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见铁花愣愣地望着前方, 翠翠问:“铁花,看什么呢你?”说着也顺着铁花的目光扫过去。


    小溪对岸,男子一袭红衣, 如大波浪一样的卷发湿漉漉。莹亮的水珠覆盖在发间,如华丽的绸缎上镶满了宝石,流光溢彩, 光彩夺目。


    他站在漫天霞光里,肌肤如玉, 朱唇似血,昳丽如花。


    铁花和翠翠从未见过这样标致的人, 她俩瞪大双目, 有些愣神。


    红衣男子倏然飞到她们面前。她俩愣愣道:“你、你是谁?”


    他取出一块绢锦,浸了水的绢锦上画着一张画像,“两位姑娘, 可曾见过她?”


    画像上的人,细眉杏眼, 眉眼似乎与沈秀有点相似。翠翠挠头, 迟疑出声, “这……这是秀秀姐?好像有点像秀秀姐?”


    “秀秀姐?”红衣男子眸光微动,“沈秀?”


    “对!沈秀, 画上的人也叫沈秀?”


    “她在这里?”


    “是啊。”


    “请带我去见她。”他眼角含笑, 谦谦有礼。


    触及他的笑颜,翠翠吞咽唾液,她没啥才华, 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笑容, 反正,方正就觉得, 他笑起来时,好像一朵花开了,特特好看,看得让人心怦怦跳。


    翠翠咽嗓,“你、你是秀秀姐什么人?”


    “她是我未婚妻。”


    秀秀姐是他未婚妻?翠翠皱眉,并不信他。秀秀姐说过,她没心仪的人,没订亲,没成婚。


    想了想,翠翠道:“喔,我这就带你过去见————”


    遽尔有人高声道:“外来人!”


    几个扛着锄头和铁楸的村民冲过来,“铁花,翠翠,快过来!!”


    被红衣男子的美貌糊了心神的铁花和翠翠,这才清醒过来,她俩面色剧变,赶紧跑开。不管这红衣男子是否认识沈秀,是否真的是沈秀的未婚夫,都不能让他留活口!


    周大房举起锄头,道:“大家快上,抓住他,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村民们应召,一拥而上。然而还未碰到红衣男子,就通通被点穴道,站住不动了。


    红衣男子穿过村民,步至翠翠身前,嫣红的唇角微弯,“请带我去见她。”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村民赶过来,拿起棒子直接冲向谢扶光。翠翠趁机跑,才跑出去两步,便定住不动了。


    “跑什么?”红衣男子走过来,他的瞳孔漆黑如深渊,唇角却带笑,声线温柔,“我让你带我去见她。”


    他唇角带笑,却让翠翠不寒而栗,一阵毛骨悚然的寒凉爬上她背脊,“我……我这就带你去……”


    又有村民冲过来,以红衣男子恐怖的武力值,翠翠怕村民受伤,赶紧喝住村民,“住手!他是秀秀姐的未婚夫,他认识秀秀姐!”


    村民停下来,“那又如何!翠翠,你赶紧过来!不能让他进来!”


    “阿叔!你们别过来!”


    红衣男子似乎耐心告罄,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一扫,冲过来的村民皆如被冻住一般,不能再动弹。


    见村民只是被点住穴道,没受伤,翠翠狠狠松气。还没到桃花婆婆家,村长便带着一大群人跑过来。


    翠翠赶紧道:“村长,这人是秀秀未婚夫!认识秀秀!别动手!”


    动手也打不过,万一惹怒人家,全村人恐怕都会性命难保!


    村长肃声道:“站住!”


    紧接着,村长背后,村里会武功的青壮年,拿着大刀冲过来。


    “别过来!”翠翠急得大叫。


    然而村里人并不理会她,拿着大刀就冲向谢扶光。


    谢扶光眸光无机质,不耐地歪头,还未动手,一股如刀风刃直冲他打来。他掀开长睫,望向风刃打来的方向。


    前方桃树上,沈秀站在树顶,喝道:“谢扶光,住手!”


    谢扶光长睫微动,迅速向她飞去。他的速度快到出现残影,沈秀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瞬她就被他摁进怀里。


    拥抱她的力度,像是要把她挤进身体里,嵌进身体里。


    他像是落到她身上的,一滴滚烫的熔岩,要将她融化进他的血肉之中。


    “你没死。”谢扶光抱着她,低低轻笑,笑声低低地从喉间溢出来。


    他笑得胸腔震鸣,肩膀抖动,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有些病态癫狂起来。


    沈秀掌间运力,打在他身上。


    他疼地闷哼,没有退让,硬生生抗下她一掌。她又运力打打。他轻笑,“这几年功夫长进不少。”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被你憋死了。”沈秀呼吸艰难。


    谢扶光松开来一点力道,他的视线黏在她的脸上,细细地端详她。沈秀立刻问:“你方才有没有伤这里的人?”


    “他们要杀我,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他这般仁慈,只是因为沈秀在这里,这些人沈秀可能认识,他不会杀他们。


    没人出事,沈秀放下心来,“不要伤他们。”


    “唔。”谢扶光将脸埋进她颈边,嫣红的嘴唇亲吻着她的发丝。


    “秀秀……”桃花婆婆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沈秀看向桃花婆婆,看向站在桃花婆婆身边的村长,以及其他村里人。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翻飞,忖度片刻,她道:“婆婆,他是我师父,武功很厉害的那个师父。”


    她在暗示他们,谢扶光很厉害,比她厉害得多,他们打不过他。不要动手,不要自寻死路。


    桃花婆婆愕然,“是你师父?那你们……”


    师徒之间,怎能如此亲密地拥抱,如此逾矩,如此违逆伦理纲常!


    沈秀道:“也不算是师父,他是我朋友,就是教了我一些武功。”


    听到这个解释,桃花婆婆脸色稍霁。


    沈秀拉住谢扶光的胳膊,“跟我来。”


    她拉着谢扶光,往家里走。谢扶光也乖乖任她拉着走,一双漂亮的眸子一直定在她身上,一错不错。


    进了屋里,谢扶光扫视屋内,“这几年一直在这里?”


    “嗯。”她问,“怎么找到这里的?”


    却原来,三年多前沈秀消失后,谢扶光他们并不信她真的已投河自尽。他们将她住的屋子掘地三尺,竟发现她屋里竟有一条地下密道。


    沿着地下密道走出去,方圆几百里寻遍,整个东陵,西域,就连赫兰都寻遍,仍然寻不见她。


    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久寻沈秀不得,杨氏与沈有财都开始相信沈秀的确已经投河自尽了的时候,谢扶光,魏朝清等人仍不放弃,继续寻她。


    这一日,谢扶光在燕州郊外发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暗洞,他沿着游进暗洞里,一路游出来,便发现了这片与外隔绝的村庄。


    沈秀气闷。桃花源怎么就让谢扶光给找着了。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一把锤子就捶在了她身上,重重一击,仿佛要开始把她平静安宁的生活彻底毁坏。


    她郁闷到反而情绪平和起来,“我之前投了河,没想到顺着河流飘到了这里。我想着这大抵是上天不愿让我死,又实在无颜见你们,再加上喜欢这里,便就在这里待下了。”


    撒谎,又在撒谎,穿越过来这么久,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撒过多少谎。老天没给她向好的余地,她只能两害取其轻。几乎每一次撒谎都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让自己活命,每回都是自己委屈,妥协,憋屈。


    她感到厌倦,疲惫。


    她不想再撒谎,不想再应付所有人,不想再委屈自己。她不想再过三年前那样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日子。


    可是谢扶光找到她了。她大抵又要过三年前那样的日子。


    谢扶光:“你喜欢这里?”


    沈秀淡淡道:“喜欢,我很喜欢住在这里。”


    “为何喜欢这里?”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小桥流水,迭翠柳红……”沈秀心里烦闷,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般。


    “对了,要杀我的那人,找到没有?”


    “尚未。”


    三年了都没找到?沈秀蹙起眉尖。


    桃花婆婆端着两碗茶进屋,“秀秀,让你师父喝碗热茶。”


    桃花婆婆把茶放下后,靠在沈秀边上,手挨着沈秀的肩膀。


    谢扶光的目光落在桃花婆婆的手上。


    发现谢扶光在看桃花婆婆的手,沈秀抿唇。她清楚地明白谢扶光为何会看桃花婆婆的手。因为桃花婆婆的手放在她身上。他嫉妒心病态,或许想砍掉桃花婆婆这双手,直接杀了桃花婆婆也不一定。


    因担心谢扶光对桃花婆婆动手,沈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婆婆,我有话与他说,你先出去一下。”


    桃花婆婆应声离屋。见她出去了,沈秀松气。随之,熟悉的厌倦与疲惫感如海浪拍到她身上,将她拍打得七零八碎。


    成日担心自己命,还要担心别人的命,循环往复,她又要开始这样憋屈的日子了?


    若谢扶光没找到她,她可以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的。她可以像这三年一样,日子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安宁平静,舒适惬意。


    可谢扶光偏偏找到了她。她又要卷入从前那样让她不得安宁的日子。


    “不是有话与我说?”谢扶光的声音打破沈秀的冥想。她迟钝而缓慢地转头,就像是没上发条的木偶人。


    与谢扶光对视上,她想,若是他没找到她该多好。


    这一刻,她对谢扶光的怨恨,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着她的血肉与灵魂,疼痛让她牙根直发麻。


    “秀秀?”见她仍然不言语,谢扶光扬眉。


    她久久凝视他,眸色愈来愈漆黑幽深。她想,她必须得做好决定了。


    第112章


    沈秀原想问问她爹娘如今怎样, 还有夫子他们如今都如何,但她都没问。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道:“喝点热茶。”她亲自将茶杯送到他手里。


    等他接过热茶, 她心平气和道:“吃了饭没?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


    闻此言,谢扶光眼里溢出流光,“你要给我做饭?”


    “对。”


    微微的笑容如花一般在他眼角绽放开, 他似乎极想吃她做的饭,“我要吃清烧白菜, 盐菜炒肉,蛋黄豆腐, 清蒸排骨, 酸萝卜炒魔芋,酸浆土豆丝。”


    “你喜欢这些?”


    “我要吃这些。”


    沈秀嗯了一声,他爱吃这些菜?她在记忆里搜寻片刻, 他好像不爱吃这些菜。


    忽然,她脑子里里闪过了什么。清烧白菜, 盐菜炒肉, 蛋黄豆腐, 清蒸排骨,酸萝卜炒魔芋, 酸浆土豆丝这些菜, 好像是她之前给魏朝清做过的菜?


    她顿时一阵无语。就那么一桌菜,居然让谢扶光记到了现在。


    “好。”她起身,“我这就去给你做。”


    “你就在这里。”她没让他进厨房。他并不听, 要跟着她去厨房。


    忖了忖, 沈秀没再说什么。她系上围裙,开始做饭。谢扶光手脚麻利地在帮她洗菜, 见他拿刀切菜,且菜得还很好,沈秀讶异,她记得,他以前的刀工没这么好来着。


    炒菜时,沈秀道:“去篱笆前的菜畦里掐一把小葱,认得小葱么?”


    “认得。”


    谢扶光去掐小葱,沈秀极速将微黄的粉末下进汤菜里。


    她知道谢扶光百毒不侵,但她仍要试一试。万一她下的这毒,能毒死他呢?


    只要她能杀了他,再没人知道她在此处,她就能继续过安宁的日子。


    他那么厉害,武功那么高强,还有男主光环,她能不能杀掉他?她一个炮灰路人甲,能否杀掉男主?


    她不知道,但她要试一试。从前她不敢,但这次她豁出去了,左不过就是一死,她实在是累了,她已经不愿再过三年前那样的日子,再过之前那样的日子,她宁愿死。


    饭做好,她把筷子递给谢扶光,“吃罢。”


    谢扶光夹起一根土豆丝,吃进嘴里,他眼光微闪,尝出里面的毒药来。


    “菜里有毒。”他道,“有人下了毒。”


    他没有怀疑是她下毒。


    沈秀见他面色如常,完全没中毒的样子,她心中遗憾万分,佯装惊骇,“有毒?你没事吧?”


    “无事。”他道,“没有什么毒能毒倒我。”


    “真没事吗?”说这话的时候,沈秀靠近谢扶光,袖子里的匕首滑落而下,趁他不备,丹田运气,将内里全部逼到匕首上,遽尔向他刺去。


    宛如灌注了狂风暴雨的匕首,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还未碰到谢扶光,谢扶光就轻易化解匕首的冲力。


    他捏住她的手,语气很轻,“你要杀我?毒是你下的?”


    “是。”沈秀无力地握着匕首。即便她如今武功也很高强,可在谢扶光面前,仍然渺小如蚂蚁,想要杀掉他,无异于蚍蜉撼树。


    绝望与痛苦让她整颗心都麻木起来。


    谢扶光:“为何要杀我?”


    沈秀:“因为我恨你,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不问她为何恨他,大抵也是心知肚明,只道:“如何才能不恨我?”


    “除非你死。”


    空气若寒冰一样凝固起来。


    “之前你曾说过,对你好,尊重你,别强迫你,追求你,做让你开心的事。这样你才有可能会喜欢上我,”谢扶光道,“而你现在要我死,你根本没可能喜欢上我?你说的那些话是骗我的?”


    “我那时只是怕死,不得已才那样说,”沈秀异常平静。她忽然想起来,谢扶光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厌恶别人欺骗他,他现在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或许比知道她杀他还要生气。


    默然半晌,谢扶光道:“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谢扶光微微歪头,目光幽深盯住她。


    沈秀只觉自己被一头弑杀的野兽盯住,她直视他,没有怕他,“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你杀了我罢。”她闭目等死。


    良久,她没有等来死亡,等来了他的怀抱。他将她拥入怀中。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胭红浓艳的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我不会杀你。”


    “但我会杀别人。”他说完这话,出手向门边打出一掌。


    木门破碎,一直在门边偷听的桃花婆婆摔将进来。


    沈秀一惊,“婆婆!”她想过去扶桃花婆婆,身体却被谢扶光桎梏动不了。


    桃花婆婆从地上爬起来,满面骇恐,“你、你放开秀秀!”


    谢扶光对沈秀说:“若你不喜欢我,我就杀了她,喜欢我,我就不杀她。”


    沈秀气笑了,他这是拿别人的命,来逼她喜欢他?


    若是从前,沈秀不想连累别人,不想身上背命,或许会妥协,可她如今实在是太怠倦,太累了,累到不愿,也不能再委屈自己。


    谢扶光若真杀了桃花婆婆,她会把自己的命赔给桃花婆婆。掌间运力,她试图自杀,却被他桎梏着,连咬舌自尽都没办法实行。


    挣扎片刻,她无畏而平静,“你杀就是。”


    “当真?”


    “当真。”


    “若我杀了她,杀了这里所有人,杀了你爹娘,魏朝清,魏长生,叶云川,你身边的所有人,你在意的所有人呢?”谢扶光的眼睛漆黑沉静,若冷凝而成的乌云,蕴含着厚重的风暴。


    “你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谢扶光沉默。尔后,他又弯唇,“是吗?”言毕,他手指往桃花婆婆的方向一挥动。


    桃花婆婆只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她捂住脖子,艰难地呼吸起来。


    沈秀见状,她狠狠咬牙,“你只管杀!”


    谢扶光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冰冷坚硬,他向桃花婆婆打出一掌,桃花婆婆瞬间倒地,闭上了双目。


    直直望着桃花婆婆,沈秀面皮抖动,从喉管里压迫出声音,“你杀了她?”


    “杀了。”谢扶光口吻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什么不重要的事。


    第113章


    久久注视已经失去呼吸的桃花婆婆, 沈秀脑子里仿若灌满了黏糊糊的浆糊,整个人都迟滞起来。


    明明已经做好准备,然而当有人真正死在自己面前时, 她还是无法保持平静。


    她又万分后悔起来,她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妥协, 她应该救一救婆婆的,她应该……不, 她绝不能再妥协!婆婆已经死了,她再后悔也无用, 她必须继续狠下心来!


    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扶光,我说了,你只管杀,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喜欢你。”


    她会把命赔给桃花婆婆, 赔给所有会被她连累的人, 她不能再妥协, 绝不能!


    她无动于衷,似乎绝不会妥协。谢扶光眸中暗流涌动, 簇簇眼睫如水底幽生的藻类。


    “是吗?”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旋即拉着沈秀走出房屋。


    房屋外面,全村人都紧张地在外头守着,严阵以待。


    “想我把他们全杀光么?”他笑吟吟, 在她耳边低声道。胭红的唇瓣几乎碰到她的耳朵, 低低沉沉的声音擦着她的耳廓,恍若情人间耳鬓厮磨, 在与她说情话一般。


    从谢扶光要杀桃花婆婆的开始,沈秀就欲先自杀,可他控制着她,连她的下颚都发不了力,咬舌自尽都不能,她连自杀都不能!现在亦如此。她扫视全村人,对谢扶光道:“我疼。”


    谢扶光仿若捧着珍宝一样,捧住她的脸,“何处疼?”


    她佯装痛苦难耐,“头疼,你先放开我。”


    待他一松开她,她极速将全部内力逼到自己手上,用力打向自己,可她还是比不得谢扶光的速度。


    谢扶光捏着她的肩膀,指尖像是要刺进她的骨头里,“又骗我。”


    天是冰冷的蟹壳青,沈秀面纱下的面庞也逐渐染上了蟹壳青,她已经感受不到肩膀上的疼痛,口中泛苦,一阵阵苦意从皮肤里破开,涌出来。


    幽甜的桃花香被染成了清晗苦涩的冷香,若佛手柑的冷香,一遍又一遍地提神醒脑,一遍又一遍地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她如今的处境。她呐呐出声,“谢扶光……”


    “你不想他们死,是么?”谢扶光的唇瓣贴着她的耳朵,语调轻柔欢快,诱惑着她,“他们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熟悉的疼痛如针一般扎进脑袋里,沈秀捂头,先前失忆后形成的遗症阵痛再度卷土重来,她疼地呻.吟出声。


    这次她是真头疼。


    “怎么了?”谢扶光第一反应是关心她,并未怀疑她故技重施装疼。


    “疼……”她痛苦地咬住下唇,神识顿时堕入黑暗里。


    “秀秀?”


    沈秀已然昏迷过去。谢扶光抱紧她,面若罗刹鬼,“会医术的过来!”


    对面村民里,一老翁杵着拐杖疾步走近,“我是大夫!”


    ……


    沈秀醒来后,入目里是一片朱红的衣衫。


    “醒了?还疼么?”谢扶光的指尖轻触她。她蹙眉,有些想不起来他是谁。


    继而记忆回笼,她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村长他们呢?你把他们都杀了?”


    “先回答我,还疼不疼。”


    “不疼了,没事了,村长他们呢?”


    “没死。”


    闻此言,沈秀悬着的心回笼。下颚仍然不能发力,只能张嘴含糊地说话,她丹田运气,尝试打破身上穴位的桎梏,然而无用。


    转而,桃花婆婆倒地而亡的画面闯入脑海里,她费力抬起手,拿起床边的药碗,直接砸到谢扶光头上。


    猩红的血从谢扶光白瓷一般的额角流下来,秾丽皎华,衬得他似如一只披着精美人皮的艳鬼。他笑笑,“你若是高兴,可以再砸一次。”


    沈秀:“你为何不去死。”


    “我若死了,如何与你在一起。”


    “与我在一起?我不会与你在一起,我说了,我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


    谢扶光唇角微抿。


    沈秀恨不能生啖他的肉,可又奈何不了他。无可奈何的无力,刺得她又头疼起来,转瞬便又昏迷过去。


    微风轻抚花叶,将凉意拂进了寂静的夜色里。桃花婆婆踩着凉风,进入屋内,她小心翼翼道:“药煎好了。”


    谢扶光接过药碗。桃花婆婆立在原地,满面关忧地盯住床上的沈秀。


    谢扶光向她投以一瞥。对上他漆黑的眼瞳,她心里咯噔一响,识趣地离开屋子。


    步至屋外,她捂着胸膛,喘下一口气。先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她没有。谢扶光并未杀她,只是将她打晕过去了而已。


    望着浓郁到滴墨水的黑夜,桃花婆婆神情愈发凝重。


    屋内,谢扶光一点一点将汤药喂进沈秀嘴里。喂完药,他用拇指擦掉她嘴角溢出来的汤药。


    看了下拇指上的药渍,他舔掉药渍,静静注视沉睡中的沈秀。


    沈秀眼皮抖动,似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抓紧被子,切齿梦呓,“你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我也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


    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他。轻若蝉翼的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在谢扶光心脏上挤压。


    他似乎已走到绝境,没有任何办法让她喜欢他。


    心脏上从未有过的疼痛,浓烈黏稠到铺天盖地涌来,如潮水般,几乎要将他溺毙。


    “我不会喜欢你。”


    “永远都不会。”


    他按紧心口,喘息起来。脖颈青筋暴起,暴起的青筋仿若被风吹动的琴弦,每一寸都在颤动。


    痛到无法抵抗,他蜷缩起来,如兽类一般蜷缩在沈秀脚边,艰难喘.息。


    为了转移心脏上的疼痛,他取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试图将疼痛转移到手臂上。


    鲜血从他手臂上淌落下来,伤口的疼痛却完全压制不了心脏上的疼痛。他举起匕首,又要划一刀时,耳边响起沈秀大着舌头有些含糊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谢扶光撩起衣袍,迅速遮住流血的伤口,不让她见血。


    他方才是在自残?沈秀诧然。


    谢扶光半跪在床角,遮住伤口后,微微抬起苍白的脸,眼角泛红,仿若氤了桃瓣。他指着心口,嗓音沙哑,“秀秀,这里疼。”


    他这副样子,仿若被摧残的娇花,楚楚可怜,在等沈秀垂怜。


    沈秀直视他,内心毫无动容。


    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谢扶光弯曲背脊,心脏疼得更加厉害。血从衣袍里流出来,他挪动衣袍,及时遮住流出来的血。


    第114章


    昏黄的烛光映在谢扶光苍白如雪的面孔上, 他久久凝视沈秀,尔后眼睫微动,“要怎样才能喜欢我?”


    明明知道答案, 还要问。仿佛是已经得知自己死刑的罪犯,虽知徒劳,却仍不甘心。


    沈秀:“我说过, 无论怎样都不会喜欢你。”


    阴翳在谢扶光的瞳孔里渐渐加深,心脏上的痛楚让他没克制住, 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门边传来轻微的动静。沈秀循声望去, “婆婆?你?”


    桃花婆婆缓步入内, “秀秀,你醒了?你……你可还好?”浓郁的血腥味钻进鼻腔里,桃花婆婆心里微颤, 担心是沈秀受了伤。


    “婆婆你没事?”沈秀立刻转向蜷缩在床角的谢扶光,“你没杀她?”


    他垂着长睫, “没有。”


    这一刻, 沈秀心中竟对谢扶光产生了些许感激。发觉自己竟想感谢谢扶光, 沈秀闭目,她想, 自己大抵是被谢扶光这疯子刺得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想到此, 她的脑袋又疼起来。失去意识前,她在心里狠狠咒骂了谢扶光几句。


    夜色愈深。谢扶光靠在床边,按着心口, 额间汗珠直淌。风吹开窗户, 凉意裹挟着花瓣吹入室内。


    渐渐地,吹进来的粉白花瓣落了他满身, 瓣瓣落在深红的衣袍间,仿若一袭红绸上绣满了桃花。


    不知多久过去,他睁眼。发现窗户被吹开,第一时间拉上沈秀的被子,随之轻轻关上窗,隔绝了春夜的寒凉。


    最后一丝夜色消逝在拂晓里,谢扶光擦净身上的血与汗,一瞬不瞬凝视沈秀。


    天光破云,鸡犬鸣叫时,沈秀苏醒。见床边坐靠着一人,她缓慢迟钝地眨了一下睫毛。


    床边,谢扶光坐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床角,绣着曼陀罗花的赤红衣袍周围,簇拥着瓣瓣桃花。


    他坐在洒满桃花的地上,朱衣卷发,眉目秾昳,唇红似血,仿若桃花里开出来的一朵赤色曼陀罗,精致昳丽到了极致。


    见到这一幕,沈秀一怔,只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什么梦幻的场景之中,见到了画出来的标致人物。


    谢扶光抬眉,“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是真人?沈秀眼眸逐渐清明。她有些陌生地打量他,“你是……你是谁?”


    谢扶光微顿,“不认得我了?”


    “嘶……”沈秀脑袋里仿若被泥石堵塞,滞塞得她头昏脑胀,“我想不起来了……”


    紧接着,她茫然起来,“我又是谁……我怎么全都记不起来了,我……”


    “又失忆了?”谢扶光拢眉,转而叫来老翁。


    老翁给沈秀把完脉,只说沈秀恐怕很难再恢复记忆。


    谢扶光看向沈秀。沈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识模糊。


    他微凉的指尖拂过沈秀侧颊,最后落在她蹙起的眉心上,轻轻将她眉心抚平。


    他眸光沉凝,将沈秀拦腰抱起,欲去外面寻医,治她的失忆症。抱着她刚离床几步,倏然驻足。


    她恨他,恨不能他去死,永远也不会喜欢他。但若她失忆了,不会记得对他的恨,也许会喜欢他。


    濒临绝境的人找到了生路。


    谢扶光神色如平静的湖泊,然则湖面下的潜流,却汹涌无声。


    渐渐地,他兴奋到眼角泛红,浑身颤抖,略微苍白的面孔上泛出奇异的光彩来。


    尔后,他点了沈秀的睡穴。


    三日后,谢扶光解开沈秀的睡穴。沈秀醒来,谢扶光问:“想起来什么没有?”


    她反应钝钝,机械地摇头。她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失去了所有记忆。


    谢扶光身侧,一人上前来给沈秀把脉。不是先前的老翁,是一位陌生的老妇。把完脉,老妇道,沈秀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恢复记忆须慢慢来,着不得急。


    待老妇离去,谢扶光握住沈秀的手,“别着急,会恢复记忆的。”


    他的掌心微微凉,覆盖在她指间,让她有些不适,她避开他的手。于她而言,他是陌生人,故而不喜他的碰触。


    避开他的手后,沈秀道:“你还未告诉我,我是谁,叫什么名。”


    “你叫沈秀。”


    “沈秀?”沈秀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这两个字,然她记忆一片空白,“我叫沈秀……“


    “请问你是?”


    谢扶光微微弯唇,“我是谢扶光,你的未婚夫。”


    空气瞬间静下来。沈秀惊诧不已。他是她未婚夫?她有一个……这样好看的未婚夫?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有一个这样堪称绝色的未婚夫。继而,她猜测,自己大抵也长得很不错?有这样一个好看的未婚夫,自己应该也长得很好看。


    可她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她道:“劳烦你帮我拿一下镜子,多谢。”


    谢扶光取来镜子。沈秀照了下镜子,沉默下来。


    微微圆的鹅蛋脸,细细长长的眉,不大不小的杏眼,略略笔挺的鼻子,皮肤不怎么白,像是经常风吹日晒,浸在日光里染成的微蜜肤色。


    她长得很普通,极其普通。若皮肤再白一些,至多,勉勉强强能夸个“清秀”。


    看了一眼平凡普通至极的自己,再看一眼精致漂亮至极的谢扶光,沈秀自惭形秽。


    旋即又不禁惭愧起来,好像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是玷污了他一样。


    他与她容貌这般的不匹配,就像仙人配凡人一般,让她心生疑窦。理智告诉她,这极其反常。是以,她迟疑道:“你真是我未婚夫?你莫不是在诓骗我罢。”


    谢扶光:“我若骗你,叫我不得好死。”


    她缄默几许,“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再与我讲讲我的事……”


    从谢扶光口中得知,她今岁十八,无父无母,原是小河沟村村民,这几年外面战乱不断,她与村民一同来到这处与外隔绝的世外桃源,在此安居下来。


    而谢扶光,也无父无母,曾是一名杀手。他对她一见钟情,她亦对他一见钟情,两人两情相悦,便定了亲,定下终生。


    他与她定亲后,王朝战乱四起,遂同她一起躲进了这片世外桃源。她曾受伤,失去过记忆,后遗症未消,故而如今又失忆。


    “等一下,你方才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沈秀抓取到关键信息,仿若听到天方夜谭。


    “是。”


    沈秀摸自己的脸。她这平平无奇的模样,竟会让他一见钟情?如果一个同样平平无奇的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她觉得有可能。


    但这样一个容貌出众的男人,对她一见钟情,这种可能性比天上掉馅饼的几率还小。


    她的潜意识里,认为这样出众的人,不可能喜欢会平凡普通的人,更遑论直接一见钟情。


    或许有这种可能,但她理性到冷酷,持最悲观消极的态度,是以,她不相信这种可能。


    谢扶光是否在骗她?


    她记忆全失,对自己,对其他人,对周围一无所知,她不能直接就相信谢扶光说的话。


    掀开被子,她欲下床。


    谢扶光:“做什么?”


    “我想出去看看。”她往前走一步,因身体虚弱,腿软了一下。


    话音将将落下,她直接腾空而起,被谢扶光拦腰抱起来。


    他抱着她走出去。透着血腥味的凉凉曼陀罗花香,自他怀中飘进她鼻子里,她鼻翼微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并未依她,径直走出屋子。


    屋外,风细柳斜斜,桃花灼灼开。潺潺流水间,屋舍俨然,田地平整,田地间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劳作。粉白的桃花在风里飘扬,空气里弥漫着幽幽芳香,此处仿若桃源仙境。


    沈秀环顾桃源,没在记忆里寻到半点关于此处的记忆。大抵是她忘得太干净,见到熟悉的地方也无法触景生忆。


    一位扛着锄头的妇人走过来,“秀秀,你醒了?可还记得我是谁?”


    沈秀仔细端详妇人,略带歉意地摇头。


    “嗐,我是莲花婶子,记起来了没?”


    她还是摇头。


    “嗳,莫要担心,总会想起来的。”莲花婶子安慰她几句,扛着锄头去往田地里。


    走开时,莲花婶子不着痕迹地瞄了一下沈秀。沈秀当然不会记得她。因为她和沈秀根本就没见过。她是谢扶光安排进桃花源的人。


    除了沈秀之外,桃花源里的所有人都是谢扶光安排进来的。原先住在这里的村民,已被谢扶光安置到别处。


    谢扶光原打算将沈秀带到曼陀罗教。然沈秀曾说过,她喜欢这里,喜欢在这里生活,他便留在这里。


    以免村民说漏嘴,破坏他的计划,故而,他将所有村民赶出去,安置到别处,重新安排了一批人进来。


    沈秀目送莲花婶子走远。


    视线从莲花嫂子在身影上划过,又掠过田间劳作的村人,阡陌上嬉笑玩闹的孩童,沈秀倏然一愣。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第115章


    沈秀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管是村间来往的大人, 田间劳作的人,阡陌上嬉戏玩闹的孩童,都是女子, 没有一名男性。


    探长脖子,沈秀望向对面邻户的房屋。邻户房屋前,一位妇人在织布, 也是女子。


    怎么会一个男的都没有?还是说,只是她恰好没看见而已。她往前走了一段路, 视野变宽,视线触及在小坡上放牛的放牛娃。


    放牛娃扎着双丫髻, 发簪绑了红绳, 身穿女童衣,是一位小女娃。再扫了一下牵牛耕地的女子,沈秀道:“怎么不见其他男子?”


    谢扶光告诉她, 现如今村里除了他,全是女子。先前战乱, 村里男丁基本上都被征兵上了战场。村里的男性只留下老弱孩童。


    举村一路逃难时, 老弱孩童折了不少人, 进桃花源时,村里只剩下几个老翁与男娃。而这几年, 老翁男娃老的老, 病的病,这几年也都入了黄土。是以,如今这桃花源里, 只谢扶光一个男人了。


    沈秀半信半疑, 口中却道:“原来如此。”


    谢扶光向村民投以一瞥。无论男女,他皆不愿沈秀与他人接触, 他讨厌每一个与沈秀接触的人,无论性别。


    若不是为了计划的合理性,若不是为了不让沈秀生疑虑,能让她在这里好好生活,就连女婴他也不愿安排进来。


    “不对,”沈秀忽而想起什么,“之前不是有一位老爷爷给我看过病?”


    “老爷爷?什么老爷爷?”


    “我先前不是醒过一次,我那会儿醒来的时候,有位老爷爷给我把过脉。”


    谢扶光神情沉凝起来,“周阿婆说你的记忆会混乱,果真如此……”


    “先前你醒来那一次,给你把脉的是周阿婆,你错记成了老爷爷。”


    “记忆混乱?”沈秀滞滞,“是我记错了?”


    她把周阿婆错记成了一位老爷爷?她的记忆混乱得如此厉害?


    还想问些什么,她的肚子里倏然唱起空城计,咕咕叫起来。她尴尬地按住肚子。


    “饿了?我做了些吃的,先去吃饭罢。”


    “你会做饭?”


    “会。”


    锅里温着鱼笋夹子,酸辣番芋丝等等菜肴。谢扶光端来菜,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沈秀咽嗓,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鱼笋夹子。鱼酥笋脆,鲜香满口。她点点头,“好吃。”


    她没想到,谢扶光的手艺还挺好。她总觉得,他这样漂亮的人,且之前还是个杀手,应该不会做饭,没想到他手艺还不错。


    谢扶光弯弯红唇。他这几年没忘练厨艺,现在厨艺虽不及魏朝清,但也比从前好许多。他夹起一块肉,蘸蘸辣酱,放进沈秀碗里。


    沈秀发现自己好像爱吃辣,谢扶光做的这些菜,都很符合她的口味。味觉告诉她,这些的确是她爱吃的菜。


    她不知是自己饿了很久,还是饭量就是这样大,她足足吃了三大碗白米饭。最后碗里还剩一点点米饭,她实在撑不下,便撂了筷。


    谢扶光把她的碗拿过去,自然而然吃她剩下的饭。


    沈秀瞪目,“等一下!你干甚么?”


    他掀睫,“吃饭。”


    “不是,这是我吃剩下的,你怎么能吃我剩下的!”


    “我们从前也是这样,”他笑笑,“怎能浪费粮食。”


    从前也是这样,她吃不完的,他替她解决?沈秀哑然。这样过度的亲密,让她浑身不适,“可是……”


    谢扶光垂眸,很是低落,“你不愿让我吃?嫌弃我?你从前并不嫌弃我。你忘了你很喜欢我……”


    他似乎很难过,“你把一切都忘了。”


    他这般哀伤,沈秀的负罪感与歉疚顿时袭上心头,她咳一下,“那个……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谢扶光苦笑,转而柔声安慰她,“总会想起来的。”


    吃过饭,沈秀捧起煎好的汤药,她一口灌下,望这汤药能尽快治好她的失忆症,“希望我能快些恢复记忆。”


    听到这话,谢扶光扇了扇药炉子。她方才喝的药,只是滋补身体的药,并非治疗失忆症的药。


    他不会让她恢复记忆。


    含着蜜饯,沈秀心思一转,“现在外面还在打仗?”


    “嗯。”


    她想去外面看看。毕竟谢扶光有可能在说谎,说不定外面没在打仗。她问谢扶光,桃花源连接外面的地方在何处。


    他直接带着她去了那方狭小的暗河洞口。被花草树木遮住的暗河洞,狭而窄,幽深不见光。


    “这暗河洞有多长?游出去要多久?”沈秀问。


    “很久,大抵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才去游得出去?这得很会凫水的人才能出去罢?她若是想出去,得会凫水。她会凫水么?


    “我可会凫水?我当初如何进来的?”


    “你不会,我带你进来的。”


    沈秀忖度半晌,“我想出去看看,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外面现在很乱,很危险,不能出去。”


    “我想————”


    “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吗?我————”


    “不可以。”


    她静声。寻思还是找机会试试自己到底会不会凫水。就算她忘记了如何凫水,但下了水,她的身体记忆肯定会告诉她,她会不会凫水的。


    她点头,“好吧。”


    谢扶光眸子里蕴出浅浅的笑。


    恰在这时,风吹花落。


    山岭噙雾,春骨繁生,花信染枝,落英缤纷。他站在深深花涧前,漾花春水畔,笑靥如花。


    长卷的发丝自然散落至腰间,浓密又光滑,泛着浅浅光泽,若一张由海浪织成的绸缎。


    灼灼桃花雨落在他发间,芬芳精致如精心雕刻的粉白玉片,却不及他笑颜灼灼。


    绝美容颜的视觉冲击,让沈秀心头微颤。


    视觉上的生理机制,会让人在看到美好事物时,不受控制分泌荷尔蒙,让人心情不自觉愉悦。


    作为一个正常人,沈秀很难抵抗生理机制,很难免俗,看到好看的人,自然会产生愉悦。她不禁多瞅了几下谢扶光那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


    随之,她疑惑起来。谢扶光说,她对他一见钟情。


    既然她对他一见钟情。那么即使她忘了他,再见到他,也应该一见钟情。然,她清晰地明白,她醒来后,并没有对他一见钟情。


    她没有一见他,就钟情于他。她现在只是欣赏他的容貌而已,并非喜欢上了他。


    她静心凝思,试图在空白的记忆里寻找记忆,然而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一丝一毫,想着想着,又只觉头昏脑胀起来,于是便回屋躺下了。


    不久,天黑下来。谢扶光端来撒过桃花的热水,让她洗脚。他蹲下来,要给她洗脚。她连忙往后一缩,“我自己洗!”


    “好好坐着,别乱动。”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我来。”他不容拒绝,强硬地按住她的脚。


    白皙修长的手指掬起水,浇到她脚上。微凉的指腹划过她脚背,轻柔摩挲。


    瞬间,沈秀的脚背绷起来,她耳根泛红,尴尬地手指抠住床角。


    谢扶光抬起头,暖黄柔和的烛光下,他精致的眉眼柔和朦胧了几分。他笑着仰视她,同时,指尖在她脚背上轻轻掠过,如羽毛扫过,带起了一阵酥麻痒意。


    明明是在给她洗脚,可她不知怎么的,总感觉他的动作有些勾勾缠缠的,好似在勾引她,诱惑她,蛊惑她。


    浇水的声音,嘀嗒嘀嗒,清清脆脆。水声中,某种东西在不断发酵,丝丝缕缕,向外扩散。


    沈秀面红耳赤,“好了好了,我洗好了!”


    谢扶光扬眉,“还未洗好。”


    “洗好了,我不洗了。”她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夺过帕子,三两下擦了脚,不给他为她擦脚的机会。


    谢扶光出去倒洗脚水后,沈秀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气。她圾着鞋子,去如厕。


    一走到院子里,便见谢扶光半蹲着,凝视地上的洗脚盆。


    她睇了睇洗脚盆。从水位,以及烫蔫了的桃花瓣来判断,这好像是她方才的洗脚水。他怎么没倒掉,放在地上盯着瞧做什么?


    月色下,谢扶光半蹲在洗脚盆前,他盯着洗脚水,瓷玉一样的面孔上流露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灼热与迷恋。


    目睹这一幕,沈秀心中产生出一股异样的感受。


    这时,谢扶光伸出食指,食指在洗脚水里蘸了一下,沾了水的指尖凑近嫣红的嘴唇。


    沈秀惊呼,“等一下!你干什么!你要喝洗脚水?”


    谢扶光微微歪头,墨黑的长卷发如波浪一样在夜风里浮动,浓密纤长的睫毛沾染了晶莹剔透的月辉,“不可以么?”


    第116章


    “当然不可以!你怎么能喝这个, 这、这多脏啊。”


    谢扶光:“你的,不脏。”


    沈秀的三观受到冲击。他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居然想喝她的洗脚水?


    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毫不介意地喝对方的洗脚水。这喜欢的程度, 是否是有些变态了。


    她连忙冲过去,迅速把洗脚水倒掉。他俯视倒掉的洗脚水,漆黑的眼瞳里流溢出一丝可惜。


    见状, 沈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谢扶光到底是有多喜欢她!


    转而,她问:“你以前不会喝过罢?”


    “没有。”


    她松气, “谢扶光,以后别做再这种事。”言罢她赶紧去如厕了。回到屋子, 她见谢扶光坐在床边。


    她问:“你还不回屋睡觉?”


    “我的房间就在这里。”


    沈秀瞳孔收缩, “我们睡一个屋?”


    “当然。”


    “可我们,不是还未成婚?没成婚怎能睡一个屋?”


    “我与你虽还未成婚,但已与真正夫妻无异。”


    沈秀哑然, 他们已与真正夫妻无异?他们俩,不会已经那啥过了罢?难道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惶恐与难受如浸了水的棉花, 堵得她喉咙滞塞, 说不出话来。好半晌, 她才发出声音,“但我都不记得了, 我现在、我现在没办法接受与你睡一屋。”


    谢扶光眸子里又划过哀伤, “我知道了。”


    明明知道谢扶光所说的一切有可能都是假的,可在看到他露出哀伤难过的神色时,沈秀还是免不了生出歉疚。第一原因是, 他也有可能说的都是真的。第二原因是, 他长得太好看了。


    他好看到什么程度,好看到, 就像是光是看到他的脸,就可以相信他说的一切话,原谅他做的一切事。


    拥有美貌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突破别人的心理防线。简单来说,就是好看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让别人心软。


    这很不公平,但没办法,这是每个人的生理机制造成的不公平,是天生的,无法消除磨灭的不公平。


    她道:“对不起。”


    谢扶光:“是我的错,我不该勉强你。”


    这话让沈秀更绝愧疚。她避开他忧伤的目光。


    待谢扶光离去,沈秀吹灭灯盏,辗转反复不能入眠。实在睡不着,她点燃灯,在床边枯坐许久。


    “啪啪!”


    轻微的动静从窗边响起,紧接着,一扇窗户微微撇开。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窗外探进来。


    视线触及那毛茸茸,圆滚滚的大脑袋,沈秀瞠目。


    胖墩墩的食铁兽,见到沈秀后,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亮了亮,连忙爬进窗子里。它嘴里咬着一只野鸡,慢吞吞朝沈秀走近。


    沈秀一凛,警惕防备地往后退。它越来越近,她转身准备跑,它却把野鸡放到地上,用爪子扒拉到她面前,仿佛要把野鸡送给她。


    沈秀:“?”


    “嘤嘤嘤!”它叫了几声,叫声奶呼呼的,仿佛在和她说话。它一点都不凶,好像对她没有恶意?沈秀诧然,但仍然警惕防备它。


    食铁兽又靠近一步,沈秀掉头就跑,却被食铁兽抱住了腿,它抱住她的腿,圆滚滚的脑袋亲昵地蹭她。


    她下巴都快惊掉了。这只食铁兽,貌似认识她,与她很熟稔的样子。动作快于大脑,她下意识摸了几下它的额头。


    “咩咩咩……”它发出像小羊咩咩叫的声音,很舒服很开心。


    她又摸它几下,防备心不知不觉渐渐消退。她猜测,她与它是认识的。而且,她好像还挺喜欢它。


    她撸着食铁兽胖墩墩的脑袋,余光一闪,发现站在窗前的赤色身影。


    “谢扶光?你何时站在那儿的?”


    谢扶光睨着食铁兽,“它又来了。”


    “你认识它?谢扶光,它对我好像很亲近,它是不是我们家养的?”


    “不是,它是只赖皮熊,时常赖在我们家,蹭吃蹭喝。”


    “蹭吃蹭喝的赖皮熊?”


    “是,你很讨厌它,赶了它许多次,可它还是要来蹭吃蹭喝。”


    沈秀觉得,她好像并不讨厌这只食铁兽。它来蹭吃蹭喝,她应该不会讨厌它。她倒还想投喂它。


    “我好像不讨厌它。”


    “不,你很讨厌它,”谢扶光道,“赶走它。”


    她指指地上的野鸡,“你看,那是它给我抓的野鸡,它知道回报我们,也不算蹭吃蹭喝。它应该是只好熊。就算我之前讨厌它,可我现在不讨厌它。我不想赶它走。”


    谢扶光看向食铁兽。他之前就不该放过它。


    之前沈秀昏迷,食铁兽来找过她。桃花婆婆说,这只食铁兽叫肉肉,是沈秀养着的,沈秀很喜欢它。


    得知沈秀很喜欢这只叫肉肉的食铁兽,谢扶光第一反应是杀掉它。他嫉妒肉肉能得到沈秀的喜欢。


    嫉妒到,恨不能杀掉全天下所有食铁兽。


    然他到底没有杀掉肉肉。沈秀若知道肉肉死了,一定会很伤心。是以,他放了肉肉一马。将肉肉赶到另一个很远的山头。


    未曾想,肉肉居然跑回来,回到了这里。


    真是令人生厌的小畜生。谢扶光眸光微暗,“它是一只畜牲,伤过人,很危险。”


    他原想说这只食铁兽吃过人。食铁兽的食谱里没有人类,它不是黑熊棕熊,它不吃人,他说这样的谎,沈秀或许不信。


    “伤过人?”沈秀摸食铁兽的动作一僵,“它是为何要伤人?是不是被人惹毛了,所以才伤人的?”


    “主动伤人。”谢扶光道,“它是一只会主动伤人的野兽。”


    沈秀心底不愿意相信这只奶呼呼的食铁兽会主动伤人。它一点都不凶,圆圆胖胖的,那么亲近她,怎会伤人?


    “我也是人,可它为何没有主动伤我?”


    “小畜生的心思,谁猜得准。”谢扶光严肃道,“秀秀,为了你的安危,全村人的安危,必须把它赶走。”


    沈秀摸着乖乖巧巧的食铁兽,很是舍不得赶走它。但野兽到底是野兽,谁也不知它会不会突然伤人。


    沉默良久,她瓮声瓮气,“好。”


    谢扶光食指朝食铁兽一指,食铁兽便僵硬住动不了了。


    “隔空点穴?”沈秀想起他杀手的身份,她咽嗓,“你的武功真厉害。”


    他莞尔,一只手拎起两百斤重的食铁兽。他轻轻松松地拎着它,就像是在拎一片羽毛,一朵花一样轻松。


    连夜将食铁兽送到更远的山头后,谢扶光面无表情地俯视地上的食铁兽,漆黑幽深的眼球有些滞空。


    他取出匕首,锋利雪亮的刀刃慢慢从食铁兽脸上滑过。他轻轻一笑,笑得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残忍似罗刹,“小畜生,若再敢跑回来找她,我会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煎了炸了,喂狗吃。”


    食铁兽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瑟瑟发抖。


    残星褪去,桃花源在银色轻纱的笼罩里苏醒过来。沈秀还在睡梦中,阵阵食物浓香便将她熏醒。她捂着叫个不停的肚子,循着香味一路进入灶屋。


    她一踏进灶屋门槛,在锅灶前忙活的谢扶光就转过了身。


    盈盈晨光下,胧胧热雾里,他一身红衣,系着围裙,手拿锅铲。精致如花的浓烈眉眼沾染了烟火气,显得“贤良淑德”了几分。


    “睡醒了?”他眼里含着温柔的笑,走过来,手掌按住她的后腰,直接将她摁进怀里。


    眷恋痴缠地蹭蹭她的发顶。


    她一激,立时推开他,“别这样。”


    被推开后,谢扶光捻了一下她的发梢,指尖在她发梢流连。像是没抱够她,贪恋她的身体。


    她离他远了一段距离,注意到篓子里没洗的菜,“我帮你洗菜。”


    “不用。”他拉住她,“我来洗就好。”


    “你不正忙着吗,我来帮你。”


    “你只管吃便好。”


    他好像不愿她干活,舍不得她辛苦劳累。沈秀呐呐,“我总得做点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一切都由我来。”


    他还挺疼人的。如果他真是她未婚夫,那么,她很幸运,拥有一个很疼妻子的夫君。


    注意力落在冒气儿的蒸笼上,她问:“你蒸了包子?什么馅儿的?”


    “灌汤包,鲜肉馅,鲜笋馅,韭豆馅。”谢扶光揭开蒸笼。热气散开,白软微透包子暴露在空气里。


    每一个包子都包得极精致,皮薄馅大,湿漉漉,水晶晶。谢扶光夹起一个包子,喂到沈秀嘴边。


    灌汤包放下似菊花,提起像灯笼,轻轻一咬,包子破皮,立刻爆汁。


    灌汤流油的包子,外皮,肉馅,汤汁,融为一体,软乎,细腻,香滑,鲜醇,灌入喉咙后,仿若干旱的土地被滋润了一般。


    咀嚼着汤汁丰盈的包子,沈秀竖起大拇指,“好吃!你做的灌汤包真好吃!”


    他弯眸,擦擦她嘴角的汤汁。


    她后退半步,“你手艺这么好,学了多久?”


    “三年。”他轻声道,“遇见你之后,为你学的。”


    沈秀咀嚼包子的动作一停。特意为她学的厨艺?


    她若有所思,打量了他几眼。


    他的视线黏在她身上,极其专注。仿佛在他眼里,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人,仿佛他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一个男人,容貌出众,武功高强,温温柔柔的,脾性似乎不错,为了你专门学厨艺,待你极好,很疼你,很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喝你的洗脚水。


    各方面都极其出色的男人,这样的好男人,大抵很难有女人招架得住。


    若说她心里一点都不动容,那肯定是假的。沈秀略微垂眸。


    只是,一切的前提,是谢扶光没有骗她,他所说的一切都属实。一盆凉水,泼在她微微动容的心头上,把她浇得清醒理智了一些。


    第117章


    沈秀嚼着灌汤包,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最后只含含糊糊道:“包子真好吃,我再吃一个。”


    谢扶光又给她夹了一个包子。她吃包子时, 他仍然一眨不眨注视她,连锅里都不看了。她转过身,避开他的注视。


    他也转过来, 仍然将一双眼睛定在她身上。感受着他黏糊糊的视线,她咽下去的包子卡住了, 上不去下不来。她闷声道:“你别看我,看锅里, 锅里的东西都要糊了。”


    待他把头转向冒着热气的锅里, 沈秀把手里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拍拍手,直接坐到火门前, “我来烧火。别说不让我烧,我闲着无事做, 我就要烧。”


    闻此言, 谢扶光倒也没再说什么。


    她拿起火钳, 捣腾灶门里的柴块。橙红色的火苗哔啵作响,夹了几下柴块, 感觉到他又在看她, 她很是烦闷。


    他的目光黏糊糊的,若黏缠的蜘蛛丝,缠在她身上, 让她只觉有些受不住。


    灶屋里有土豆和红薯。沈秀起身拿了两个土豆红薯, 埋进火灰里,烧了吃。


    扫视灶屋里的土豆和红薯, 沈秀问:“家里的粮食多吗?我们的田地多吗?”


    谢扶光道,他与她不善种地,分的田地交与其他村人种了,到时候与其他村人一起分粮食。而他平时主要是打猎,用猎物换粮食。


    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种出来的粮食多,山里能吃的东西也多,没有苛捐杂税,所有人过得都挺富足。


    沈秀点点头。也就是说,家里要做的农活不多,把田地交给别人种,分粮食,打猎,钓鱼,寻山菜山果,吃穿不愁,他们过得很不错。


    沈秀望望窗外盛开的桃花,“这里真是一块好地方。”


    土地肥沃,物产丰富,风景优美,着实是一块能过安逸日子的好地方。


    晨阳越来越灿烂时,谢扶光收捡碗筷去洗碗。沈秀道:“我来洗碗。”


    谢扶光:“灶里烧的土豆红薯应该差不多了,去吃罢。”


    她这才想起她先前烧了土豆红薯。忙不迭去掏柴灰,掏出烧熟了的土豆红薯,她分给谢扶光。


    山里小土豆烧了吃,格外得香,沈秀惬意地咀嚼着,问谢扶光,“等会儿要干什么活吗?今日要打猎吗?”


    白吃白喝她受不了,便也想多干些活。


    “今日没什么活做。”


    “喔。”


    吃完土豆红薯,净了手,沈秀欲出去转转。谢扶光随她一同出门。


    他伸出胳膊,亲昵地搂住她的腰肢。她僵了僵,快速往前走了两步。


    “秀秀,干啥去?”一位路过的大娘上前来打招呼。


    “刚吃过早饭,出来走走消消食。您吃了吗?”


    “正回去吃呢。”大娘拎起篮子,“我在山上采了些菌子,你抓几把带回去炖汤喝。”


    篮子里堆满了蘑菇,蘑菇沾着水珠,盈亮新鲜,透着淡淡的菌香。


    “不用不用,多谢您。”沈秀问,“山上菌子多吗?”


    “这会子正是吃菌子的好时节,山上的菌子多得很。”


    沈秀眸光一动,“谢扶光,我们也去山上采菌子罢?”


    “好。”


    回家取了篮子,沈秀同谢扶光朝山上而去。穿行在山包上的桃林,沈秀举目四望,粉白的桃林,若香雪海,幽幽沁香,芬芳恬淡。


    “等会儿回来的时候,弄些桃花回去泡水喝。”沈秀捡起地上吹落的桃花,含笑道。山上除了遍地的桃花,还有李子花与杏花,满山遍野的香气,熏得沈秀心旷神怡。


    摘下一朵新鲜的菌子,沈秀放进篮子里,余光触及前方大片大片的野山菌,她道:“蘑菇真多!谢扶光,我们多采一些回去!”


    不仅蘑菇多,各种各样的野菜也极多,还有各种各样的春日山果。


    “好多枇杷!”沈秀望着黄灿灿的枇杷,口中唾液分泌出来。三月枇杷四月李,五月杨梅六月荔,此时正是吃枇杷的好时节!


    “谢扶光,我们摘————诶?那是……猴?”枇杷树上,有两只金色小猴子在吃枇杷。


    “是金线绒。”谢扶光道。


    胖嘟嘟,金灿灿的两个金线绒,嘴里啃着枇杷,毛发如丝般柔软,渗着点点阳光,一丝一缕散发着金子般的耀眼光泽。


    “这猴子真可爱。”沈秀盯着金线绒,双目里透着浓浓的喜爱。


    她很喜欢金线绒,就像先前喜欢食铁兽那样喜欢。注意到这一点,谢扶光偏头,对金线绒进行死亡凝视。


    动物大多敏感敏锐,金线绒察觉到危险,毛发竖起,拔腿就跑。其中一只跑得慌急,爪子一滑,从高高的枇杷树上摔落下来。


    “小心!”沈秀惊呼,脚尖朝地一点,飞身而起。飞至半空,接住金线绒,快速落地。


    她落地后,小金线绒从她怀里窜出去,转瞬便不见踪影。她呼气,“还好没事。”


    将将说完,她浑身一凛,“我、我方才是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


    谢扶光:“你忘了,你会武功。”


    “我会武功?”沈秀惊然,继而兴奋起来,“我会飞,那我的武功应该挺厉害?”


    谢扶光莞尔,“很厉害。”


    他告诉她,她学的是他的武功,叫曼陀煞。


    “曼陀煞……你还是我师父?”


    “我是你丈夫。”


    沈秀语滞,不过她此时并不在意这个,她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武功上。


    她会武功。这对她来说很是新奇。思及她方才貌似不错的轻功,她越发兴奋起来。


    紧接着,她回忆方才的感觉,又纵身一跳,一下跳到了枇杷树上。她身体一晃,连忙抓住树干,旋即跳向另一棵树,这次比先前要稳当了许多。


    直到采完蘑菇回家,沈秀仍然处于兴奋之中。她从谢扶光那里要来秘籍,一页一页翻,大抵是她从前学过,只看一遍就会。于是她盘腿,开始练功。


    夕阳西下,黄昏里夹杂着残褪的霞光,沈秀沐浴着昏黄残光,练功练得浑身是汗。


    “秀秀,饭好了。”谢扶光端着热腾腾的菌菇汤,唤她去吃饭。吃过饭,她捻了下黏腻的衣衫,去烧水洗澡。


    洗完澡,她把衣裳放到水池边,准备明天洗。她疾步回到房间,趴到床上马不停蹄翻阅秘籍。


    屋外,谢扶光瞥向放在水池边的衣裳。


    他将水放进木盆里,拿起沈秀的亵衣(内衣),轻轻搓洗。洗着洗着,他唇边漾开微微笑意。


    洗完亵衣,他拿起亵裤(内裤),手指在亵裤上停留了几下。


    搓洗着亵裤,谢扶光唇边的笑意加深。


    月色洒下来,沈秀还在翻秘籍。正要翻页,房门忽然被敲响。她放下秘籍,拖着扱鞋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外,谢扶光的红玛瑙发冠取了,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后。


    他只穿了件单衣,劲瘦饱满的身体线条展露无疑。腰带松松垮垮,白皙精致的锁骨露了出来。


    微卷的额发贴着额边,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坠入两弯浅浅的锁骨,将他的锁骨氤得莹亮了几分。


    他大抵是刚沐浴过。盈盈月光下,沾着水珠湿漉漉的他,长发卷湿,唇红齿白,漂亮诱人,似花似妖,美得不可方物。


    而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他,看着她,眸子里爱意汲汲恣恣,“秀秀,我洗了枇杷,吃一点?”


    触及他眼里的爱意,沈秀有些愣神。他真的喜欢她?她真的很难相信,这样出色的一个人,会喜欢这么普普通通的她。


    闪闪发光的人,怎会注意到人群里的普通人?


    在沈秀愣神之际,谢扶光不着痕迹,把衣裳拉得更敞开了一些,肌理线条分明的白皙胸膛半露出来。


    沈秀连忙转开脑袋,“谢谢。”她接过枇杷,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谢扶光,你真的喜欢我?”


    “你不信我说的话?”


    她实在是很难相信,“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她立时抽出手。


    谢扶光唇角微抿。她没有完全信任他。也抵触他的碰触。


    沈秀道:“可我很不明白,你为何喜欢我?”


    “一见你便喜欢你,”他道,“你合我眼缘。大抵是命中注定,我一见你,便知此生就是你了。”


    “我这样……平凡普通,怎么会合你眼缘?怎么会被你一见钟情?”


    “你认为,平凡普通就不会被人一见钟情?”


    “倒也有这个可能,但是,”她咽唾液,“你这样出众的人,基本上不可能对平凡普通的人一见钟情吧。”


    “为何不可能?”他轻声细语,“秀秀,你这是偏见。”


    偏见?或许她是有点偏见。可她认为她这种偏见,是比较理智现实的偏见。


    她没再多说什么,“谢谢你的枇杷,早点睡。”


    次日,沈秀起得很早。练了会功夫后,她飞出院子,去外面练轻功。


    飞到山脚下,她仰头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么高的山峰,估计得神仙才能飞得过去?她托着下巴,忖了忖,一跃而起。


    借力飞到陡峭的山岩上,再借力,继续往上面跳。刚踩住一颗长在峭壁上的树,还未站稳,树忽然折断。


    她猝不及防地往下一跌,慌乱之间忘记运转内力,整个人朝下摔去。即将摔落在地之际,一道黑影极速飞来,及时垫在了她身体下面。


    谢扶光抱着沈秀翻滚了几下停下来,他语速急促,“秀秀,你可有事?”


    “我没事。”沈秀急问,“你呢?你没事吧?”


    他做了她的人肉垫子,被她这么一压,指不定会受伤。


    “无事。”


    沈秀松下一口气,对他心怀感激,“多谢你。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他起身,拉着她回家。


    回去的路上,沈秀还是没放下心,生怕谢扶光哪里不好,“你真没事?”


    她面怀关忧。谢扶光眸光微闪。他想起她仍然不信任她,仍然抵触他的碰触。要如何才能让她信任他,不抵触他?


    “真没事。”他垂下长睫,心里已然有了盘算。


    至家,谢扶光去往茅房。他进了茅房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左臂骨头折断。


    待他出来,沈秀发现他捂着左臂,她问:“左手怎么了?”


    他摇头,“没事。”


    “是不是方才伤到左手了?”沈秀连忙过去,刚碰到他的左臂,他就闷哼出声。


    在发现谢扶光左臂的骨头好像有些错位的时候,她一惊,“你的胳膊断了!”


    “我方才压断了你的胳膊?!你怎么都不吭声!”她愧疚难当,“快点,快点去找周阿婆,让她给你看胳膊!”


    第118章


    周阿婆脱掉谢扶光的上衣。此时他上半身不着寸缕, 身形劲瘦,宽肩窄腰,肌理分明, 轮廓曲线极极漂亮。


    他的身体,也如他的脸一样,每一处都精致漂亮到极致, 完完全全是女娲娘娘精心捏成的一副皮囊。


    周阿婆给谢扶光接骨前,道:“忍着点。”


    骨头咔擦作响, 谢扶光下颌紧绷,面部涨红, 青筋突起。


    沈秀光是看着, 就觉得疼得不得了。听到谢扶光疼地抑制不住闷哼,她心里更加愧疚。


    她没事去翻什么山?都是自己太过自负,害得谢扶光断了胳膊。她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谢扶光抬眸, 注意到沈秀面上的懊悔与愧疚,他暗地里勾唇。


    愧疚, 便能使人心软, 心软, 便能使人逐渐放下防备。他自断手臂,这一招并没有使错。


    周阿婆接完骨, 绑好谢扶光的左臂, 道:“需静养一个月,这期间要好生护着胳膊。”


    言罢,她迟疑道:“你后面的伤……”


    沈秀惊, “他后面也受伤了?”她转到他身后, 瞳孔剧烈收缩。


    他的后背,本应与前面一样, 白玉无瑕。然而,他的后背上,横亘着数条伤疤。


    全是旧伤疤,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沈秀呐呐,“你背上……怎么那么多伤?”


    谢扶光:“回去与你说。”


    起身离开时,沈秀忙不迭搀扶住谢扶光,“我扶着你。”


    谢扶光嘴唇微白,“嗯。”


    待回了家,沈秀迫不及待问:“你背后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摩挲背后的伤疤,“我曾和你讲过我从前的事。”


    “那你再给我讲一遍?”


    谢扶光垂睫,那张得天独厚的美丽皮囊,在光影下黯淡下来。


    “我从前不叫谢扶光,叫原厌。”


    ……


    琼花宴上,小菊见自家小姐一双眼都快粘到原老爷身上了,她咂嘴,望向人群中央的原良谦。


    原老爷原良谦,原家家主,年仅二十二岁,乃江城最最富庶之人。他有钱有势,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良善温谦,面上时常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他是全江城所有姑娘都想嫁的男人。尽管他是个鳏夫,还有个五岁的孩子。


    可惜原老爷对他去世的原元配妻子一往情深,这么多年都未曾再娶妻,房里连个妾室都没收一个。


    “小姐,小姐,别看了,别让人家看见了。”小菊拉拉自家小姐。


    “怕甚么,别人不都在看么?”


    小菊噎住。她环顾四周。的确,在场所有千金小姐们都在偷偷关注原良谦。


    一侍路过,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了原良谦身上。茶水瞬间脏污了他绣着祥云的精致衣袍。


    侍从一骇,急忙磕头认错。原良谦将他扶起来,语气温和,“无碍,你也并非故意。”


    侍从忙道原老爷宽宏大量。


    小菊目睹这一幕,心里啧啧。原老爷确实是肚量大。若是别人不小心将茶水泼到她身上,还是在这种场合,极极扫兴,她少不得要发作责备几句的。


    可原老爷并未发怒,他十分和善,纵然对方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奴才。原老爷正如他的名字,良谦,真真良善温谦。


    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小菊脸一热,顿觉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青天白日的,她做什么美梦呢,她这样的,还想嫁给原老爷,真真是白日做梦!


    琼花宴散,原良谦至家,直奔柴房。


    昏暗的柴房里,柴块上躺着一个五岁多的小男孩。小男孩披散着卷如波浪的长发,没长开的五官极精致如画,秾丽如花。


    他靠着柴块,苍白虚弱,唇色干白。


    原良谦步至小男孩身前,“阿厌。”


    小原厌掀开长睫,他的眸子漆黑如墨翠,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就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原良谦蹲下来,“还想学武么?”


    小原厌迟钝地眨了下睫毛,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没力气说话。


    他不答话,原良谦便捏住了他的肩。


    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原良谦的指骨却几乎要将小原厌的肩膀捏碎,“嗯?”


    剧痛从肩膀上传来,小原厌张开嘴,声若破碎的琉璃,“不想。”


    “这才乖。”原良谦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指尖碰触到他卷卷的头发,原良谦有些失神。


    “你很像你的母亲。”原良谦轻轻抚摸小原厌的卷发,目里露出痴痴爱意。


    小原厌的母亲,海丽耶,有一头乌黑亮丽,如波如浪,如绸如缎的长卷发。小原厌不仅继承了她的美貌,也继承了她美丽的头发。


    原良谦温柔地抚摸着小原厌的长卷发,渐渐地,他眸子里的爱意转变成了恨意,“你可真是像你母亲。”


    说着,他一把抓紧小原厌的头发,像是要将他的头皮扯下来。


    “来人,拿剪刀来。”


    拿起剪刀,原良谦将小原厌的头发全部剪掉。


    欣赏着脑袋光秃秃的小原厌,原良谦神经质般地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面上又露出爱恨交织的情绪,最后恨意占据上风,继而,他吩咐侍从取来鞭子。


    原良谦拿着鞭子,即将要抽到小原厌身上,却在触及小原厌的脸时,停了下来。


    他长得实在与他母亲相像。


    “转过身去。”


    小原厌转过身。


    “啪!”鞭子狠狠抽在小原厌背上。


    数鞭过后,小原厌趴在地上,遍体血痕,然他始终一声不吭。


    原良谦扔下鞭子,看也没看气若游丝的小原厌,头也不回离去。


    管家瞧了瞧离去的原良谦,又瞧了瞧浑身是血的小原厌,心情很是复杂。


    他倒是很可怜小原厌,可他也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可怜一下,也不敢私底下去帮他。


    造孽啊。他叹息,脑海里浮现出海丽耶的面容来。


    海丽耶,母亲是汉人,父亲是西域人。她是一个漂亮到极致的混血姑娘。


    他家老爷,还是公子的时候,对海丽耶一见倾心,然海丽耶对老爷无意。海丽耶已有心仪之人,那人与她青梅竹马,是她未婚夫。老爷便设计杀掉了她的未婚夫,强娶了她。


    娶了海丽耶后,老爷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却始终得不知道她一个好脸。


    她几次三番逃走,又被老爷抓回来。


    小少爷原厌,是老爷为了让海丽耶留下来的筹码。老爷并不喜爱孩子,小少爷的存在,只是为了绑住海丽耶。


    可老爷高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于海丽耶而言,小原厌只是一个耻辱,她不爱这个孩子,甚至极其厌恶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让她心软,不能绑住她。她的名字叫海丽耶,吐火罗语里,是仁慈的意思,可她对这个孩子没有半分仁慈。她一生下孩子,她就逃出去投河自尽了。


    管家仍然记得海丽耶投河自尽的那一日,老爷抱着小原厌,对小原厌道:“你留不住她,你为何如此没用?”


    “她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用呢?”


    “你去给她陪葬罢。”还未睁眼的婴儿,就这样被老爷丢进了河里。


    凝望消失在河里的婴儿,老爷忽然道:“也许她还没死。”


    他令人将婴儿捞起来。小原厌福大命大,还留着一口气。


    管家知道原良谦为何将小原厌捞起来。若海丽耶没死,原良谦可以继续利用这个孩子。


    唉。管家又叹几口气,“孽缘,孽缘哪。”


    一夜过去。柴房里,小原厌蜷缩起身体。疼痛,饥饿,干渴,在身体里发酵成刀片,他颤抖着,忍受着刀片在自己身体里搅动。


    “嘀嗒嘀嗒……”


    外面下起雨来。他半睁眸,一点一点往窗口爬。


    爬到窗底下,他张开干裂的嘴,去接雨喝。可窗户紧闭,雨落不进来。


    他望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机械地对影子说:“你渴么?我不渴。”


    他舔舔裂开的唇皮,“我不渴。”


    又一日过去。大抵原良谦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便派了丫鬟进了柴房。丫鬟拿着药膏,给小原厌上药。


    上药的时候,丫鬟的目光小原厌的脸上划过。


    尽管他的头发跟狗啃了一样光秃秃,尽管他面色苍白虚弱,唇无血色,他还是那么漂亮。


    漂亮得让人嫉妒。丫鬟咬紧牙根,心里生出了无限愤恨。


    她模样不错,嫁的夫君也长得俊俏,可她生的孩子,却丑得不能见人。全家人都以为她去外面偷了人,才生出来这样一个丑八怪,但她没有,她实在是冤屈!


    凭什么她的孩子长得这般丑陋。凭什么小原厌长得这般漂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丫鬟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恨不得扇小原厌几巴掌,划烂他的脸。可她不敢。


    虽说老爷对小原厌不好,但他到底是小少爷,府里的人,还没那胆子去欺负小少爷。


    她也不敢。


    小原厌还是婴儿时,奶娘见原良谦不喜他,便怠慢他,饿得他哇哇大哭。


    原良谦得知此事,直接将那奶娘活剥了,烹炸了,喂给了猪狗。至此,府里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原良谦不喜小原厌,但他到底是他儿子,别人不能欺负他。


    因此,她是不敢欺负小原厌的。


    可一想起她那丑得不能见人的孩子,一想起今晨丈夫对她的打骂,公婆对她的责辱,她心里的愤怒与憋屈就止不住地燃烧了起来。


    旺盛的火苗烧尽了她的理智,她瞪着小原厌那副天妒人怨的容颜,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小原厌被打歪,口中吐出血来。他缓缓偏过脸,如木偶一样,看向丫鬟。


    再次对上他精致如花的面孔,丫鬟又一巴掌甩过去,“看什么看!”


    小原厌又一歪,鲜血和着牙齿淌出来。


    第119章


    手掌心上的疼痛, 顿时唤醒了丫鬟的神智,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她惊慌失措, 嗓子眼都在发抖,“小少爷……奴婢……奴婢……”


    她蹲下来,手足无措, 连忙去扶起小原厌。


    小原厌歪歪脑袋,忽然弯起眼眸, 素来无表情的面庞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丫鬟一愣, 仿佛在他身上见到了原良谦的影子。


    “小少爷, 奴婢————”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根磨得尖细的木签子,直直扎进了她的脖子里。


    小原厌握着木签子,用力往她脖子里碾。


    “噗呲!”热血喷到他身上, 将他苍白的脸染红,仿佛将他的眸子也染得赤红起来。


    “救命, 救……”丫鬟的两颗眼珠子暴凸, 几乎要跳出眼眶来。


    小原厌双目虹膜上融着赤色光泽, 宛若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嗜血恶鬼,他将木签子用力一插。


    她瞬间毙命。


    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从小原厌面庞上淌落, 他俯视失去呼吸的丫鬟, 眼球仿佛滞空,眸光无机质,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尔后, 他往她胳膊上咬了一口, 牙齿将她的肉咬下来。咀嚼几下,吞入腹中。


    饥饿了几日的肚子, 终于填了些东西进去。他抱住她的胳膊,一点一点啃食。


    原良谦进入柴房时,小原厌已经吃饱,却还在啃丫鬟的胳膊。


    待了解了情况,原良谦什么也未说,只让人将丫鬟的尸体拖走处理干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原厌头发重新长长,背上的伤还未好,又添了新伤,新旧伤痕交错,新伤变旧伤,新伤盖旧伤。


    七岁时,这一日,小原厌背后的伤口发痒,他正抠着伤口,原良谦忽然闯进屋,“阿厌!”


    原良谦面部涨红,整个人透着一种不正常的兴奋,“阿厌,你娘还活着,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小原厌一如既往,如木偶一样,没什么表情。


    原良谦笑了下,“怎么,你不高兴?我找到你娘了,你不高兴?”


    小原厌:“高兴。”


    原良谦:“那为何不笑?”


    小原厌嫣红的嘴角一提,笑起来。


    “乖。”原良谦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我们这就去见她。”


    “阿厌,这一次,你一定要留住她。用尽全力,无论怎样都要留住她,知道吗?”


    小原厌机械地点点脑袋,他摩挲袖子里藏着的木签子,视线落在原良谦的脖子上。


    原良谦带上小原厌,坐上马车,半月后,来到一处小镇。抵达小镇,原良谦没有第一时间去见海丽耶。


    路上行车许久,难免沾染风尘,他整理自己的仪容,“我这般去见她,她定会嫌我。”


    是以,他先去客栈,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


    他熏香剃面,擦面药,抹香泽,戴玉冠,插簪花,穿上熏过香的锦衣缎服,同样也给小原厌梳洗打扮了一番。


    小原厌戴着嵌珠玛瑙冠,卷卷的黑发束在背后,齐眉勒着抹额,颈上戴着金螭璎珞。他穿着簇新红绫锦衣,挂着长穗绦子,踩着孔雀金线红底小靴。


    随行侍从没忍住瞧了瞧梳洗打扮好的小原厌。小少爷本就容颜出众,这样一番打扮后,就如那画里走出来的玉娃娃,精致漂亮得不得了,直让人看直了眼。


    小少爷的长卷发,以及眉眼似夫人,昳丽秾艳如花。鼻子,嘴唇,等等似老爷,如琼如玉。他完全继承了老爷和夫人的美貌,且还综合了他们美貌的长处,容貌已经胜过了老爷夫人。


    在心里赞叹着小少爷的美貌时,侍从想到了什么,不禁叹息。


    马车一路前行,在一处小院前停下来。原良谦牵着小原厌下车,来到院门前。


    门敲响。不多久,门从里面打开。


    “谁呀?”开门的女子嗓音细柔,长卷柔顺若波浪的黑发上,系着晶莹剔透的流苏,发带交缠着流苏与长辫,垂至腰间。微细的腰上挂着叮叮当当的腰链。


    她纤细的腰被一袭纱裙拢着,裙摆垂地,微微荡漾,额间一点水晶眉心坠,似若花钿。黑发红衣,雪肤红唇,艳昳秾丽。


    见到她,原良谦眉目含笑,温柔如水,“阿善,我带阿厌来见你了。”


    海丽耶瞳孔剧烈收缩,她立时关上大门,却被原良谦抢先一步拦住。


    他抵开门,疑惑道:“阿善,见了夫君为何要关门?”


    “你不是我夫君!滚!你给我滚!”海丽耶尖叫。


    原良谦将小原厌拉到海丽耶面前,“阿善,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与我们多像。”


    海丽耶僵住,目光落在小原厌身上。见小原厌与她长得十分相像,她怔然。


    “阿厌,快,叫阿娘。”原良谦拍拍小原厌。


    小原厌仰头,对海丽耶道:“阿娘。”


    霎时,海丽耶的五官狰狞起来,“我不是你阿娘!滚!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


    “滚呐!”海丽耶抽出门栓,打在原良谦身上。


    原良谦任她捶打他,完全不还手,唇边还带着痴痴爱意。她手一转,一棒子打在小原厌头上,“你们怎么不去死!”


    “砰!”门栓重重落在小原厌额头上,鲜血立刻从他额上溢出来。


    原良谦却看也不看小原厌一眼,只对海丽耶道:“阿善,手打疼了吗?”


    粘稠的血液滴落在睫毛上,小原厌眨了下睫毛,视野模糊成一片血色。浓重的血色里,他跌入了一片黑暗中。


    呼啸的风里,弥漫着浓郁的曼陀罗花香气。小原厌被花香熏醒。一醒来,风就刺了他一脸。


    他被原良谦抱在怀里,此刻在悬崖边上。崖边开满了红艳艳的曼陀罗华。


    原良谦道:“阿善,你真的不要他?”


    前方,海丽耶被捆绑着,不能动弹。她恨恨地怒视原良谦,“我说过,他不是我的孩子。”


    原良谦抚摸着小原厌的头发,“醒了?来之前我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小原厌气若游丝,答不出话来。原良谦手指按在小原厌额头的伤口上,用力摁血痂,“想不起来了?”


    血丝从小原厌额间溢出来,他费力张开嘴,“阿娘,不要丢下我。”


    听到想要听的话,原良谦满意地翘翘唇角。


    小原厌望着海丽耶,“阿娘,不要丢下我。”


    然而海丽耶始终对他没有半分仁慈,“谁是你阿娘!你爹是畜生,你也是小畜生,你们都该死!”


    “原良谦,你以为你可以靠他让我心软?你做梦!他就算死了我都不会看他一眼!”


    “就算死了都不会看他一眼?”原良谦动动嘴唇。尔后,他把小原厌推到悬崖边上。


    他问:“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海丽耶冷笑,“我巴不得你快些将他推下去。”


    “是么?”原良谦又将小原厌往前推了一点。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


    他回头望海丽耶。海丽耶无动于衷,眸中还带着笑意,“快啊。”


    大抵是知道小原厌的确不能让海丽耶心软,知道小原厌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原良谦轻轻叹息,遗憾道:“阿厌,你为何如此没用?”


    “你一直都是如此没用。”


    言罢,他轻轻一推,小原厌如一片落叶,跌下万丈深渊。


    ……


    伤口上尖锐的疼痛唤醒小原厌。一只鸟啄正在啄木他额头上的血痂。


    此刻,他躺在花藤缠成的藤网上。藤网横亘在峭壁上,救了他一命。


    他艰难地动动脑袋,赶走啄他血痂的鸟儿,下一刻,藤网一裂,他直接摔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垂落下来的藤条。胳膊上血肉模糊,露出深深白骨,他忍着剧痛,抓紧藤条,一点一点往下滑落。最后重重摔入深渊底部。


    深渊底部光线昏暗,寂静森凉,唯有绚丽浓艳的红色曼陀罗,犹如跳动的火焰,铺满了整个深渊底部。


    他躺在深渊里开出来的曼陀花上,血液一点点渗进花瓣里。


    醒了又昏迷,昏迷后又醒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不知多久过去,他再次被痛醒。


    浑身犹如被碾压过,四肢被碾碎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将他痛晕,又一遍又一遍将他痛醒。


    他喘着气,用露出白骨的胳膊去抓曼陀罗花。


    他将曼陀罗花嚼进嘴里,微辛微苦的花瓣填进肚子里,一点一点将饥饿消融。


    同时,曼陀罗花的毒素渗进他的神经,将他的身体渐渐麻痹。


    发现曼陀罗花可以麻痹疼痛,他又往嘴里塞了许多花瓣。


    赤色曼陀罗有毒,却能止痛止饿。


    被曼陀罗的毒素麻醉,晕将过去后,小原厌再一次醒过来。


    前方有洞口。他拖动着血迹斑斑的身体,慢慢往前爬。


    洞里竟明亮如雪。却原来,里面堆积着山似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芒,将洞壁照得明亮如白昼。


    洞壁上,似乎画着壁画。


    小原厌擦掉眼角的血糊糊,辨认壁画旁边的字:玄武神功。


    玄武神功,扶光老儿,谢老创。玄武神功的创始人,谢扶光写道,若有入此洞者,便是有缘人,可习得玄武神功。


    小原厌久久凝视壁画。


    第120章


    沈秀滞愣良久。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世上怎会有原良谦这样的人, 温柔,残忍,冷血, 无情,却又有情,只不过他的情全部系在海丽耶一人身上。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 完完全全神经质的疯子。


    “你爹娘呢,他们如今在何处?”


    “死了。”他偏头, “我杀的。”


    谢扶光说,原良谦把他扔下悬崖后, 将海丽耶带回了江城。他折断了她的腿, 用锁链将她囚禁在了屋子里。


    几年后,谢扶光习得玄武神功,便找上门, 将原良谦杀了。只不过,海丽耶是求他杀的她。


    “我杀了他们, 你觉得我无情吗?”谢扶光问。


    “不, 你做得对, 但是……”


    “但是什么?”


    “你直接杀了原良谦,算是便宜了他, 你应该像他之前折磨你那样, 折磨他。”沈秀忿忿而言。


    他笑了笑,道:“何须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她唏嘘,“其实你娘也是被你爹逼的, 她也是个可怜人。”


    谢扶光垂睫。他没有对沈秀说出实情。他本就是去杀原良谦与海丽耶的, 即便海丽耶不要求他杀她,他也会杀她。


    他与她讲的他的过去, 隐瞒了许多。只着重突出他从前受过的苦难,着重突出他有多可怜。


    此刻她脸上流露出的同情怜悯,让他很满意。


    她觉得他可怜,同情怜悯他,会不会因此,而想温暖他,治愈他,救赎他?就像赵金金曾经所做的那样,温暖他,治愈他,救赎他。


    事实上,他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从来就不需要什么温暖,治愈,救赎,他对此嗤之以鼻。


    他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沈秀,沈秀的爱。


    沈秀叹息,“你从前……你受苦了。”


    “但我现在有你,不苦了。”说着,他弯腰,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


    若是之前,沈秀肯定会推开他。然而在她知道他如此可怜后,她怎么忍心推开他呢?谢扶光料准了她一定不忍心推开她。


    而沈秀也确实没忍心,任由他枕在她的膝盖上。


    计谋得逞,谢扶光翘起唇角。


    沈秀低视枕在自己腿上的谢扶光,伸手欲拍拍他的背,安慰安慰他,但又只觉别扭得很。最终她收回手,什么也没做。


    春日晨阳,呼啦啦从窗口照下来,把谢扶光的头发丝全部染成浅金色,浅金色的发丝在风里浮动,犹如翻飞的波浪金线。


    他的头□□浮到沈秀手背上,她想起原良谦剪他头发的事,心里堵得很,对他愈发可怜起来。


    纵然,他依然有可能说的都是假的,什么从前受过的苦难都是假的,但他为救她,折断了胳膊,她愧疚于他,她的愧疚,让她不自觉地去相信他说的话。


    是以,即便理智告诉她要清醒一些,她还是难免相信了他几分,难免不对他产生怜悯。


    不知多久过去,腹中饥饿让沈秀顿觉,他们俩还未吃早食。


    “谢扶光,我们还没吃饭呢,我去把饭端过来。”她起身就走。


    谢扶光拽住她,似乎还想靠在她腿上,不愿她离开。


    “该吃早饭了,你不饿?我饿了。”沈秀拍他。听到她说她饿了,谢扶光这才放开她。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端饭菜。”沈秀快步去往厨房。


    早食有包子,咬春饼,笋丁,泡萝卜,南瓜粥以及蘑菇汤。沈秀把给谢扶光盛汤,筷子递给谢扶光,“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夹。”


    她完全忘记他只是左手动不了,右手还是可以吃饭的。谢扶光也不提醒她,很享受她对他的关心与照顾。


    沈秀吃了一口咬春饼。柔韧清香的饼皮子,包裹着脆脆的素菜,吃起来又软又脆,带着轻微的嚼劲,十分清新适口。


    但味道又不过于寡淡,吃着吃着能吃出里面椒麻香,十分有滋有味,嚼巴嚼巴,仿佛将一整个春天吃进了嘴里。


    又吃了一口圆鼓鼓的蘑菇。蘑菇轻轻一咬,质地柔韧软滑,蘑菇汁从里面挤出来,鲜香滑润,柔柔地滑进喉咙里,如春日映着暖阳的溪水,温暖,细腻,柔软。


    她对谢扶光竖起大拇指,夸他做得好吃。边夸他,边给他夹菜,“你多吃些。”


    他小时候受虐待,经常挨饿,难怪他要吃她剩下的饭,不浪费粮食。原来是是幼时饿得狠了。思及此,沈秀不停往他碗里夹菜。恨不得将桌上所有食物都放进他碗里。


    意识到自己给他夹太多菜,他已经撑得脸都发红了的时候,她忙不迭住手,“你别吃了,吃不下就别吃了。”


    他摇头,继续吃。她拉住他,“你怎么还吃啊,别吃了。”


    “你给我吃的。”


    沈秀诧然,“我给你的,你就要全部吃了?”


    他好像格外珍惜她主动给他夹的菜。


    她抿唇,“就算是我给你吃的,你吃不下了,也不能硬撑。”


    强硬地把他的碗抢过来,她摁住他,“我来收拾碗筷,我来洗碗,你别动,免得拉扯到胳膊上的伤了。”


    日头渐渐升高,沈秀坐在药炉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药炉子扇风。她转过身,“你怎的又出来了,不是让你回屋好好躺着?”


    谢扶光拿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一眨不眨盯她。仿佛一刻也离不得她,很是黏人的模样。


    她抱手,“算我求你了,你回屋躺着行吗?”她生怕他的伤势加重。


    她求他了,他这才回屋。她托腮,心里头思绪纷杂。


    快至午时,沈秀把鸡炖了,好给谢扶光补身体。她把鸡汤端到谢扶光面前,赧然道:“我手艺不怎么好,你先将就着吃。”


    他喝了汤,弯弯眸子,“你的手艺很好。”


    她还不清楚自己的手艺么,方才她已经尝过了,她做的菜也就一般般,能入口,但远比不上他的手艺。


    知道他的夸奖只是安慰她而已,她也没怎么在意,只道:“周阿婆说,你得多吃些鸡啊鱼啊蛋什么的,这样才好得快,我下午就给你抓鱼去。”


    “我也去。”


    “不行。周阿婆说了,你现在最好不要下床,能不动就别动。”沈秀又抱手,“你让我省省心罢。”


    谢扶光这才作罢。沈秀莞尔,给他盛汤靠近他时,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花香。凉凉幽幽的花香,带着些微血腥气,是一种妖冶冷香,透着丝丝入骨的危险性。


    连香喷喷的鸡汤鲜味,都压不住这股妖冶冷香。


    她皱皱鼻翼。谢扶光道:“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她看了看他肩膀上绣的曼陀罗花纹,“你身上的花香,是曼陀罗花的香气?”


    “是。”


    “曼陀罗花是这个味道吗,有血腥味?”


    “血腥味?”闻此言,谢扶光眸光微动。大抵是小时候吃曼陀罗花吃得太多,花香渗透了皮肤里,所以他身上有曼陀罗花的香气。而血腥味,则是他杀人杀得太多,血腥气同样渗进了皮肤里。


    他从前倒没注意过身上的味道。


    她不喜欢血腥味。思及此,他眸色微暗。


    待吃过了饭,沈秀带上钓鱼竿和捕鱼网,抓鱼去了。


    热雾弥漫的浴桶里,谢扶光用力搓皮肤,试图将身上的血腥味消除干净。


    然而他的皮都快搓掉了,身上那股血腥味仍然半分不减。


    他蹙眉,取出匕首。


    是不是把身上这层皮剥掉了,血腥味就会消失?


    他静静注视身上的这层皮,平静无澜的眼眸里,透着一种兽类似的,非人感。


    尔后,他收起匕首。


    若把身上这层皮剥了,他会很变得很丑,很难看,沈秀会不喜欢的。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