔子都拿了过去,直接一锅端。
他笑意盈盈,“多谢。”
尔后便不见踪影。
小女童:“……”
她的兔子全部被他拿走了!哪有他这样的!
他怎么这样欺负小孩子呀!小女童两腮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沈秀哼着小曲儿,将将要到家,她驻足。想到等会儿要见谢扶光,她心里的异样又翻涌起来。
捂捂胸口,她平复气息,开门进院。
“谢扶光,我摘了好多果子,你快来尝尝。”
谢扶光正欲说话,忽而凝目,他拉住沈秀,“你受伤了?”
沈秀莫名,“我没受伤。”
他碰了一下她后面,眉心紧拧,“你屁股上有血。”
“屁股上有血?”沈秀疑惑地往后摸,“怎么可能,我屁股没受伤啊。”
下一刻,似是猝然明白了什么,她的脖子瞬间爆红,转身就朝自个儿的房间走。
“秀秀?”谢扶光拽住她。
“没事,你不用管。”
“你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
“可你流了血。”
“那是……”沈秀赧然,“反正你不用管,放开我,我要回屋。”
他不放开她,很强硬zhuan制,“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深深一呼吸,与他明说了,“是葵水。”
谢扶光歪头,目露疑惑,“什么?”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他懵懂茫然如稚童,“那是什么?”
“葵水就是……女子每月都会流几日血,算了不与你说了,我先回屋了。”
疾步回屋找月事带,换了衣衫,放好月事带后,她舒气。
谢扶光在屋外敲门,问她疼不疼,她道:“不疼,我没事,让我躺会儿。”
门外没了动静。
周阿婆正打着瞌睡,忽然被人叫醒。她一激灵,“主上?”
……
沈秀捂着腹部,心里想着事情,门又被敲响。谢扶光拿了一个汤婆子过来,问她,“肚子疼不疼?把汤婆子放在肚子上,暖暖肚子。”
“不疼。你怎么知道要暖肚子?”他不是不了解葵水么。
“方才去问了周阿婆。”他轻抚她的被角,“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
“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好。”
“好好休憩。”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后,沈秀抱着暖乎乎的汤婆子,暖热的温度传遍全身,她舒服地在床上滚了滚。
舒适的暖热,熏得她睡意绵绵,泛起春困。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到有人在拍她被子。
“秀秀?秀秀?”
入目里,是谢扶光的身影。轻雾笼罩着他的面庞,将他的眉目氤氲得柔美了几分。
等她神识清明了些,她才发现,笼罩着他的不是雾,是碗里升腾的热气。
他端着汤,再一次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她打呵欠,“没有。”
“真的?”
“真的。”
他过度担忧,严阵以待,好似来葵水的不是她,是他一样。她失笑,继而听他道:“我熬了赤砂糖水,红枣生姜桂圆汤,猪血莲藕汤,枸杞蜜枣汤,你都喝一些。”
这么多汤?沈秀呐呐,“多谢,你有心了。”
“锅里炖着乌鸡药草汤,待会儿炖好了,你再喝一碗。”
还有乌鸡药草汤?他这是炖了多少汤?沈秀道:“这么多,辛苦你了。你的胳膊……”
“没事,”他拿起汤匙,喂她,“来。”
“我自己来。”她喝下一口汤。温热的汤汁仿若流进了心里,使得她整颗心都热乎起来。
待喝完汤,她又躺下了。
发现月事带不够用的时候,沈秀连夜缝制月事带。
月半三更,谢扶光见沈秀的屋子灯还亮着,他敲几下门,没有回应,便推门而入。
屋子里,沈秀趴在桌面上,手里拿着针线和月事带,已然睡了过去。
谢扶光凝睇月事带。他抱起沈秀,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被谢扶光吵醒时,周阿婆满腹怨念,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问他有何事。深更半夜的,又找她做甚?
谢扶光取出月事带,“这个怎么缝?”
视线触及月事带,周阿婆面一臊,“这……这……这是女人用的东西……”
“我知道,怎么缝,教我。”
周阿婆张张嘴,“可是您一只手,怎么缝?”
“无碍。”
“……好”
沈秀倏地醒来。此时月上中天,已至深夜。她记得她在缝制月事带来着,怎么到床上来了?
她点燃灯,发现桌上的针线以及月事带不见踪影。她把东西都收起来了?在屋子里找了找,没找到,她提灯出屋。
堂屋里灯影昏黄。她看到谢扶光坐在灯盏下,手里忙活着什么。
他怎么还没睡?
她定睛一瞧。看清谢扶光在缝制月事带,霎时她面红耳赤。
这时,谢扶光的手指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他没管,继续缝。
夜色静谧,昏黄的灯影下,他拿着针线布条。因为只有一只手能用,是以,他有些艰难地用单手缝着月事带,动作生疏又笨拙。
沈秀怔然。深夜的静谧是融化的酸甜糖塔,一层层塌陷进她的心里。
第124章
酸胀, 甜蜜,两种感受在心脏上交织,沈秀捂住心口, 只觉整个人要被酸酸甜甜的糖汁融化成水。
谢扶光专注地缝制这月事带,一直没未发现沈秀。她平复情绪,上前道:“谢扶光。”
他抬首, “怎么醒了?身子不舒服?”
“没有。”她放下灯盏,“你怎么会缝这个?”
“周阿婆教了我。”
“谢谢你。”她扫视桌边, 周边上叠了一堆月事带。
“你缝了这么多?够了,别缝了。这么多, 你缝了多久?”
“没多久。”
“骗人, 你看你眼睛都熬黑了,这是熬了多久?”
谢扶光立时用手掌遮住眸子,“很难看?”
“不难看。”
他仍然遮着双目, 似乎很不愿让她看到他不好看的样子。她唉了声,“谢扶光, 真的不难看, 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是吗?”
“是。”
然他依旧没把手拿下来。他摸了一下自己脸, 对她道:“回屋睡罢。”
“好,你也快去睡。”
进了屋子, 谢扶光拿起镜子照自己。眼底下熬出来的青黑睑黡, 让他神色一沉。
“有没有办法消得快一些?”谢扶光问周阿婆。
再一次被吵醒的周阿婆,麻木道:“只要您,现在立刻马上回去睡觉, 睡到饱, 明日起来睑黡定然能消。”
“若明日不能消呢?”
周阿婆:“罢了,我去给您拿些药散, 您睡前敷一敷。”
等送走谢扶光,周阿婆双手合十,老天爷啊,您可保佑保佑老婆子我,您千万别让主上再来打搅她睡觉了!
这几次三番的,她眼底下都快生出睑黡了。她遭不住了啊。
沈秀回了房间,一直没睡着。她抱着枕头,脑子里全是谢扶光。
他在烟火气里,给她烧饭的画面。
他温柔地给她洗脚的画面。
他沐浴过后沾着水珠,浑身湿漉漉,长发卷湿,似花似妖,美得不可方物的画面。
他飞身过来,垫在她身下的画面。
他如水中花,游向她的画面。
他在灯盏下,生疏笨拙,单手给她缝制月事带的画面。
一幕一幕,在她脑海里,循环往复地浮现。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想见他。
明明将将才见过,她却有些想见他了。奇怪。她镇压下心里的怪异,强迫自己入睡。
鸟儿在枝头欢雀,试图叫醒睡梦中的村民们,桃花源在一片鸟鸣声里,披上了一缕天光。沈秀想,今日她大抵是桃花源里最早起来的一个,因为她根本就没怎么睡。
她打开抽屉,堆叠的月事带出现在她视野里。指尖轻触月事带,她面前又掠过谢扶光在灯底下缝月事带的画面。
开门出屋,不自觉望向谢扶光的屋子。晨间昏暗的光线里,她注视他的屋子良久。
洗了一个林檎,她坐在屋檐下,慢吞吞地啃。啃着啃着,她又没控制住,望向谢扶光的屋子。吃完果子,便又回去补觉了。
谢扶光下床,第一时间去照镜子。睑黡并没有完全消失。他脸色黑下来,愠怒得仿若毁了容一般。
“谢扶光,你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耳边回荡起沈秀的话,谢扶光面色又黑了一层。触摸几下自己的面庞,他去打水洗漱。
待洗漱完,他在眼底敷了一层香粉,遮住青黑的睑黡。已经遮住睑黡,他却仍不能满意。唯恐自己今日的容色不得沈秀的心。
故而,他又在唇上抹了胭红的唇脂。
去衣柜里取衣裳时,他没有选择素日里惯常穿的剑袖便衣。
沈秀打着呵欠,正想着今早给谢扶光做个紫云英蛋花汤,下一刻,猝然地停下脚步。
院子里,谢扶光在弯腰拿毛豆。
他的头发没有像之前那样束着,黑发披垂,如流云泻地。长卷的发间,系着发带,以及精致的流苏珠花。
他的额间缀着眉心坠,腰间也缀着熠熠闪亮的腰链。腰链下面,衣摆犹如花瓣艳冶。
瞪着雪肤红唇,精心打扮过后的谢扶光,沈秀忍不住惊艳,她闪了下神。
她道:“你怎么打扮成女子的模样?”
他直起身,腰身在腰链的拢束下,更显修长。他不答反问:“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谢扶光貌似老惦记着她的葵水,总要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想,恐怕在癸水结束之前,他都要时不时问一遍。
“没有,好着呢。你怎么打扮成女子的模样?”她心惊,没想到,谢扶光还有这癖好?
他的癖好还真是让人……她又想起他想喝她洗脚水的癖好,想到此,她不禁龇牙。
“女子?”他笑,“不是,这是高昌男子的打扮。”
“高昌男子这样打扮么。”沈秀细细打量谢扶光,心道,西域男子在打扮上,比汉男要女性化一些,精致一些。
她问:“你怎么突然这副打扮?”
“你不记得了,你很喜欢我这样打扮。”
“我喜欢你这样打扮?”她顿了顿,随之点点头。他这样打扮很漂亮,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应该是喜欢的。
他的皮相与骨相是顶级的优越,不怎么打扮,就已经让人觉得漂亮得闪闪发光,再这么一番打扮,已是无法用言语描绘出他的美。
顶级美貌的冲击力,打得她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一低头,便发现他还缠着布的左胳膊。
他这番打扮,定然少不了折腾。胳膊还没好呢就这样折腾,她道:“我喜欢你这样打扮,我也喜欢你其他打扮,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都好看,我都喜欢的。所以你不用特意打扮成这个样子。”
“无论我打扮成什么样子,你都喜欢?”
“嗯,你真的不用特意去打扮,你就算披个麻袋都好看的。”
唇畔溢出浅浅笑意,谢扶光道:“好。”
“你拿毛豆做什么?要煮了吃?”
“煎毛豆肉饼。”
“我来我来。”
因昨夜里没睡好。沈秀吃了早食后没撑住,又睡回笼觉去了。睡了半日,她一醒来,不知怎的,就想立刻见到谢扶光。
好像她与他分开许久,许久没见了似的。
身体受大脑驱使,她立即去找谢扶光。
大门前,谢扶光在与人说话。与他说话的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姑娘。
姑娘含着笑,将一篮紫茄递与谢扶光。
谢扶光接过了篮子。
因他背对着她,沈秀看不见谢扶光的表情,只能清晰地看见姑娘带笑的脸。
她愣愣,眉心褶皱出小山峰,心里生出些许不悦来。
倒不是对这位陌生姑娘不悦,她还蛮喜欢这位姑娘的长相。这位姑娘似一朵清丽的木香花,很让人赏心悦目。
她是对谢扶光不悦。
第125章
沈秀转身就回了屋。坐在桌前, 她抓住桌布,指尖一点一点拧桌布。
桌布被她拧得皱皱巴巴,她的脸也同这桌布一样, 皱皱巴巴的,如若被极酸的果子酸倒了牙。
她抿着嘴,从盘子里拿了樱桃塞进嘴里。纵然是流着蜜汁, 甜得发腻的樱桃,也无法压住她心里的酸意。
又取出蜂蜜, 泡了水,甜沁沁的蜂蜜水亦不管用。
枯坐在凳子上, 一坐坐到了日头快西沉, 直到饥饿唤醒她的神识,她这才恍觉自己在屋子里坐了那么久。该烧晚饭了。
灶屋里,谢扶光在淘米。他微侧身, “睡好了?”他以为她睡了一下午,是以期间并未打搅她。
她嗯了一声, “晚上吃蜜汁莲藕, 蜜汁鲍菇, 糯米喜沙肉吃罢。”这些菜都是甜菜,她想吃甜甜的东西。
“好, ”他指指灶台上的茄子, 道,“再做个香辣油酥茄。”
目光掠过灶台上的紫茄,沈秀道:“哪来的茄子?家里不是没种茄子?”
“茄子是与别人换来的。食用谱上有一道香辣油酥茄, 我没做过。你不是喜欢香辣菜?我试着做一下。”
茄子是他特意为她换来的?她怔然, 道:“都说了,你手没好之前别折腾。”
她摸摸茄子, “我不会做香辣油酥茄,这茄子……凉拌吧,凉拌酸辣茄丝。”
饭好上桌,沈秀闷头吃饭。谢扶光没动筷,就一直盯着她。感受到他有些灼人的注视,她问:“怎么不吃?”
谢扶光:“为何不给我夹菜了?”
他受伤后,每次吃饭,她都会先给他夹菜。然今晚这顿晚饭,她却没给他夹菜了。
沈秀神色淡淡,“你受伤的是左手,右手能夹菜。”
谢扶光盯住沈秀,细细端详她,“你在生气?”
“没有。”
“为何生气?”
“我都说了没生气,趁着吃饭吧。”她扔下这句话,继续闷头进食。
谢扶光不知沈秀为何生气。他应该没做让她生气的事。那她为何生气?
皱眉思忖良久,他神色微动。是因为葵水?周阿婆说过,女子来葵水期间,心情或许会很不好。
她心情不好,或许是因为葵水?
如何让她心情好一些?他敛目,陷入沉思。
第二日,沈秀打着呵欠去灶屋,一进灶屋,她便惊住了。
只见灶屋里,胖墩墩,毛茸茸的食铁兽坐靠着米粮缸,手里抱着果子,咔嚓咔嚓地啃。
是之前那只食铁兽,沈秀认出它来,“你怎的又来了?”
食铁兽吃着果子,发现她后,直接朝她走过来。它伸出胖爪子,抱住她的腿,亲昵地蹭了蹭。
沈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摸摸它的圆脑壳,“唉……”
窗边,谢扶光见沈秀轻抚食铁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他微微展颜。
沈秀很喜欢这只食铁兽。见到它,她一定会开心。是以,他昨夜去山头里寻了一夜,将这只食铁兽拎了回来。
他嫉妒食铁兽,不愿让它接近沈秀。但只要食铁兽能让沈秀开心,他可以再把它找回来。
沈秀察觉到有人在窗边,她道:“谢扶光,它又回来了,你别动它,等它吃完东西,我送它走。”
她有武功,可以轻易拎起两百斤的食铁兽,可以制住它。
谢扶光点头,视线一直落在她微微含笑的唇畔。
见他一直看她,她又想起之前让她心烦意乱的事,眸里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垂睫,专心撸食铁兽。
其实食铁兽的毛很硬,撸起来并不舒服,但食铁兽胖墩墩的,太可爱,让她忍不住想撸它。
食铁兽抱抱她的腿后,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他停在碗柜前。爪子挠了几下碗柜。沈秀打开碗柜。碗柜里只有碗,还有一翁蜂蜜。
食铁兽瞳仁亮晶晶,眼光似闪电,紧紧盯住了蜂蜜。
“你想吃蜂蜜?”沈秀了然,她没直接给它吃蜂蜜。她拿了果子,用果子蘸了蜂蜜。
食铁兽抱着蜂蜜果子开始啃,看起来极欢喜。它吃得很香,勾起了沈秀的食欲,她笑笑,也准备拿果子蘸蜂蜜吃。蘸了两个果子,她将其中一个递给谢扶光,“给。”
谢扶光还未接到果子,沈秀倏地一僵,又把果子拿了回去。
谢扶光:“?”
她没什么好脸色,“你要吃自己弄。”
他眼光犀利,审视着她面上的每一丝变化,“我做错了什么?”
她张张嘴,欲言又止。他做错了什么?她生气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说话。可他与别的女子说话,又何错之有?他什么也没做错。
错的是她。是她有些莫名,无缘无故生他的气。可她为何会生气?她不明白。她能感觉到自己很奇怪。时时刻刻想见到他,很奇怪。莫名其妙生他的气,很奇怪。
自己这是怎么了?沈秀心绪纷乱如扯不清的毛线团。她叹息,“你没做错什么,能出去吗,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秀秀————”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沉默半晌,谢扶光离屋。沈秀虚视他离开的方向,双目无焦距怔神。她将头靠到食铁兽身上,抱住食铁兽,像是要在石铁兽身上汲取力量,“嗳……”
食铁兽歪歪圆脑袋。大抵是察觉出她心情低落,它放下果子,胖胖的爪子抱住她。
不久后,沈秀走出灶屋。她一出来,一直候在外面的谢扶光立即上前,“秀秀。”
沈秀:“我出去一趟,别跟着我。”
“去何处?”
“……去摘点果子,别跟着我。”言罢,她扬长而去。
今日天气晴朗,暖日当暄,丝光明媚,春风和暖,繁花锦绣,燕语莺啼,笙簧声里,东风翩然吹落桃瓣。
然而这样春光明媚的好天气,沈秀却无心欣赏,甚至还只觉这样灿灿的天气让人无比心烦。
一路前行,她径直来到周阿婆家。
“阿婆,麻烦您给我看看病。”
周阿婆诧异,“病了?快让我看看。”
按住沈秀的脉搏,周阿婆一边把脉,一边问她身上有什么症状。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她难以启齿,没具体细说。
“心里不舒服?”周阿婆神色严肃,“怎么个不舒服法?”
“堵得慌,还很酸,就像是吃了很酸很酸的果子,很难受。”
“酸?”周阿婆又问她何时出现的这种症状,有多久了,还有没有其它症状等等问题。
把了会儿脉,周阿婆迟疑道:“许是老婆子我医术不精,没瞧出你身上有甚么问题。”
“那我为何心里如此难受?”
周阿婆沉吟,又继续望闻问切。周阿婆欲问得更仔细些,只是她发现沈秀貌似有所隐瞒。
“秀秀,”周阿婆道,“你若想治好病,就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沈秀低下头,踟蹰良久,她将心里藏的话全说了出来。
听完沈秀的话,周阿婆一愣。
沈秀迫不及待问:“阿婆,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这是……”周阿婆笑起来,“你时时刻刻都想见你夫君,那是因为你害了相思病。你见谢夫君与别的女子在一起说话,心里酸,不欢喜,那是因为你喜他接近别的女子,心里头生了妒。”
“相思病?……我为何会害相思病,为何会嫉妒?”
“你喜欢你夫君,自然会害相思病,自然会嫉妒。”
周阿婆带着笑的声音,闷雷一般,在这个晴空万里的春日里,砸得沈秀当场便滞在原地。
“喜……欢?”沈秀呐呐。
轰轰轰!闷雷在沈秀头顶炸开。炸开的闷雷化作一张网,将她的脑袋包裹住,她被轰得头晕目眩。
第126章
从周阿婆家里离开, 沈秀踩着泥路,如若踩在棉花上,腿脚虚浮, 鞋底轻飘飘的。
走着走着,飘忽的脚一歪,身体向下一跌, 转而便跌入了桃花香浓郁的怀抱里。
抬首,入目里, 是谢扶光白皙精致,轮廓流畅的下巴。
“秀秀?”谢扶光的声质清冽悦耳, 若空谷幽涧, 擦过她耳畔,带起一阵阵酥麻。她浑身一哆嗦,立刻远离他。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她呆呆的, 魂魄似是有些抽离于身体。
谢扶光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的确发生了大事。沈秀动动嘴唇。她喜欢上谢扶光了。
被周阿婆点破自己喜欢谢扶光的事后, 沈秀一直处于惶惶然的状态。仿若处于云端, 整个人飘忽忽的, 情绪一时转换不过来,“没什么事。”
下巴被他捏住, 他抬起她的脸,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对上谢扶光漆白皙漂亮的面孔,沈秀心尖一颤。仿若有一罐蜜汁, 被颤了出来, 密密麻麻地倒在她整颗心上。
金色的日光蔓延至沈秀的睫毛上,她眨动睫毛, 耳边回响起周阿婆之前说的话。
“你喜欢他,他亦喜欢你,两情相悦,便是这世间最最幸运之事。”
她喜欢他。正好,他也喜欢她。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她心口发烫,无尽的庆幸,无尽的欢喜,要把她淹没。
灿灿的日光蔓延至她颊畔,她一点一点弯起笑窝,颊边笑意渐渐浮现。
目光触及她染了日光的笑容,谢扶光扬扬长眉,她这是心情变好了?
谢扶光:“你……”
沈秀打断他,“谢扶光,我没什么事,我们回去。”
他迟疑地端详她几许,颔首,“好。”
道路两旁开满鲜花,沈秀捡起地上落下的一朵花,穿行在明媚的春光里,“今日天气真真好!”
她似乎很开心,极其开心。谢扶光歪头,若有所思。
回了家,沈秀直奔灶屋。食铁兽还靠着米粮缸子吃果果。她笑眯眯地走过去,“还没吃饱?我去给你砍些新鲜笋子回来。”
拎着砍刀,沈秀去往后竹林。扛着一堆竹笋,她边往回走,边哼起小曲儿来。
她把竹子上的泥巴洗净,还特有耐心地剥起笋壳来。
谢扶光道:“食铁兽会剥笋。”
“我晓得,我想给它剥。”她笑盈盈剥笋。剥一根,递给食铁兽一根。
“尽管吃,想吃多少我给你剥多少。”她温柔地摸摸食铁兽的耳朵。
食铁兽两爪握笋,圆滚滚的大胖脸一嘟一嘟,吃得津津有味。沈秀没忍住,揉揉它的大胖脸,满目宠溺,“乖,慢点吃。”
谢扶光睨视食铁兽。她这么宠它。它凭什么能得到她这样的宠爱?
他眉角轻轻一压,目中一丝阴毒转瞬即逝。一脚将它踹出去?不可行。沈秀会生气。
沈秀吭哧吭哧剥笋,倏然,一个蜜橙出现在自己面前。
谢扶光把蜜橙递过来,“我想吃,帮我剥皮。”
“等着。”沈秀把剥好的橙子分成两半,“好了,给。”
他没接,“喂我。”
她轻咳一声,给他喂一瓣橙子。
他微微启唇,没有用牙齿咬,而是伸舌头卷住橙子。红艳的舌尖轻轻擦过沈秀的手指。
感受到指间的温热,沈秀仿若被灼伤一般,迅速撤回手。
谢扶光舔了舔艳得快滴出水的唇瓣,秾秀的眸子弯成半弦月,盈盈笑起来,“好吃。”
沈秀的面庞似晚霞烧暮,她忙不迭把橙子塞到他手上,“你自己吃,我还要剥竹笋。”
他把橙子喂到她嘴边。
沈秀:“我不吃。”
谢扶光:“尝一尝,很甜。”
她准备接橙子,他却避开她的手,像是要直接喂她。她钝钝张开嘴。
橙肉在齿间破裂,水甜水甜的橙汁流溢至口腔里每一处,她慢吞吞咀嚼。
谢扶光:“甜吗?”
“嗯。”
每一寸空气里仿佛都是橙子的香甜气息。被香甜气息包裹,入侵,沈秀只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快要流出糖来。
他又喂她一瓣,“再吃一点。”
给她喂着橙子,他倏然叹了一声,“我从前喜欢你喂我东西吃,你也喜欢我喂你吃东西。可是,你都忘了,你什么都忘了。你从前那么喜欢我,可你现在……”
他低下眸,弯曲的背脊里,深藏着浓浓的无力与哀伤。
见此状,沈秀嘴里的橙肉嚼不下去了。一种说不出的心疼翻涌到她喉咙里,她想擦拭掉他身上的无力与哀伤。
一句话脱口而出,“谢扶光,我是忘了从前喜欢你,可我现在也喜欢你的。”
眼皮一颤,谢扶光问:“你方才说什么?”
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沈秀有些闪躲,“我……”
她下意识想否认,但她及时住嘴。她为何要否认,她始终都要与他明说的,且她现在就是想让他开心些。于是,她轻轻道:“谢扶光,我喜欢你。”
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像是被羽毛轻轻覆盖上了一层。
谢扶光呼吸变得深重,“你喜欢我?”
她双颊绯红,“嗯。”
他问:“你是想起了从前对我的喜欢?”
“不是,”她解释,“我什么都未想起来,我是……我大抵是重新喜欢上你了。”
谢扶光眸中波光闪动,里面若有烟花束束绽放,绚烂美丽得惊人,“你重新喜欢上我?”
她点头。
他又问:“你喜欢我?”
她再次点头。
像是想要得到确定的,不会被推翻的答案,他再一次问:“你喜欢我?”
沈秀能看出来他急需确定的迫切,她道:“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话音将将落下,她就被谢扶光单手按进怀里。他抱紧她,似是要将她摁进他的骨血里。
他只字未言,只紧紧抱住她,仿佛要抱到天荒地老。
不知多久过去,久到食铁兽已经吃完竹笋,久到食铁兽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久到食铁兽睡完一觉又开始爬起来吃东西,终于,谢扶光出声,“那我们现在就成婚?”
被抱得身体都开始发僵的沈秀:“现在?”她语窒,“是否是有些太快了。”
“快?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哪有许多年,不就是三年多。沈秀摸摸鼻子。她今年十八,这年岁还未成婚,其实是有些晚了。谢扶光之前说,他们之所以还未成婚,原是想着等战乱结束,回她祖籍地成婚的。
但谁也没料到,这仗一直打一直打,打到现在还未结束。他俩的婚事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谢扶光道:“再不成婚,我就老了。”
“你才二十,哪里就老了。”
她虽然是喜欢上了他,然则这么快就成亲,她接受不了,“还是再等等罢?”
静默须臾,谢扶光道:“好。”
她推推他,“你胳膊不累?放开我罢。”
他不动,仍然抱紧她。她臊着皮,再任由他抱了片刻。
日头西沉,落日余晖晒着筲箕里的干土豆片。煮熟过后切成片的土豆,用日光晒干,晒干后炖腊猪脚吃,很是味美。沈秀来到篱笆边上,给干土豆翻面儿时,背后陡然一暖。
谢扶光从身后抱住她。她翻干土豆片的动作停下来。
从今晨她告诉他,她喜欢他后,这一日他几乎随时随刻都想抱她,要黏在她身上永不分开似的。
之前她还未喜欢他时,他有所顾虑,未曾如此黏腻亲近她,现在知道她喜欢他后,他就像放开了本性,肆无忌惮起来。
于她而言,她才喜欢上他,两人就这般亲近,她是有些适应不过来的。然而虽有些不适应,她到底是喜欢他的,也喜欢他的亲近。
翻完干土豆,沈秀道扯了一下他围在她腰间的胳膊,想让他松开她。他的胳膊犹如焊在了她腰上,扯不动。
“你放开,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
“把筲箕拿回去。”
腰间桎梏解除,她拿着筲箕去灶屋,他也跟着去。她去何处,他就去何处。去哪儿他都要跟着。
沈秀去茅房,余光发现谢扶光跟在身后,她道:“我要去茅房。”
他仍旧跟着,她扶额,“你想与我一同进茅房?”
他道:“可以吗?”
沈秀:“……”
她头大,属实是没想到谢扶光如此黏人。他的黏人程度直叫人“叹为观止”。
她急忙摆手,“不可以!”
然而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头更大了,“不可以,这怎么能行。”
谢扶光笑如新月,让人如沐春风,“我在外面等你。”
沈秀暗暗松气。
入夜,沈秀在镜前梳头。谢扶光抱着枕头进了屋。她惊然,“你这是?”
“睡觉。”他很是自然而然,将枕头放在她床上。
“不行!”
他歪头,“为何不行?我们从前就是这样睡的。”
“……我现在习惯一个人睡。”她走过去,推他出屋。
他又露出那种哀伤的神情。沈秀心软,但她咬牙,“真的不行。”
“罢了。”他抱着枕头离去。走了两步路,他回头,渴望她能留住他。
对上他带了雾气的眸子,她一声不吭。他走到门边,再次回头望她。她仍然不言语。
一丝轻叹从他胸腔里逸出,他抱着枕头,走出房门。
他的背影萧瑟落寞,要碎掉了一般。沈秀强行别过脸,不去关注他。
苍穹夜幕,云影重重,明月半掩。黑暗的室内,谢扶光望着沈秀房间的方向,瞳眸里燃烧着暗红色的幽火。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沈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回荡。
他低低笑起来,肩膀抖动,浑身抖动。笑得眼尾发红,笑得癫狂病态,仿佛从未有过如此极致的极乐。
极致的快乐如烈火,焚烧着他,让他兴奋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超过身体阈值的快乐,让他几近窒息。
他需要转移力,否则,他会在超越阈值的快乐里溺亡。
察觉到此,匕首从掌心里滑下来。他毫不犹豫,打算给自己一刀,以伤口的痛苦,转移他过度快乐的极端兴奋。
刀锋即将插进身体里,他猝地住手。
用匕首,若在身体上留下伤疤,会不好看。沈秀会嫌弃,会不喜欢。
念及此,他收起匕首。不再用匕首,而是掌心运力,直接打了自己一掌。如此,便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喉头一阵腥甜,唇边缓缓溢出一丝殷红。鲜艳的血沿着嘴角蜿蜒下来,在他寝衣上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谢扶光吐着血,唇光红润,嫣红的眼尾含笑。
鲜红的血与他的笑,宛若融为一体,衬得他精致的面孔,万分妖冶,万分疯狂病态。
第127章
沈秀抱着枕头, 在床上滚来滚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睡不着。心中的喜悦,让她亢奋到肢体仿佛要爆炸。
周围的一切都在加速,浓烈的喜悦险些将她推到天空中去。
凌晨丑时, 此时月上中天,院中花木摇晃,影若水中藻。沈秀仍未睡着。她抓抓头发, 起床点灯。睡不着,索性找些事做。她翻开武功秘籍, 一页一页翻,却始终看不进去。
“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沈秀吓了一跳。
谢扶光在屋外道:“秀秀, 怎么还点着灯, 还没睡?”
她打开门,“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也睡不着?”
他点头。
沈秀发现, 谢扶光面色格外白,红唇的映衬下, 白得像是要破碎。她犹疑道:“你不舒服?”
自己打了自己一掌, 胸膛隐隐还泛着疼的谢扶光摇摇头, “没有。”
“可你脸色不太好,你赶紧回屋休息, 我也要睡了。”
谢扶光的目光越过她, 落在她身后的床上。他的意思很明显。她有点想笑,一时只觉他像稚童。她催他,“快回屋。”
总算将他打发走, 她揉捏鼻梁, 再次准备入睡。
“咯咯咯!”沈秀在鸡鸣声中醒来。一醒来,就发现谢扶光坐在她床边, “你怎么在这?”
“想见你。”
心里一甜,沈秀望望外头的蒙蒙天色,这会子天将将亮,“你何时起的?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
忽然,沈秀面皮僵住。不知她方才睡觉有没有打呼什么的。通常情况下她是不打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清咳,“我没打呼噜罢?”
“有。”
沈秀:“……”
感谢他如此诚实。他会不会嫌弃她打呼?此时此刻,她迫切地需要一条地缝钻进去。红着耳朵,她道:“其实我平时不打呼的,我就是……我就是昨晚睡太晚了,然后就……所以……反正……”
她语无伦次,还未说完,便被他摁进怀里。他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下颚抵在她颈窝,鼻息在她颈间缠绕。
他轻轻叹出声,好像能这样抱着她,便是他最大最渴望的心愿。
沈秀唇瓣动了动。他这样眷恋黏糊地拥抱她,应该没嫌弃她打呼?她暗暗舒气,回抱住他。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谢扶光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跟我来。”
“去哪儿,做什么?”
“等下告诉你。”
走出房间,他抱着她飞身而起。她忙道:“你伤还未好,别用内力!你要去哪,我带着你去!”
他停在屋顶上,张开怀抱,“抱我去,我给你指路。”
她把他抱进怀里,丹田运气,飞跃而起。
被抱着飞在半空中,谢扶光侧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专心飞行的沈秀。他将脑袋靠在她怀里,依恋地紧贴着,蹭了蹭。
紧紧靠着沈秀略微结实的怀抱,他弯唇。
感觉到谢扶光在自己怀里黏糊糊地蹭,沈秀失笑。他怎么像那只食铁兽一样,喜欢在她怀里蹭。有点兽类的可爱。
到达目的地,沈秀左右环顾,“这里是?”
“观天峰。”
“大早上的来这里做甚?”
“闭上眼睛。”
闭眼做什么?沈秀虽疑惑,但也依言闭上双目。
过了片刻,谢扶光道:“秀秀,睁开眼。”他的嗓音犹如晨间露水的轻柔。
沈秀睁眼。前方雾气渐薄,天边出现粉红的云霞,云霞轻疏慢卷。云蒸霞蔚里,天与山的交接处缓缓泛起金边。
圆圆的金脑袋,如若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从山头探出来,天空逐渐被染成金色。山峰也被染成金色,犹如镀了一层细碎的金子,金光闪闪,光彩熠熠。
缓缓升起的朝阳喷出金光,晨雾慢慢变色,整个世界变成了金灿灿的一片,仿若蓬莱仙境一般。日出金光万斛,令人震撼,沈秀结舌,油然喟叹,“好美……”
谢扶光道:“在这里能看到最美丽的日出,你可喜欢?”
“喜欢!”沈秀道,“太美了!”
旭日初升的壮丽景观,印进了沈秀脑海里,她叹于天地间有如此美丽的景色。
他与她坐下来,两人紧挨着,一同观赏东方日出。
沈秀靠着谢扶光,闭目吹着微风,感受着春日晨阳洒在身上的暖意,舒适惬意地犯起春困。
“秀秀,你若喜欢看,往后每日都来看日出,如何?”
“好,我们以后每日都来看日出。”
她转过头,还欲与谢扶光说话,余光触及谢扶光,她下巴一张。
灿烂的金色光芒里,谢扶光的长卷发被日光泼洒成浅金色,卷卷的浅金色发丝在风里飘动,如若张开的花瓣,在风里摇曳。
凝翠眉目,胭脂红唇,都沾染了金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比壮丽的日出还要美丽。
风里浮动着日光与尘埃的碎片,以及他身上浓浓的花香。沈秀仿若溺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
清晰地感受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清晰地感受着自自陷进了他身上发出来的光里,一点一点沦陷。
这样闪闪发光的他,居然喜欢这么普通,这么平平无奇的她,她不胜欢喜,再次庆幸自己幸运。
下一瞬,从前的疑虑卷土重来。这样闪闪发光的他,真的会喜欢平平无奇的她?
他真的喜欢她?
一盆冷水哗啦啦泼在她头上,把她心里的欢喜全部浇灭,浇得她透心凉。
之前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她怀疑他是否真喜欢她。就算他不喜欢她,她觉得也没什么,顶多觉得受到欺骗了,会很气愤。
可现在,除了会气愤,她还开始害怕。她害怕他不是真的喜欢她。
手心里出了汗,她嗓音发涩,“谢扶光,你是真的喜欢我?”
他静默半晌,道:“为何总不信我对你的喜欢?”
“我只是……”
不等她说完话,谢扶光取出匕首,“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沈秀瞠目结舌,“你……”
他把匕首对准心脏,“我把心挖出来,你会看到,我的整颗心里全都是你。”
一把抓住匕首,沈秀道:“你别这样!”
“我不这样,你如何信我?”他眉目带笑,语气有些神经质,“等我把心挖出来,你就会信我了。”
沈秀生怕他真的付诸行动,“我信你,我信你!”
他语气轻飘飘的,“你真的信我?”
“真的真的!”她缓和语气,“把匕首给我,好吗?”
他盯住她,“还会再怀疑我吗?”
“不会!”
他总算收起了匕首。沈秀重重吐气,“你吓死我了,你这人真是,干嘛要……”
原想责怪他做事极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喜欢她,竟然想挖心。可一想到,是她屡次怀疑他,他很生气,所以才做出这样极端的事,便责怪不出来了。
若她喜欢的人,屡次三番怀疑她的真心,她也会气得头顶冒烟,指不定冲动之下,也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极端的事来。
她心生愧疚,“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
“原谅你了。”他又抱住她,下巴枕在她肩上,很委屈的样子。
她拍拍他的背,下意识安抚他,宛若哄小孩一样,“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再怀疑你。”
他在她脖子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嗯”字。
静静拥抱良久,沈秀神情忽而一闪,“谢扶光,我相信你喜欢我。但……在其他事上,你有没有骗我?”
她真的叫沈秀?真的无父无母?真的是小河沟村民?真的与谢扶光一同因躲避战乱而安居此处?外面真的在打仗?此般种种,因她记忆没恢复,这些事她无法确定真假。
谢扶光听到她的话,他又拿出匕首,“我把心挖出来,你问问它。”
又来!沈秀一急,慌忙拽住他的小臂,“好好好,我信你,我都信你!”
她把匕首抢过来,扔到远处,用力抱住谢扶光。
良久,等她平复好情绪,也做好了决定。她深重地吸一口气。
她应该仍然保持怀疑的态度。这样才比较理智。但,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愿意相信他在其他事上也没骗她。她愿意信任谢扶光一次,愿意给他一次完全信任他的机会。
她认真而郑重道:“谢扶光,我信你。但我的信任只有一次,若我发现你骗我,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你明白吗?”
谢扶光低了低头,“明白。”
沈秀莞尔,决定信任他,她将心中的疑虑,担忧,害怕通通碾碎,如此一来,心情也敞亮了许多。
她坐下来,继续观赏波浪壮阔的日出。
趁沈秀午歇时,谢扶光去了周阿婆家。
“你确定她不会恢复记忆?”
“八成不会。”
“我要十成。”
周阿婆凝噎。纵然别人称她为医仙在世,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神仙,哪里能十成十地保证沈秀不会恢复记忆。
她呐呐道:“这……这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不能十成十保证。”
谢扶光离开周阿婆家。他抬首远望天际。此时云层浓厚,遮住了太阳,天色变得黯淡起来。
他怕沈秀恢复记忆。在得到她的喜欢之后,更加怕她恢复记忆。
他望着阴沉沉的天,面色比阴沉沉的天还沉凝。
悄无声息潜入沈秀的房间。点了她的睡穴,谢扶光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的指尖在她面庞上描摹,漆黑的双眸幽深似海,犹如古老森林里乏人问津的湖泊,“你不会恢复记忆,也不会离开我。”
“就算恢复记忆,我也不会放你走,死也不会。”他一字一顿,像是在下一个诅咒,幽暗的瞳孔里透着偏执的痴狂。
第128章
沈秀发现, 自从那日在观天峰观赏了日出后,谢扶光更加黏她了。时时刻刻要贴要抱,似是怕她跑了一样, 他实在是有些过度黏人了。
这会子,她在房间里叠衣裳。他要帮她叠衣服,她道:“你一只手怎么叠?一边儿去, 别给我添乱。”
他便坐在旁边看她叠衣裳。
如果不是抱着她会妨碍她叠衣服,他肯定会抱着她。
她叠衣裳, 他坐在旁边看。她整理床铺,他在旁边看。她倒茶喝水, 他在旁边看。好像他除了看她, 就没有别的事要做了,看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到了午歇时间,谢扶光离开, 沈秀终于从他的密不透风的盯视里出狱。
午后,沈秀从房间里出来, 谢扶光在堂屋里翻阅食谱, 她也取出武功秘籍翻阅。
她才坐下, 他就立刻放下食谱,歪过来抱住她的腰, 脑袋贴在她腰上, 黏黏糊糊地蹭。
她直接把书放到他头上,一只手翻着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绸缎般的长卷发。他的头发光滑柔软, 触感极好。她摸着摸着, 很是有些上瘾。
两刻钟过去,沈秀拍拍谢扶光, “你这样一直抱着,不觉得累?”
“不累。”
沈秀觉得他累。尤其他一只手还缠着布,这样枕在她身上,又不方便又累。她推他,“起来。”
“你不愿让我抱你?”他哀哀凄然。仿佛,她不让他抱,他就会碎掉,就会死掉一样。
沈秀额角抽搐,“没有,我只是怕你累。”
“我不累。”他的头在她怀里钻了钻,又安心躺下了。
她咂咂嘴,任由他了。
谢扶光躺在她怀里,唇边漾开浅浅的笑。他微微偏首,注意到她放在他发梢的食指指尖。他慢慢靠近,嘴唇轻触在她食指上。
沈秀看武功秘籍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此。
她没反应。他便大胆起来。他舔了一下她的指腹。她仍旧未发现。
他舔着她的指腹,眸色灼热。想将她的手指吞入腹中,与他融为一体。
殷红唇瓣微张,他含住她的指腹。
“你做什么!”这会子沈秀总算从书里拔出了注意力,她惊呼,“你咬我我手指干什么?”
谢扶光掀睫毛,犹如掀开了两把精致的扇子,他唇光水润,“不是咬,是含,我不能含含?”
她在他身上,看到一种纯洁,却又下流的美丽。
她面红耳赤,“你含我手指做什么。”
“我喜欢,不可以么?”他眉头上扬,颇有些勾人的意味。
“……我回屋了。”她吞咽唾液,“你别跟过来。”
待沈秀离去,谢扶光轻触自己的嘴唇。他捻起椅子上的一根发丝。发丝是沈秀方才掉下来的头发。
将发丝缠绕到掌心,他低首,细细密密亲吻。
沈秀关上房门,她靠在门板上,抬起被谢扶光含过的食指。整根食指都在发烫,有烈火在烹烧。
把手放进装了凉水的盆里。冰冰凉凉的水,也无法抑制她食指上的烫意。
等她冷静下来,她重新出屋,道:“你待在家里,我去别处换些鸭蛋回来。”
他断了骨,多吃些鸭蛋,伤好得快。
“秀秀,一起去。”不出意外,谢扶光要跟着她。他牵着她的手,牢牢与她十指相扣。
在村间小道上穿行时,路遇一位阿婶。阿婶的视线在他俩紧紧纠缠的双手上掠过,笑眯眯道:“瞧你俩,这般恩爱,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还早。”沈秀赧然,在外边这般黏腻歪缠,到底是有些羞耻。她欲松开谢扶光,他却缠得更紧。
她无奈。
谢扶光向阿婶投以一瞥。阿婶心领神会,知道谢扶光要她做什么。她清清喉咙,道:“哎哟,秀秀,这还早呢?你俩岁数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这定亲都定了多少年了,还不成亲,这是要等到何时?”
沈秀:“原是打算等外面不打仗了,回村成婚的。”
“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何时才能完,我说你俩就别等了,黄花都得等蔫儿了。我与你们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几个了!”
阿婶语重心长,“听婶儿的,赶紧把这亲给成了,莫要再捱了。”
说到这里,她转向谢扶光,肃然道:“扶光啊,你赶紧把秀秀给娶了,咱们女子不似男子,是耽误不起的!”
谢扶光:“我是想娶她,可是……”他止声,与沈秀对视上。
沈秀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话。他想娶她,是她还不想那么快就成亲。她开始汗流浃背了。
阿婶:“可是什么呀可是,天爷,你俩赶紧把事儿给办了,阿婶我啊,就等着吃你俩的喜酒!”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沈秀拉着谢扶光,脚底抹油开溜。
“诶!你这孩子,怎的不听阿婶的话呢,秀秀啊,扶光啊,你俩赶紧的,莫要再磨磨蹭蹭的了!”
刚从阿婶身边逃开,又遇到一位阿婶。
这位阿婶同样笑眯眯地打量他俩几下,“村里都多久没办过喜事了?秀秀,扶光,你俩啥时候办喜事?”
沈秀:“……”
她打了声招呼,掉头就跑。
去周家换鸭蛋时,沈秀生怕周家的人也催她成亲,她都不想去换鸭蛋了。
好在周家人没催她成亲。不过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周家人确实没催她成亲,但是催她生娃了。
“秀啊,你同扶光生出来的娃娃,肯定好看,不像我家那个,你瞧,黑得跟煤球似的。唉,尽像她爹了,她爹也是黑得跟煤球似的……你们啥时候生娃?”
沈秀无语凝噎,“这不还早呢。那个,鸭蛋,周姐,快去拿鸭蛋罢。”
“我这就去拿。”周姐快步去里屋拿蛋。
院子里,两个小女娃在叽叽喳喳玩耍。其中一个小女娃踩着另一个小女娃的影子,咧嘴道:“阿萱,我踩住你的影子啦!阿娘说,只要走路时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永远不会离开你。我踩住你的影子了,咱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啦!”
“嗯!永远不分开!”
谢扶光耳朵微动,望向两个小女娃。
沈秀倒没注意到小女娃们在说什么,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鸭蛋上,唯愿换了鸭蛋赶紧走。
“咱家的鸭蛋,个大好吃,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周姐取来一篮子鸭蛋,笑吟吟,“秀秀,你把这鸭蛋拿回去,只用那盐菜炒,炒出来的蛋不腥不腻,好吃得能让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盐菜?”
“家里没盐菜?”
“没。”
“你等会儿,我去给你装两碗盐菜,你带回去炒了吃,还可以下汤吃。”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换完鸭蛋,沈秀半刻也没耽搁,换完就走。
手倏然被谢扶光松开。她意外,黏人黏得厉害的他,居然也有主动松开她的时候?
他步至她身后,踩住她的影子,“走。”
“你走我后面?”
“嗯。”
她点点头,倒也没问他为何要走她后方。
沈秀一步一步往前走。谢扶光一步一步踩住她的影子。
发现他在踩她影子,她问:“为何踩我影子?”
谢扶光踩着她的影子,道:“听人说,走路时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人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明白他为何要踩她影子了,沈秀心头动容,“我又不会离开你。”
“你不会离开我?”
“不会。”
然而他仍然要踩她的影子,“往前走。”
她笑笑,依言。往前走一步,她回头。他在认认真真踩她的影子,认真得像在做这世间最最重要的事。
他如此认真,她便也认认真真往前走。
迎着灿阳,她走着走着,不觉笑了起来。
第129章
换回来的鸭蛋, 沈秀用姜葱韭黄炒了,还拿豆腐炖了蛋汤。香喷喷的菜端上桌,她笑盈盈, 对谢扶光说:“你多吃些鸭蛋,胳膊好得快。”
“是为了我去换的鸭蛋?”谢扶光原以为是沈秀想吃鸭蛋。
“对,周阿婆之前不是说你要多吃鸭蛋嘛。”她给他夹菜。他直接张嘴要她喂。
她笑笑, 喂给他。他也夹菜,喂到她嘴边。
谢扶光喜欢两人互相投喂。对此乐此不彼。她亦喜欢。
他夹起一片菜, 送到她口中。等她咬下去,他却不松筷。他把她咬了一口的菜夹回去, 送进自己嘴里。轻轻咀嚼, 慢慢品味。
沈秀两腮一红。
日出东方红似火。沈秀坐在观天峰上,舒适惬意到昏昏欲睡。她头一歪,靠着谢扶光的肩, 直接睡了过去。
谢扶光把睡过去的沈秀放到腿上,温柔抚摸她的背脊。
沈秀睡着睡着, 翻身, 远离开谢扶光。他立刻将她拉回来。
睡了没多久, 她又无意识翻身,又远离他。他再次把她拉回来。
片刻后, 睡梦中的沈秀, 又往外挪。
睡梦中的她,总要离开他。
谢扶光面沉如水。他摘下楼上的发带,用发带把他的手与她的一只手捆绑到一起。
摘下发带后, 他长发披散, 风吹乱他的额发,凌乱的额发遮蔽住了他阴鸷的双目。
他屈下背脊, 浮动的发丝,犹如蛛丝,包裹住了沈秀。
醒来,沈秀打呵欠,“我怎的睡着了。”紧接着,她急忙问:“我这次又打呼噜了?”
“没有。”他问,“你很在意这个?”
她耳廓绯红,“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怕你嫌弃我打呼噜。”
“为何会嫌弃?你怎样我都不会嫌弃。”
如春风拂柳,沈秀心头柔软下来,她抿笑,“你的头发怎么散着的?发带呢?”
她抬手帮他梳理头发,一只手却抬不起来。辨清手腕上的束缚是他的红发带,她问:“这是做什么?”
为何将她与他的手绑到一起?
谢扶光:“刚才你睡觉时,总往外面挪,我不想你离开我。”
“咳,我的睡相可能不大好。”她扯了几下发带,扯了好几下都解不开,越扯,发带反而缠得越紧。
“你怎么系的,我解不开。”
谢扶光系的断死结,无法解开的死结。他道:“解不开了,不如以后就这样?”
“以后都这样?那怎么能行?谢扶光,快解开。”
他仿佛是注意到了什么,“为何总是连名带姓叫我。”
“我叫习惯了,那我以后不连名带姓叫你,我叫你……扶光?”
“再叫一遍。”
“扶光。”
“再叫一遍。”
“扶光。”她观察他。他很喜欢她这样叫他,她莞尔,“扶光,扶光,扶光,扶光……”
一连叫了好多声。
明显的愉悦在他眉宇间漫开,他嗯了一声。
“扶光,把这个解开,解开了我们回去。”
“我不是说了解不开。”
“那这……”
他取出匕首,直接割断发带,“解不开,但可以割开。”
断开的发带,上面绣的曼陀罗花也断开了。
“这发带可惜了。”沈秀摸摸发带上断开的刺绣。她收起发带,同谢扶光一起离开。
经过梨花林,沈秀飞下来。瓷器一样柔和细腻的梨花,如雪洁白无瑕。她扫视梨花林,兴致盎然道:“等秋天梨熟了,我们来摘了吃。”
“梨”字,谢扶光倍觉刺耳。
他现在听不得“离”字,与“离”通音的“梨”也不行。
他说:“我讨厌梨。”
“讨厌梨?你讨厌梨么,”她挠后脑勺,“那到时候你不吃就是了。”
她步伐轻快,在花树间穿梭。踮脚欲折下一枝梨花,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
“梨花儿,卖梨花儿!”大街上,卖花儿的姑娘扯着细细的嗓子吆喝,很快她的吆喝淹没在潮水般的嘈杂声里。
“炊饼,热乎乎的吹饼!又大又实秤的炊饼!”
“卖水饭喽!”
“旋煎羊白肠,好吃的旋煎羊白肠!”
卖酥胡桃的老郑刚吆喝了一声,就看到人群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赶忙喊住那道人影,“沈老兄!沈老兄!”
沈有财如若游魂,听不到似的,一直往前走。
老郑过去拉住他,“沈老兄,何处去?”
沈有财转过头,他面色黯淡蜡黄,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家去。”
“你女儿还未找到?”
沈有财摇头。老郑叹,“别担心,肯定会找到的。”
真的会找到吗?沈有财双目无焦距。即使是找到了,也可能只是一具尸体。外人都以为秀秀是失踪了,并不知秀秀是投河自尽。
沈有财失去魂魄般,晃悠着身子前行。
“鱼笋夹子!”有小贩在卖鱼笋夹子。沈有财过去,买了一包鱼笋夹子。秀秀最喜欢吃这玩意儿。想起秀秀,沈有财鼻子一酸。
他揣着鱼笋夹子,穿过小巷时,恶毒的辱骂直朝他耳朵轰鸣过来。
“你个赔钱货!老子是造了什么孽,生出来你这个赔钱货!天爷,以后谁给我摔盆子啊!我们老王家就要绝后了啊!”王大根一边骂,一边往他女儿身上打。
七八岁的小女娃,跪在门槛前,忍受着打骂,哭都不敢哭。
目睹这一幕,沈有财怔然。面前浮现出从前的记忆,从前她也是如此责骂沈秀的。
从前他叉腰,鼻子里哼出气,“你个死丫头,赔钱货,都怪你不中用的娘,生下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七八岁的沈秀,倔强地抬起头,“我才不是赔钱货!凭什么女儿是赔钱货?儿子才是赔钱货,讨债鬼!”
“你个死丫头,你这是要气死我!”他气得七窍生烟,继续骂骂咧咧,“死丫头,赔钱货,讨债鬼,我们老周家就要断子绝孙了,老祖宗,是我对不起你们!”
此时记忆重现,他骂骂咧咧的画面,与前方王大根骂骂咧咧的画面重合。顿时,他气血翻涌,“住手!”
王大根侧身,“谁?”
沈有财走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拉过来,“你要把你女儿打死?”
“打死了又如何,反正是个赔钱货!”
“她不是赔钱货!”
“笑话,她不是赔钱货,谁是赔钱货?她一个女娃,不是赔钱货是什么”
“女娃不是赔钱货!你才是赔钱货!”
“放你娘的屁,女娃子养不了老,摔不了盆,以后都是别个屋里的,这还不是赔钱货?”
“女娃也能摔盆子!”
“你说什么诨话!你这人莫非脑壳有问题?去去去,一边去,别人的家事你少管,一边儿去!”说着,王大根扬起藤条,又要抽他女儿。
沈有财怒目,直接一脚踢过去。
“唉哟!”王大根摔在地上。他立马起身,“你敢踹老子!”他也一脚踢过去。只是还未踢到沈有财,他就被两位护卫打趴到地上。
看了看随行护卫,沈有财道:“把他押到衙门里去,他方才要打死他女儿,他要杀人!我要告他杀人!”
王大根:“放你娘的冲天屁!你个直娘贼!”
刚刚骂完,他背部就被护卫一踩,他痛呼,“啊!”
“呸!”沈有财叉腰,“你这孽心孽肺的烂货,我沈有财今日定要你吃些苦头!”
“把他压到衙门里去。”沈有财吩咐完,面向哆哆嗦嗦的小女娃。小女娃瘦筋拉骨,身上没几两肉,露出来的肌肤上,尽是青紫红肿的伤。
他又吩咐一位护卫,“带她去看大夫,好好给她医治。”
“是,老爷。”
若是别人状告父母打骂孩子,官衙或许不会怎么搭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父母打骂孩子其实是允许存在的。这种情况并不好处理。但若这原告是沈有财,情况就不同了。
沈有财是谁?他头顶上罩着他的人,个个都是大人物。没人敢惹他。
是以,衙门老爷无比重视此事。
被打得屁股开花的王大根,哀嚎得鼻涕直流,“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人,小人再也不敢打骂我女儿了!小人定会改过自新,好好待我女儿!大人,饶了小人吧!”
沈有财悠哉悠哉地欣赏着王大根的惨状,还磕起了瓜子来。
王大根万分悔恨,他今儿为何要在屋门前打女儿,为何要招惹沈有财,早知沈有才的身份,他是万万不敢招惹他的!
可惜如今后悔已无用。他只觉屁股已经被打烂,他快要被打死了。
“饶命……饶命啊……”
当然他不会死。打板子的衙役心里有数,手上有分寸,不会把人打死,但会让人痛不欲生。
王大根嗓子都嚎哑了的时候沈有财漫不经心地拍拍手上的瓜子,“今日便放过你了。你当心些,若被我发现你偷偷打骂虐待你女儿,你可得好好仔细仔细你的屁股!”
“不敢了,老爷,便是再给我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了!”王大根抖如筛糠。他绝不敢再打骂虐待他女儿了!
沈有财满意了,淬了声,甩袖离去。
回家的路上,他摸摸怀里揣着的鱼笋夹子,整个人又失魂落魄起来。
家里,杨氏蹲在火盆边上,边烧纸钱,边抽咽:“秀秀……秀秀……”
“杨氏!你发甚么疯!秀秀又没死!你给她烧甚么纸钱!”沈有财怒目而视。
杨氏擦泪,“秀秀她是投河自尽的,这些年了,一点音讯也无,恐怕早已……”
“你休要胡吣!秀秀她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若秀秀真的没了呢?若她真的没了。这些年,我们都没为她烧过纸钱,她在下面没钱,用什么吃什么穿什么?我们什么也没给她烧,她什么也没有,在下面肯定过得不好!”
听到这话,沈有财被火盆里的火烫了似的,浑身战栗起来。他忙不迭抓起一把纸钱,烧进火盆里。他一把一把往火盆里扔纸钱,生怕扔得慢了,沈秀在下面会穷得饿死。
倏然,一道清透微亮的声音自堂前响起,“她没死,烧这些不吉利。”
堂前,少年一身鹅黄锦衣,容颜清透俊秀,只是眉宇间透着一抹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郁。
第130章
沈有财急切问道:“长生, 你怎的来了,是不是秀秀有消息了?”他满目期待,面皮颤抖起来。
身着鹅黄锦衣的魏长生微微摇头。他眉目俊秀, 与魏朝清有两三分相似,从前肉嘟嘟的两颊因年岁的增长,消减下去, 五官轮廓变得清晰流畅起来。
瞥了瞥燃烧着纸钱的火盆,魏长生吩咐人将火盆拿出去, “沈伯伯,姐姐还活着, 您别再烧这些东西, 不吉利。”
“可是……”沈有财抹泪,他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我晓得了,以后不会再烧了。长生, 你来这是?”
魏长生此番前来是为送贡品。宫里给魏朝清送来了贡品, 魏朝清便派魏长生来沈家, 给沈家分一些贡品。
这几年,魏朝清每年都会把这些贡品分给沈家用。每回沈有财都会说:“这如何使得, 长生啊, 以后别送了。”
然而魏朝清仍然继续送。无论是贡品还是其他好东西,都往沈家送。好似沈家是他们的家,沈有财与杨氏与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东西送到, 魏长生告辞。目送魏长生走远, 杨氏喃喃:“长生都长这么大了。”
三年多以前,长生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娃, 如今他稚气已脱,已经长成一个俊致的小少年。
时光过得如此之快,眨眼便是好几年。秀秀也已经消失了这么久了。想到此,杨氏又悲从中来,伤心地掉起泪。
魏长生离开沈家,进入沈家旁边的宅子。一路进入书房。书房里,焚香袅袅,宝鼎相浮。长案前,魏朝清靠在长案上,枕着一张画,双目紧闭。
画上的人是沈秀。魏长生低视画像,渐渐地,眸中起了雾气。他轻轻触摸画上的人,下一瞬猝然被魏朝清抓住手。
“秀秀?”魏朝清醒来。见他抓住的人是魏长生,不是沈秀,他神色淡下来,“长生,有事?”
“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魏朝清颔首。魏长生的视线在魏朝清身上逡巡。
魏朝清容颜憔悴,温润的眉目间一片黯淡,似如欲枯的玉竹。注意到他发间嵌着一缕银丝,魏长生叹息。舅舅才将将而立之年,这样的年纪,本不应早生华发。
“舅舅,你变老了好多。”
“什么?”
“你变老了,都长出白发了。”
魏朝清立时取来镜子,“白发在何处?”
“这里。”
拔掉白发,魏朝清问:“可还有白发?”
“没有了。”
魏长生明显地察觉到魏朝清松了口气。他知道舅舅为何会如此在意“老”这件事。
因为舅舅喜欢沈秀。而沈秀比舅舅年轻许多,故而舅舅就格外在意变老这件事。
他原先并不知此事。从前舅舅待沈秀好,他以为舅舅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待沈秀好。这些年过去,他饶是再蠢,也清楚地明白了舅舅并不是因为他才对沈秀如此好。
舅舅喜欢沈秀。一发现此事,他便直接问了舅舅。舅舅坦荡承认。
得知舅舅喜欢沈秀,魏长生心里生出奇怪的,难以言明,难以描述的情绪。
他一岁一岁长大,如今也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那样奇怪的,难以言明,难以描述的情绪了。
他喜欢沈秀。他也喜欢沈秀。
魏朝清放下镜子,吩咐仆从去取一碗养身养颜,缓解衰老的参汤。
待他喝完参汤,魏长生道:“舅舅,京都那边又来人请你回京了。”
“打发走了?”
“已经打发走。”魏长生接着问,“舅舅,我们以后真的不回去了?”
“嗯。”魏朝清颔首。
三年前,魏朝清辞去国子监祭酒之位,留在了燕州。这几年,圣上年年都派人来请他回京任职,他始终都未曾松口。
轻轻揉捏着太阳穴,魏朝清起身去往厨房。厨房里的厨子见魏朝清来了,忙不迭行礼。
穿上襜裳,魏朝清净手,取刀剁鱼肉。剁成茸的鱼肉夹进切成刀片的笋片里,挂糊油炸。
滋滋滋滋,锅里油花呲啦响!油炸过的浓郁笋香和鱼肉鲜味钻进厨子鼻子里。厨子喉结滑动,吞咽口水。
老爷每日都会来厨房炸鱼笋夹子,这几年过去,老爷炸的鱼笋夹子,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恐怕全天下都无人能胜得过他。
他自己怕是再炸个一百年两百年,都炸不出这么香的鱼笋夹子。他不停咽口水,恨不能就着这香味吃三大碗白米饭。
日光隐去,如丝细雨飘进窗内。魏朝清从金黄油亮的鱼笋夹子里抬起头。他望着细雨,低喃:“清明将至。”
清明将至,清明前后雨纷纷。此时,不止汉地,楼兰也在飘雨。
细雨沾湿招魂幡,招魂幡在风里猎猎飘扬。一排排招魂幡,围绕着巨大到不见尽头的招魂还阳台。
招魂还阳台的中央,是一黑白八卦阵,阴阳鱼眼里摆着放着一些女子的旧衣。
月楼迦站在八卦阵前。他身着祭祀服,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后,额心凌凌蓝月下,冰蓝的眸子里一片肃穆。
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招魂还阳台,乃是他驱使万民,耗费整整一年修筑而成。
这并非楼兰的招魂还阳阵,因沈秀是汉人,楼兰的招魂还阳阵或许没用,是以,用楼兰招魂阵的同时,月楼迦也特意用了汉人的招魂还阳阵。
凝视八卦阵里沈秀的旧衣,月楼迦目色冰莹如雪。他并不相信沈秀已死。这几年,他一直在找她。虽不信她已死,但他做了两手准备。
若她真的已死,他便将她的魂找回来,让她还阳,让她死而复生。
每月,月楼迦都会用楼兰招魂阵,与汉人招魂阵,给沈秀招魂。
细细雨丝下,风吹动月楼迦雪白的长发,祭祀长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他高举招魂铃,冰冷的瞳孔里溢出森寒,“魂兮归来!”
周围一同招魂的法师,见到月楼迦冰冷的神情,纷纷不寒而栗。
这位楼兰王,招魂时,并不是在祈求神明给沈秀还魂。而是在命令,威胁神明。
神明不给沈秀还魂,他就会灭了神明似的。
如此睥睨狂妄。【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