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变故 “你们定是有事瞒着我。”……
那抹红色如同一团燃烧的魔焰, 迅速蔓延开来,将他的双眸完全浸染。褚凌死死盯着谢微楼,眼中凶光毕现, 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你是你!”
谢微楼陡然一惊,这团红色他太过熟悉, 熟悉到只需一眼, 脑海中便瞬间浮现出一个可怖的身影。
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向身体下达明确指令前, 他的身体就已经动了。
然而此刻, 他这具身体的反应和速度与凡人无异,即便反应的再快,还是慢了半拍。
就是这瞬息间,褚凌便如同一只完全失控的野兽,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他的两只手狠狠扼住谢微楼的脖颈, 谢微楼整个人登时向后重重摔倒在地。
褚凌的力度大得超乎想象,仅仅这么一掐, 谢微楼便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颈骨发出一声脆响,疼得他眼前一黑。
谢微楼双手拼命挣扎, 试图掰开褚凌的手。
而褚凌对紧扼着他的手纹丝不动,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指尖, 仿佛不亲手扼死他绝不罢休。
这转瞬之间, 谢微楼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他放开掰着褚凌的手, 胡乱在身侧地面上摸索着,慌乱之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什, 也来不及细想是什么,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径直朝着褚凌的头上砸去。
褚凌额角瞬间裂开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然而他扼住谢微楼脖颈的双手丝毫没有懈力。
他蹬着一双染血的眸子盯着不断挣扎的人,两只手继续不断收紧,谢微楼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喉头间涌起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褚凌的手却蓦然一松。
大量空气涌入谢微楼的肺腑,他剧烈地咳嗽着,肺部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撑起身子在惊愕间抬起头,就见叶光霁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神色冷峻,正垂头看着褚凌。
而面前的褚凌跪在地上,周身被叶光霁的剑气环绕。
在这剑气之下,他眼中那血色渐渐褪去,他眼神空洞,满脸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副模样,与方才近乎残忍的冷厉判若两人。
感受到叶光霁的目光,褚凌浑身一僵,眼中满是错愕。随后,他的目光越过叶光霁,落在谢微楼脖颈处那圈肿胀的红痕上。
他嘴唇颤抖:“师叔,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叶光霁忽地上前一步,衣袂带起一阵微风,手指隔空轻点向褚凌的眉心。
下一刻,褚凌便无声地软倒,叶光霁接住他的身体,低头凝视着褚凌苍白的脸庞。
谢微楼低低咳嗽着,艰难地站起来,在叶光霁身侧半蹲下,他看有些愕然地看着褚凌:“刚才那是”
话还没说完,脚下月华殿的地面忽然再次剧烈晃动起来,谢微楼立足不稳,踉跄着险些摔倒。
叶光霁豁然抬头看向窗外,谢微楼的目光也顺势投向窗外,只见天际被那抹血红色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愈发浓烈。
叶光霁忽地开口:“你就在月华殿待着,哪里都别去。”
话刚落音,他周身灵力激荡,化作一道白光,带着昏迷的褚凌,瞬间消失在原地。
谢微楼一个人被留在空落落的月华殿,他哑然看着窗口,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习惯性地在空中划出传音的轨迹。
可动作做到一半,手指便陡然僵住。
他想起来自己灵力尽失,如今连个凡人都不如,最简单的传音术也无法施展。他收回手指,拉高领子将淤痕挡住,随后推开月华殿的门。
刚走出去,便听得头上传来一声鸟鸣。
他循声望去,只见妙音从空中疾落,在他面前落地,身形一转化作人形。
谢微楼心道来得正好,立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天象怎么会变得如此诡异?”
原本以为会立刻得到妙音的回答,然而却见妙音快步上前,拦住谢微楼向前的脚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您快回月华殿待着,有什么事我们自会解决的。”
谢微楼忍不住蹙起眉来,虽然妙音的语气里很是轻松,可丝毫没让他安心。反而她越是这样说,谢微楼就越觉得肯定出了什么事。
眼见妙音打算伸手关门,谢微楼一把按住门扉,语气也沉了几分,再次重复道:“妙音,外面出什么事了?”
妙音被谢微楼这般直视,心中不免有些发慌。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只是山门处有些动乱,已经处理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谢微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一批御剑的弟子风驰电掣般朝山门方向飞去。
谢微楼眼神一凛,那分明是剑阁的弟子。他心中暗忖,剑阁弟子向来训练有素,平日里轻易不会全员出动。
如今叶光霁忽然离去,剑阁弟子又这般大规模的行动,必定是出了极为危险的事情。
他张了张口正要再问,妙音忽地咬了咬牙,手按在门板上一推,直接将门用力关上了。
接着她的声音隔着白玉门传来:“您别担心。尊上说了,您安心待在月华殿就好,有什么事交给我们解决。”
谢微楼看着眼前被合上的门,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回想两百年前,妙音无论大小事宜,都会第一时间向他禀报。可如今,她这般轻描淡写地隐瞒他,分明是将他当作需要保护的人。
谢微楼心中郁结,重重地坐在窗边的榻上,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对面,方才褚凌坐过的位置。
他方才绝不会看错,哪怕时隔百年,可是他眼中一瞬间那抹熟悉的神情,分明来自盛无极。
谢微楼感觉一阵头疼,可他明明已经将盛无极从褚凌身体里逼了出去,没理由他会再次附在褚凌身上,可褚凌方才的举措又如何解释?
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烦躁,真希望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或者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血云翻涌压在灵境山上空,这诡谲天象不知持续了多久。
一直等到暮色渐浓的时候,叶光霁终于再次出现在谢微楼面前。他依旧一袭素白长袍,可周身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谢微楼立马迎上去问褚凌的状况,叶光霁沉声道:“他没有被盛无极附身。”
谢微楼一怔,白日里褚凌的眼神太过可怖,绝不是属于褚凌的眼神,他第一反应便是褚凌被盛无极附身,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他下意识道:“如果不是盛无极,他如何会做出这般举措?”
叶光霁声音沉稳:“素祁对他的魂魄进行了探查,并未发现异常之处。我已将他安置在剑阁,以结界守住。待他苏醒,或许就能知晓其中缘由。”
谢微楼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来看也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叶光霁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脖颈那片触目惊心的淤痕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怎么不处理一下。”
谢微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一阵刺痛瞬间传来。白日里,他被各种突发状况搅得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个。
此刻,趁着叶光霁在场,他忙开口问道:“白日里出了什么乱子?”
他心中有些紧张,生怕叶光霁也会像妙音一样,对他刻意隐瞒实情。
叶光霁轻轻抿了抿唇,微微沉吟后开口:“近几个月,山门总会无故遭到妖兽的袭击,今日也是如此,各峰弟子全力应对,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的语调虽波澜不惊,谢微楼听完不免有些惊讶,要知道以前灵境山方圆百里之内,别说魔族,半个妖兽都看不到,却没想到如今
然而他转念一想,很快便察觉到其中的异样:“若只是几只妖兽作祟,以你的实力,断不至于耗费如此长的时间。”
叶光霁神色依旧平静,语气淡然:“不过是妖兽数量较多罢了,如今既已处理妥当,便无需担忧。”
然而,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显然无法打消谢微楼的疑虑。
谢微楼清楚叶光霁的实力,几只妖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式剑招的事,绝不可能花费如此多的时间。
他又想起白日里妙音那闪烁其词的神情,心中的怀疑愈发强烈。于是沉声开口:“你们定是有事瞒着我。”
他目光灼灼,尽管此刻已沦为凡人之躯,可话语中不经意流露出的语气,竟让叶光霁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眼前之人仍是两百年前那个独一无二的灵境仙尊。
叶光霁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宇间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他并不强行隐瞒,而是朝谢微楼伸出手,道:“你若执意想知道,便随我来。”
谢微楼毫不迟疑,伸手握住对方的手。
周围的光线迅速扭曲变幻,眼前光芒一闪,熟悉的月华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森昏暗的景象,竟然是一座地牢。
谢微楼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心中暗暗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叶光霁会带他来此。
这座地牢是灵境山用来关押那些违反门规,在外犯下严重过错弟子的地方。四周结界重重,是除了伏魔塔之外,灵境山的又一处禁地。
只见周围皆是施了法咒的牢房,阵阵咆哮声从里面传来,这里面此刻关的不是犯了错的弟子,竟然是一只只妖兽。
有几个灵境山弟子正拿着施了法咒的锁链将牢笼锢住,叶光霁上前一步,对他们道:“把先前那两只拖出来。”
弟子们得到指令后,动作迅速利落。他们别走向两个牢房,从里面推出几口一人多高的黑色棺材。
众人将两口棺材整整齐齐地推到地牢中央的空地上,紧接着打开棺材盖。叶光霁侧头看了谢微楼一眼,示意他上前查看。
谢微楼虽然不明白叶光霁为何要带他来看这些妖兽的尸体,但他清楚对方行事必有其缘由,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
谢微楼于是迈步向前靠近棺材,目光落在里面的两具妖兽尸体上。
他先看向第一具尸体,这具妖兽应该是最早死去的。尸体应该已经经过处理,没有腐烂,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尸身还算完整,可心脏处却破了个洞,心脏早已不见踪影。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第二具尸体。这只妖兽死去的时间似乎比第一具稍晚一些,死因同样是被挖掉了心脏,与第一具不同的是,这具妖兽浑身上下,竟没有任何其他伤痕。
叶光霁走到他跟前,看着棺材里的尸体,指着第一具道:“这只是一年前斩杀的。”
又指了指第二具:“这具是半月前斩杀的,都是同一种妖兽,你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谢微楼微微皱眉,这两具尸体除了身上的伤痕多少,几乎没有丝毫差别。他又仔细看了看,目光在第二具身上来回扫视。
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这具尸体除了心脏处,身上竟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以他对这些妖兽的了解,它们生性凶猛好战,身上必然会留下或多或少的伤痕,可这具尸体毫无伤口,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
他指了指第二具:“它的身上没有伤口。”
叶光霁挑了挑眉,他没有回答谢微楼,而是看向其中一个弟子:“把今日捉到的那个拉出来。”
弟子领命,立刻转身走向一旁的牢房。不一会儿,他和另外几个弟子合力,将一只被锁链紧紧束缚的妖兽拖了出来。
那妖兽虽被制住,但依旧奋力挣扎,发出阵阵怒吼。
谢微楼定睛一看,发现跟那两具尸体是同一种妖兽,这次同样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他正看着这只妖兽,叶光霁忽然上前半步。
谢微楼眼前白光一闪,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那只足有三人高的妖兽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轰然倒塌。
谢微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叶光霁。叶光霁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示意谢微楼继续观察。
于是就在下一刻,在妖兽那横断的脖颈处,肌肉和血管开始扭曲,蠕动,随后,一团肉芽逐渐生长出来,不断膨胀、变形。
片刻之后,肉芽竟然长成了一颗新的头颅。新头颅的模样与之前别无二致,那本来已经死掉的妖兽竟然再次复活。
谢微楼错愕地转头看向叶光霁:“这是怎么回事?”
叶光霁微微叹了口气:“每当天边出现那样的异象,这些妖兽就被赋予了一种再生能力。我们之前斩杀的那些,都以这样的方式复活了。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它们身上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因为它们不怕死,甚至可以不断重生。”
就在那只刚刚重生的妖兽还未来得及发出更多的嘶吼,叶光霁再次果断抬手。一道寒芒闪过,他手中的剑刃精准无比地刺向妖兽的胸膛。妖兽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几乎是瞬间,叶光霁手腕轻转,雪刃一挑,妖兽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便被剜了出来。
谢微楼的目光下意识地循着剑刃看去,只见剑刃的尖端挑着一团不断蠕动的血肉,在那团血肉之上,竟然生长着一朵血红色的蔷薇花。
这朵蔷薇花娇艳欲滴,花瓣上仿佛还带着新鲜的血迹。而在花的中间,竟然长着一颗眼球,似乎在冷冷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叶光霁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手腕一抖,雪刃轻轻一挥,将那朵中间长着眼球的花击碎。
叶光霁轻声说道:“一年前,这些妖兽还没有这种重生的能力,就是在最近,每一个能复活的妖兽心脏上都长着这朵花,只要不消灭这朵花,这些妖兽便会不断复生。”
谢微楼听着叶光霁的话,心中登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和叶光霁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些妖兽是从蔷薇海出来的。”
谢微楼眉头紧蹙,心中满是忧虑。
他深知,这些妖兽如今拥有了重生的能力,其战力必定大幅提升,较之以往何止强了十倍。倘若不能尽快找到遏制它们重生的关键所在,三界必将陷入一片混乱,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地牢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谢微楼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灵境山弟子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那弟子一进门,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慌乱与恐惧显而易见。
“尊上!南荒出事了!”
第122章 苏醒 他想吃掉你!
谢微楼和叶光霁目光交汇,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不安。
就在这时,那弟子神色慌张,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了过来。
叶光霁抬手接过, 谢微楼也侧过头看向那件物什。
只见那是一根羽毛,表面已经被烧焦, 呈现出乌黑的色泽, 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尽管羽毛受损严重, 但仍能隐约看出原本的形状——那是一只凤凰的尾羽。
弟子的声音颤抖不已, 带着浓浓的恐惧:“刚从南荒传来的消息,鸣凰宫突遭一股来历不明的魔族入侵,司徒宫主带领鸣凰宫上下抵御魔族,整个鸣凰宫无一人生还!”
闻言,谢微楼心中登时一震, 鸣凰宫无人生还?司徒琰死了?
鸣凰宫在修仙界中地位尊崇,哪怕上一任宫主死后地位稍逊, 可也绝不是可以小觑的,竟被魔族一夜之间灭门, 对方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叶光霁的面色也瞬间阴沉下来,只听弟子接着断断续续地汇报:“相邻最近的宗门已经前往救援, 半途遭到妖兽袭击, 几乎全军覆没,拼死才将消息送到灵境山!”
地牢内气氛凝重, 前来通报的弟子伸出颤抖的手指,死死指向西南方向, 双眼布满血丝:“如今那些魔族已经朝着灵境山的方向来了!”
叶光霁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剑阁精锐弟子召集到山门,一刻钟之后, 随我下山支援。”
说罢他抬步便往门口走,谢微楼不假思索地跟在其后。
叶光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脚步顿住,回头看向谢微楼:“你就待在这里,哪都不能去。”
谢微楼瞪大双眼:“你想让我待在月华殿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叶光霁语气十分坚决:“你哪都不能去。”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晶蓝色的光芒。光芒仿若有生命一般汇聚变形,化作一个晶莹剔透的锥形晶体,悬浮在他指尖。
谢微楼登时认出这是什么,这不正是当年自己前往伏魔塔降魔前,留给叶光霁的一枚剑势吗?
他目光古怪地看着叶光霁,后者神色平静:“这是当年你留给我的剑势,幸好一直没派上用场,现在正好还给你。”
谢微楼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愠怒。
自己当年将这枚剑势送给叶光霁,本是为了护他周全,可如今,这东西却要被他送回来保护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他的自尊被刺了一下,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自己留着,我不需要。”
叶光霁蹙眉看了他一眼。
便是这个眼神,竟让谢微楼感到有些熟悉。当年他刚拜入剑阁,年少气盛,倨傲无比,从不把别人的命令放在眼里。
由于他是被老仙尊亲自带回来的,当时的剑阁阁主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叶光霁作为剑阁的大师兄,对行事乖张的不满时,便会向他投来这样的眼神。
当年谢微楼视若无睹,如今时隔百年,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褪去,甚至在人世间摸爬滚打这两百年,早就将他的心性磨平了些许。
于是再次面对叶光霁这样的眼神,谢微楼的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一时反驳不出些什么。
叶光霁不由分说将那枚剑势塞到他手里,用一种兄长对着幺弟的口吻道:“拿着它,务必保护好自己。”——
自那天一别,谢微楼就再没见到叶光霁。他独自一人守在月华殿中,望着空旷的大殿,心底的孤寂如荒草般疯长。
起初,妙音每日都会按时出现,带着精心准备的膳食,还会陪谢微楼聊会天,绘声绘色地讲述些门内的琐事。
可后来妙音也不来了,接替她的是一个送饭小童,他告知谢微楼,妙音也下山去了。
小童将膳食放在桌上,便谨慎地躬身退了出去。谢微楼望向窗外,一直到案上碟子里菜肴热气逐渐消散,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即便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灵境山四阁阁主如今已下山其三,山下的局势一定不容乐观。
谢微楼望向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
叶光霁让他留在月华殿,本意是为了保护他,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在月华殿又熬过漫长的一天,谢微楼再也按捺不住,此时叶光霁他们正在山下抵抗魔族,自己不能只在月华殿干等着,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他径直去了灵枢阁。
刚踏入灵枢阁,谢微楼便察觉到一股异样。往昔弟子们各司其职,一片繁忙,如今阁内弟子数量锐减,剩下的还不足之前的一半。
仅有的弟子们脚步匆匆,神色凝重,手中捧着各种灵物和丹药,穿梭在各个房间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谢微楼继续往里走,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只见原本宽敞的安置伤患弟子的阁里,此刻摆满了临时搭建的床铺,上面都躺着人。
那些人中不仅有穿着灵境山弟子服的人,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互相躺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呻吟声此起彼伏。
而灵枢阁的弟子们在其间奔忙,一刻都不敢停歇。谢微楼拦住一个路过的弟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伤者?”
那弟子喘着粗气,简短地说道:“与魔族交战,伤亡惨重……”
话音未落,就被一旁匆匆赶来的同伴拉走。
谢微楼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身一看,见轻寒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和周围的弟子一样,轻寒的脸上也写满了憔悴,她见到谢微楼,俯身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谢前辈,师尊让我带您去花谷。”
谢微楼点了点头,跟着轻寒穿过嘈杂的灵枢阁,来到了山脚下的花谷。
素祁正盘膝坐在一棵巨大桃树下,她身着一袭素衣,半边身子皮肤沟壑纵横,与另一侧年轻光洁的肌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此刻,她身旁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少年,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正是几日前送来的褚凌。
素祁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叹息:“那些大多是遭魔族入侵的宗门幸存弟子,除了他们,其他人都已经被掳走。诸位连日来不眠不休,才将他们尽可能救回。”
谢微楼疑惑:“掳走?”
素祁点了点头:“那些魔族专挑势力弱小的宗门下手,掳走身强体壮的弟子。没人清楚他们受何种驱使,又怀有什么目的。”
听到这话,谢微楼沉默片刻,他此刻就算知道这些,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目光投向褚凌:“他怎么样了?”
素祁看着褚凌,像是早已料到谢微楼会有此一问:“身体上并无外伤,送来时魂魄却十分不稳。我已用灵力稳固住他的魂魄,若强行唤醒,极有可能损伤他的神魂。您若有什么想问的,只能等他自行苏醒了。”
谢微楼脑海中回想起当日少年那毛骨悚然的眼神,忍不住问道:“先前你说没从他身上察觉到被附身的迹象,这是为什么?”
素祁耐心解释道:“一旦被附身,魂魄之上必然会留下附身者的痕迹。但这孩子的魂魄没有标记,并未被外力强占过。”
谢微楼满心疑惑,若真是如此,褚凌又为何会做出那些诡异举动?
他思索片刻接着问道:“据你所知,除了附身,还有其他术法会影响他人神智吗?”
素祁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任何术法侵入他人意识,无论施法者如何隐蔽,都会在神魂上留下蛛丝马迹。而只要有痕迹,我便能感知到。”
说着,她再次伸手,轻轻抚摸着褚凌的额头:“这孩子的魂魄,确实没有被强行侵占过的迹象。”
谢微楼眉头微蹙,可当日少年的眼神,分明就是盛无极的样子,若是没被附身又怎么会
此时,素祁因长时间施法,本就孱弱的身体愈发不堪重负。
没过多久,倦意便爬上她的面庞。轻寒很快从花谷外走进来,见状,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素祁:“师尊,您累坏了,我这就扶您回阁里休息。”
素祁微微点头,临走前看向谢微楼,见他看着褚凌沉思,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她在心底暗自叹息,便由轻寒搀扶着离开了。
谢微楼根本没有回月华殿的心思,素祁走后,他索性在褚凌身旁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面上。
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素祁的话,既然魂魄没有被强占,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谢微楼垂头打量着褚凌,心中反复琢磨,想着想着,几日前叶光霁从妖兽体内挑出血蔷薇的一幕,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心中一动,脑中跳出一个念头:如果不是魂魄被控制,难不成是身体被控?
谢微楼的目光落在褚凌身上,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只见褚凌胸口的皮肤和面色一样苍白,皮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然而除此之外,谢微楼再没发现其他异常。
他伸手又把褚凌的衣服合上,就在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直直看向谢微楼。
谢微楼他这突如其来的睁眼弄得一惊,但当看到褚凌眼中并未泛起那抹诡异的血红时,他才松了口气,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然而,褚凌仿若被定住一般,对谢微楼的询问充耳不闻,直勾勾地盯着谢微楼的脸。
片刻后,他像突然伸出手,死死拉住谢微楼的手腕:“师叔,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谢微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他瞬间反应过来,快速问道:“他们想做什么?”
褚凌抬起头,眼瞳骤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写满恐惧:“他们,他,他想吃掉你!”
第123章 血海 这深渊,就是蔷薇海!
谢微楼心中一惊, 他眉头一蹙:“吃掉我?”
褚凌面色比苏醒前还要白了几分,他死死握着谢微楼的手腕,整个人惊魂未定, 像是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谢微楼生怕刺激到他,赶忙放缓语调, 和声说道:“别慌, 慢慢讲……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吃掉我?”
可褚凌仿若丢了魂一般。他眼神空洞, 对谢微楼的询问充耳不闻, 只是下意识地紧抓着他,任凭谢微楼如何安抚,都不肯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褚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终于缓缓聚焦在谢微楼脸上:“他, 是他……如果他想要重塑魔躯……就,就必须吃掉, 吃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几不可闻。
谢微楼仔细听着他的话, 一时却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在这时,地面和上次如出一辙, 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褚凌登时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
他猛地一把扯住谢微楼的衣服, 指甲几乎嵌入布料之中,双眼因过度用力而几乎泛出血丝:“你不能被他抓到, 他必须要吃掉一个,一个和他同境界的人的肉身, 才能,才能复活”
仿佛是为了回应褚凌的警告,脚下的地面紧接着又剧烈震动起来, 这股震动让两人的身体,如同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不受控制地上下剧烈摇晃。
而在这股力的作用下,褚凌抓着谢微楼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谢微楼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褚凌的发梢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血红,那抹红色顺着发丝迅速向上蔓延。
与此同时,他胸口处原本隐隐泛青的血管,刹那间变得无比鲜艳,青转红的速度极快,骇人的血色如同疯狂生长的根系,在皮肤之下不断蔓延。
脚下的大地晃动越来越厉害,周围那些屹立千年的古树,纷纷倾斜着陷入凹陷的地面,树干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微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几乎要摔倒在地。他紧咬牙关,手下意识地探入袖口,触碰到了躺在袖底的,那枚冰冷的剑势。
便是这片刻间,褚凌胸口那团如根系般的血管,突然从皮肤上破裂开来。紧接着,鲜血顺着破裂的血管而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迅速形成了一滩鲜红。
这摊血液没有丝毫干涸的迹象,反而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地面上不断地扩大,边缘处翻涌着,仿佛即将吞噬周围的一切。
那场面实在过于骇人,哪怕是谢微楼,也从没见过这般场景。
那团血渍不断扩大,起初只有指腹般大小,可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拳头大小,紧接着又迅速膨胀到如同头颅一般。随后,以一种吞噬一切的姿态疯狂蔓延开来。
更令人胆寒的是,在那摊逐渐扩大的血泊中央,竟然渐渐出现了一处无底的深渊。
谢微楼站在血泊的边缘,惊愕地低下头,朝着脚下的深渊望去。
只见那百丈深渊之下,无数血蔷薇层层叠叠,花瓣挨着花瓣。浓郁的暗红色不断堆积,渐渐铺就成浓重的墨色。
它们的根茎如同扭曲的葡萄藤,疯狂地向上攀爬着。赤色的花瓣间,一颗颗布满血丝的眼球正无声地向上张望着。
谢微楼从未见过这东西,可他却是在瞬息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蔷薇海。
这深渊,就是蔷薇海!
这以血泊仿若有生命般疯狂吞噬周遭土地,地面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难以幸免。那些两人合抱粗的古树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刚一堕入其中,转瞬就被铺天盖地的血蔷薇吞噬,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微楼心中一惊,猛地转身喝道:“都别过来!”
闻讯赶来的灵境山弟子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立当场。有弟子下意识祭出法宝,可法宝光芒还未绽放,深渊中突然暴射出一条手腕粗的藤蔓。
那条藤蔓好似一条狰狞的毒蛇,裹着腥风瞬间穿透弟子的胸口,将他活生生拖入深渊。
谢微楼心脏狂跳。
就在这短短一瞬,已有十多个弟子惨遭毒手。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深渊仿若被鲜血滋养的怪物,瞬间扩大了一倍。
而就在这时,谢微楼清楚地看到,在深渊底部,层层叠叠的血蔷薇深处,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
谢微楼瞳孔收缩。
那人一身破碎的红衣,身旁不断凝聚着浓重的血雾。他与周围的血蔷薇一同仰起头,目光穿透浓稠血雾定在谢微楼的脸上。
而就在他看到谢微楼的瞬间,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平常到再平常不过的动作。
紧接着谢微楼便闻到一股浓重到了极点的血腥味,明明他们相隔万丈深渊,那只手竟瞬间探到谢微楼面前,五指成爪,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身后的弟子惊恐地看着被一团浓重血雾包裹的谢微楼。
就在他们以为谢微楼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幽蓝色的剑光仿若一道惊雷,从血雾中轰然破出。巨大的轰鸣声中,血雾被瞬间炸得粉碎,化作无数细小的血滴,消散在空中。
不过眨眼之间,谢微楼浑身上下的衣物和皮肤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大量鲜血,若是再晚一点,被腐蚀的就会是他的内脏。
身后赶来的灵境山弟子见状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在血湖周围列阵。一时间,剑影交错而起,暂时减缓了蔷薇海疯狂扩张的速度。
然而,深渊底部,数不清的蔷薇藤如触手般再次疯狂钻出。那些被藤蔓掳去的弟子,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消失在血泊底部。
而随着被拖入深渊的弟子越来越多,一只接着一只的妖兽从深渊底部爬上来,每一只心脏的位置都生长着一朵血蔷薇。
它们以可怖的速度四散开来,见人就咬,哪怕被砍掉头颅,也会飞快地再长出一颗新的。
于是乎阵法出现了缺口,血湖如同找到了突破口,以惊人的速度再次扩张,血色再次疯狂蔓延。
眼尖的弟子发现了其中蹊跷,扯着嗓子大喊:“谁都不许退!将这东西封住,封住!”
那些弟子咬紧牙关,眼神中透着决绝,前仆后继地冲上前去,随着阵法再次被修复,当真暂时将血湖的扩张遏制住了。
然而谢微楼心中丝毫没有半分轻松。
他死死盯着深渊底部,果不其然——原本被炸成碎屑的身影,竟瞬息间再度幻化成形,复生速度甚至比两百年前还要快。
那人再次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了谢微楼,唇角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谢微楼听着周围的呼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不遏制他重生的能力,灵境山势必会被蔷薇海彻底吞没,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朝着花谷外,灵枢阁的方向跑去。
哪怕此刻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痛得几乎麻木,可他脑海中的念头却越发清晰起来。
他记得先前叶光霁说过,素祁已经将遏制重生的毒研制好了,他必须拿到那毒,他必须杀了盛无极!
身后,血肉被刺破的闷响,弟子们凄厉的惨叫,以及“不许退缩”的嘶吼声交织成一片,浓厚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谢微楼眼前一片模糊,鲜血糊满了他的视线,四肢仿佛被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
谢微楼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因为余光中,刚刚赶来的弟子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惊恐。
他紧紧咬着牙,逆着人流前行,尖锐的碎石割破了他的脚底,鲜血不断涌出,在乱石上蜿蜒蔓延,与周围的血色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抵达灵枢阁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半个灵枢阁已然坍塌,残垣断壁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扬起的尘土与血雾混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谢微楼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抬起脚穿过正在废墟中抢救同伴的弟子。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素祁一定还在阁内,只要找到她,拿到那至关重要的毒,然后给盛无极下毒,彻底摧毁他的复生能力,就可以拯救灵境山,拯救所有人。
然而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不断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肺腑咳出来,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哪怕他方才反应的很快,可这具身躯终究慢了一步——他不小心吸了一口血雾。
在那一瞬间,灼热的剧痛便从肺部炸开,此刻灼痛感更是越来越强。
起初,他还强撑着前行,可随着腐蚀的蔓延,内脏遭受的侵蚀愈发严重。走着走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蚀骨之痛。
灵枢阁近在眼前,可在谢微楼越发模糊的视线里,却仿若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他的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咳嗽声,鲜血从唇角涌出。此时,他的力气几乎耗尽,只能伸出手扶住身旁的树干,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意识混沌间,满目猩红之中,一双青色靴子突兀地映入眼帘。谢微楼一怔,听到面前传来一个声音:“您看起来好狼狈。”
谢微楼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着一身青色的衣袍,手持着一把青罗伞,伞面流转着青色的光晕。
他凝视着谢微楼,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陶瓷,目光里带着一丝惋惜:“这样一张脸,真是可惜。”
谢微楼看到青衣人微笑着,轻声问:“您要去哪里,我带您去吧。”
血雾已经开始腐蚀他的喉咙,谢微楼几乎张不开嘴。青衣人惋惜地看着他:“若不是大人必须吃掉您才能重塑魔身,没人舍得向您动手。”
言罢,青衣人轻叹一声,缓缓直起身。
刹那间,手中青伞泛起一阵青光旋转而开。紧接着,无数怨灵从伞下蜂拥而出,如潮水般朝着四面八方扑去。
谢微楼瞪大双眼,只见这些怨灵四肢着地,速度极快。还未等它们靠近,谢微楼便清晰地看到,它们张开的嘴里长满尖锐牙齿。
这一刻,谢微楼感觉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从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丧命于一群曾经他连正眼都不会瞧的最低等妖物口中。
就在婴灵的牙齿已经贴上他的皮肤的时候,剑气破空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一股磅礴纯粹的剑气朝着青衣人劈去。
阮青罗脸上原本的笑意瞬间凝滞。
他的眼眸骤缩,几乎在剑气袭来的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眨眼间,便出现在几步开外。
而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刚才站立之处的地面轰然破碎,碎石飞溅。若是稍微迟了半步,便要粉身碎骨。
阮青罗面色阴沉地抬头,只见一道樱色身影挟着一种无法从正面相抗的气势,再次朝他劈来。
那股力道强劲刚猛得超乎想象。
阮青罗这辈子杀过那么多男修,然而这其中修为最高,自诩最为刚猛的修士,都没有这般令他胆颤的剑气。
这种害怕的感觉,他只在面对谢玉书的时候感觉过。
于是乎青罗伞登时在头上展开,伞面瞬间亮起幽绿的光芒,与袭来的剑气激烈碰撞。
一时间,巨大的冲击力掀起一阵气浪,将脚下的地面撕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待那尘埃渐渐落定,阮青罗这才抬起头朝着对面看去,然而眼前的人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谢微楼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身着一袭樱色衣裙,头上一对粉色缎带随着风轻轻飘动。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身高的巨剑,被她轻而易举地扛在肩头。
她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地注视着阮青罗。阮青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蹙眉道:“女的?”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惊诧道:“我还从没见过像姑娘这般——”
他话未说完,祝斐也一把抡起肩上的巨剑。那巨剑陡然变得有十丈长,在她手里轻若鸿毛,卷着铺天盖地的可怕剑气,直接朝阮青罗脸上拍下来。
“磨磨唧唧,姑奶奶砸烂你的脸!”
第124章 灾厄 我记得我说过,你若是敢动他一根……
身后兵戈交锋声不断, 可谢微楼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已倒塌一半的灵枢阁,剑气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他颊侧的发丝,顺势刺痛了他的面颊, 可他却浑然未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双腿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 谢微楼才再度从地上艰难爬起来, 脚步踉跄着朝着灵枢阁的方向而去。
灵枢阁已经没有人了。
弟子们要不身死, 要不加入战斗, 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谢微楼循着记忆,找到灵枢阁药阁所在的地方,然后跪在废墟里,开始挖那些碎石,他没有法力, 只能用手一点一点将碎石扒开。
头顶上方御剑之声接连不断,可谢微楼此时已精疲力竭到了极点, 抬头看上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双手在碎石间翻动着,尖锐的石块割破他的皮肤, 十指指尖皆被殷红的血色浸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逐渐被一团血色笼罩, 一股刺痛感从肺腑逐渐蔓延到他的五官上。
谢微楼心里很清楚, 那血雾中的毒素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双眼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渐渐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制止了他的动作,同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挖了。”
那个声音很熟悉, 谢微楼恍惚间抬起头,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是被笼罩了一层白纱。他努力眨了眨眼睛, 终于看清了叶光霁的脸。
谢微楼喃喃道:“师兄。”
此时他的面容和喉咙都被血雾腐蚀,浑身血迹斑斑,几乎难以辨认出原本的模样。叶光霁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紧皱起:“别挖了,跟我走。”
谢微楼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他沙哑着喉咙艰难说道:“那毒还没找到,没找到那毒,就杀不了他。”
这声音从他口中传出,竟然干涩沙哑得完全不似人声。
话音刚落,血雾中的毒素便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双眼。谢微楼眼前骤然一暗,紧接着令人心悸的血红迅速占据了他的视野。
身旁的叶光霁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微楼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他想要挣扎,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意识也开始不断变得模糊。
叶光霁指尖上的灵光顺着谢微楼的腕渡入他的灵脉。
然而由于对方的灵脉干涸,所以那些灵力只能在他的皮肤表面徒劳地萦绕着,无法深入体内治愈他的伤口。
下一刻,祝斐也跳着脚跑了回来。
只见她整个人灰头土脸,而不远处阮青罗整个人被她砸到了地底,整个人生死未卜。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心急如焚地看着远处。
就在短短瞬息间,那血泊便已然蔓延成一个湖泊大小的血池。而翻涌的血池上,渐渐弥漫起了一团血色雾气。
那雾气如同一条无形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血肉迅速腐化,转眼间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祝斐见状,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惊呼道:“那是什么?”
叶光霁被她的声音吸引,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那团血雾如同有生命一般,正朝着弟子最多的地方移动。
他心中一紧,暗叫不好,脑中想到素祁被腐蚀的萎缩的半边身子,还有此刻面前伤痕累累的谢微楼。
他豁然站起身,目光盯着那团血雾,对祝斐也道:“让所有弟子都撤回来。”
祝斐也叫道:“撤?撤到哪里?整个灵境山都要塌了!”
叶光霁转头看向身后灵境山最高峰,被月华笼罩的山顶:“让所有人,都撤到月华殿。”
那里,是整个灵境山最高的地方,即便蔷薇海蔓延开整个灵境山,那里会是最难被吞没,也是他们必须坚守的地方。
话音刚落,叶光霁猛然抬手,手中的仙剑光芒大作,二十六道剑气如同二十六把利刃,随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刺入地面。
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蔷薇海外沿的地面上,泥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掀起,凝聚成了一圈连绵起伏的丘陵。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在地面上肆虐的妖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瞬间灰飞烟灭。
而那团血雾,也在碰到这由剑气构成的屏障时,被硬生生地挡在了外面。
正在与魔族殊死搏斗的弟子们,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于是在祝斐的带领下,纷纷朝着与蔷薇海相反的方向快速退去。
一些法力尚可的弟子瞅准时机,迅速祭出飞剑,御剑而行。
然而,那些刚刚腾空而起的弟子们,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弟子们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把巨大的伞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那把巨伞不知何时直径已有百丈长,伞沿呈现出一种透着寒意的暗青色,伞下黑色的雾气翻涌着,御剑而行的弟子们纷纷被吸入那黑洞里。
祝斐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她猛地回头,就见原本被自己砸得奄奄一息的阮青罗此刻竟完好无损地漂浮在半空之中。他双手快速结印,青色的袍袖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猎猎作响,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举动,红色的血丝如尖锐的钢针,从伞下直直砸向地面。
伴随着这些血丝,无数的魔族飞驰而下,挥舞着可怖的武器,径直冲向那些已然疲惫不堪的弟子们。
地面上,血雨落下之处,登时砸出无数血花。
祝斐也眼中的怒火几乎化成实质,抡起巨剑便跳了下去,每挥动一下,剑刃上便溅起一阵鲜血。
“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看着半空中的阮青罗:“打不死?”
叶光霁眉头紧蹙,声音有些沉重:“没有用的,只要盛无极不死,这些魔族和妖兽,就会借助他的力量,不断地复生。”
祝斐听到这话,一时哑然。
她的目光扫过战场,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魔族如饿狼般冲进人群,肆意砍杀着弟子们。她的手臂几乎脱力:“不行啊叶光霁,这些魔物太多了,又能不断重生,根本杀不完!”
叶光霁手里还扶着奄奄一息的谢微楼,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血雾显然是针对仙族的人来的。
血雾蔓延的地方,哪怕衣角沾上些许,都会立刻被腐蚀毙命。只要身上有仙气,无论是草木还是血肉,都会被其腐蚀。
可那些穿梭在其中的魔族却如虎添翼,变得越发嗜血善战。
叶光霁扶着谢微楼的手指紧了紧,难不成今日仙族当真要覆灭了?
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头顶上方的阮青罗显然也注意到了仙族众人的颓势。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森的笑意,双目间溢出一丝血色。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叶光霁手上那不知死活的谢微楼身上,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人可是大人的心头大患,若能将其除掉,必定能在大人面前立下大功。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手腕猛地翻转,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伸手一指叶光霁和谢微楼的位置:“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如饿狼般冲向地面的魔族,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叶光霁和谢微楼的方向扑来。手中兵器寒光闪烁,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鲜血四溅的场面。
叶光霁登时一惊,此刻他一只手还在用灵气维持着谢微楼的心脉,只有一只手能够用来御敌。
手中剑气登时暴起,先一步将最先扑到面前的魔族化为灰烬。
然而这一批刚被消灭,另一批就立马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将他们撕碎
祝斐刚刚剿灭了一批妖兽,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向叶光霁的方向。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片可怕至极的景象,叶光霁和谢微楼的身影被密密麻麻的魔物所覆盖,根本看不到一丝踪影。
她心中大骇,失声道:“叶光霁!”
就在这片刻分神之际,她身后一个原本半个脑袋都已掉落的魔族,突然如鬼魅般跳了起来,手中的长刀狠狠地砍在了她的胳膊上,登时鲜血四溅。
祝斐也吃痛大怒,一脚踹翻了魔族。随后,她强忍着胳膊上的剧痛,飞身便想朝着叶光霁的方向冲过去。
然而,脚下却传来一阵异动,一堆原本已经死掉的尸体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她扑了过来。
祝斐也看着周围,弟子们洁白的衣袍上沾满了鲜血,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年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身侧的妖兽不断撕咬着。
她心中一沉,心想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头顶那把黑压压的巨伞毫无征兆地一颤。
紧接着,那些正以极快速度坠落的魔族,像是被什么力量制住,身形滞在半空中。他们原本势不可挡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惊愕的神情。
因为他们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与蔷薇海同样强大的魔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头顶。
祝斐也也感觉到了这股魔气,她心里一沉:又是什么怪物出来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极为清晰的,伞面被撕扯开的声音自头顶传入她的耳中。
祝斐也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把沉沉覆在灵境山上方的巨大伞面上。只见那巨大的伞面竟然从中间开始,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裂口,裂口越来越大,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从上面将其撕破。
白色的月光透过裂口,向着血色的地面倾洒而下。
面上几近癫狂的阮青罗,原本正沉浸在即将得逞的兴奋之中。
然而此刻,他的动作一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瞪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看向青罗伞的顶端。
就见那巨大的伞面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稳稳地站在青罗伞的最顶端,一身玄袍在无风而动,袍脚处暗金色的花纹深激起了阮青罗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恐惧。
阮青罗怔怔地看着那人,心脏骤然一缩:“你”
“你”字的尾音还未散,伞面撕裂的声音再一次尖锐地响起。紧接着,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冷冷的,从月光下响起:
“我记得我说过,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伞骨是怎么被一根根折断的。”
第125章 饲魔 等他吃掉我之后,你们再找机会杀……
阮青罗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这恐惧源于血脉深处,是高阶魔族对低等同类与生俱来,彻头彻尾的压制。
就在这转瞬之间, 青罗伞伞面上的裂缝迅速扩大,阮青罗瞳孔骤然收缩, 好似心被人狠狠攥住:“住手!”
玄衣人冷哼一声,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登时脚下的伞面自伞顶向下蔓延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裂痕, 裂痕之下隐隐闪烁着猩红色光芒。
随着那裂痕的迅速蔓延,这件上等法宝,终于发出一声尖锐的,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彻底迸散开来。
而那些刚刚从伞下而出的魔族, 也随着伞身的迸裂,灰飞烟灭。
一瞬间, 整个天地间被血色笼罩,地下厮杀的正疯狂的妖兽们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纷纷朝着玄衣人冲过来。
地面上的祝斐也瞬间得了解脱,她抬起头看着谢玉书, 高声道:“小心!他们是杀不死的——”
话音未落, 只见对方抬起右手,五指在半空中虚虚一握, 紧接着他的袖中蜿蜒出一条通体暗金色的蛇来。
那体型似龙一般的金蛇,弹指间便从手指粗细变得有缸口之粗, 身形如龙,蜿蜒着游到半空中,一呼一吸之间, 血海上的血雾被其吞进去一半。
随着血雾的退散,苟延残喘的灵境山弟子才得以逃出生天。
谢玉书浮在半空中,看着脚下修罗场一般的景象,金蛇眨了眨眼,随后其浑身上下每一片金鳞都燃起了暗金色的火焰。
金蛇蜿蜒着游向下界,所过之处金色的火焰将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尽数烧毁。
地面上的祝斐也惊讶地看着这瞬间被扭转的局势,一时之间合不拢嘴。她心里登时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先前他们围攻他的时候,他是留后手了吧?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想法,半空中的年轻人便是在数以千计的妖兽围攻下,竟然还有时间抽出空朝下睨了她一眼。
他虽是一言未发,可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快跑?
祝斐也嘴角一抽。她赶紧低下头朝着叶光霁的方向冲去。还未到近前,就见被层层叠叠的妖兽包围的地方,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紧接着,残肢断臂四散而飞,鲜血如雨点般朝着四周迸落。尘埃落尽,叶光霁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祝斐也的视线里。
他一手横剑当胸,另一只手则护着昏迷不醒的谢微楼,祝斐也面上一喜,飞也似地冲到了他身边,低头去看谢微楼的脸。
叶光霁面色还算如常,此刻他刚刚冲出重围,下意识抬头朝上方看去,等到看清了半空中的人,面上露出了和祝斐也一样的表情。
他转而看向祝斐也,口中问道:“他怎么在这?”
祝斐也活了几百年,难得尴尬一回。毕竟前不久他们围攻此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结果今日便要对方解围。
她“哎呀”一声,一把拉住叶光霁:“先别管这些了,那血雾马上就要漫到这边了,我们先撤回月华殿。”
叶光霁犹豫了一下,眼见谢玉书出现以后,局势瞬间逆转,因着血雾的原因他们的灵力行为全部受限,就算待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怕是还会徒增伤亡。
于是乎他点了点头:“我们走。”
说罢两人立刻带着幸存的弟子们,立刻朝着月华殿的方向飞去
谢玉书看着灵境山的人飞速撤离,这才收回目光。
面前不远处,阮青罗跌跌撞撞地从废墟里爬出来,此刻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优雅,就连面上始终挂着的微笑也被血色冲散。
他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着,捂着胸口艰难地直起身,半边身子已然被鲜血染得通红。
他的手上,那把青罗伞已恢复到原本的大小。
然而那伞面再也不复往昔翡翠般晶莹剔透的模样,无数道血丝顺着伞柄缓缓滑落,将伞面染得一片血红。
尽管方才的一瞬间,他用元神拼死将青罗伞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手中的青罗伞也为他抵挡了九成的伤害。可即便如此,那余下的一成依旧使得他气力尽失。
阮青罗此刻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看上去惨不忍睹。他用那只残存的眼睛盯着谢玉书,眸底深处涌起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你这个叛徒,竟然为了仙族背叛同族!”
谢玉书神色淡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死之人,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说话间,玄色袍袖微微一动。
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在阮青罗眼中便如同死亡的预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般地朝着身后血雾扑去,嘴里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人,救我!”
谢玉书轻哼一声,冲天魔气在指尖凝聚成刃。
倘若灵境山的众人此时还在现场,会发现,此刻谢玉书指尖所凝聚的魔气,与当初他对抗他们时的魔气截然不同。
这股魔气里藏着根本化不开的杀意,仿佛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一瞬间,魔气仿若一条冲天而起的巨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荡开了那些原本浓稠得怎么也化不开的血雾。
血雾如同被强风驱散的乌云,纷纷向四周退去。紧接着,这股魔气直直地朝着阮青罗的后心迅猛击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花谷周围那些残存的丘陵和高大的古木,在这股力量的余韵冲击下,登时化为了灰烬,只留下弥漫在天地之间的烟尘。
谢玉书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他的双眼无波注视着前方。金色的巨蛇也盘绕起身躯,化作正常大小,蜿蜒着游回他的身边,同他一起看着那延绵千里的血海。
片刻后,尘埃渐渐散去,一直被血雾所遮蔽的景象,终于清晰地呈现在谢玉书眼前。
此刻,那原本只有湖泊大的血泊,已经彻底将花谷和灵枢阁吞噬殆尽,形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底的,货真价实的血色海洋。
血海里,浓稠猩红的血液剧烈地翻滚着,每一次翻腾发出的声音,都似无数冤魂在挣扎哀嚎。
而伴随着海浪的翻滚,那些腐蚀性极强的血雾,就从血海深处源源不断地升起。
而此刻血海的中心,一条巨大的蔷薇花藤从深渊中破出,如同一条扭曲的蛇,朝着半空伸展。
随着花藤的生长,海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而花藤的顶端,立着一颗足有两人之高的血红色花苞,如同一个暴露在体外的鲜活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着。
谢玉书孤身站在血海岸边,一袭黑袍在血雾中翻腾,他的目光冷峻地盯着那颗诡异的花苞。
就在这时,原本被魔气逼退的血雾,再次缓慢地充斥了整个花谷。然而,就在那血雾触碰到谢玉书袍脚的瞬间,竟像是拥有了意识一般避让开来。
而本该化为灰烬的阮青罗,此刻就伏在花藤缸口粗的藤蔓上,他惊魂不定地看着岸边的谢玉书,紧接着抬头朝着花苞看去。
那颗心脏般的花苞有节奏地缓缓跳动着,紧接着,花藤顶端的花苞像是缓缓展开,化作一朵荼蘼至极的蔷薇花。
花瓣层层叠叠,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馥郁花香,弥漫在血海之上。
一个面容极为俊美的男人就站在花的中间,他的双眸透着血一般的红色,一头卷曲的红发肆意散落在身后。
阮青罗看到盛无极现身的瞬间,原本惊惶失措的脸上顿时泛起狂喜之色。
他迫不及待地扑到盛无极的脚下,一把紧紧拉住盛无极的衣摆,喜极而泣:“大人,您终于来了!”
盛无极垂下头,伸出手拂过阮青罗面上狰狞翻卷的皮肉。就在他指腹触及伤口的瞬间,那些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愈合。
阮青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怨毒,伸手指向岸边:“大人,他竟敢公然与您抗衡,实在罪不可恕!快杀了他!”
盛无极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投向岸边,落在那个一身玄衣的年轻人身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
他轻轻抚摸着下巴,血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你现在这副模样,比两百年前还要完美。”
这样的身体,才是最完美的躯壳——也是他蛰伏两百年,最想找到的躯壳。
盛无极弯了弯眸子,面上和颜悦色:“当年你逃出伏魔塔的时候,可是在魔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怎么,今日你也是来复仇的?”
谢玉书缓缓抬眼:“我是来杀你的。”
盛无极挑了一下眉:“你我同为魔族,你怎么会对本座怀着这么大的敌意,我还以为见到本座你会感到很亲切。”
谢玉书奇道:“当年你利用我牵制仙门,趁机逃离灵境山,我恨不得杀你而后快,何来亲切?”
闻言盛无极反倒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很清楚,你杀不了我——你胸口的那颗心脏,不会让你杀了我。”
阮青罗神色紧张,警惕地盯着谢玉书,又急切地看向盛无极:“大人,快杀了他吧,此人留下,必成后患。”
盛无极却不为所动,轻啧一声:“他身上可是有本座的魔气,何况这么完美的躯体,这让本座如何舍得?”
说罢他向前一步,继续笑道:“你管你信不信,本座很喜欢你——毕竟被押在伏魔塔下的滋味,本座和你一样深有体会。”
“仙族各个道貌岸然,口上说着仁德,可是遇到像你我这样的异族,便痛下杀手。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所以你我本就同出一脉,今日又何必互相残杀。”
谢玉书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他。
见状,盛无极朝他伸出手:“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杀了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从此以后,三界将是魔族的天下,到时候无论多么珍贵的宝物,多么漂亮的女人,只要你想,本座都可以给你。”
伏在谢玉书肩头的金蛇立起上半身吐着芯子,脖颈上的鳞片微微竖起。谢玉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声:“我想要的,你可给不了。”
闻言,盛无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他还真没想过,此刻这个男人除了权力和复仇,还有何所求。
短暂的沉默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恍然大悟。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玉书一眼:“谢微楼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你若是愿意助本座荡平灵境山,看在你的面上,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道:“就当是,本座送你的礼物。”
这句话后,盛无极看着对方翻滚的魔气,笑容渐渐敛去,双眸中的血色却越发鲜艳:“不过,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本座也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
“——三界内任何与本座为敌者,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月华殿上终年不染纤尘的殿顶瓦片,被一层薄薄的血气覆盖。
外殿里,逃回来的弟子们横七竖八地坐在外殿的白色地面上。月光洒下,映出他们脸上的痛苦与疲惫。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伤口,没有受伤的弟子们神色凝重,穿梭在伤者之间,小心翼翼地为他们疗伤。
内殿之中,烛火摇曳,柔和的光芒从雪莲中流出,轻柔地笼罩住谢微楼苍白的身躯。
站在一旁的叶光霁,紧盯着素祁的一举一动,眉头微皱,片刻后问道:“他身上的伤很严重吗?”
素祁收回法宝,神色凝重,声音中带着一丝庆幸:“这血雾非寻常之物,仙族只要沾上一点,便会非死即伤。而里面的毒素一旦接触灵气,威力便会加剧百倍。好在他身上没有灵力,若是换作寻常修仙者,恐怕瞬间就会化为一具白骨。”
一提起那血雾,众人不由得都皱起眉头。
一旁的祝斐也插嘴道:“那血雾来得实在蹊跷,之前从未听闻,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研制解药,不然等血雾蔓延上来,所有人都是瓮中之鳖!难道真要指望别人来搭救?”
她口中这个“别人”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
素祁声音低沉道:“只怕这血雾是从血海中蔓延出来的。血海不除,血雾便会源源不断地涌来,永无退去之日。”
若想退去血雾,便要化去血海,若要化去血海,便要杀死盛无极。
祝斐也登时急躁起来,从椅子上站起身踱来踱去:“说来说去,这不又绕回来了吗!那人本就是一步登神的境界,八百年前便杀穿三界未逢敌手,若不是,若不是”
她停住脚,接连几个“若不是”出口,可喉咙像被堵住,迟迟说不出下面的内容。
即便她没说出口,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若不是谢微楼当年力挽狂澜,今日这般可怕的情形,恐怕早在八百年前就降临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殿内的玉台。
曾经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从生死边缘拯救出来的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玉台上,灵脉里灵力散尽,浑身上下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殿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叶光霁冷声道:“就算他达到了化神期又怎样,他终究不是神。只要还未突破化神境,就必然存在弱点。”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即便那魔头有弱点,想要找到并攻克,谈何容易。
素祁轻叹一声,没再说话,手上轻柔地将谢微楼身上的被子拉了拉。
就在她准备起身时,玉台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动,紧接着身体颤动着,低低咳嗽起来。
叶光霁和祝斐也听到动静,几乎同时转过头看向谢微楼。素祁更是神色一紧,迅速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谢微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面上原本被血雾腐蚀的地方,此刻已经差不多痊愈。
然而,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叶光霁不知道方才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只见谢微楼费力撑起身体,用那双漆黑的眼眸望向自己。
“师兄。”他道,“我有一个主意。”
这话一出,素祁和祝斐也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选择沉默。叶光霁闻言走到玉台边坐下,低头看着谢微楼。
谢微楼也在看着他。
他的喉咙因被腐蚀,每一个字都带着顿挫,却坚定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有一个主意。”
叶光霁低声问:“什么主意?”
谢微楼在叶光霁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清晰一些:“盛无极要吃掉一个和他同境界的人,才能重塑身躯。我服下抑制他重生的毒,之后你们就用我假意献降。”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平静得近乎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等他吃掉我之后,你们找机会杀了他。”
第126章 重逢 若是你能活下来,记得带他去一个……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仿佛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
叶光霁定定地看了他一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微楼面上苍白,那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留下的痕迹。可这样一来,那眼底的墨色却更加清明坚定。
“知道。”他毫不犹豫地说。
叶光霁深吸一口气, 点了点头:“知道就好。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
谢微楼抿了抿唇, 他不肯放弃继续道:“师兄, 局势危急, 不能再有弟子丧命了, 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再拖下去,到了明天日落的时候,蔷薇海就会吞没整个灵境山,到时候死去的人只会更多。”
叶光霁仿若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侧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放轻声音:“你重伤未愈,便好好休息, 莫要胡思乱想。何况还没有到明天,你怎么知道明天没有转机?”
他平日里待人接物总是和气有礼, 鲜少动怒。然而此刻,他的声音虽依旧温和, 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谢微楼攥紧手指, 哑声道:“师兄,我与盛无极交过手, 对他的实力再清楚不过!如今他以蔷薇海为凭,只要蔷薇海还在, 他就能不断复生。若不摧毁蔷薇海,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灵境山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难道要看着剩下的弟子全部——”
“够了!”
叶光霁陡然提高声音, 谢微楼原本准备出口的话硬生生消散在嘴边。
他听到叶光霁道:“那我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谢微楼怔然抬眼,只见一向温润平和的师兄,此刻双目中带着让人不敢反驳的寒意,在这凌厉的目光下,谢微楼竟下意识地不敢再开口。
殿内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祝斐也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几次欲言又止,却都被素祁拦住了。
素祁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脚步放得极轻,无声地退出了内殿。
周围一时安静的,只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谢微楼依旧看着叶光霁。终于,他缓缓垂下眼睫,整个人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疲惫。
他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如今灵力全失,连个凡人都不如,留在这里也只是累赘……就让我再为你们做些什么吧。”
叶光霁的眉眼间泛起一阵酸楚。
在他的印象里,谢微楼从来不会这样与人说话。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似乎从诞生那刻起,他就站在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度上。
那些干枯乏味的修炼岁月里,一众刚入门的弟子,哪个不是下界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可在谢微楼面前,众人就如同遇到皓月的繁星。就连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的师祖,看向谢微楼时,目光中也总会多几分偏爱。
谢微楼就宛如山间自在穿行的风。
叶光霁一直认为,灵境山虽广袤,却终有一日关不住这股风。谢微楼不属于灵境山的条条框框,他的强大,注定某一天他要去更广阔的地方。
他太过夺目,起初弟子们会主动与他攀谈,然而他不管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时间一长,大家背地里都说他过于自傲,于是都不再与他往来。
叶光霁作为一直以身作则的大弟子,虽然他从不参与其他人对谢微楼的议论,但在内心深处,他不嫉妒谢微楼,却也谈不上喜欢。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他永远都不会改变对谢微楼的看法。
那是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在藏书阁偶然寻得一本功法,一时废寝忘食,等到抬眼望去,窗外已是皓月高悬。
其余弟子都已经回弟子居,于是他独自朝着弟子居走去,山间的小径在月光的映照下蜿蜒向前,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他一边欣赏着月色,一边往回走。路过平日里修行时的那处断崖时,偶然一瞥,却见断崖之上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那时他修炼已有小成,目力可及十里之外,很快便认出了那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师祖,另外一个是谢微楼。
他一时好奇便停下脚步,心里一时纳闷,难不成师祖在传授他一些,其他弟子修炼不了的功法?
然而下一刻,他见谢微楼在师祖面前撩袍跪了下来。
山间的风悄然拂过叶光霁的耳畔,紧接着,谢微楼断断续续的声音也顺着风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中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一字一顿,却无比坚定:“若有朝一日仙门有难,弟子愿以性命守护灵境山,纵使魂飞魄散,也绝不后悔。”
叶光霁的身体一颤。
后面谢微楼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到,那一晚的事,他也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自那日以后,即便谢微楼从未称他为“师兄”,可在他的心里,却始终将他视为师弟
叶光霁背过身去,他深吸一口气:“褚凌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转过头时双目通红地盯着谢微楼:“我的徒弟已经死了,你还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师弟也去送死吗?”
这一句话使得谢微楼身体一颤,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然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月华殿内,烛火明明暗暗,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叶光霁凝视着谢微楼,嘴唇几次微张,却最终在喉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最终他垂下袖子,没有再给谢微楼任何回应的机会,转身而去:“你这几日累坏了,就在这里安心养伤,一步都不许踏出月华殿。”
谢微楼怔怔地望着叶光霁离去的方向。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这一刻,他无比厌恶这般虚弱,这般无能为力的自己——
夜幕下,月光如刃,一刀刀割向被肆虐的土地。
地面千疮百孔,往昔如梦似幻的仙境,已然沦为人间炼狱。大地被鲜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周围仙族和魔族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
谢玉书孤立于这片血色荒原,周围那些如潮水般的妖兽此刻已经全部化为灰烬,在他的脚下,阮青罗的那把青罗伞已经形如一摊烂泥。
而他身上玄袍早已被浓重的血气浸透。谢玉书不记得这些血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盛无极的。
他们落在对方身体上的招数,每一个都是奔着砍断对方的脖子去的,然而在这一片血雾中,身上再可怖的伤口也能瞬间愈合。
而每当谢玉书的杀意过于浓烈时,心脏就会传来一阵阵几乎要把自己震碎的抽痛。
“我们这样杀来杀去有意思吗?”
盛无极倚在粗壮的蔷薇花藤上,眼底的血色更加浓郁:“再这样下去,就算打上三百年,也分不出胜负。”
谢玉书一言不发,他看着对方瞬间愈合的身体,那巨大的伤口在说话间便已经愈合如初。
太快了,对方的复生速度实在太快了,只要有蔷薇海在,那血池中数千数万滴血,都是他不断复生的养料。
可是谢玉书却不能退,蔷薇海一寸都不能再往外扩张,否则的话生灵涂炭,就在弹指间。
他并不在意仙族的安危。但是他知道,这是谢微楼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盛无极站直身体,他的面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闲适,仿佛这场关乎三界存亡的争斗,这些因他死去的千万生灵,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儿戏。
这闲适源自他能与天地抗衡的强大实力——在很久之前,谢玉书也在谢微楼的面上见过。
忽地,谢玉书心念一转。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盛无极看起来太淡然了,淡然的仿若三界已经是囊中之物,随时可以被他收指捏碎。
他的这股自信,除了来自他可怕的复生能力,还来源于什么?
“明日一早,本座会屠灭灵境山的上下。”他看到盛无极微笑着,“而在此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过来找本座。”
谢玉书从血雾中走出来时,周围正在休息的灵境山弟子感受到了他身上磅礴的魔气,几乎下意识地迅速持剑起身。
他一身玄袍,身姿修长,那致命的雾气在他身边环绕游走,却没有一丝胆敢沾染他的衣摆。
月华殿门口,祝斐也和素祁正在交谈着什么,当谢玉书的身影逐渐清晰,祝斐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他完好无损的样子:“一点伤都没有?”
谢玉书目光从祝斐和素祁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身后的月华殿殿门上:“他在里面吗?”
祝斐也张了张嘴,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
于是乎谢玉书抬脚就往殿门的方向走,祝斐也赶紧拦在他面前:“等等!”
谢玉书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祝斐也迎着他的目光,浑身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硬着头皮开口:“他现在需要休息,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谢玉书语气波澜不惊:“那我更要进去了。”
话音刚落,他嘴角浮起一抹带着丝嘲讽意味的笑:“你看,我把他交给你们不过几天,他就成了这副模样。再让他和你们待在一起,我怎么能放心?”
祝斐也被谢玉书这番话激得瞬间七窍生烟,她皱着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明明我们也——”
话到嘴边,她却想到方才是谁救他们于水火。
于是满腔怒火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她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谢玉书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非他不愿意我伤到你们,你觉得我会打不过你?”
祝斐也面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她脸上一黑,冷冷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让开了路。
谢玉书不再理会她,目光落在月华殿,就在他抬脚欲迈进殿门时,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叶光霁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抬眸看向谢玉书,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出现。
谢玉书收回目光,抬脚准备与他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叶光霁突然开口:“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玉书身形微微一滞:“说什么。”
叶光霁笑了笑:“自然是跟谢微楼有关的。”
那三个字一出,谢玉书果不其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过来。
此时,月华殿门口空荡荡的,祝斐和素祁在不远处交谈,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对话。
叶光霁的声音放得很轻,却透着一种坚定:“办法就是,明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盛无极中毒,等他毒发之后,剩下的就交给你来解决。”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谢玉书眉头一蹙:“你怎么让他中毒?你们一下山就会被血雾腐蚀。就算能接近他,以盛无极的实力,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叶光霁神色平静,眼底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这个你无需过问。”
说着,他抬头看向谢玉书:“你要做的,就是在他毒发无法复生的时候,杀掉他。”
谢玉书凝视着叶光霁。
此刻对方的脸上冷静得近乎反常,那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又如同即将赴死之人,放弃一切的决绝。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谢玉书心中逐渐明晰,他喉结动了动,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杀了我的徒弟。”叶光霁缓缓仰头,透过血雾的月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很淡的笑意:“你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谢微楼那样的天赋,我也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有力量保护所有人——可是此仇不报,我又如何甘心?”
谢玉书一时语塞。他看着叶光霁,心中五味杂陈,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叶光霁朝他礼貌地颔了颔首,转身朝着台阶下方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血雾里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谢玉书:“还有一件事。”
谢玉书静静伫立在原地,没有言语。
叶光霁极轻极淡地叹了口气:“若是明日之后,你能活下来,记得带谢微楼离开这里。”
顿了顿,他道:“带他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月华殿里太冷了,他不喜欢。”
语毕,他转过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一直走进门前的血雾里,声音从血雾中悠悠传来:“还有,就算你杀不了他也没关系。”
顿了顿:“到时候,就让‘神’来做吧。”
谢玉书听着他最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迟迟没有动作。
一直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石阶之下,融入那片血雾之中,他才转身推开身后的大门。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交错。这里的一切,都和两百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于是他一眼便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谢微楼并倚在玉台上,他的轮廓融在朦胧的光线下,面朝窗子,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翻涌的血雾。
谢玉书的心狠狠一揪,不过短短时日未见,对方的身形愈发消瘦,单薄的背影在绯色的光影中显得愈发孤寂。
谢玉书一步步走到谢微楼跟前,在他身侧停下脚,近距离端详着他。
这日思夜想的人,比上次分别时又清减了许多,苍白的脸颊凹陷下去,整个人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谢玉书正要说些什么,忽听谢微楼忽然轻声道:“我好没用。”
谢玉书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收紧。
谢微楼回过头,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眼神里没有很强烈的色彩,没有愧疚,没有痛苦,没有喜悦。
他只是很自然地,犹如本能般抬起双臂。
几乎是同时,谢玉书也很自然地俯下身,将对方紧紧拥入怀里,任由其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紧紧抱着自己,双肩不住颤抖:“枢玉,我真的,好没用啊。”
第127章 死生 你们,陪本座一起死吧!
谢玉书下意识地收紧双臂, 月光从窗口洒在两人身上,勾勒着这两道相依的剪影。
掌心之下,谢微楼身体颤抖带来的颤动, 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房,每一下都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他几乎要把对方的全部都融入自己身体, 似乎唯有如此, 才能为对方驱散所有的悲伤。不知过了多久, 胸口处染上一片淡淡的湿意。
“主人”
谢玉书的喉结上下滚动:“不要哭。”
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这种痛,远比盛无极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更让他难以忍受。
“我在这里,不要哭。”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谢微楼抱得更紧, 不断抚着对方后背,一下又一下:“我就在这, 往后岁岁年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谢微楼将头深深埋进对方胸口, 他听着谢玉书有力的心跳,可心底那片无力的悲凉如一处无尽的黑洞, 似乎世间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其填补。
谢玉书收紧手指, 将谢微楼整个人拥入怀里,身上的温度不断安抚着谢微楼。
不知过了多久, 他俯下身,在谢微楼额前落下极轻的一吻:“主人, 只要我还在,就绝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他的吻落在自己额头上时,谢微楼顿时感觉睡意袭来, 他不受控制地合上眼,耳畔只听到他谢玉书低缓的声音:“睡吧。”
“等你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当谢微楼睁开眼时,入目的只有一片猩红色。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凑到眼前,然而目光中只有那片令人胆寒的血红,连近在咫尺的手指都看不清。
身下的绸缎依旧柔软,还残留着他的丝丝体温,可一股强烈的不安却涌上他的心头。他双唇颤抖,试探着开口:“枢玉?”
没有人回答,放眼望去,血色薄雾仿若一层厚重的帷幕,将整个世界与他隔绝开来。除了他自己,世间的一切都被这血色尽数吞没。
谢微楼这才惊觉,并非自己的双眼出了问题,而是整个灵境山,都已被这血色笼罩。
“不”
他摸索着从床上站起身,在一片血色中摸索着,凭借着记忆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枢玉!”
他的声音在血雾中回荡,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又叫道:“师兄!”
回应他的,只有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空洞的回声。
他的指尖触及到月华殿冰冷的玉石门扉,上面传来的寒意比往昔更甚。他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推门。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声响,玉门缓缓打开。
而就在门开瞬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微楼浑身巨颤,踉跄后退半步。
他抬眼望去,只见原本熟悉的灵境山已面目全非。
昔日的亭台楼阁被血色笼罩,模糊不清,地上的花草被血色浸泡,腐败不堪。远处,山影与血雾交融,混沌一片。
谢微楼的心脏骤缩,他半张着嘴,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几乎在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使得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脚落在玉阶下的泥土中,泥土因为浸满血液,变得软绵绵的。
谢微楼艰难地走在这片土地上,那些原本待在月华殿的的弟子全部不见了,叶光霁,祝斐也,素祁还有枢玉,所有人都不见了。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微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血泥交错的山路上前行,周遭血雾如影随形。越往前行,浓稠的血色便越稀薄,周围景象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当他终于艰难地抵达半山腰时,目光下意识朝山脚看去,接着整个人僵立当场。
灵境山山门前有一处雪白整洁的巨大广场,是弟子们朝夕修炼的地方。然而如今,原本洁白如玉的地面,此刻被层层叠叠的血迹覆盖。
山下已然被一片血色海洋彻底淹没。
血海之中波涛翻涌,泡沫不断涌起又破碎,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哀嚎,将天地染成一片暗红色。
谢微楼瞪大双眼,浑身颤抖,难以置信眼前的惨状。片刻后,他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山脚冲去。
当他下到山门前的广场,目光触及石阶之下时,身体瞬间僵住。
他看到素祁一动不动地躺在石阶之下,身体早已冷透。在她身旁,几个弟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着。
他的肺腑痉挛般的剧痛起来。他喉咙发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强撑着身体,又踉跄着朝前走了几步。
脚下尖锐的骸骨刺破了他的脚心,可他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他看到祝斐也面朝上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天空,早已没了呼吸。
而在她身侧,还有一个身影。
谢微楼心的心瞬间剧烈跳动起来,一丝希望在他绝望的眼底亮起,他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然而等到近前,眼前的血雾散了,眼前的景象也清晰地呈现在谢微楼面前。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叶光霁半跪在距离祝斐不远的地方,手中的长剑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躯体。
他半垂着头,鲜血沿着颈部的伤口,一滴一滴滴落在原本白色的衣衫上,又在地上汇聚成一片殷红。
谢微楼大脑一阵眩晕,眼前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倒在地。刹那间,浓烈的血气涌入他的鼻口。
他剧烈咳嗽起来,四肢像溺水之人般胡乱挣扎,可是双腿无论怎样使劲,都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
他听到耳边有人在嘶吼。
他浑身一震,慌乱地抬起头去寻找对方的影子,然而眼前只是一片茫茫血色。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那正是自己无意识发出的嘶吼。
谢微楼有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此刻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到梦醒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无助地跪下身,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如同一根尖锐无比的长刺,自上而下贯穿他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在这片被死亡气息彻底笼罩的土地上。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谢微楼几乎被痛苦淹没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轻风悄然拂过,卷起叶光霁被血浸染的衣摆,轻柔地拂过谢微楼的手背。
这细微的一触,让谢微楼瞬间清醒。
一股强烈的悲愤在他胸腔中翻涌而起,他紧咬牙关从地上站起。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给他们报仇。
脚下的土地因被鲜血长时间浸透,变得异常松软。
谢微楼没费多大力气,便掘开了一个浅坑。他双手颤抖将他们的尸体放入坑中,随后目光落在叶光霁身旁的剑上。
这把剑曾伴随叶光霁斩妖除魔,如今剑灵已随主人逝去,剑身沉甸甸的,如同一块冰冷的重铁。
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一片死寂,原本的血海不知为何干涸了许多,此刻血水仅漫到谢微楼的脚踝。
谢微楼拿着这把剑,一步一步淌着血水,朝着血雾最浓的地方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脚下的血水越来越浅,逐渐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而当他穿过这片血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站在那片泥沼的边缘。
谢微楼的心猛地一沉,他拼了命地朝着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奔去。
“枢玉!”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急促一分,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腔中蹦出。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与脸上的血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是枢玉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好在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那道影子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
霎那间,谢微楼用身上仅存的力气不顾一切扑了过去,他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好似抱住了他最后的希望。
谢玉书被突然扑过来的谢微楼撞得身形轻轻一晃,短暂的怔忡后,他双臂用力,以更大的力度将谢微楼拥入怀中。
谢微楼的双手颤抖着,胡乱地抚摸着谢玉书有些冰冷的面颊,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谢玉书浑身都是血,他的手指拂过谢微楼眼角,在他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条血痕:“不要怕,我没事。”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在两人身边吹过,周围残存的血雾被卷得消散了几分。
风声中,谢微楼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嘶吼声。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谢玉书眼神一凛,迅速侧身将他护在身后。
随着血雾进一步稀薄,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谢微楼瞧见,方才枢玉面朝向的地方的地面上,有一滩没有形状的肉泥。
那肉泥像是血肉和骨头的混合物,此刻在地面上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蠕动着,看起来就让人感觉不适。
谢微楼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越过谢玉书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那摊肉泥:“那是什么?”
谢玉书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垃圾,冷冷吐出一个字:“他。”
话音刚落,那团肉泥开始剧烈翻涌,暗红色的血水交织着试图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可就在人形初现的瞬间,躯壳“轰”的一声再度崩塌,溅起大片血花。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暗中遏制它的再生。
就这样反复几次,那团血肉方才勉强聚成一个人形,谢微楼错愕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盛无极原本俊美的脸庞此刻怪异地扭曲着,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
曾经那副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五官和燃烧着怒火的双眼。
他怒声道:“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真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本座?”
“主人。”谢玉书仿若未闻,反手紧紧握住谢微楼的手,低头定定地看着谢微楼,“杀了他。”
谢微楼五指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此刻,只需他挥出致命一剑,就能彻底终结这场噩梦,为死去人报仇雪恨,让一切尘埃落定。
他不再迟疑,抬步而上。
就在这时,那团血肉终于幻化出原本的模样。盛无极目光阴鸷,死死盯着谢微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谢微楼。”
紧接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不会不知道,杀了我,他也会死吧?”
谢微楼握着剑的手指一顿,然而下一刻一股凛冽魔气从身侧卷来,直接将刚化形的盛无极再次打成一摊血肉。
谢微楼听到身后的谢玉书沉声道:“主人,别听他胡言乱语,趁现在,快动手!”
于是乎谢微楼手中剑尖直指那摊血肉,猛地刺下。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血肉的刹那,那摊血肉陡然间爆开。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纷飞的血肉朝着谢微楼的面门猛地射来。
谢微楼瞳孔骤缩,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
他眼睁睁地看着血珠扑面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前蓦地一黑,一股熟悉的暖意瞬间将他包裹。
谢玉书以极快的速度将谢微楼紧紧裹住,直接将他带离到旁边。与此同时,一阵张狂的大笑声在四周回荡开来。
只见盛无极的血肉迅速融化,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地面流淌,朝着裂缝蜿蜒而去,眨眼间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谢微楼听到他充满怨毒的声音,从那深渊中传来:“你们,陪本座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裂缝中如同喷发的岩浆一般,陡然涌出巨量的血液。
随着血液的喷涌,周围的空气,地上的碎石,残肢断臂,甚至是尚未完全消散的血雾,都在这股吸力下,朝着裂缝飞速涌去。
第128章 灭世 “我为能够爱你,感到自豪。”……
谢微楼的身体几乎是瞬间, 就朝着那裂缝滑去。
谢玉书反应极快,长臂一伸,一把拉住谢微楼的手臂。谢微楼心有余悸, 朝着那条裂缝望去。
只见那条裂缝,在弹指之间便扩张到三人之宽。
浓稠的鲜血如汹涌的岩浆, 从裂缝深处滚滚涌出。所到之处, 空气被灼烧发出令人胆颤的声响。
原本凝结着血迹的大地, 在鲜血的侵蚀下瞬间化作一片焦黑的焦炭, 升腾起滚滚浓烟。
谢微楼惊诧道:“这是什么?”
似乎为了回答他的疑惑,从那裂缝深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起来。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一只如山般巨大的手掌从裂缝中猛地伸了出来。
这只手完全由浓稠的血浆凝聚而成, 表面血浆不断翻滚涌动,带着可怖的力量, 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地面瞬间倾斜, 谢玉书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些血浆撞在屏障上, 血花四溅。
紧接着, 从裂缝中钻出来一个由血浆凝聚而成的庞然大物。
这怪物生着六条手臂,浑身散发着暗红色, 浓稠的血浆如沸腾的岩浆般在其体表翻滚,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洞。
谢玉书瞳孔骤缩, 周身魔气如翻涌,一把揽住谢微楼的腰肢,二人瞬间腾空而起。
就在他们升空的瞬间, 那血浆凝成的怪物完全爬出了裂缝。
巨量的血浆从它身上源源不断地溢出,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眨眼间,脚下便沦为一片荒芜的焦土。
托举灵境山的云海几乎是瞬间就被血浆吞噬。紧接着,这股带着毁灭一切的岩浆,疯狂地朝着下界滚滚而去。
谢微楼紧紧攥住谢玉书的衣襟,面上瞬间失去了颜色,快声道:“不能让这些血浆流下去,否则整个下界都会被吞噬的!”
话音未落,云海已然被滚烫的血浆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苍穹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浓稠似岩浆般的血浆,带着滚滚热浪,从高空狠狠地砸进下方的海域。
原本平静的海面瞬间沸腾,掀起数十丈高的惊涛骇浪,海面上的渔船如同飘零的树叶,眨眼间便被卷入汹涌的海水中。
落入水中的渔民们挣扎着游向浮木,然而下一刻便被浪潮淹没。
大量水汽升腾而起,半空中的海鸟来不及发出凄厉的鸣叫,瞬间就在热度下蒸发成一团团血雾。
那些血浆攀爬在海面,如同有生命一般,带着令人胆寒的炽热,翻滚着席卷向不远处的海岸。
而那里,正是下界人口最密集的城市,望月城。
此刻,夜幕之下的望月城灯火璀璨,大街小巷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各家各户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没有人察觉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谢微楼的心猛地一紧,眼看着血浆汹涌地扑向海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磅礴的力量如喷发的火山般,从海岸边陡然升起。
一条暗金色的蛟龙,伴随着滚滚魔气,凭空凝聚而成。
它身躯极为庞大,鳞片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周围的空气嗡嗡作响。
几乎是在蛟龙现身的同一瞬间,血浆已然冲到跟前。蛟龙巨大的龙身一扭,盘旋着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翻腾的血浆。
一声足以震动天地的巨响过后,海岸上的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跌倒在地。等回过神来,才尖叫着朝着城门方向拼命跑去。
谢微楼望着那石墙,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身旁的谢玉书身体忽然一颤。
他几乎是立刻回头,就见谢玉书眼神紧紧锁在脚下那条还在不断扩张的裂缝上,神色无比凝重。
而让谢微楼胆寒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领口下竟生出了数不清的黑色裂纹。
那些裂纹如在他的皮肤上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破碎瓷器上的裂痕般,顺着脖颈,还在不断向上爬满了他的脸庞。
谢微楼的心脏狂跳不止:“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回事?”
谢玉书抿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轻轻握了握谢微楼的手指,随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怕,没事的。”
可那笑容非但没有让谢微楼安心,反而让他更加心慌。他来不及多想,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钟声。
谢微楼豁然低头。
只见那堵由蛟龙幻化成的石墙,在越来越多的血浆冲击下,表面的裂缝不断扩大,碎石纷纷剥落,血浆正顺着缝隙缓缓渗透出来。
望月城里的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警钟一声接着一声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幕,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谢微楼耳边传来一阵狂笑。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由血浆凝聚而成的六臂怪物,此刻已彻底从裂缝中爬出,庞大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地面之上。
这怪物的身体扭曲变形,表面的血浆翻滚涌动,在它那臃肿的躯体顶端,竟突兀地生出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
怪物狰狞地大笑着,六只手臂疯狂挥舞:“今天,三界都得给本座陪葬!”
谢玉书蹙了蹙眉,看向那道不断扩张的裂痕,那裂痕之下不断汹涌涌出的魔气凝聚成源源不断的血浆,朝着四面八方涌出。
他侧头看向谢微楼:“主人先在旁边等一下。”
谢微楼感觉到一股力量包裹住他,紧接着他便出现在旁边一块尚且没有被融化的巨石后。
谢微楼小心地从石头后面探出头,看着外面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见在那周身如山一般庞大的怪物面前,谢玉书凌空而立,身形渺小的几乎看不到。
谢微楼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外边的情形。
他只能隐约看到金色与血色在空中碰撞,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刺得谢微楼几乎睁不开眼。
脚下的大地愈发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如果不是周身有那团守护他的魔气,此刻谢微楼怕是眨眼间就会化为尘埃。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场战斗,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怪物断成了两截,直接砸入地下。
谢微楼心中一喜。
可还没等到松上一口气,就见半空中的人忽然狠狠一晃——
谢玉书俯视着下方。
那不可名状的怪物,只此刻已然断成两截,半截身子深陷入缝隙里,瞬间被源源不断的魔气腐蚀。
可在他的半边脸没入血浆之前,那扭曲变形的脸上,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盯着谢玉书,眼底竟透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
下一刻,他庞大的身躯化作斑斑点点融合进血浆之内。
然而就在他消散的同时,脚下的裂缝不仅没有消失,竟瞬间又朝外扩张了几分。
谢玉书瞳孔骤缩。
他正要抬起手,然而下一刻,他的胸口骤然涌起一阵钻心的剧痛,好似被万根钢针同时刺入。
心脏在那一瞬脱好似拥有了自主意识,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力量大得好似要将肋骨撞碎,强行挣脱他的身躯。
刹那间,谢玉书耳中充斥着血管根根断裂的声响,随着这股撕裂般的剧痛袭来,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谢玉书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鲜血汹涌着从他唇边即将溢出,又被他强行吞入腹中。
那股钻心的疼痛顺着他的心脏迅速蔓延至全身,脸上那些碎裂般的细小纹路,眨眼间爬满整个面庞。
他闭了闭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眼,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块巨石。
此时,谢微楼正站在巨石之后,错愕地看着这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接着像是意识到什么,从地上站起来,飞也似地朝自己冲过来——
谢微楼冲到谢玉书面前。
他还没有开口,就见对方面上不仅没有好看一丝,反而比方才还要白了几分,而面上那些令人不安的裂纹又多了几条。
他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他已经赢了,可为什么此刻枢玉的面上又多了这么多裂痕?
谢微楼紧紧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咬牙道:“出了什么事?”
可此刻谢玉书却没有回答,他垂眸看着他,接着张了张口,随着这个动作,一道血线突兀地沿着他的唇角缓缓滑落。
谢微楼一怔,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谢玉书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是盛无极魔气凝练而成的,这颗心脏不会背叛他本来的“主人”。
不对,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可为什么先前却像是中了咒一般,忘得一干二净?!
他豁然抬起头看向面前人的眼睛,是他刻意让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谢微楼声音变得嘶哑:“你做了什么?”
谢玉书攥着谢微楼的手微微收紧,他低下头,松墨色眼眸一如既往,专注倒映着谢微楼的身影。
紧接着,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带着深深眷恋的目光一寸寸抚着谢微楼的面容,仿若要将这张脸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随后,他温声道:“主人,您还记得我之前提过,有个能让您恢复仙力的办法吗?”
谢微楼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意:“素祁说过,我的灵力没有办法恢复,除非”
除非有足够纯净的,比他之前灵脉中还要充沛的仙力灌入他的丹府,才有可能将他的灵脉激活。
可是谢微楼知道,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力量,因为三界内,没有人拥有比曾经的自己还要强大的仙力。
谢玉书不答,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拂过谢微楼的脸庞:“其实有一个办法的。”
他侧头看向不断涌出的魔气的裂缝。
那裂缝还在不断扩张。此刻它就如同没了束缚的嗜血猛兽,等到扩张到最大的时候,下界会在顷刻间被颠覆,三界内的所有生灵全部会化为灰烬。
这些魔气便是那些血浆产生的源泉,想要阻止血浆流向下界,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将这些魔气全部吸收掉,就可以减缓血浆生成的速度。
谢玉书凝视着裂缝中源源不断冒出的魔气,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它了。
他想起来叶光霁临行前那句话。
【如果你也做不到,就让“神”来做吧。】
千百年来,面前的人,正是三界所有化神境的修士中,唯一一个距离成神仅有一步之遥的人。
谢玉书回过头看向,面上发白,不明所以看着这一切的谢微楼。
谢玉书的面上平静至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已经尽数碎裂。
而随着心脏的碎裂,身体各处的骨骼肌肉,也跟着不断发出的碎裂声——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具躯体很快就会分崩瓦解。
谢玉书注视着谢微楼,接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主人,不要难过。”
谢微楼怔愣地抬眼:“你在说什么”
谢玉书不答,他抬起手抚过谢微楼的脸庞,专注地注视着他的面容。随后他垂下手,艰难地站起身。
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那巨大的裂缝,接着朝着裂缝的方向抬起手。
几乎是同时,那裂缝中涌而出的无尽魔气,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全部朝着谢玉书的方向奔来。
那些本该涌向下界的魔气,此刻源源不断地冲进谢玉书的身体,而那些朝着望月城不断肆虐的血浆,出乎意料地减缓了速度。
谢微楼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谢玉书的丹府处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随着魔气涌入得越来越多,他的丹府也裂的越来越大。
然而对方没有挣扎没有抵抗,而是任由丹府尽数将那些无穷无尽魔气吸入其中。
谢微楼浑身一凉:“住手!你在做什么?!”
谢玉书身子轻轻一晃,随着巨量魔气的涌入,他皮肤上的黑色裂缝迅速扩张,蔓延至整个面部。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碎裂声,额角碎裂开一条如发丝般纤细的缝隙,大量的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出。
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充斥了谢微楼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他伤口处。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谢玉书轻声问:“主人,还记得沉潭玉的特性吗?”
谢微楼嘴唇颤抖:“什么?”
他听到谢玉书轻声道:“主人忘了吗?沉潭玉可以无限地吸收魔气。”
他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其实,还有一个特性主人不知道——它还可以将吸收而来的魔力,转化为仙力。”
就在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他的皮肤已然变得无比斑驳,仿佛一片片即将剥落的残片。
谢微楼脑中一片空白。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如此源源不断,磅礴汹涌的魔气,更别说将它们尽数吸纳。
他看着谢玉书面上那些不断裂开的可怖裂痕,声音沙哑的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住手!快住手!”
谢玉书抿了抿唇,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谢微楼从没见过的,几乎能将他淹没的哀伤。
谢微楼见谢玉书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顿时心急如焚。
他低头咬开自己的手腕,用沾满鲜血的手迅速捂住谢玉书浑身上下布满的裂纹,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裂痕一一抚平。
可他忘了,此刻他早已仙力尽失,他的血液也早就不能像曾经那般,能愈合谢玉书那的身躯。
眼中登时泛起酸意,谢微楼的心里第一次这般无助。他伸出手捧住谢玉书的脸,俯身重重地吻上他毫无血色的唇。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脸上斑驳的血痕,舌尖更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谢微楼嘶哑着喉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死的。”
豆大的汗珠顺着谢玉书的额角滑落。
谢玉书努力克制着身体传来的剧痛,艰难地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他唇角的裂纹扩大得更加迅速。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拂过谢微楼的面庞,眼神里满是眷恋与不舍,再次道:“主人,不要难过。”
他没有办法了,他的心脏已经碎了,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然而他如果就这样死去,他的主人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只见一条狰狞的缝隙从谢玉书的手腕处迅速蔓延至手指。
眨眼间,他的整只手像玉石一般碎成数块,簌簌坠落。
谢微楼瞳孔骤缩,他用不断流着血的手掌去捂住那些,无论如何都愈合不了的裂缝。
然而,谢玉书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在意肢体的碎裂。
他目光始终胶着在谢微楼身上,嘴唇微微颤动:“我不想,我不想看着主人这样痛苦地活着,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他注视着谢微楼,面色惨白,神色却无比认真:“我想要主人像以前那样那样自由,骄傲地活着。”
就像很久以前,他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
那时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意识。可是他偏偏清晰的记得谢微楼的一举一动。
彼时的谢微楼,自由得如同山间肆意穿梭的风,骄傲得似夜空中皎洁的皓月。
每一次他的靠近,都让他那颗小小的,还没有幻化成形的石头心,欢喜地快要跳出来。
他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能拥有人的形体,无数次想象着陪在谢微楼身旁,与他一同经历世间的风雨,以人的身份用双臂紧紧拥抱他。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他真的很爱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他。
伴随着细微而密集的“簌簌”声,谢玉书的下半身猛然碎裂成无数碎屑。
谢微楼的身体随着残存的上身一同跌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阻止那些魔气涌入他的丹府,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与此同时,谢玉书整条右臂也开始出现一道道狰狞的裂痕,皮肤血肉迅速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
谢玉书强撑着仅存的上半身,他哀伤地看着谢微楼:“主人,很抱歉……对您做了那些事……”
谢微楼的视线渐渐模糊:“别说了你不会死的你”
他整个人像被抽去脊梁,瘫倒在谢玉书面前,将脸深深埋进对方破碎的胸口:“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你忘了吗,你怎么能怎么能”
谢玉书的眼眸之中,透着一抹蚀骨的哀伤。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残余的左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去触碰谢微楼的脸庞。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摸到谢微楼面颊的一瞬,整条左臂但彻底碎裂,化为一片晶莹的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谢微楼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从未体验过如此钻心的剧痛,这痛苦令他生不如死。
他颤抖着双臂,无助地将谢玉书那不断碎裂的残破身躯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对方的消逝。
可耳边那细微的玉石碎裂声,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刀捅进他的心脏。
谢微楼此刻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凡人,满心期盼着世间真的存在神明,能听到他的痛苦,伸出手救救他怀里即将逝去的人。
然而这世间,已经有千百年没出现过神明了。
谢微楼几近崩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抱着谢玉书仅存的头颅。
就在这瞬息间,谢玉书上半身已经尽数碎裂,他的眼眸开始变得空洞,不断碎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主人不怕”
他试图像从前一样伸出手抱住谢微楼,给予他温暖与安慰,可他的上半身早已消散,他没有手臂,再也无法抱住他。
他的唇瓣艰难地启合:“不要为我难过要好好活下去”
他想看着他像以前那样,自由,骄傲地活着。
随着声音一点点消散,谢玉书的下半张脸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缥缈,带着无尽眷恋的余响。
那声音化作他弥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道绝响,久久未散:“我为能够爱你,感到自豪。”
随着这句话的消散,谢微楼的怀里空空如也。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谢微楼“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胸腔不断升腾起酸楚,他将头颅深深埋在手心,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谢玉书消散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中忽然升起了点点微光。
起初,那些微光只是星星点点,而后便越来越亮,越来越多。
它们仿若无数细碎的星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轻柔地包裹住蜷缩在地的人,顺着那些干涸已久的经脉一点点流入他的身体。
随着微光不断流入,一股磅礴至极的力量如奔腾不息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进谢微楼的身躯。
第129章 神魔 天地震颤,仿佛也在这场速死较量……
那种力量几乎在转瞬之间, 便冲破了谢微楼那早已闭合的灵脉。
谢微楼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那枯竭多时的灵脉,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 正一点点恢复生机。
久违的力量如同奔腾的江河,顺着经脉汹涌奔涌, 充斥他的四肢百骸。
那种微微一动指尖, 便能仿若遨游于四海之间, 掌控天地万物的感觉, 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谢微楼的手指微微蜷曲,他将脸埋在掌心,听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迟迟没有动作。
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半丝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处空落落的, 仿佛有个无形的洞,任什么都填补不上。
他坐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耳边风声呼啸,他抬起头茫然环视着四周, 看着面前的满目疮痍,直到目光落在身后那横亘在天空的巨大裂缝。
此刻那裂缝并没有因为盛无极的消散, 逐渐合拢。反之, 源源不断的孽火依旧从裂缝中倾巢而出流向下界。
而那些被孽火焚烧死去的魂魄,全部被吸进裂缝中。随之魂魄不断被吸入, 那道裂缝眨眼间又扩大了些许。
此刻,这道裂缝就宛如一只俯瞰着大地的, 猩红色的眼睛。
谢微楼透过被撕裂的云海看到下面的人间已经化为一片修罗场。
房屋摇摇欲坠,瓦片纷纷掉落,人们惊慌失措, 四处奔逃,牲畜们惊恐地嘶鸣着,挣脱缰绳,在街道上横冲直,哀嚎和哭泣声直传九霄。
谢微楼心中一紧,立刻从地上站起,然而他刚刚一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滚落下去。
身侧地面上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虽细微,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谢微楼下意识低下头,目光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等到看清地面上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
那是一块约莫心脏大小的石头,就在方才从他怀里坠落到地上,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就停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见那石头在满目猩红中,仍能看清通体晶莹剔透,宛如一块天地自生的美玉,浑身散发着五色光泽,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谢微楼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那是一颗玉魄,是沉潭玉尽碎后凝成的玉魄,只要有这颗玉魄在,他一定能找到为枢玉重新塑躯的办法。
他心里登时狂喜,立刻探身伸手去捡起那颗玉魄。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魄的瞬间,他感觉到垂在颊侧的发丝轻轻一动,有个东西竟先他一步飞了出去。
那东西速度太快,谢微楼的余光中只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红色,还未等他看真切,那东西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地上那颗玉心直直射去。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可那红色的东西却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他的指间的缝隙里猛地弹出。
谢微楼猛然收指,数十道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呼啸而出,登时锁住了血珠的去向。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就在血珠触及那晶莹剔透的玉石刹那,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雾,猛地在玉心周围升腾而起。
血雾翻滚涌动中,一双赤裸的脚出现在地面上。
紧接着是两条笔直的双腿,最后一颗的头颅从血雾中浮现,浓密的赤色的长发张狂地披散在肩头。
周围那尚未完全消散,已稀薄许多的血雾,一层又一层地笼罩住他的身躯。眨眼间,在他身体表面凝聚成了一件血色的长袍。
眼前这具身躯以一种奇异的速度疯狂生长着,直到空洞的胸口最后闭合,血红色的魔气将那颗晶莹剔透的玉心牢牢地包裹在内,形成了一颗崭新的魔核。
面前彻底成形的人抬手将血红色的长发撩到脑后,猩红色的瞳孔眯了眯,随后抬起指尖,欣赏地看着自己完美的手指。
接着他放下手,看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的谢微楼,他愉快地笑道:“碍事的东西终于死了。”
谢微楼眼瞳微缩。
因为就在对方的躯体完全成形的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具全新的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远比从前强烈得多。
不再是一缕依附在他人肉身上的残魂,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拥有完整的身躯,全盛时期的盛无极。
谢微楼不可置信:“你没死?”
盛无极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紧接着他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左臂,猛地一拧。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骨骼断裂,断臂处鲜血如注,在地面上洇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面不改色,抽出那根离体的臂骨。
那根臂骨不是常人的白色,而是完完全全的赤色。他将那臂骨握在掌心,顷刻间臂骨就在他手中,一寸寸幻化成一把通体血红的长刀。
那长刀现世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魔气便充斥了天地,浓得让人睁不开眼。
谢微楼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几百年前跟随盛无极扫荡过三界的血魔刀。
刀的名字叫做噬天,当年盛无极杀了十座城的人,方才锻造出的刀魂。
这把刀当年被他一剑所破,可刀魂却始终蛰伏在对方的魔核里,如今在盛无极重获身躯后,这把刀也终于再一次被他从身体里炼造出来。
盛无极手中的血刃斜斜地指向地面。
紧接着他甩了甩残断的左臂,左臂瞬间复原,接着笑道:“连你都没办法杀了本座,他又怎么做得到?”
谢微楼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心中的悲痛尚未散去,众人死前那惨烈的景象,一幅幅清晰地在他眼前浮现。
所有人的死亡,在此刻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哑着嗓子:“你明明已经坠进深渊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盛无极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他把玩着手中散发着森冷寒意的长刃:“因为本座本就是冲着他的身体来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若不让他们亲手毁掉蔷薇海,若不是本座将好不容易夺来的肉身亲手舍弃,又如何让你们相信本座已经死了,又如何让那仙偶魂飞魄散?”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直直地射向面前的人:“谢微楼,如今这里只剩下你我两个人。”
他缓缓抬起手,噬天血色的刀尖直直指向谢微楼那袭斑驳的白衣。
压抑了几百年的疯狂和残忍,尽数从他的眼中迸发而出:“现在,让本座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胜一筹。”
谢微楼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悲愤。他还能好好站在这里,那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盛无极抬起手,刀尖上映着血色的月光,接着他手腕下压,朝着地面狠狠劈下。
脚下的地面登时四分五裂。
半空中那道撕裂天空的裂痕瞬间崩裂,无数更加灼热的孽火自其中翻滚而下,以一种妄图毁灭世间的气势冲向下界。
盛无极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指向上一指穹苍上的裂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待谢微楼回答,他便笑起来:“那是连接地狱的入口,等它吞噬掉了足够的魂魄,便会将下界的万物全部消融。”
说罢,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噬天的刀刃,语气中带着嘲讽和不屑:“你谁都救不了。”
谢微楼不语。
盛无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猎物:“对了,你的剑呢?”
谢微楼不记得他自己有多久没有握剑了,自从失去灵力的那一刻,凌霄剑中的剑灵仿佛也受到了重创,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一股微风不知从何处而来,紧接着天地间的忽地暗了一瞬。浓重的血色云层就在此刻,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在那之后,一轮圆月再一次短暂地浮现在苍穹之上,清冷的月光悲悯地洒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盛无极听到了天边传来一声龙吟。
紧接着一阵风擦过他的脸颊,他抬眼,就看到谢微楼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被一层黑布包裹着,在落在谢微楼手中的时候,黑布一层层化作灰烬,露出里面通体雪白的剑身。
那剑刃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泠泠寒意。
面前的人一寸寸抬起眼,面上方才的悲痛与不可置信,此刻尽数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向盛无极的面上平静至极,决绝至极,就如同几百年前,他从乱军之中毅然跳出来挡在众人面前时,一模一样。
盛无极的瞳孔因为紧张和兴奋不住颤动,他看到面前的人缓缓抬起手,雪刃横在身前。
谢微楼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剑在。”
盛无极放声大笑,手中噬天猛地斩下,整个天空为之一颤。
此刻,整片天地都被浸染成一片血色,横在苍穹之上的无数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血。
地面上的人们惊恐地看着天空,他们看到万里云海转瞬间就没腐蚀殆尽,看着那滚滚岩浆汹涌地朝着他们涌来。
不知是什么人绝望的叫喊:“天要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尖叫着四散而逃。
谢微楼瞳孔一震,冷声道:“你要战便战,为何要对无辜之人动手?”
盛无极笑道:“光我们两个打有什么意思,就让这些蝼蚁给我们助助兴对了,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谢微楼听到他戏谑的声音响起:“就比一比,是你救的人多,还是我杀的人多。”
话音刚落,他纵身从云海上跳下,身体刚到半空,手臂便猛地一挥,手中的噬天狠狠劈下。
刹那间,冲天的杀意席卷了下方的望月城。
只这一刀,便足以摧毁半个望月城,足以令数千条无辜的生命在一瞬间消逝。
那由远及近的红色像是灭世的火焰,牢固的城墙瞬间化作齑粉,直直冲向无处可逃的百姓。
见到这一刻的人们凄厉地哀嚎着,离得最近的人已经没有勇气逃跑,他们纷纷跪下来,绝望地祈求神魔饶恕。
就在那血色刀光即将屠戮望月城的一瞬,一道耀眼的白光猛地出现在城前。
紧接着,地面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掀起,纷纷向上翻起,碎石四溅。整个天地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着一场巨大的浩劫。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所有人的五感在瞬间尽数失灵,身体被这股力量震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成碎片。
待一切稍稍平静下来,幸存下来的人们才敢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他们的眼神中残留着恐惧与惊慌,目光越过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土地,最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血色弥漫的长空。
在那里,一道白影凌空立在城门的上方。
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人们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道白影周身散发着清冷的光,在这一片血色混沌中显得格外醒目。
那白影静静地凭空而立。人们望着他,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们知道,正是因为这道白影的出现,他们才得以在神魔的震怒中侥幸存活。
众人一时间都怔愣着,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与激动:“是神仙,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一声起,众人纷纷跪下来磕头高呼。
盛无极饶有兴致地望着下方那一幕,人群的欢呼非但没让他感到恼怒,反而令他眼中的兴奋愈发浓烈。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原本染满血迹的白衣,此刻斑斑血迹尽数消失殆尽,只留下一抹纯净如同皎月般的白色。
盛无极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怎么?被当成是救世主的感觉如何?”
谢微楼不答,于是盛无极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随意地挥出一刀,而是迅猛地连着斩下三刀。
刀光闪烁,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凌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血腥气息,刀气所过之处,空气都被割裂。
下方的众人还沉浸在得救的狂喜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就见那令人心悸的血色再次涌起。
伴随着刺目的红光,无数骑着战马的血色厉鬼从天上那巨大的裂缝中倾巢而出,源源不断地冲向世间。
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怖的恐惧。
半空中那道如霜似雪的白影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岿然不动。那些魂灵如同血红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淹没其中。
下方的百姓们紧紧地盯着这一幕,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在他们看来,没有人能够在如此恐怖的围攻中幸免于难,就算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也难以招架。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人群中有人绝望地喃喃自语,还有的人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那惨烈的场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若那道白影消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那道白影依旧凌空而立,没有前进,更没有后退。
朝着他奔来的猩红色厉鬼争先恐后要蚕食他的血肉,冲在最前面的已经能闻到属于仙族的,芬芳的味道。
离得更近了,他们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中的兵刃,他们要刺破面前人的身体,要将他的白衣彻底染成血红。
接着他们看到白衣人抬起了眼。
他的雪袖微微一动,冲在最前面的厉鬼不知道他到底动了没有,因为下一刻他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的眼球,以及他们的身体,在一阵白光中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月光在那一刻笼罩了瑟瑟发抖的望月城,成了城内几万百姓与那血雾之间,唯一的屏障。
就在万千厉鬼消散的瞬间,血红色的弯刀带着千钧力量当头斩在凌霄之上。
那一刻谢微楼的手骨裂了,盛无极喷出的血四散飞溅,再次化作一匹匹骑在马上的厉鬼朝谢微楼冲来。
这是一场没有休止的战争,会一直持续到其中一方死亡,才会宣告终结。
盛无极很清楚,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毫无顾忌。
于是他毫不吝啬的,不断变换着进攻的方式,一波接着一波,向眼前人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他很清楚,谢微楼只能守在望月城之上,他避无可避,只能抵御着自己的攻势。
只要他退一步,稍有疏忽或是不慎受伤,那么等待他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于是盛无极很有耐心。
哪怕他此刻拥有了一颗比以前更加完美的魔核,他可以凭借这颗魔核不断再生——然而他依旧没有正面与谢微楼交锋的自信。
所以他在等待,等待着谢微楼气力耗尽,或是在他不小心露出破绽之时,再出手砍断他的颈骨
谢微楼白衣下的骨头咯吱作响,他的每一寸肌肉和筋骨都在承受着这世间最可怕的攻击。
可是他脚下始终没有移动分毫。
对方的身体毫无破绽,攻势不留余力,防守无懈可击。
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
只要他稍有退缩,没有成功挡住盛无极那疯狂的攻势,那么身后望月城中的几万条鲜活生命,就会在瞬息之间化为齑粉。
周天的血色更加浓重了,沉甸甸的雾气压迫着谢微楼的视线,他已经不知抵挡了盛无极多少次意想不到的进攻。
谢微楼透过那些由血雾汇聚而成的狰狞厉鬼,看着盛无极的方向,看着那不断涌出魔气的裂缝。
魔气源源不断,亡魂肆虐不停。
谢微楼心里清楚,盛无极不敢当面与他交锋,他就隐藏在那重重雾气之后,如同狡猾的猎手,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给予他致命一击。
那些雾气遮住了谢微楼的双眼,使他看不清盛无极的所在,所以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只能选择等待。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改变战局,可以让他击碎盛无极的魔丹,从而终结这一切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了午夜时分。
似乎是神明终于想起来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于是怜惜地送来一阵风,将天边血色的云层散去了几分。
一轮清明的月亮,短暂地出现在了饱受苦难的世人眼中。
也是在那一刻,那些疯狂进攻的厉鬼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攻势陡然放缓了几分。
与此同时,谢微楼看到了浓重的血海中,忽然有一道细微的亮光悄然亮起。
那光亮犹如玉石在幽暗中折射出的光芒,与这血色格格不入。
所以哪怕那一瞬间的光芒十分微弱,却没有逃过谢微楼的眼睛。
就是现在。
谢微楼没有去看周围蜂拥而上的厉鬼,也没有去听脚下万物的哀嚎,他的双眼紧紧锁定血色之中的那点光亮,手指攥紧凌霄的剑柄。
在那一刻,他体内的所有灵力如同百川归海一般,迅速汇聚在剑刃之上。
于是乎他动了,他的身形消失在剑光之中,与手中的凌霄融为一体,分不清他到底是融化进了剑光,还是化成了剑。
一道月光将天地间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那夺目的光刺痛了人们的双眼,为天地间的万物镀上了一层银辉。
盛无极浑身的每一滴血都在这剑气的笼罩下颤动着,叫嚣着要刺穿这个人的心脏,碾碎这道月光。
浓重的血雾迅速升腾而起,遮住了他的身影,可是下一刻便被凌厉的剑气破开。
这一剑,碾碎了无数肆虐的亡魂,碾碎了浓稠的血雾,像几百年前一样,瞬间来到盛无极眼前。
盛无极感受到了那股强大到令人胆寒的剑气,他周身所有退路全部被那道剑气封死,于是他避无可避,只能抬起手。
下一刻,噬天赤色的刀气,迎上凌霄雪色的剑气。
两刃相交的刹那,整个天地瞬间为之变色,大地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冲击,开始剧烈颤抖。
而就在凌霄的剑气逼近盛无极魔核的同时,噬天的锋刃也抵上了谢微楼的心脏。
一股强大到令人胆寒,足以毁灭世间万物的力量以两人为中心,在望月城的上空猛然荡开,瞬间席卷了天地。
脚下残余的房屋树木通通化为粉末,天地震颤,仿佛也在这场速死较量中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许久,当那股力量的余力渐渐平息,幸存的人才在废墟下睁开眼睛。
他们小心翼翼从废墟里爬出来,推开身边来不及躲藏的同伴的身体,心惊胆战地望向半空。
半空中那些嗜血的恶魔,源源不断的岩浆,以及那抹站在望月城上空的白影,全部尽数消失。
整个望月城上空一片寂静。
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一战,满目血红的可怖场景,都只是一场虚幻,所有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取而代之的,只有天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还有高悬在天际的一轮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