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古代言情 > 仙尊和他的小人偶 > 110-120
    第111章 灯会 我不想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这个崭新的认知, 令谢微楼一时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冒出这个想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念头。


    若是从前的他,会毫不留情地给每一个胆敢觊觎他的人应有的教训。


    那时他独自一人坐在月华殿的高座上,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在苍生仰望的目光中, 如高悬天际的孤月。


    而枢玉, 也只是自己捏出来承载自己目的的仙偶。


    然而, 经过两百年的光阴,谢微楼恍然惊觉,自己往昔那如霜雪般的内心,不知不觉已被尘世烟火悄然熏染


    一刻钟后,谢微楼这些天以来, 第一次踏出了高阁的大门。


    一辆通体漆黑的名贵马车安静地停靠在门外,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 腰间佩刀的护卫,还有一个恭敬地候在车前的车夫。


    大又和二又一出门, 便如同两只猫一样蹿上了车顶,接着隐去了身形, 手拉手坐在车顶上。


    周围的人对此番举动见怪不怪,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这些人显然也都不是什么凡人。


    谢微楼心中暗暗一惊, 这些人若都是高阶魔族,并且都心甘情愿在此陪他演戏, 枢玉在魔域的地位可见一斑。


    车夫上前一步打开了车门。


    两人先后入座后,随着车门稳稳合上,原本就不大的车厢里, 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微妙。


    谢微楼抬手撩起车窗的帘子,目光投向车外,鼻尖上萦绕着那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味,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马车悠悠前行,没过多久,他忽然听到坐在对面的人轻唤了一声:“主人。”


    谢微楼从车窗外那不断后退的街景中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半明半暗地洒在那人身上,使得他的神色有一半隐没在阴影之。


    见谢微楼看过来,他轻声道:“我找到了能让您恢复灵力的办法。”


    谢微楼听闻此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他灵力的丧失是因为彻底榨干了灵脉,致使灵脉枯竭,长此以往,灵脉因缺乏灵力滋养,逐渐萎缩干涸。


    如今的他,空有不死之躯,在其他方面却与凡人毫无二致。而寻找到能使他恢复灵力的办法,在他的认知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须臾,他听到对面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我还不能确定,这个办法是否真的可行。”


    谢微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看着对面之人,缓缓问道:“你这些天,就是去做这个了?”


    对面的人并未立刻作答,过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谢微楼深吸一口气,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车窗外的街景依旧如往常,可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热闹景象上。


    须臾后,他轻声问道:“你不是不想让我离开吗,又为何要去寻找能让我恢复灵力的办法?”


    话音落下,车厢内再度陷入短暂的安静。


    许久,对方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因为我不想让您伤心也不想看到,您伤心的样子。”


    谢微楼扶在窗框的手微微收紧。


    他没再说话,坐在对面的人也没有。片刻后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动作利落地从前面跳下,快步绕到车门旁,恭敬地打开车门。


    大又和二又先一步从车顶跳下来,一落地便显了形,蹦蹦跳跳地朝着灯市的方向奔去。


    谢微楼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流光溢彩的街市,心中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他微微挺直了身子,正准备起身下车。


    就在这时,一股力道拽住了他的手臂。


    谢微楼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直直跌入了身后人的怀里。未等他抬眼,紧接着面上一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面上。


    谢玉书俯下身,仔细地调整着无相傩的位置。


    他看着面前那张逐渐变得普通下去的面容,轻声道:“主人,别被人瞧了去。”


    半晌,谢微楼微微动了动嘴唇,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谢玉书勾了勾唇角,伸手将其带下马车


    夜幕笼罩下的花灯集会,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在这一片熙熙攘攘之中,谢微楼一袭白衣如冬日里的轻雪,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流淌的月光。


    偶尔有微风拂过,几缕墨发在白衣映衬下,更显乌黑。


    大又和二又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兴高采烈地指着不远处的街市。


    望月城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所,今日又正直人间佳节,于是街头巷尾挤满了人。


    哪怕此刻两人都变成普通人的样子,奈何两人的身段太过出众,还是惹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谢微楼微微仰头,目光透过幕篱的缝隙,望向那些色彩斑斓的花灯。


    此刻正是这座不夜城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谢微楼一边观看着那些花灯,一边朝人群中走去,谢玉书便跟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挡去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并肩而行,游览人间烟火。


    许久以前,谢微楼记得他也和枢玉这样走在街市里,只不过那时身侧的人没有他高,也不会说话,只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当然,那时的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有那般心思。


    谢微楼一时之间恍了神,周遭熙熙攘攘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


    不多时,谢玉书手中拿着一包热气腾腾的糯米糕走了过来。他见谢微楼抬头看着头顶的花灯,于是问道:“有喜欢的吗?”


    谢微楼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


    谢玉书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主人喜欢这种。”


    随即将让老板将花灯取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将那盏花灯递到他的手里。


    谢微楼垂眸看向手中的花灯,不禁哑然失笑。


    他随手指了的这盏,是一只抱着月亮的兔子花灯,兔子圆滚滚的,看起来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谢玉书垂眸展开手上的纸包,用竹签挑了一块柔软的白糖糕递到谢微楼唇边。


    谢微楼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对方的容貌即便被幻术隐去,可那眼底的邃色依旧如松墨般通透,带着沉甸甸的色泽。


    每当他望向自己时,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极致的专注。仿佛在他眼中,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谢微楼迟疑了一下,张开了嘴。


    谢玉书轻声问道:“好吃吗?”


    谢微楼轻轻抿了抿唇,握着花灯的手紧了紧,慢慢点了点头。


    谢玉书微微扬起唇角。


    正在这时,谢微楼脚边的大又忽然放开了他的衣摆,和二又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朝着人群中钻去。


    他们两个不知道被谢玉书关了多久,此刻像是撒欢的牛犊,不出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谢微楼抬眸,目光追随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谢玉书像是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他们不会伤人的。”


    谢微楼问道:“你是从哪遇到他们的。”


    双生魔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不仅要同时出生,还得在同一时刻死亡,死亡的过程中越痛苦,力量便会越强。


    一旦成魔,便会彻底沦为欲望的化身,不顾一切地吞噬周遭的生灵。也正因形成条件苛刻,所以哪怕在魔域,双生魔的诞生也极为罕见。


    谢玉书声音平静:“从一户人家捡到的。”


    谢微楼重复道:“捡的?”


    谢玉书在他面前并不隐瞒:“那户人家主人为了如愿,剖开了即将临盆的妻子的腹部,将即将出生的孪生子拿去祭了魔。”


    “我捡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啃噬父亲的身体。若是再晚一步,就要彻底失去神智,沦为只知道嗜血食肉的魔物,索性将他们带了回来。”


    两人边说边朝着人潮的方向走着,忽听的不远处的人群中发出一片欢呼声。


    谢微楼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攒动的人头间,不少人正满脸兴奋地热切讨论着什么,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传进他的耳朵。


    “听说今年又多了几个新人,男女都有……各个都是一等一的货色……”


    几个身着绫罗绸缎,家境富贵的中年男人,颇为急切地朝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而去:“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赶紧凑凑热闹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谢微楼从只言片语中,隐隐约约听到“镜花楼”“花魁”的字眼。


    他心中暗自了然。


    望月城里有一座极尽奢华,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它声名远扬,名字唤作“镜花楼”,取自“镜花水月”,恰似楼中醉生梦死的欢愉。


    据说这镜花楼的繁华程度,在整个天下都难寻敌手,便是云阳城那赫赫有名的“万花楼”与之相比,也稍逊一筹。


    谢微楼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许是花朝节快要到了,镜花楼正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


    他的目光随着人们移动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见那灯市的尽头,坐落着一个在璀璨灯火的下熠熠生辉的楼阁。


    谢微楼抬脚欲走,然而腰间一紧,一只手将他的身转了过来,谢玉书微微垂头:“主人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谢微楼面色平静:“知道。”


    说罢,他抬眼对上谢玉书的双眸,反问:“去不得?”


    即便此刻因无相傩之力,他的容貌已全然改变,可那修长眼尾的轮廓线条,仍隐隐约约透着原本的神韵。


    就这么轻轻一抬眸,不经意间撩拨得谢玉书心尖发痒,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人带回去,藏在高阁之中,从此只让自己一人欣赏。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眼前之人会不高兴的。


    于是,谢玉书强压下那股冲动,沉沉地低声笑了起来,佯装无奈道:“知道还要去,主人是要把我气死。”


    谢微楼微微眯起眼,任由对方揽着自己的腰,不紧不慢地道:“对自己这般没信心?”


    果不其然,对方揽在他腰间的手再次一滞,手指微微用力按了按他腰间的软肉:“别去了好不好,那里面没有比我更好看的了。”


    谢微楼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没有再多言语,只是低下头摆弄着手中那盏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花灯。


    谢玉书明显看到了那抹弧度,他垂眸看着谢微楼,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几分:“还想吃些什么?”


    对方今晚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也不知是心情欠佳还是单纯没有胃口,他记得从前谢微楼对这些小摊上的点心一向很有兴致。


    听到他的询问,谢微楼想了想,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家高悬着“桂花酒”招牌的店家:“想喝那个。”


    谢玉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见那家店门口早已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他并未有丝毫的犹豫:“好,我这就去买。”


    说罢,他轻轻揽住谢微楼的腰肢,将人引到旁边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面门口:“主人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谢微楼没有拒绝,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在等着谢玉书的时候,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斜前方一众花灯,看着周围额人群。


    而就在这眼花缭乱之中,忽然听到镜花楼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身影从镜花楼里冲了出来。


    那人蓬头垢面,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口,由于冲劲过猛,一下子撞翻了身旁几个毫无防备的行人。


    被撞的行人顿时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叫骂,可这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丝毫没有停下脚步,也不顾身后的叫嚷,朝着街对面的小巷子狂奔而去。


    紧接着,几个镜花楼的打手挥舞着棍子,嘴里叫嚷着,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一时间,街道上一片混乱,行人纷纷躲避,摊位也被撞得东倒西歪。


    谢微楼回过头,目光投向街对面的小巷。


    这座城里类似的小巷子不在少数,由于远离熙熙攘攘的街市,总是透着一股子冷清与幽暗。


    此刻,在那小巷的尽头,嘈杂的叫骂声传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打斗的声音。


    只见那逃跑的人,赤手空拳对五个拿着武器的人,竟然半晌没落下风。


    不过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他还是败下阵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其中一个大汉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让你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动作间,手里拎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线,在其的面庞上匆匆掠过,也在这极短暂的瞬间,隐隐约约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谢微楼握着花灯竹竿的手猛地收紧。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竟然是褚凌!


    他一时怔然,还没有想明白褚凌怎么会出现在望月城里,又怎么会被人追得这么狼狈。


    下一刻,就见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粗鲁地伸手,将地上的人一把拎起,嘴里骂骂咧咧地拖走。


    谢微楼朝旁边瞥了一眼,谢玉书正站在那家桂花酒店门口,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他用指腹摩挲着手中花灯竹竿光滑的表面,接着他将那盏的花灯放置在自己身侧,无声站起身来。


    ……


    谢玉书手中拎着几坛刚刚买到的桂花酒,酒香丝丝缕缕从封口飘散出来。


    当他走到那家关了门的店面门口时,就见原本谢微楼所坐的台阶上,此刻空无一人。


    唯有那盏兔子花灯被孤零零地放在一旁。


    第112章 花楼 一共有六个衣衫不整的小倌,从那……


    谢微楼无声地沿着那狭窄幽深的巷子, 朝着最深处缓缓走去。


    那些拖着人的家伙,许是因着手中的“货物”不老实,走得并不快。


    随着谢微楼不断靠近, 巷子尽头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带着几分恼怒与疑惑的声音响起:“这小子看着算不上健壮,力气怎么这么大, 到现在已经打伤了快十个人了。”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传来, 透着一股嫌弃:“要不是看在他长得不错, 谁愿意把这样一个人留下真是吃力不讨好, 这来楼里的客人,不会真有人喜欢这种吧?”


    “那也没办法,这人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跑了,不然那么多银子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那几个人影拖着奋力挣扎的褚凌, 脚步匆匆地转过了小巷的拐角。


    谢微楼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们的脚步,一直走到巷子尽头, 目光中出现一座楼阁,门的左右各悬挂着一只灯笼, 周围地上堆放着一些杂物。


    前面不时有笑声和歌舞声传来,谢微楼又看了看这楼阁的外观, 看起来此处应该是镜花楼的后门。


    几人将褚凌连拖带拽地弄进门里, 随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谢微楼快步上前,隔着门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声音, 然而这门厚重非常,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稍作思索, 伸出手推开门扉。


    随着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谢微楼侧身无声无息地挤了进去,刚一踏入其中,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便扑面而来。


    这镜花楼的后面与前面相比,简直安静得有些可怕,谢微楼思忖着,许是今日花魁大选,所有人手都去前面伺候了。


    他听到那几个人沿着楼梯朝下面一层走去。没过多久,几人的脚步声再度清晰起来,只是此刻他们手上已然没了褚凌的踪影。


    那几个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听他们粗声粗气的抱怨,似乎是打算去找地方包扎一下。


    待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谢微楼迅速敏捷地钻进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待下到地下,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禁微微皱起了鼻子。


    只见镜花楼的地下竟设置着诸多房间,时不时从里头传来阵阵压抑的啼哭声,应该都是被买来,或是其他手段弄到这里的可怜人。


    那些门上都设置了一扇小小的用来送饭的窗户,里面的人无一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身形瘦弱,面色惊恐地缩在墙角里。


    谢微楼一扇门一扇门地看过去,终于从最里面的一间房看到了褚凌,里面的人此刻正一动不动横躺在地上。


    谢微楼凑近小窗唤道:“褚凌!”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仿若根本没听见。


    谢微楼又低声唤了几遍,里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他轻轻“啧”了一声,撸起袖子,低头查看门上的锁,只见那锁看起来有些结实,没有钥匙一时半会不好开。


    不过好在,他知道一种专门可以开门的符咒。


    片刻后,随着一声闷响,那把看似坚固的锁应声炸开,锁芯散落一地,门扉也在这股力量下,缓缓打开。


    谢微楼推开门上前半蹲在地,拨开那人散落在面上的乱发,定睛一看,没错,正是褚凌。


    他心里五味杂陈,看着眼前人的样子深深皱眉: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混的更惨。难不成灵境山的弟子在下界都混的这么惨?


    他伸手推了推对方,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昏死了过去。


    谢微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人卖到花楼。可此刻他不敢将其一个人留在这,万一一会那些人回来了,他可没有银子将人赎走。


    谢微楼于是弯下身子,一把拉起对方的胳膊将其背在后背上,快速地走出门。


    结果他刚刚踏上一楼,就听得后门的方向传来方才那几个人的声音。


    谢微楼脚步一顿,快速地看了看周围,只见前方通向大堂的地方隐隐透着光亮,隐隐有欢声笑语从那边传来,还有人声和脚步声。


    而身侧的楼梯之上没什么人,只是不知道楼上有什么。


    眼见身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谢微楼没再多想,立刻背着褚凌往楼梯上而去。


    正值夜晚城中最为热闹的时候,镜花楼的花魁大比汇聚了整座城的喧嚣。外头人山人海,以至于此处没有什么人影。


    谢微楼刚要攀上最后一级台阶,就听到头上传来一阵夹杂着笑声的说话声,只不过听这笑声的主人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谢微楼一怔,没想到这镜花楼还有小倌。


    他停住脚步,透过楼梯的栏杆谨慎地朝上看去,只见一个身形臃肿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身着华丽的锦袍,搂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倌,正朝着一间房走去。


    那小倌身形纤细,此刻正依偎在中年男人怀里,娇嗔道:“钱老爷,您就再等我一下嘛,总得容我收拾的漂漂亮亮地去陪您~”


    钱老爷五官因猥琐的笑挤作一团:“你这小蹄子,这么多人数你事最多。”


    说罢在小倌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赶紧去准备,看老爷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片刻后,等那笑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谢微楼迅速背着褚凌跃上最后一节台阶。


    这条走廊上每一间屋子的房门都紧闭着,唯有方才钱老爷进去的那间屋子,门虚掩着,透出一条窄窄的缝隙。


    就在这时,楼下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已然到了楼梯口。谢微楼一不做二不休,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屋内的钱老爷一脸惊愕地转过头来,嘴巴大张,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谢微楼眼疾手快,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的脖颈处。


    对方双眼一翻,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肥胖的身躯如同一堵倒塌的墙,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那几个追上来的男人顿时被屋里传出的动静惊动,径直冲到门外。


    为首的一人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钱老爷,里面没出什么事吧,要不要人帮忙?”


    一时间,屋子里仿若陷入死寂,半晌都没传出一丝声响。


    门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男人脸色一沉,朝身后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就要强行推门冲进去。


    就在他们刚刚要推开门的时候,钱老爷的声音隔着门从屋里传了出来:“没事。”


    几人正要推门的手登时收回来。


    其中一个人,认出了屋里人的声音,忙不迭地压低声音,对其他人道:“这屋里的可是位大客官,平日里出手阔绰得很,咱们得罪不起,别进去自讨没趣!”


    其余几人一听,脸色皆是一变,忙不迭地冲着紧闭的房门连连作揖,说着道歉的话。


    随后便灰溜溜地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


    屋内,谢微楼将已然昏厥的钱老爷拖到床下藏好,这才看向床上的褚凌。


    他附身凑近,大致查看了一番褚凌身上的伤势。好在伤口虽多,单都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


    谢微楼心中稍感宽慰,随后他探上褚凌的手腕,指尖刚一触及,心中便是一沉——对方的灵脉竟和自己一样,空空如也,毫无灵力波动。


    谢微楼缓缓收回手,思绪回到两百年前,他刚下灵境山的那场恶战让他与盛无极两败俱伤,醒来后他便失去了记忆,而褚凌也在那时没了踪影。


    当年,叶光霁对他的这个小徒弟可是视若珍宝,剑阁的弟子们也都对这个小师弟宠爱有加。


    倘若褚凌是从那时起失踪的,以叶光霁的性子,必定会倾尽全力去寻找,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毫无音信,如今竟出现在这花楼里。


    谢微楼看着褚凌,见他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心中不禁暗自叹息,一代天之骄子,如今竟落得这般狼狈境地。


    就在这时,褚凌突然眼皮一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先是一片迷茫,仿佛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可当视线落在眼前的谢微楼身上时,眼神瞬间转为惊愕。


    紧接着,一股怒火在眼中烧起,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坐起身。


    谢微楼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摘下自己脸上,变幻成钱老爷模样的无相傩,微微侧过身,让桌子上摇曳的烛光照亮自己的脸庞:“是我。”


    他原以为褚凌见到自己的面容会放松下来,却见褚凌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哑着嗓子开口:“你是”


    谢微楼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难道褚凌也和自己一样,失去记忆了?


    所幸,这份担忧并未持续太久,褚凌紧紧盯着谢微楼,过了半晌,终于沙哑着喉咙吐出一个词:“……师……叔?”


    听到这两个字,谢微楼沉默了一下。


    尽管在灵境山时,众人皆尊称他为尊上,但细细想来,按照门中辈分,自己确实是褚凌的师叔。


    于是乎,他微不可闻地应了一个“嗯”字。


    得到了回应,褚凌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便瘫软在床上,似乎因为多日没进食的缘故,又昏了过去。


    谢微楼正要起身查看他的情况,门外的走廊里陡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谢微楼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那几个人又回来了?


    正想着,“笃笃笃”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老爷,我换好衣服了~”


    谢微楼一听,便听出这是方才那个小倌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放下心来:还好这个房间地方够大,再藏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他将无相傩重新戴上,清了清嗓子,用钱老爷的声音道:“进。”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小倌扭着腰走进来。


    刚跨进门槛,他便抬手轻轻一扯衣带,那外层还算工整的衣衫瞬间滑落,内里竟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白皙的肌肤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几乎与没穿无异。


    谢微楼:“”


    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劈晕此人,那小倌下一刻就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


    小倌媚眼如丝,轻启朱唇,却不小心瞥见谢微楼身后一动不动的褚凌。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紧接着便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谢微楼心中暗叫不妙,右手迅速抬起,可就在这时,那小倌原本惊恐的神情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羞涩的红晕。


    他微微垂首,伸出手娇嗔地轻捶了谢微楼一拳,声音带着几分暧昧:“原来,您好这一口啊……”


    谢微楼:???


    小倌瘪了瘪嘴,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一副被冷落的模样:“您早点说不就是了,我也可以的~”


    谢微楼莫名其妙,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结果就听见又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快开门,快让我进去……”


    “”


    他将贴在身上的人扔到一边,上前打开门一看,只见又是一个身着清凉的小倌。


    谢微楼以为他走错了,撑在门口蹙眉道:“这里已经有人了。”


    他正要关门,可那小倌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挡住了门,眼神中满是哀怨与不甘,转瞬间便上了哭腔:


    “您每次来都叫好几个哥哥陪着,如何这次不让我进去?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人家了?”


    谢微楼:“……”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倌,半晌后知后觉般想明白过来,难道这钱老爷不止叫了一个小倌?


    那小倌见他这副古怪的神情,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呜呜咽咽地挤进门,往地上一躺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


    还不等谢微楼想好怎么处理这两人,不多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一刻钟后,谢微楼看着面前站成一排哭哭啼啼的六个小倌,陷入了沉默,就算把这些人都打晕,这屋子也不够藏啊。


    他正苦恼如何将这些人打发走,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大堂下面本来人声鼎沸,都是在看花魁大比的人,可此刻欢呼声变成了一片惊呼。


    谢微楼耳朵微微一动,清晰地听到老鸨那尖锐且带着谄媚的声音从一楼传来:“诶呦诶呦我的天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她的声音中满是惊喜,仿佛迎来了一位无比尊贵的客人。


    谢微楼尚且不知谁有这么大的排面,能引得楼下惊呼声此起彼伏,下一刻就听到老鸨扯着嗓子对着楼上几层高声喊道:“姑娘们,都收拾收拾出来!谢公子来了!”


    谢微楼倒吸一口气。


    而听到这句话,屋内原本还对着谢微楼搔首弄姿,互相争宠的六个小倌,眼神中按捺不住的激动几乎溢了出来。


    他们虽然还站在原地,可是脚步不住挪动,仿佛若不是谢微楼还在此,下一刻便要飞奔出去。


    毕竟,这望月城里只有一个谢公子可以引得老鸨这般惊呼。


    谢微楼自然将他们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他如获大赦,顺势清了清嗓子:“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出去吧。”——


    谢玉书站在门口。


    在他身侧,老鸨满脸堆笑,嘴巴不断张合地不断说着什么;那些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姑娘和小倌们纷纷围拢过来;


    台上方才还被人捧得如神仙妃子的花魁也停下舞步,眼巴巴地望向他;而堂中那些酒过三巡,面色泛红的客人们,望向他的眼神里,掺杂着浓浓的羡慕与嫉妒。


    谢玉书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二楼栏杆后面一扇紧闭的屋门上。


    被金缕蛇标记过的猎物的味道,如同无形的丝线,从那扇门后不断地飘过来牵引着他的心绪。


    而就在他盯着那扇门的时候,那扇门被从里面推开了,紧接着几个白花花的身影鱼贯而出。


    谢玉书轻轻眯起眼睛。


    一,二,三,四


    一共有六个衣衫不整的小倌,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第113章 醋意 那些人都不好,谁都比不上你好。……


    所有人一窝蜂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谢微楼快步走上前锁上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床上的褚凌身上。


    床上的少年还未从昏迷中苏醒, 他的面色略显苍白,眉眼间的倦意浓得好似化不开的墨, 仿佛接连几天都未曾好好休息。


    谢微楼走上前, 伸出手拂开其挡在面上的乱发。


    少年唇薄鼻挺, 依旧是两百年前俊郎的样子, 可惜此刻英眉紧蹙,眉宇间染上了丝丝风霜。


    谢微楼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两百年前,若是那日他能斩杀盛无极,这孩子或许就不会遭受这么多是非。


    事不宜迟,他得立刻带着他离开这里。


    谢微楼背起褚凌, 然而他刚推开门,脚还没迈出去, 就听到老鸨尖细的声音从一楼楼梯口响起:


    “您还是第一次来镜花楼吧?这几个都是楼里最出名的姐儿哥儿,让他们都去侍奉您, 保证让您满意!”


    谢微楼心头一震,朝下望去, 就见谢玉书在一群花花绿绿的簇拥下, 正朝着楼上走来,好巧不巧还正是往自己这个房间的方向。


    门口那几个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倌, 一见到谢玉书上来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登时一窝蜂地朝着谢玉书涌了过去,嘴里叫嚷着各种讨好的话。


    谢微楼倒吸一口气,赶紧又将门给关上了。


    这时方才想起, 自己前脚才刚刚踏入镜花楼,枢玉后脚就跟了上来,这时间点太过蹊跷,除了专门冲着自己来的,实在找不出其他合理解释。


    枢玉这几天好不容易行为举止看起来稍微正常了些,要是此刻被他瞧见自己身处这花楼之中,自己岂不是要被他生吞活剥。


    谢微楼不想无端生出更多事端,目光快速地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地上散落的几件外袍上——那都是方才那几个小倌遗落在此的。


    片刻后,走廊上唯一一扇紧闭的门,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只见一个白衣人稳稳地背着一个小倌,从门里闪身而出,接着便头也不回,朝着楼梯口快步奔去。


    在这镜花楼中,那些籍籍无名的小倌,地位如尘埃草芥。即便在接待客人的过程中受了伤,也不会有人投去半分关注,更不会有人上前过问一句。


    正因如此,众人对于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也没有人上前拦他。


    谢微楼一声不吭,背着褚凌稳步往楼下走去。


    此刻,无相傩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样,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混在人群中,绝不会引人注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身上的白衣因之前的一番折腾略显凌乱,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激烈且耗费体力的事。


    而背上的褚凌面容朝下,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姿态歪扭。任谁看了,都会误以为这是一个惨遭客人蹂躏的可怜小倌。


    被众人层层簇拥在中间的谢玉书,本就不见丝毫喜色的面容,此刻愈发冷若寒潭。


    身侧的老鸨胆战心惊地偷瞄着他的神情。


    这位贵客虽然从没有来过镜花楼,可是他的名字在楼里哥儿姐儿口中从来都不是陌生的。


    眼见楼里这几个悉心培养的姐儿哥儿都入不了他的眼,老鸨满脸堆笑,笑容几乎要将脸上的脂粉都挤落下来:


    “谢公子,正巧今日是花魁大比,您来的真是巧,这几个个孩子可是我亲手栽培的,都是个雏儿,样貌放眼望月城,就算是整个蓬莱州也无人能敌!”


    然而,谢玉书对老鸨这番天花乱坠的吹捧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


    老鸨见状,心中愈发忐忑不安,暗自犯起了嘀咕。


    她实在难以捉摸这位财神爷的喜好,根本不清楚他究竟是钟情于男色还是女色……


    就在老鸨满心纠结,刚打算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之际,谢玉书微微动了动身子,朝着不远处轻轻扬了扬下巴。


    老鸨立刻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有两个人影显得格外突兀。


    其中一个身形单薄,正费力地背着另一个,在人流中艰难地逆行,似乎一心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老鸨满心疑惑,带着一肚子的不解回过头,就见谢玉书薄唇轻启,声音仿若裹挟着腊月最凛冽的寒霜:


    “我要他,还有他背上的那个人。”


    谢微楼还没走到楼梯口,身后突然传来老鸨的声音:“抓住他们!”


    谢微楼轻轻蹙眉,甫一抬头就见方才的几个打手,扒开拥挤的人群,朝他扑过来。


    哪怕后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可他的身形依旧灵巧的像只猫儿,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松地躲过对方的攻势。


    虽然肩头扛着个人,可是谢微楼的速度丝毫未减,几步就跃下台阶,身影在昏暗的楼梯间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梯上。


    老鸨见状大惊失色,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动起来,朝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叫道:“关门,快关门!别让他们跑了!”


    守在门口的人动作迅速,在她喊完这句话之后,镜花楼的门便“砰”地一声合上了。


    几个打手也追到了楼下,然而他们在楼下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堂前面面相觑,方才那两个明明朝下面跑去的人竟像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老鸨心下着急,偷偷用眼去看谢玉书的神色,却见身侧的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唯有那双松墨般的瞳孔轻轻一缩——


    谢微楼站在镜花楼最上面一层,隔着栏杆俯瞰着下面一团乱。


    此刻他身着楼里普通小倌的衣服,连样子也幻化成了方才那几个小倌中的一个。


    方才他趁乱跑到最上面一层,他先前打量了一下这镜花楼的布局,发现底下几层是寻常客人寻欢作乐的普通房间,而这最顶层的房间,平日里乃是花魁接客专用的。


    今夜花魁大比尚未结束,最顶层精心布置的房间紧紧锁着,楼下那群人正乱得不可开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想到来这顶层搜寻。


    谢微楼弄断锁链,带着褚凌闪身进入屋内。脚甫一踏入,一股独特的熏香便扑面而来,那香味丝丝缕缕萦绕在屋内。


    他抬眼望去,不禁一怔。


    入目便是一张精致无比的雕花床榻,床榻之上铺着色泽鲜艳的红色被褥,被褥的边缘绣着繁复精美的金色花纹。两侧鎏金烛台上的红色喜烛正静静燃烧,烛火轻轻摇曳,映红了四周。


    整间屋子竟被精心布置成了喜房的模样。


    谢微楼暗自皱眉,他知道有些花楼为了迎合某些客人特殊的癖好,会特意将花魁首次接客的房间布置成喜房的模样。可真的处在其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他将背上的褚凌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就在他刚刚收回手时,指尖传来一股异样的黏腻感。


    谢微楼下意识低下头,入目的便是一片刺目的血红。他心里清楚,定是方才一路奔逃,褚凌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


    谢微楼在抽屉里寻了一把剪子,快速地将其黏在伤口上的衣物剪掉,然后找来些干净的布料撕成条,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毕竟是叶光霁的徒弟,如今在下界颠沛流离许久,既然被他遇到,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谢微楼正思索着该怎么安置褚凌,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声音。


    他抬头看向褚凌,见到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半撑起身子看向自己。


    谢微楼迎着他的目光问道:“感觉怎么样?”


    褚凌似乎是刚刚苏醒的缘故,显得有些木讷,他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


    谢微楼顿了顿,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些年褚凌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询问的最佳时机。


    就在谢微楼打算不再追问时,却突然听到褚凌开口了,那声音很轻很轻:“我记得你。”


    谢微楼再次抬起头,只见褚凌的目光依旧定在自己身上。他歪了歪头,张开嘴又唤了一声:“师叔。”


    谢微楼手下一顿。


    事实上他对这个称呼很陌生,何况褚凌往昔在灵境山的时候,也从没有这样称呼自己。


    然而时隔百年之后,此刻听到这两个字,竟然让他心里生出些许受用来。谢微楼声音无意识轻了几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为什么没回灵境山?”


    听到“灵境山”三个字,褚凌轻轻眨了眨眼,而后摇了摇头:“……我回不去。”


    谢微楼轻叹一口气:“若是你师父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褚凌陷入短暂的沉默,眼睫轻垂。须臾,他再次抬眸,目光直直望向谢微楼:“那师叔,能送我回灵境山吗?”


    谢微楼一怔。


    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才想起来自己此刻还在受制于人,又如何能将对方安然无恙地送回去,何况现在还是被人到处追……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始终不见有人前来抓捕他们。莫不是外面的人已经都散去了?


    谢微楼忙放下手里的事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附耳在门上听了听,然而外面一片安静,根本听不到任何说话声。


    谢微楼将屋门拉开一条缝,微风从门缝吹进来,混合着大堂丝丝缕缕的酒气。他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稍作迟疑,又将房门缓缓拉开了些许。只见这一层外面走廊上依旧点着烛火,但是没有一个人影。


    见状,谢微楼在心里暗自思忖:难不成那些追捕自己的人,折腾了半天没找到,所以已经离开了?


    念及此处,他又将房门拉开了一些,脑袋探出去,左右仔细看了个遍,空荡荡的走廊上,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谢微楼赶忙收回头,几步便奔到床边对着褚凌说道:“外面的人都散了,我们赶紧走。”


    褚凌低低咳嗽着,他浑身无力,只能任由谢微楼扶起,整个人只能半倚在谢微楼身上。


    谢微楼扶着他往门口走去,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门口之时,原本空寂无声的门外,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由远及近,很清楚地能听出是朝着这边走来。


    在听到脚步声的刹那,谢微楼心头一紧。那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除了谢玉书,还能是谁?!


    眼见门扉还敞着一条窄窄的缝隙,谢微楼瞳孔骤缩,不假思索地就要上去关门。然而,那脚步声转瞬便已近在咫尺,他的手还未触及门板,便知道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谢微楼大惊,目光快速地扫向周围,目光最后落在房间角落一个巨大的衣柜上。


    他半扶着褚凌,不由分说地打开柜子,直接将人推了进去,紧接着自己也侧身挤了进去,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柜门轻轻合上。


    就在柜门合拢的那一瞬间,谢微楼清晰地听到屋门被推开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褚凌在黑暗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谢微楼则屏气凝神一动都不敢动。


    他就这样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始终死寂一片,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谢微楼心脏速度微快,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躲着枢玉,可心底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若是以当下这副模样被谢玉书撞见,一定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褚凌毫无预兆地在旁边轻声唤了一声:“师叔”。


    声音虽轻,在这寂静的衣柜内却清晰可闻。谢微楼心头一紧,猛地伸手捂住褚凌的嘴。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下一秒,柜门被骤然拉开,刺目的光线汹涌而入,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衣柜,晃得谢微楼下意识眯起双眼,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光晕。


    他惊愕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谢玉书那居高临下的身影。


    谢玉书的目光先是在谢微楼搂着褚凌的手上冷冷扫过,而后缓缓上移,定格在褚凌靠在谢微楼肩头的脑袋上。


    此刻他逆着光站着,光线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愈发高大,却也让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里,谢微楼看不清他的容貌,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微楼莫名有些紧张,他刚要开口,就见谢玉书随意一抬手,下一刻褚凌整个人就像没有重量一般飞到他的手里,直接被他牢牢扼住咽喉。


    谢微楼大惊失色,冲上去就要阻拦:“你做什么?!”


    他刚刚动了下身子,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全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褚凌在谢玉书手里艰难地挣扎着。


    谢玉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挣扎的褚凌,目光先是扫过其凌乱不堪的衣襟,随后下移定格在他胸口被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伤处。


    最后,谢玉书的目光转向同样衣衫不整的谢微楼,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紧接着,他钳在褚凌脖颈上的手指,开始一点点收紧。


    谢微楼已经怕了他的喜怒无常,快声道:“他是你师兄你不记得了?你们以前还一起练过剑!”


    原以为说完这句话,谢玉书就会松开手,然而他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他不去看褚凌,而是垂眸看着谢微楼,温声道:“主人方才见了我就跑,如今又和他躲在柜子里,是在做什么?”


    谢微楼心道,当然是为了躲你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他口上快声道:“你误会了,我可以跟你解释,你现在快把他放了!”


    谢玉书扬了扬唇角,看着面上已然涨红的褚凌:“当年我从灵境山逃出来的时候,可曾有一人将我视为同门手足?如今,又凭什么要我念及这所谓的同门之情,放了他。”


    眼见他眼眸深处渐渐泛起些许暗金色的光芒,谢微楼心中暗道不妙,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这个样子怕是又要发疯。


    他对自己做什么都好说,若是褚凌在他手里有个三长两短,他必将愧对叶光霁,抱憾终身。


    想到此,谢微楼耐着性子哄劝:“我什么都没做,你先把他放了……他快被你掐死了!”


    谢玉书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那语调拖得长长的,尾音微微上扬,仿佛带着一丝戏谑。


    终于,他将目光从褚凌身上移开,缓缓看向谢微楼,眼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主人这是在求我吗?”


    谢微楼心道,反正自己也打不过他,此刻与其跟他对着干,不如顺着他的意。这般想着,他深吸一口气:“对,我求你!”


    本以为谢玉书听到这句话会有所心软,可谁曾想,谢玉书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可怕。


    谢玉书低下头看着谢微楼,眼中的暗金色一点点蔓延,逐渐染上了他漆黑的双瞳:“主人永远都不听话,你瞧,我不过一转头的工夫,您就跑到这里了……”


    他顿了顿,眼中的暗金色愈发浓烈:“还点了六个小倌,真是好兴致。”


    谢微楼差点背过气去:“那不是我点的!”


    然而谢玉书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谢微楼生怕他又会像那晚一样发狂,忙放低声音解释:“你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可谢玉书根本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冷冷地开口:“那几个小倌好玩吗?”


    “……”


    谢微楼感到无语,然而现在不是跟他生气的的时候,眼见褚凌都快被他掐死了,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于是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抱住对方的身体。


    这一举动太过突然,以至于谢玉书浑身猛地一僵,整个人瞬间定在原地。


    谢微楼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靠上去,紧紧抱住对方。


    随后他脑袋微垂,伏在谢玉书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那些人都不好,谁都比不上你好。你听话点,赶紧把他放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谢玉书连呼吸都忘了。谢微楼生怕这招不管用,更加用力地收紧胳膊。


    下一刻,谢玉书忽地抬起手,直接将褚凌扔回衣柜里,褚凌的后背撞在柜板上发出一声闷哼,人又晕了过去。


    随后柜门猛然合上,咣当一声落了锁。


    谢微楼闻声心里一骇,连忙转过头去,然而下巴便被身前人狠狠扳住,紧接着,对方便重重地压了下来。


    第114章 春宵 “这具身体的每一寸主人都再熟悉……


    他力气太大, 又吻得猝不及防。


    初始谢微楼还能抱住他,可片刻之后肺腑中的空气近乎被他鲸吞殆尽,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身上。


    谢微楼呼吸紊乱, 双手向下抵住谢玉书的胸口,试图推开他。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抗拒的余地, 尖锐的犬齿反复摩挲着他的唇瓣, 恨不能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谢微楼几乎被对方锢得喘不过气, 他推不开他, 到了最后只好微微抬起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艰难地迎合着他的吻。


    身上那原本就松松垮垮穿着的小倌衣服,在一连串动作下从肩头缓缓滑落,几乎无法遮掩住身躯。


    片刻的缠绵过后, 谢微楼双腿发软,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绵软得不听使唤。若不是谢玉书的手臂紧紧扶着他,只怕他瞬间便会瘫倒在地。


    他微微合上双眼,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靠去, 后背贴着身后的衣柜, 木质表面透着丝丝凉意令他猛然一惊,瞬间想起来自己在做什么。


    这副模样全然落在对方的眼中, 谢玉书眼瞳中的暗金色如燃烧的火焰,瞬间盈满黑色的瞳仁, 他豁然俯身将谢微楼抱起,径直朝着床边走去。


    谢微楼出于本能,双手下意识地环上了谢玉书的脖颈。他的呼吸变得紊乱不堪, 可意识仍留存着一丝清明,心底登时大惊,他该不会打算就在此处……?!


    像是要印证他内心的猜想,谢玉书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紧接着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谢微楼便重重地摔落在柔软的床褥之上。


    床榻随着谢微楼的动作微微摇晃,谢微楼用最快的速度撑起身子,可依旧没有谢玉书的动作快。


    对方灼热的呼吸径直压了下来,手掌的力道似要将他彻底揉碎。


    谢微楼伸出手抵在对方向下压过来地结实的胸口上,一边忍受着对方的动作,一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等一下”


    但是锢住他得人仿若未闻,手指反倒愈发用力,径直俯下身,在谢微楼的脖颈处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谢微楼忍不住浅浅地吐出一声呻吟,而后抬手一把按住他放肆游走的手背,语气十分坚决:“不行!”


    他按着谢玉书扶在他腰间的手,顶着对方眼中几乎溢出来的浴火,目光下意识落在屋子角落里的衣柜上,他可没有在自己师侄面前做这种事的癖好!


    “你,你先把他放了。”


    他这看似关切的匆匆一瞥,令谢玉书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直起身,垂眸看着身下的谢微楼,语气中带着丝丝不满:“难为主人这个时候还记得他。”


    谢微楼半撑起身体,微微蹙眉:“他是我师侄,我难道不能关心他?”


    闻言,谢玉书垂了垂眼帘,轻声道:“我不喜欢他。”


    话落,他轻轻抬了抬手指,只见角落里那一人多高的衣柜,像是没有重量一般直接朝上飞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硬生生撞破了屋顶,随后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微楼震惊地望着那一片狼藉的屋顶,等到目光重新落在谢玉书身上的时候,顿时怒不可遏:“你这是发哪门子疯?”


    谢玉书神色冷淡,漆黑的瞳孔间闪过一丝没来由的委屈。


    谢微楼只觉此时的谢玉书简直不可理喻,明明之前在灵境山他和褚凌关系还挺好的,怎么再次见面就这般喜怒无常。


    他用力推开谢玉书的手,作势就要下床。


    然而他还来不及为褚凌担忧,就见谢玉书忽然抬手捞起谢微楼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拉入自己投下的阴影之中。


    谢微楼抬头看着谢玉书,只见他目光炯炯,哑声道:“主人让我放了他,我便听主人的话放了他,主人不应该给我些奖励吗?”


    谢微楼心道,我让你放了他,又没让你把人扔出去,你还有脸要奖励?


    他直接推开他的胸口:“你快去把他找回来。”


    谢玉书不为所动,低头将脸埋在谢微楼的颈侧,闷声道:“我不去。”


    说话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谢微楼柔软的腹部被他顶的难受,哪还能不知道谢玉书的意图。


    可是此刻他兴致全无,生怕褚凌被这厮扔出去再受了伤。


    于是他直接撇开头,结果下巴便被人扳着转了回来,谢玉书的唇沿着肌肤游移,细碎的吻如雨点般落下,牙齿惩罚一般在上面一寸寸留下痕迹。


    谢微楼感受着颈间传来的微微刺痛,还有小腹处的异样,他眼瞳被屋内满室艳红晃的有些眩晕。


    屋内的熏香袅袅升腾,愈发浓郁,那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弥漫在周身。恍惚间,他只觉浑身无端地笼上一层灼热,像是被一团无形的火焰包裹。


    不多时,谢微楼的身体便沁出一层细密汗珠,他察觉到屋内弥漫的熏香绝非普通香料。那股若有若无,甜腻得过分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肺腑,搅得他浑身燥热,理智摇摇欲坠。


    他猛然意识到,这熏香恐怕是掺杂了能诱发人情欲的成分。


    就在那股难以抗拒的情欲即将彻底击溃他的理智防线时,谢微楼心下一横,猛地狠狠咬了下舌尖。


    刹那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散开,尖锐的刺痛穿透了笼罩在他心头的欲念,让他暂时恢复了几分清醒。


    他强撑着伸出手抵住谢玉书微凉的唇,眉头微微蹙起:“你不把他找回来,我就不给你。”


    最后几个字令身上的谢玉书动作猛然顿住,他长眉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直直地看着谢微楼。


    此时的谢微楼,面颊已被情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然而一双眸子却依旧清澈,仿若映着清冷的月色。


    他哑着嗓子:“而且,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地方是花楼,他又不是小倌。


    谢玉书修长的眉眼微微眯起,不等谢微楼再说什么,浓郁得化不开的魔气自他周身涌出,迅速弥漫开来将二人紧紧包裹其中。


    不过须臾,魔气散去,谢微楼眼前不再是晃得他头晕的大红色,而是谢府雅致的高阁里,先前令人迷乱的熏香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不知为何,谢微楼却感觉自己身上的燥热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比之前更甚几分,仿佛有一团火在体内熊熊燃烧,烧得他的肌肤滚烫,意识也愈发模糊。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瘫倒在脚下厚实柔软的地毯上,身上的衣物如同飘零的花瓣一般在身下展开。


    清冷的月光顺着未闭合的窗子,落在屋内两具交叠的身体上。


    谢微楼仰面躺在地毯上,微微弓起腰肢,他抬起手臂,在对方握住他的腿根时,缠住身上人的脖颈。


    雪腻似玉的腰肢在其掌下轻轻扭动,摩挲着对方灼热的皮肤,双唇微微张开,任由对方的舌肆意探入,在自己口中翻搅,进出。


    残留在他体内的熏香令他浑身燥热,可是殊不知身上的人比他要灼热百倍。


    花楼里的迷情香对于魔而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谢玉书的血液像是被点燃的烈火,在血管中疯狂奔涌。这炽热的来源并非熏香,而是此刻紧紧缠在他身上的谢微楼。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人?


    手指屈起的弧度,发丝散发的光泽,还有蜷缩的脚趾,以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的心,令他心跳如雷,理智尽失。


    此刻,谢玉书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将眼前这人彻底占有,从此与他永不分离。


    修长的手指握住美人的脚踝,朝侧打开。


    美人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半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眼眸被水汽氤氲得愈发幽深迷离,眼尾轻轻挑起,几乎要勾出他的魂魄。


    谢微楼轻轻眯起眼。


    就着朦胧的月光,他看清了对方的眼,此刻那双曾经空洞无物的眼睛中,自己的影子正倒映其中,被眸底暗金色的火焰笼罩着。


    见状,他唇角轻轻上扬,发出一声轻笑,下一刻却转过头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在对方的掌控下不断颤动。


    对方拂过他湿润眉眼的指尖依旧轻柔。


    谢玉书痴痴地注视着被月光笼罩的面容,手指一寸寸拂过他的皮肤,最后落在那漂亮的下颌处,捏着那细腻的下巴将其转了过来。


    他有些恶劣地收紧力道,不开心道:“这具身体的每一寸主人都再熟悉不过,此时您却不肯好好看看?”


    美人被他的动作扼的低低一喘,随后微微仰起头,一头浓墨般的发丝如黑色的绸缎,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在月光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银色光泽。


    半晌,谢微楼抬起指尖,白皙的手指抵上微微起伏,已然被汗湿的胸口,沿着那清晰的肌理一路向下滑过,最后又无力地坠落在地毯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别废话,再卖力些。”


    第115章 成亲 “我们成亲。”


    谢玉书俯下身, 单手按住谢微楼的双腕压在头顶的地面上,腰间愈发狠厉地动作起来。


    谢微楼咬了咬下唇,随后闭上眼, 放任了他的举措。


    谢玉书微微前倾身体,看着再一次闭上眼的谢微楼, 有些固执且又不满地开口:“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看着我。


    谢微楼的睫毛动了动, 随后竟然真的张开了眼, 那眼瞳像是被风搅动,泛起了层层涟漪的湖水。


    谢玉书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暗金色的光芒,他捏紧了谢微楼温顺交叠的双腕,指尖的力道大得仿佛要揉碎那细腻的皮肉。


    谢微楼轻轻吐息着,任由撩人心弦的低吟溢出唇角, 迷离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体上,从其垂在颊边被汗水濡湿的发梢, 到清晰干净的下颌,再到凸显的锁骨, 继而停留在胸口上


    他看着对方胸口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那些伤疤背后形成的原因无不例外皆是致命的,有几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落在旧的疤痕之上


    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响起,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窗棂。


    谢微楼再次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已经从地毯换到了床上。


    他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盯着面前的脸看了许久许久。


    谢玉书修长的双目闭合着, 眼睫覆在眼睑之下,随着均匀的呼吸微颤动,显得格外岁月静好。


    谢微楼盯着他看了半晌, 直到感觉到腰间一阵发沉,身体不适地动了动,这时他才发现,谢玉书的手臂沉沉地揽在他的腰间。


    他伸出手,无声无息地将对方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拿开,随后推开被子站起身。


    被子下的身躯不着寸缕,然而室内的温度也并不寒冷,谢微楼跃过脚边堆在地面上的衣物,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微凉的雨丝顺着风势飘进窗内,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雨夜无月,只有层层叠叠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天际,闪电如银蛇般在云层间穿梭而过,紧接着隆隆的雷声在天际炸响。


    谢微楼站在窗口,看着下方雨夜中的望月城,任由带着潮湿味道的风笼罩住他的身体。


    距离上次妙音冒险来见自己,已然过去七天。


    他将那几句话告知妙音后,他相信妙音一定会让叶光霁去做准备。


    可这七天,再没有灵境山的弟子前来。


    这段日子,他在高阁中看起来安全无虞,甚至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但这种过度的平静却让他得不到任何关于仙界或是魔域的消息。


    更让他心生疑虑的是,前些日子里谢玉书频繁地外出,尽管他说是在为自己寻找恢复灵力的办法,可谢微楼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他胸口上那些新的伤口,绝不会是寻常的魔物造成的


    谢微楼将手探出窗口,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掌心,眼瞳里是一片沉沉的黑色。


    他收紧掌心,将落入掌心的水珠攥碎


    没过多久,一件带着暖意的衣袍披拢上了他微凉的身躯。


    谢微楼没有转过头去,身后的人仔细地为他裹好衣服,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


    “怎么醒了?”缱绻的吻落在谢微楼锁骨处醒目的红痕上,谢玉书的声音还带着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慵懒鼻音:“微微?”


    听到这个称呼,谢微楼轻轻眯了眯眼。


    他并没有抗拒对方的拥抱,反而反手抚上谢玉书的脸颊,指尖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肌肤。


    他的动作令身后人眼眸中的暗金色更加浓烈,他低头,有些急切地用唇瓣寻找着他的唇,紧接着轻松地侵入其中。


    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一个漫长的吻之后,谢玉书微微喘息着,再次紧紧抱住谢微楼。


    许久,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意:“主人,和我成亲好不好?”


    闻言,谢微楼垂了垂眼。


    随后他侧头抬眼,目光撞进谢玉书的眼底,没有回应他急切的目光,而是询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胸口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听到这个问题,谢玉书的动作顿了顿,随后他抬起头看向安静望着他的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些皮肉伤。”


    听着他这有些随意的语气,谢微楼却没有移开目光,他歪了歪头:“你去找‘蔷薇海’了?”


    谢玉书抱着他的手一滞,他将头埋在谢微楼的颈窝,半晌道:“主人不要问。”


    他沉声道:“主人就安心待在这里,我会把所有妄图伤害您的人都解决掉。”


    谢微楼隐约猜到了,他之所以到现在还平安无事,无非是来杀他的人都被枢玉无声地处理掉了。


    然而能给枢玉造成伤口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他在枢玉给他建造的这座高塔里,又能安稳多久?


    坐以待毙,看着别人在外为自己拼命,这从来都不是谢微楼所愿意的。


    他伸出手将谢玉书拥着自己的手臂拉开,而后望着雨雾中若隐若现的云阳城:“枢玉,我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不想躲在他的庇护下,看着他在外为此拼命。


    说完,他再次转过头看向谢玉书:“灵境山的人,应该已经找过来了吧,是你把他们赶走的?”


    谢玉书没有否认,他深深地凝视着谢微楼:“他们根本保护不了您,我绝不能让您跟他们走。”


    谢微楼唇角微微上扬,轻笑道:“枢玉,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永远保护我。”


    闻言,谢玉书有些急切地道:“我可以!”


    他一把攥住谢微楼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主人相信我,等我找到蔷薇海,一定会杀了盛无极!”


    谢微楼轻轻抿了抿唇,他抬起手指点在谢玉书的胸口处:“你很清楚,你杀不了他。”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谢玉书的心上。


    谢微楼平静地说:“你体内的心脏是他的魔气化成的,一旦你对他动了杀意,这颗心脏会在你动手的前一刻,自行炸裂掉。”


    所以在他发现自己杀不了盛无极的时候,才会急切地寻找能让自己恢复灵力的办法,可是谢微楼知道,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玉书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扣住谢微楼的指节泛出些许苍白之色。


    他当初费尽心思,将谢微楼带到这望月城之中,将他安置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些妄图溜进望月城的仙界弟子驱赶出去。


    所做的这一切,一来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二来不过是希望能够永远守护着他,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免受任何伤害。


    他背着谢微楼,几次寻找盛无极和蔷薇海的下落,可每每触及到线索,心脏便会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跳动。


    伴随着可怖的心跳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如同一根根尖刺,深深扎入他的身体。


    几次之后,他便猜到了背后的原因——那由盛无极魔气化成的心脏,如同一个束缚着他的无形枷锁。


    他尝试着摆脱这种控制,他杀了盛无极昔日残留的旧部,可是迟迟接近不到盛无极的所在。


    这些本是他刻意隐瞒谢微楼的,可他没想到,谢微楼竟会知道这些。


    屋内一时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后,谢微楼转过头,他伸手抚摸着谢玉书的脸颊:“你了解我的,让我在这里等着什么也不做,比杀了我还难受。”


    谢玉书缓缓抬起眼,眼中泛上丝丝血丝。


    谢微楼注视着他的双眼,而后抬头轻轻吻了吻他微凉的唇。过了许久,他才离开谢玉书的唇,平静地开口:“我们成亲。”


    随后,他迎着谢玉书灼热的目光,轻声道:“在那之后,你便让我回灵境山。”


    第116章 婚事 我是来跟你商讨我们的婚事的。……


    谢微楼醒来的时候, 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澄澈而明亮,吹进来的风弥漫着丝丝缕缕雨水的清新,他安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 这才坐起身。


    早膳依旧是平日给他送饭的那两个魔族侍女送来的,谢微楼还没来得及用, 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紧接着, 屋门朝里面打开了, 大又和二又扛着一个巨大的衣柜走进了房间。


    谢微楼定睛一看, 正是昨晚用来关褚凌的那个。此时,柜门上还挂着锁,从衣柜里面不时传来愤怒的撞击声。


    大又和二又两人将衣柜往房间的角落里一放,随后伸手劈开了锁链。


    锁链应声而断,柜门猛地向外打开, 褚凌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整个人扑倒在地。


    大又和二又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褚凌的胳膊, 用力将他那从地上拉了起来。


    褚凌低低地咳嗽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看起来昨晚过得并不好。


    大又和二又同时松开了手, 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到谢微楼的脚边, 同时伸出手指指向褚凌:“大哥哥,我们把人找回来了!”


    谢微楼朝他们颔首, 随后看向褚凌。


    褚凌抬起头,目光落在谢微楼身上,紧接着他脸上的神情相较于昨晚初次见到谢微楼时, 还要惊讶数倍。


    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脱口而出:“尊上!”


    谢微楼原本对他叫自己的那声“师叔”颇为受用,可眼下听到这声“尊上”,眉头不自觉蹙起,随即笑了笑:“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尊上了,还是叫‘师叔’吧。”


    褚凌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满是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被梦中初醒一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垂下头,低声道:“师叔。”


    谢微楼勾了勾唇角。


    只不过他这声“师叔”的尾音还未散,大又和二又便又跳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地拉住褚凌的胳膊,作势就要将他往外拖拽。


    见此情形,谢微楼面色一凛,当即高声出声制止:“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又抬起头,忙不迭地朝他解释道:“主人吩咐我们把他带来给大哥哥瞧一眼,看完就把他关进地牢去。”


    谢微楼轻轻蹙眉,旋即沉声道:“你们把他留在这。”


    大又和二又一听,不禁面露难色,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犹豫。


    谢微楼见状,缓了缓语气,接着道:“放心,我自会跟他解释清楚,保证不会让你们受到责罚。”


    听到这话,大又和二又脸上顿时洋溢起欣喜。两人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地跑出门去,背影转瞬便消失在门后。


    看着大又和二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褚凌一直紧绷的弦陡然松开,极轻地吐出一口气。


    谢微楼仔细瞧去,见他面容憔悴,像是遭受了诸多苦头,脸颊都明显干瘪了一圈。


    褚凌定了定神,旋即抬起头,目光锁住榻上的谢微楼。


    他向前跨出半步,快声道:“师叔,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灵境山出了什么变故?还有我师父,他如今可好?”


    他急声问出一连串问题,面上的表情颇为急切。


    谢微楼正要回答,心中一动。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褚凌,虽说他这两百年也是下落不明,但褚凌并未如自己这般失去记忆。


    以褚凌的聪慧,绝不可能毫无缘由地沦落到如今这般狼狈境地。况且,这些年若他一直在人间漂泊,灵境仙尊易主这般重大的消息,他没道理会一无所知。


    这般想着,谢微楼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问道:“你这两百年又是在哪里,怎么会沦落至此?”


    褚凌面上又浮现出先前那丝迷茫之色。


    他满是不解地看着谢微楼,片刻过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迷茫:“自从上次与师叔分开,我便时常不记得很多事”


    他眉头紧锁,一副极为艰难的沉吟许久,才继续道:“有时候,我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失去意识。可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压根记不起失去意识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谢微楼听闻,不禁轻轻蹙起眉头。


    他未曾料到,褚凌身上会发生这种事。他暗自思忖,难不成他和自己当初灵脉干涸一样,是留下的后遗症所致?


    褚凌完全没留意到谢微楼的表情,他回想起花楼里的遭遇,只觉难堪不已,带着难为情的神色,嗫嚅着开口:


    “这次,我也实在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出现在那种地方”


    谢微楼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眼见褚凌面色憔悴,不好再往下追问,便暂且将疑惑按下。


    他抬眼再次看向褚凌,目露安抚,轻声道:“你不必忧心,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你,往后定不会再让你吃半点苦头。”


    褚凌听闻,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急切地向前凑近一步,再次追问谢微楼:“那师叔,您知道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吗?他一切都还好吗?”


    谢微楼自己与叶光霁已有数百年未曾谋面。


    不过先前失忆在人间游历的时候,听闻诸多关于灵境山的传闻。如今灵境山既然依旧稳坐仙界众仙门之首,想来叶光霁已经妥善了后事,说不定做得比自己还要出色。


    念及此,谢微楼放缓语速:“你师父一切安好。你暂且安心跟着我,我定会想尽办法,送你回灵境山。”


    这话仿若一道温暖的光,终于驱散了褚凌面上的阴霾。


    他那稍显干瘪,颜色惨淡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久违的红润,就连原本黯淡的双眸,也瞬间明亮了几分。


    谢微楼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褚凌坐下,又将桌上还氤氲着热气的早膳推给他。


    褚凌望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腹中饥饿感顿时翻涌上来。他不再犹豫,也不多言,端起碗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显然已多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此刻吃得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谢微楼则静静地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没有出声打扰,屋内一时只有褚凌吞咽食物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楼不经意间抬眸,目光所及之处,只见门口伫立着一道玄色的身影。


    昨夜的每一幕细节如潮水般涌上谢微楼的心头。


    温热的气息,缠绵的低语,还有白衣之下肌肤上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暧昧印记,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昨夜的疯狂与沉沦。


    谢玉书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进屋内。正吃得开心的褚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击中,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褚凌正好撞上谢玉书那双仿若覆着一层坚冰的眼眸,谢玉书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出去吃。”


    谢微楼看着他们两个,两百年前这两人的身形尚且相仿,如今褚凌还是少年身形,可枢玉早已是年轻男子的模样。


    褚凌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有些错愕,他仔细端详了几眼,很快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讶。


    他下意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打个招呼,可当他触及谢玉书如霜的神色时,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被冻了回去。


    他看了看谢玉书,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谢微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谢微楼温和地朝他笑了笑,于是乎褚凌如获大赦,立马端着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谢微楼轻轻动了动身子,他还未坐直,便被一股力量拉进了怀里。


    谢玉书在榻的另一侧稳稳坐下,轻而易举地将谢微楼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谢微楼微微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谢玉书半垂的双眼,那眼中隐隐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满,仿佛在埋怨他刚刚与褚凌交谈得太久。


    谢微楼轻轻叹了口气,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顺着谢玉书的力道,温顺地半倚在对方怀里,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咪。


    谢玉书看着他这般乖顺的模样,原本双瞳中那暗金色的光芒愈发浓郁。他不再犹豫,修长的手指直接探入谢微楼松垮的衣襟里。


    谢微楼禁不住逸出一声极轻的哼声。他半垂着眼眸,任由对方肆意而为,轻声道:“我师侄的醋,你也要吃?”


    自昨夜他提出那个要求后,谢玉书便许久未作回应。


    随后,他将谢微楼按在床上,又激烈地弄了数次,直至天色破晓,曙光透进窗棂,谢微楼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昨夜谢玉书留在他身上的劲道,此刻仍令他感到丝丝缕缕的隐痛,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谢玉书肆意地在他身上宣泄着,一番折腾后,终是将他紧紧锁在怀中,埋头闷声道:“我不喜欢看到你对别人笑。”


    谢微楼眉梢轻挑,他伸手勾住谢玉书的后颈将他的头往下压,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随即放开手,轻笑道:“那你还真是霸道。”


    谢玉书垂眸定定地看着他,眼见他眼底的暗金色又要升起,谢微楼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抬手捏住谢玉书的脸。


    他歪了歪头,绸缎般的长发顺势从谢玉书的膝头滑下。


    谢微楼此刻身形依旧慵懒地倚着,周身散发着一种漫不经心,可原本含笑的双眸变得正色起来,他微微启唇:“我昨晚说的,你考虑好了?”


    谢玉书凝视着谢微楼,久久未作声。


    许久,他终于开口,可说出的话语,却并不是谢微楼想要的答案:“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闻言,谢微楼的心渐渐沉下来。只听见门 “吱呀” 一声,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皆拿着测量的用具,在屋内有序地站定。


    谢玉书伸出手,将谢微楼扶了起来,继而低头轻轻吻着他的耳朵:“我是来跟你商讨我们的婚事的。”


    第117章 名分 “我要成为主人的夫君。”


    谢微楼怀疑, 昨晚自己和谢玉书说了那么多,他除了“我们成亲”四个字,其余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于是他气不打一处来。


    可谢玉书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 就在他示意那些侍女上前为谢微楼测量喜服的尺寸时,谢微楼忽然开口:“让她们都出去。”


    众人闻言皆停下动作看向他, 谢微楼朝着谢玉书抬了抬眼, 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又含着几分别样的意味:“你自己来。”


    谢玉书微微一怔, 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摆了摆手,侍女们见状,立刻将手中测量的器具尽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纷纷福了福身,鱼贯而出。


    眨眼间, 屋内便只剩下谢微楼与谢玉书二人。


    谢玉书将他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顺势站起身去拿桌子上的木径尺。


    他刚刚拿起木径尺, 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布料摩挲的声音。


    谢玉书心中一动,他缓缓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一幕, 让他的呼吸瞬间凝滞——谢微楼已然站起身来,身上唯一的软袍, 此刻正堆积在脚下。


    修长笔直的双腿, 肌理分明的身躯,一身雪色的皮肉连带着上面斑斑点点的印记, 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谢玉书面前。


    谢玉书喉结滚动,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握着木径尺的手不自觉收紧。


    始作俑者坦然地站在他的目光里,伸出一只手,指尖蜻蜓点水般从胸口向下滑去, 划过紧实的腹部。


    接着他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怎么,还不过来量?”


    谢玉书眼眶被冲上颅顶的热度烫的泛红,他深呼吸了一口,才勉强将目光从谢微楼身上移开。


    他攥紧手中的尺子走上前,俯身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沙哑着嗓子:“请您务必要站好了。”


    谢微楼抬眼看着他,像是根本没把谢玉书的话放在心上。


    谢玉书眼中越发幽深,手中的木径尺搭在对方的的肩头,尺子的顶端一点点划过玉脂般的皮肤。


    他的目光随着尺子在皮肤上落下的轨迹,一寸寸丈量着面前这具从头到脚都被自己沾染过的身体。


    在量到谢微楼的腰间时,谢玉书微微收紧手指,将尺子更紧密地贴合在谢微楼的腰间,随后顺着腿间的缝隙下滑。


    谢微楼感受到他故意加重的力度,轻哼了一声。


    谢玉书眯了眯眼,一只手握住谢微楼的腰肢,将人用力拉向自己,低头吻住对方的双唇,舌头强势地探入。


    谢微楼双手勾住谢玉书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沿着谢玉书的下颌缓缓滑动,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就在谢玉书几乎被欲望冲昏头脑,谢微楼一把捏住他的下颌,硬生生抬起他的头。


    谢玉书被下颌上的力度强迫抬起头,微微一怔,眨了眨那双氤氲着情欲的眼睛,看着谢微楼的眼中满是不解。


    谢微楼注视着他,轻声道:“不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了?”


    谢玉书沉默了片刻,环在谢微楼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他语气里隐隐夹杂着几分不甘心的意味:“回答之前,主人得先给我一个名分。”


    谢微楼微微挑眉,他抬起谢玉书的下巴,目光细细地在那张脸上逡巡着,有些好笑地开口道:“名分?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说法?”


    谢玉书回望着他,定定地说道:“我们已然做了亲密无间的事,在主人的心里,我才是主人最亲近之人。”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谢微楼盯着他看了片刻,却明白了他在执着什么,无非就是褚凌口中的那声“师叔”。


    无非是想到,此时此刻他和自己的关系依旧是“主人和仙偶”。


    果不其然,只见谢玉书停顿了一下,随后声音微微发哑:“我要成为主人最亲密的那个人。”


    他紧紧攥着谢微楼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要成为主人的夫君。”


    紧接着,他语调有些生硬地道:“其他的,等婚宴之后再说。”


    谢微楼顿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捏了捏谢玉书的面颊:“也好。”


    说罢他拿开谢玉书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径直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正要披上,却被谢玉书伸手拦住了。


    谢微楼挑了挑眉,只听谢玉书轻声道:“还没量完。”


    谢微楼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我的尺寸了。”


    谢玉书却在他面前跪下,抬起头看向谢微楼,轻声道:“这里还没量。”


    谢微楼来不及说话,便被温热包围了。


    他闭了闭眼想要抽身,然而双腿被对方的胳膊圈住,使得他不得不绷紧肌肉站立,才不至于令身体软下去。


    谢微楼垂眸看着埋头的人,伸手轻轻攥紧他脑后的发丝,对方的手则探至身后重重揉捏着,紧接着忽然用力将他往后推倒。


    谢微楼重重落在身后的美人榻上,接着有力的手指抵住他绷紧的腿根,径直朝两侧打开——


    云阳城内,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沿街的店铺门口,已然纷纷挂上了红色绸缎。那些红绸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给整座城添了几分喜庆,也昭示着一场盛大喜事即将来临。


    毕竟明日,就是谢公子成婚的日子。


    消息一经传开,便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云阳城的大街小巷迅速蔓延。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间也不忘奔走相告,但更多的人在私下里讨论,这位望月城第一贵公子,到底要和谁成亲?


    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坊间流言四起。


    有人绘声绘色地提起,先前在镜花楼里,谢公子一眼便看中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倌,当时就铁了心要将人带回府中,结为连理;但也有人信誓旦旦地坚称谢公子真正的成亲对象,分明就是那位被关在高阁里,鲜少露面的美人。


    这些人各执一词,于是这个话题便成了近日来云阳城街头巷尾,人人都津津乐道的热门谈资


    谢微楼独自趴在高阁的白玉窗台上,将云阳城熙熙攘攘之景尽收眼底。


    此刻他身后的高阁里,原本素雅的房间已然完全变了模样,房间里的所有陈设被重新装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浓郁的红色。


    雕花床榻上铺着绣满并蒂莲的红绫锦被,四角垂落的红色流苏轻轻晃动。


    谢微楼一身白衣,几乎要被这浓郁的红色吞噬,他看着那些沿街而起的红色许久,才收回目光。


    谢玉书似乎是铁了心要用最快的速度与他成亲。


    那之后几天,他白日亲自着手筹备起婚礼的相关事宜,所有的绸缎和喜宴上的物品,他都要一一过目。


    而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缠的身影,汗水顺着他们的肌肤滑落,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暧昧的光泽。


    谢微楼温顺地迎合着谢玉书,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在极致的愉悦到来时,紧紧拥着他发出微不可闻的啜泣。


    他的顺从与配合令谢玉书无比惊喜,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大婚之日前夕。


    谢微楼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目光不经意落在楼下。


    高阁之下是谢府声名远扬的园林庭院,他只需要稍稍低头,就能看见花园的全貌。


    自从上次褚凌被谢微楼留在房间里用了一顿早膳后,谢微楼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此时谢微楼目光下垂,发现褚凌一身白衣,正站在院子里。


    他明显比先前从府外带回来的时候精神许多,此刻负手而立,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谢微楼注视着他片刻,轻轻抿了抿唇。


    接着他直起身,移步至旁边的桌子,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寥寥几笔。


    写完后,他将毛笔搁下,把纸张仔细折叠起来,放在敞开的窗口旁,转身回了屋。


    就在他刚刚转身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拍打翅膀的声音,随后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窗台旁的折纸消失不见了。


    第118章 喜服 迟早有一天,他会为了我而死。……


    入夜, 谢微楼安静地躺在谢玉书的身边。


    窗外再度传来轻微的淅淅沥沥声,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窗棂,潮湿的风驱散了屋内的袅袅熏香, 让空气徒添几分清冷。


    虽然新婚前夜,新婚的两人不应该见面, 可是谢玉书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刻, 恨不得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


    那一晚他们谁要没有说话, 可是谢微楼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没有睡意, 就这样一直等到晨曦照进窗棂。


    一直到卯时三刻,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待门被推开,谢微楼抬眸望去,进来的并非平日里那几个熟悉的侍女,而是几个身形壮硕的家丁。


    他们抬着几口做工厚重的箱子, 依次放置在墙边。那些箱子雕工极为精致,边缘还镶嵌着银色的宝石。


    谢微楼放下手里的茶杯, 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将箱子依次打开。箱盖掀起,一抹艳红夺目而出, 谢微楼忍不住眯了眯眼。


    第一口箱子里放的是一件喜服。


    仅仅是露出来的部分,便能瞧见上面精巧绝伦的绣工。绸缎上交织出繁复华美的图案, 即便只露出一角, 可那精致的绣工足以让人为之惊叹。


    而其他几口箱子里,分别装着各式各样的配饰与珠宝。那些珠宝仿若凝聚着天地间的灵光, 每一件都璀璨夺目。


    那几个家丁将箱子安置妥当后,便从门口依次而出。


    须臾, 谢玉书走进来,停在第一口箱子前面,接着他俯身捧起那件绣工繁琐的喜服。


    谢微楼仰头, 仰头望向谢玉书手中这件汇聚心血的华服。


    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外袍除去,任由谢玉书亲自为他披上这件承载着万千期许的喜服。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谢玉书仔细地为谢微楼穿上内衬,披上外袍,双手沿着衣身缓缓下滑,一点点整理好衣角。


    随后,他拿起腰带,亲自为谢微楼系在腰间。完成这一切后,他蹲下身子,轻柔地抬起谢微楼的脚,为他穿上鞋子。


    整个过程他做的无比认真,无比专注,仿佛在供奉自己的神明。


    做完这所有,谢玉书缓缓抬起头,目光从谢微楼的鞋尖开始,一点点上移,掠过衣摆,腰带,最后落在谢微楼的脸上。


    这是谢微楼第一次在他面前穿红色的衣服,他从未想过,这一袭红色可以如此夺目,可以如此惊心动魄。


    红色张扬而热烈,当这明艳的色彩映衬在玉白的面庞上,将这如霜雪的般的人衬得愈发惊艳,恰似冬日寒梅初绽,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谢微楼站在谢玉书的面前,任由他痴痴地看着自己,接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谢玉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张面容。


    须臾,他方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迈出半步,伸出手轻柔地牵起谢微楼的手,引着他坐到铜镜前。


    紧接着,谢玉书俯下身,指尖轻轻抬起谢微楼的下颌,随后,他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眉笔——他要为他上妆。


    谢微楼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脸,感受着笔尖轻轻划过肌肤——就如同昔年他拿着刻刀,一点点刻画出眼前人的五官。


    许久,谢玉书终于停下笔,他屏住呼吸看着面前的人,手中的笔悄然坠落在地,而他却浑然未觉。


    谢玉书痴痴地望着谢微楼,时间仿若凝固,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唯有眼前这道令他魂牵梦萦几百年的身影。


    许久许久,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神,艰难地转身走向最后一口箱子,俯身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块红得夺目,几近灼眼的盖头,边缘绣着的金色花纹细,在烛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谢微楼的视线也落在盖头上,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也要?”


    谢玉书十分坚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谢微楼轻轻眨了眨眼,随即展颜一笑:“那好吧。”


    说罢他低了低头,眉眼垂下。


    谢玉书伸出手,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盖头轻轻盖在了谢微楼头上的玉冠上。


    盖头落下的瞬间,谢微楼的视野中只剩下这纯粹而浓烈的大红色,许久之后,余光瞥见盖头下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谢微楼心有灵犀,下意识将手搭了上去。刹那间,谢玉书掌心的温度,如同春日暖阳倾洒,迅速传遍谢微楼的全身。


    谢微楼听到他的声音在喜帕外响起:“过了今晚,主人和我便是道侣,是夫妻”


    随后谢微楼感觉到,隔着那层轻薄的喜帕,一抹温热轻柔地落在自己的额前。


    握着自己指尖的手紧了紧,对方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从此我们,永远也不分离。”


    谢微楼的睫毛颤了颤,搭在谢玉书掌心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只是他没有应声,只是任由谢玉书牵起自己走向门口,门外原本隐隐约约的声音愈发清晰,那是人群的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


    在这喧闹中,谢微楼有一瞬的恍惚。


    他仿若置身于一场虚幻的梦境,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那一刻,盖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前路,唯有透过盖头下方那狭小的缝隙,看见他和他紧紧相牵的手——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闷响。


    谢微楼陡然睁开眼,方才还充斥在眼前的大片明艳红色,如同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的烟雾,迅速消散殆尽。


    入目的是敞开的窗口,一轮皎洁的月轮正静静地悬挂在夜空中,与他遥遥相对,在广袤的天幕上洒下银白的光芒。


    他一时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意识逐渐清醒,他才想起来他此刻身在何处。


    月华如流水般,自窗口无倾斜而下,无声无息地流淌进这由白玉雕成的宫殿内。在地面,墙壁,白玉桌椅上缓缓蔓延,绘成了一幅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月华殿无论何时,似乎都是这样冷清,仿佛这清冷已经融入了这宫殿的每一寸砖石,每一缕空气,正如同他心中此刻那抹挥之不去的孤寂。


    谢微楼闭了闭眼,微微侧头靠在身侧冰冷的玉石墙壁上,任由凉意透过肌肤,一点点渗进心底。


    他身上,依旧穿着白日里谢玉书亲手为他穿上的喜服。


    如今,他只要轻轻一闭眼,脑海中便会清晰地浮现出谢玉书满是憧憬的,包含着温柔与期许的眼神。


    血液从原本干净的的喜服上,顺着衣角处精心绣制的金色的流苏,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谢微楼坐在白玉的石阶上,鲜血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渐渐洇染开来,形成一片暗红色的血泊。


    身上的血很多,可没有一处是他的。


    那些血,全属于那个在混乱中像只失控的野兽一般,不顾一切将他紧紧锢在怀里的男子。


    他紧紧抱着他,头顶上灵境山众人结成的剑阵,在他同样颜色的喜服上面落下密密麻麻的伤口。


    殷红的血液从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顺着他的身体蔓延到了谢微楼的身上,将谢微楼身上的衣物染透。


    他紧紧拥着谢微楼,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紧绷,像是生怕一松手,谢微楼就会消失不见。


    而更令谢微楼难受的是,他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挣扎与痛苦。


    他紧紧盯着谢微楼,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你不能留在我的身边?每一次我以为终于能拥有你,便会有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谢微楼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良久,方才侧头看向月华殿里的另外一个人。


    那人一袭素白长袍,衣袂飘飘,安静地盘膝坐在窗边,周身缭绕着磅礴的灵气如有实质,在他身畔不断翻涌。


    叶光霁阖着双目,灵气顺着他身体的经络循环,当完成一个完整的周天后,这才渐渐归于他的丹府之中。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俊朗的面容上仿若覆着一层寒霜,没有丝毫表情。


    他伸手遮住肩头深可入骨的巨大伤口,即便有灵力的修复,可这伤口却因为被魔气侵染,迟迟不能愈合。


    见他睁开眼,谢微楼将头重新靠在身边的墙壁上。动作间,身上的环佩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却的叮叮当当声。


    叶光霁的目光落在谢微楼身上那过于艳红的喜服,他微微蹙眉:“你还想穿着那身衣服到什么时候。”


    谢微楼低下头,伸手抚平衣角的褶皱,许久他方才开口,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道:“你下手未免太重了。”


    他暗自懊恼,自己在信上明明写着,让叶光霁他们看准时机将自己悄然带走,尽可能地避开正面交锋。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枢玉对自己的情感。


    之前的几天,他用尽办法安抚枢玉,希望靠这种让他满足的方式来减轻他对自己的执念。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枢玉对他的执念如此根深蒂固。


    叶光霁已然开始擦拭侧剑身上的血迹,闻言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谢微楼:“若是不这样,我能将你从他手里救出来?”


    在收到谢微楼的信之后,灵境山几个阁主全部下山,直奔望月城。


    而当他们赶到望月城时,却见整个城池都被红色的绸缎装点得焕然一新。城里的凡人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身上系着红腰带,头上戴着簪花,处处都透露着浓浓的喜庆。


    而更让叶光霁感到难以置信的是,昔日那个从伏魔塔下侥幸逃脱,被剑气伤得皮肉无存的人,百年未见,如今他的修为竟精进得恐怖如斯,灵境山几个阁主联手,竟都无法与之抗衡。


    尤其是在他发现灵境山众人要强行将谢微楼从他手中带走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彻底疯了一般。


    若非他们联手攻击他的要害,今日根本不可能将谢微楼带出来。即便如此,自己还是被他重伤。


    谢微楼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慢慢直起身子,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光霁仔细端详了他一番。


    此人自两百年前如人间蒸发般,音讯全无,这期间,他派遣门下弟子多次下界探寻,翻遍了每一处他可能去的地方,却连他的一丝踪迹都未曾寻得。


    岁月悠悠,他的踪迹成了灵境山众人心中的谜。


    直到那日,祝斐也火急火燎地奔回灵境山。当听闻他的消息时,叶光霁正在闭关,可心急之下直接破关而出。


    出关后,他一刻都未曾耽搁,当即就要奔赴望月城,一心只想将谢微楼救出来。


    然而,谁都未曾料到,那玉偶在望月城周围设了只要仙族接近,就会被重伤的结界。而他这么做的目的,竟只是为了将谢微楼留在城里。


    甚至他没有像众人所想的那般折辱谢微楼,而是要与他成亲。


    此刻,叶光霁看着谢微楼的样子,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他缓缓开口:“你答应和他成亲,到底是真心,还是权宜?”


    谢微楼原本想要挪动的身子一顿,他的手指轻轻叩在身侧,一下一下,似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叶光霁见状,也不催促,只是继续低下头,专注地擦拭自己的仙剑。


    月华殿内一时之间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这仿若能将人吞噬的寂静中,谢微楼缓缓启唇,声音轻得如同微风拂过,却在这空旷的殿内清晰地传开:“应该都有吧。”


    叶光霁停下手里的动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谢微楼也在看着他,那张叶光霁无比熟悉的面容上,早已没了两百年前的清冷孤傲,仿佛红尘中的岁月将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壳悄然融化。


    许久,他看到对方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唇边露出一抹极轻极浅的笑,并不隐瞒:“前者更多一些。”


    叶光霁盯着他:“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随我们回灵境山?”


    谢微楼并未立刻作答,他微微俯身拂开脚下繁复的衣摆,而后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的目光越过叶光霁,投向远处高悬于天际的月轮。


    他微微启唇,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般的声音道:“我若是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迟早有一天,他会为了我而死。”


    第119章 灵脉 您的灵脉想要复原……


    月华殿在他音落的那一刻, 陷入一片寂静。


    叶光霁并未接谢微楼的话,可心里却有些惊诧。


    回想起当初听闻枢玉将谢微楼囚禁在望月城的消息时,他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枢玉此举实在张狂, 理应将其斩杀。


    可如今看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对于谢微楼的私事, 向来是没有兴趣去了解。况且, 谢微楼既然这样说, 自然是对这些事情自有定夺,根本无需自己过问。


    于是,叶光霁只是将被擦拭得寒光熠熠的剑插入剑鞘。他没有看到的是,此刻谢微楼正默不作声地细细打量着他。


    谢微楼并没有忘记自己写信,让叶光霁将自己带回灵境山的目的。眼见这两百年来, 对方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可是眉目间往昔的温和, 却早已不复从前。


    谢微楼走到叶光霁身边的茶案前坐下,拿起茶壶将两盏茶杯添满, 热气腾腾的茶香袅袅升起。


    他先拿起一杯,轻抿一口, 感受着茶水的温度在唇齿间散开, 而后率先打破了月华殿中的沉默:“灵境山如今境况如何?之前我让妙音带回去的消息,你可有查明?”


    叶光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抬眸看向谢微楼:“你所说的那种能抑制血肉生长的奇毒,素祁已然着手准备, 不过需要一段时间,至于灵境山的境况——”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流落人间太久, 对仙界如今的境况一无所知。”


    他看着升腾而起的茶雾:“如今魔族肆意横行,不仅是下界,已经有不少小型仙门遭到灭门,而且就是近几个月的事情。那些魔物的在暗处蛰伏许久,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并不是好兆头。”


    听到“灭门”两个字,谢微楼蹙起眉来,这在几百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他思索道:“魔族不会无缘无故地现身,可查明了背后缘由,是否有人驱使?”


    叶光霁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只要盛无极一日不死,那他不管现在是何形态,都是魔族的魔尊。”


    谢微楼明白他的意思,那些自称是他的属下的魔族明目张胆地追杀自己,凡间又被魔物搅得不得安宁。这一系列变故,会不会意味着盛无极已然觅得重塑魔身的办法?


    他念头一转,可是他们为何要追杀自己?难道只是为了给盛无极复仇?


    谢微楼思忖片刻,再次开口:“之前我与盛无极彼此都元气大伤,他重伤之后便不知逃往何处。而此前追杀我的那些魔族曾声称若不将我斩杀,盛无极便无法从‘蔷薇海’中脱身我之前和你提及的‘蔷薇海’,你可有什么线索或头绪?”


    听到这话,叶光霁微微颔首,沉声道:“这些年,我也曾听闻过一些相关传闻,不过与你所描述的内容稍有出入。”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而后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蔷薇海’并非如你想象中那般,是一片长满血蔷薇的花海,实则是一片血池。”


    谢微楼一怔:“血池?”


    叶光霁神情肃穆,继续详述:“传说‘蔷薇海’是一片宽广到难以想象的血池。池中血水翻涌,血池底部沉积着数之不尽的骨肉。”


    “死在盛无极和他麾下魔众之手的人,无论仙凡,尸身都会被抛进这血池之中。日久天长,血液越积越多,最终形成了这般骇人的血池。”


    “而历代血魔,无论身体上受过多么严重的伤,只要在蔷薇海里都能迅速复原。”


    顿了顿,他道:“包括重塑身躯。”


    谢微楼神色凝重,若说自己先前还有与盛无极一战的能力,可如今时过境迁,自己已然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若盛无极真的成功重塑魔身,以其往昔的实力,届时,整个世间怕是再无一人能与之抗衡。


    他不由自主攥紧手指,沉声道:“绝不能让他重塑魔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光霁微微点头:“如今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等盛无极卷土重来,再设法与他决一死战;二是找到蔷薇海的位置,在他重塑魔身之前杀了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谢微楼问道:“所以,蔷薇海到底在什么地方?”


    叶光霁没有即刻回应谢微楼的问题:“这些年,我暗中派遣了不少精锐弟子,乔装潜入魔域,打听此间消息。可却始终一无所获。据他们传回的情报,大部分魔族也对这‘蔷薇海’的位置一无所知。”


    “‘蔷薇海’,与其说是真实存在的,倒不如说更像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月华殿内一时之间陷入一片安静。


    谢微楼与叶光霁相对无言,唯有殿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轻轻摩挲着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


    良久,叶光霁从座位上起身:“你且好好休息。”


    说着,他的视线又落在谢微楼身上那身喜服上,补充道:“我让素祁过来看看,有没有能修复你灵脉的办法。”


    言罢,他径直朝着月华殿门口走去。


    谢微楼望着叶光霁离去的背影,知道他去做什么。今日在望月城,叶光霁也将褚凌一同带回了灵境山,只是回到灵境山后,直至此刻,他都未曾去探望过褚凌。


    随着月华殿的巨大玉门再一次合上,熟悉的冷清与静谧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再度将谢微楼包裹其中。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这处靠窗的软榻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闲暇之时,他总爱斜倚在软榻上,手捧一卷古籍,静望窗外的云卷云舒。


    如今几百年的时光流逝,然而月华殿内的一切,从墙壁上的装饰,到屋内一应设施的布置竟没有丝毫的改变。


    每一个角落,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他记忆中的模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等他归来的这一天。


    谢微楼倚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那棵熟悉的古树,许久后才从榻上起身。他除去身上染血的喜服,洗干净身上的血迹,随后闭上眼将脸埋在玉台上,柔软的雪色绸缎里。


    次日一早,妙音便给他送来早膳。她走后没多久,素祁便在她的嫡传弟子轻寒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那是时隔几百年,谢微楼再一次见到素祁。眼前的人,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纸。


    可更让谢微楼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她的脸。


    素祁原本清丽温婉的面容,此刻竟只剩下一半的正常模样,而另外半张脸,连同那半边身子,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干了生气,干瘪得如同八十岁的凡人。


    这过于可怖的对比,令谢微楼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祁似乎早已对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习以为常。


    她在轻寒的搀扶下,缓缓在旁侧的座位上坐下:“昔年盛无极在我身上点了一下,我就差点被他吸光浑身的灵力。虽然后来侥幸保住了性命,可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谢微楼知道,昔年素祁被借助枢玉血液而复生的盛无极所伤。


    可眼前素祁这副模样,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然而,素祁的面色却异常平静,似乎已经不在乎自己这副可怖的模样。她抬起头看向谢微楼:“往事不必再提,还是先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说罢,她抬起那条依旧完好的手臂,宽大的月白袖口中灵光大盛,一朵谢微楼无比熟悉的玉色雪莲,从她的袖底悠悠飘出。


    就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玉色的花瓣舒展,金色的细长莲蕊浮空而上,隔空缠绕上了谢微楼的手腕。


    莲蕊轻轻颤动,仿佛在感受着谢微楼体内灵力的流动,可随着莲蕊渐渐收紧,水晶般的花瓣颜色渐渐变得不再透明。


    不多时,莲蕊如触手般重新收回到花瓣之间,素祁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本平静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谢微楼看到她的这幅样子,心中反而渐渐轻松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自己的身体,在那些行走在人世的岁月里,他对灵脉恢复早已不抱太大期望。


    素祁神色凝重,久久没有说话,似乎不知该如何述说,谢微楼于是先一步开口:“我的灵脉,是不是没有办法恢复了?”


    素祁伸出手掌,将雪莲收入袖中,手指无意识攥紧袖口。她抬起头,目光与谢微楼对视,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您的灵脉受损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丹府作为灵力的源头,灵脉贯穿四肢百骸,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与天地灵气产生共鸣。拥有灵脉的修仙者,相较于凡人,便有了触摸长生不老,超凡入圣的可能。


    灵脉一旦受损,对修仙者而言将是巨大的痛苦。


    轻微的灵脉损伤,可能导致灵气吸纳不畅,修炼速度减缓。而严重的灵脉断裂或者直接干涸,会让修仙者的灵力瞬间枯竭,甚至永远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更为可怕的是,受损严重的灵脉极难修复,许多修仙者接受不了从云端堕落凡尘的巨大落差,因此一蹶不振,甚至在痛苦中黯然离世。


    素祁凝望着眼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她无法想象,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到底是怎样熬过这一切的?


    然而当他看到谢微楼眉宇间,和往昔一模一样的平静,无意识间攥紧袖口的手指,渐渐放松开来。


    而原本压在她心底的那股沉重感,也缓缓消散。


    因为就在此刻,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内心的坚韧程度和承受能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素祁微微摇头,轻声叹息道:“尊上,若想恢复灵力,以目前的状况而言,唯有借助更为纯净且强大的灵力,强行冲开已然枯萎的灵脉。但这过程极为痛苦。稍有差池,轻者根骨寸断,甚者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这些时日,我日夜翻阅灵境山珍藏的万卷医书,遍寻古籍记载,查看以往无数相似案例,却悲哀地发现,从无成功之先例。”


    说到这里,素祁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忍:“所以,您的灵脉想要复原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微楼静静地听着,神色平静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其实在他早就对这般结果有所预料。


    然而,当素祁亲口将这冰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哪怕他早已在心底了然自己的结果,可眼神里,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黯淡。


    第120章 梦魇 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


    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如泣如诉,划过这深夜的角落。


    素祁离去之后,整个月华殿都陷入了寂静之中。谢微楼侧身躺在玉台上。那玉台本就质地寒凉, 即便铺了柔软的褥子,却仍有丝丝寒意透过。


    他的双眼毫无睡意地睁着, 脑海之中素祁的话语不断回荡。


    事实上在众人面前, 谢微楼始终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象。然而, 每当夜深人静, 四下无人之时,他心底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便会自心底升起。


    这丝希望,成为了他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里,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如今, 在素祁的一番话之后,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也被无情地浇灭。


    尽管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然而却根本无法抵御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孤冷。谢微楼下意识地将自己在被子下面蜷缩起来, 试图用这样的姿势留住一丝温暖。


    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如果枢玉在身边就好了。


    如果他在身边, 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紧紧抱住他, 然后用体温能驱散他周身的寒冷。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谢微楼的神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朦胧而虚幻。


    他在恍惚中睁开眼,余光中手臂粗的喜烛上跳跃着烛火, 周围的一切不知何时被红色覆盖,红色的帷幔,红色的被褥。


    谢微楼的目光缓缓聚焦, 这才看清,一个男人身着与自己一模一样色泽的大红色喜服,静静地坐在床边。


    他身上那喜服红得夺目耀眼,似是将世间所有的炽热与深情都凝聚其中。他垂着眼眸,注视着自己,松墨般的眸子里,涌动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温情。


    在看到对方的刹那,谢微楼只觉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一抹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惊喜跃上眼眸。


    他带着难以抑制的讶异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男人却并不作答,只是含笑看着他。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让谢微楼的心不自觉地软下来。


    紧接着,男人伸出手,指尖带着温热滑过谢微楼的脸颊,将谢微楼鬓角凌乱的发丝抚平。


    就在这时,谢微楼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又穿上了那件喜服。喜服洁净如新,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谢微楼惊讶地抬眸,就见对方收回手,回身端起了什么东西。


    等到他转过身,谢微楼看清了,他手里端着的是两杯合卺酒,杯中的酒液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晃动,泛着一层光泽。


    男人垂眸专注地看着他,轻声道:“主人忘了吗,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谢微楼怔愣地看着他,许久才隐约想起什么。他半支起身,动作略显迟缓,而后伸手接过其中一杯,透过杯口,他看到那酒液的颜色如血一般殷红。


    “主人。”男人唇角带着一抹弧度,他伸手绕过谢微楼的手腕,温声道,“喝完这杯酒,我们就成婚了。”


    谢微楼将目光从杯口收回来,再次抬眼。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的心猛地一沉。此刻,男人含笑的面容忽然变得无比苍白,紧接着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滑落。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微微一滞,伸出指腹擦掉唇边的血迹,当他看到指腹上那抹残红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怔愣。


    接着他抬起眼,那双眼眸中满是不解与哀伤,直直地看向谢微楼,嘴唇微微颤抖着,轻声问道:“为什么……”


    谢微楼看着男人那痛苦的神情,想他要开口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微楼心中一紧,慌忙直起身子。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男人身上时,整个人瞬间僵住。


    只见对方那原本干净崭新的大红色喜服上,竟凭空多了几百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些伤口像是被无数利刃同时划过,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色迅速漫上那鲜艳的喜服。


    像是有一记重锤敲击在谢微楼的心上,他想要伸出手抱住他,可身体也仿佛被石化一般,动不了分毫。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身上的变化,他低头看向已然被鲜血浸透的喜服,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痛苦。


    他的双手颤抖着,下意识地想要捂住那些不断冒出血来的伤口。


    可鲜血依旧如同泉涌般顺着他的指缝间滑落,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床榻之上,晕染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主人……”男人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这两个字。


    他抬起头望向谢微楼,眼中满是哀伤与不解,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愿和我成亲?”


    谢微楼豁然睁开眼。


    晨曦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芒,透过未完全闭合的窗子,直直地射进他的眼底,刺得他一阵恍惚。


    那梦境中刺痛双眼的大红色再次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熟悉的景象。然而,他的心却狂跳不止,不由得攥紧了身下的绸缎,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他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师叔。”


    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褚凌的声音。


    闻声,谢微楼起身走到窗边,探身向外望去。果不其然见褚凌站在窗子不远处的墙边,面容半隐在阴影中,正看着他。


    谢微楼没想到他这个时辰会出现在这里,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褚凌朝着窗边走了两步,从阴影中走出来。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朝着谢微楼示意道:“方才做了些早膳,想着也给师叔送上一些。”


    说罢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窗台上。


    谢微楼伸手将食盒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摆放着几道热气腾腾的膳食,色泽诱人,让人看了便觉食欲大增。


    谢微楼心中一动。


    如今整个灵境山上,除了他,便只有褚凌需要像凡人一样用膳,他将食盒重新盖上,低声道:“辛苦你了。”


    褚凌将原本放在窗台上的手拿下,自然地负在身后,身姿笔挺伫立在窗下,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此刻,他逆着光站在窗下,周身仿若笼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本就生得明朗俊逸,此刻做这个动作时,更是无端添了几分从容不迫。


    那一瞬间,谢微楼竟然从他的轮廓里看到了昔日枢玉的影子。


    谢微楼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在剑阁陪你的师父?”


    褚凌听到谢微楼的询问,回道:“师尊如今日理万机,我不好随便去打扰他,所以便想着来看看师叔。若是师叔不便,那我就先回去。”


    谢微楼看着褚凌,不由自主想起方才的梦境,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说:“进来吧。”


    等到进了屋,谢微楼想起来早膳时还有些剩余的点心,便都拿出来放到桌上。


    然而,褚凌今日的表现却与在望月城时大相径庭。先前他还对美食兴致勃勃,可此刻尽管口中道着谢,手上却没有去拿那些点心。


    谢微楼见状暗自思忖,褚凌许是阔别灵境山太久,如今归来面对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所以才跑到自己这里。


    片刻之后,褚凌隔着茶案盘膝坐在谢微楼对面。


    室内茶香袅袅,谢微楼握住茶盏送至唇边浅啜一口:“重回灵境山,可还适应?”


    褚凌捧起茶盏,目光落在茶水上,许久神色有些落寞地开了口:“我原以为回到灵境山见到师父和师兄们,心里定满是欢喜。可真到了此时,却并非如此。”


    谢微楼落在褚凌身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褚凌眸中的光亮稍许黯淡,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没什么,师父和师兄们都对我极好……只是我自己,总觉得如今与他们格格不入……”


    谢微楼心中微微一动,只听褚凌接着说道:“这次回来,看到昔日一同修炼的师兄弟们,不管天资原本比我高还是低,如今在境界上都有所精进,各有小成。我有时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我没有离开灵境山,此刻或许也和他们一样……”


    褚凌的声音渐低,带着浓浓的失落与不甘。


    谢微楼记得,当年褚凌在他们那一辈弟子中,无论是天资还是修为,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若不是那场改变一切的变故,如今或许他早已继承剑阁阁主之位。


    想到此处,谢微楼声音平缓地开口:“你如今虽然灵力尽失,但并非无法复原。以你师父的能力,定能助你修复。待灵力恢复,只要潜心修行,日后必能大放异彩,万不可妄自菲薄。”


    褚凌从升腾的热气里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谢微楼脸上,冷不丁问道:“那师叔,你甘心吗?”


    谢微楼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滞,没料到褚凌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你说什么?”


    褚凌轻轻歪了歪头,他的面容在缭绕的茶雾中若隐若现,声音幽幽传来:“师叔应该比我,更能理解那种失去灵力的滋味吧?”


    谢微楼持着杯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的目光落在褚凌脸上,尚未组织好语言回应,脚下的地面毫无预兆地剧烈一晃。


    登时茶案上摆放整齐的茶壶茶盏尽数坠落,滚烫的茶汤四溅开来,染湿了脚下的地毯。


    这巨大的颤动过于猝不及防,整个灵境山都为之一动。


    谢微楼一凛,下意识朝窗外望去,只见原本澄澈蔚蓝的长空,不知从何时起,仿佛被涂抹上了一层刺目的红色,红得让人心中发慌。


    而就在这时,从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灵境山弟子隐隐约约的叫喊声。


    谢微楼蹙了蹙眉,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忽然对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他急忙转过头,就见褚凌跌跌撞撞地扶着茶案站起身,手里原本握着的茶盏,已然在脚下碎裂成无数碎片。


    谢微楼起身就要去扶他,他的手刚刚触碰到褚凌的手臂,一种没来由的彻骨寒意,直直地冲上颅顶。


    谢微楼手下一紧,本能地抬眼去看褚凌。


    只见对方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仿若被一层阴霾笼罩,没有一丝神采,嘴唇微微颤抖着,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谢微楼赶忙扶起褚凌,想将他带到旁边的榻上。然而,还没等他抬起脚迈出第一步,一只手却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谢微楼登时抬起头来,就见褚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最深处,陡然弥漫起一阵血一般的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