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发疯,发疯
所以,以诺真的是很想死了,主动毁掉整个斯宾塞集团,等集团分崩离析,他就孑然一身了,她也没什么可以要挟他的了。
给她准备好了新人,他亲自培训过的,一举一动都和他一样。
留在她身边,就让他这么难受?已经那么好了,好到她的心放在肚子里,不再患得患失,他却还是讨厌她,每天都恨不得去死。
赫柏不说话只是哭,上天让她把所有委屈在以诺这儿受完了。
尖锐的疼痛扎进她的心脏,她不知道以诺身体上的痛苦到底有多痛,应该比她要痛吧,可惜他们永远无法共通对方的感受,而现在,他还了她重重一击。
虽然还是没办法扯平,但是,她欠下的东西,是该还的。
以诺抚过赫柏的脸,长指沾满眼泪,她在为他流泪,“不要这样,赫柏,我不是想伤害你。”
赫柏摇头,由着他给她擦泪,大半张脸藏在围巾下,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盯着他看,哭成这样,声调却比平时冷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你很爱我,但你不能原谅我对你做的事。”
“不。”以诺握她的手,赫柏摇头,冷腻的掌心从他手心滑落。
她很少这样低落,以诺反而慌张,抓住她的手臂看她的脸,赫柏挣脱他的触碰。
“既然你不原谅,我就再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我还是想说,你是个胆小鬼。”她冷静地笑,扬起沾满泪水的眼睫,一字一顿,“你不敢承认你对我有爱情,因为那样就背叛了你的清高自傲,你的原则和你的道德!你洗脑自己是在为我做牺牲,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善良特别无私,你用为我好的名义把我推开,是不是特别满足你那颗圣父心!”
以诺怔然看着她,眼眶也泛红。
比他年轻很多的女孩,如此锋利,话语像一把刀刃剖开他所有隐藏的懦弱和不堪。
赫柏仰起脸,纯黑瞳孔不见半点光亮,含着泪却带上了审讯犯人时才会用到的威压神色,“你现在做的事才是深深伤害我,我明明爱你,我忏悔做过的错事,我一直在想方设法让你重新获得万民的爱戴和敬仰,我在努力让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而你呢,你把我的爱扭曲成占有欲,把你自己的爱想象成是无私地为我付出!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变成肮脏的占有和妥协!”
不是这样,他爱着赫柏,他只是想让她拥有完全的自由,在将来的某一天感到厌倦,想要他永远消失在眼前,不会有任何为难。
以诺一次次地想要触碰赫柏,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这个事实,却被她不断推开,他第一次被赫柏推开,怅然若失地重复:“我不想你为难。”
“以诺,你是个胆小鬼,我瞧不起你。”
赫柏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支药剂,透明淡黄色液体,在以诺眼中仿佛有天大的吸引力,他去接过药剂。
赫柏从不委屈自己,如实告知:“为了治疗你的信息素上瘾,我请维托克研制了大半年的解药,失败了五次,”她已经没有眼泪了,翘起干涸的唇微笑,“五次,从我的腺体里抽取信息素去配置解药,每次都痛得要死,但我很想还给你自由的身体,所以才忍耐了下来,我想为我自己赎罪。”
以诺猝然流泪,捧着药剂的手颤抖,赫柏继续说:“这个还给你,我就不欠你什么了,你倒是不必要急着死,大不了废掉你这双辛苦换回来的腿,坐一辈子轮椅,那样就不用忍受每天的康复训练,你不会疼痛,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爱整个世界上的全部人,继续做你大公无私的圣父。”
“我的心很痛,”赫柏纤细的五指搭上前胸,感受心脏的跳动,“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给了你伤害我的权力,这是我应得的,我无怨无悔。既然你这么过不去,我不会再逼你,此时此刻,这句话是真心的。”
“最后,以诺,我看不起你。”赫柏大步离开福利院。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清俊的男人握着药剂泪流不止。
天空全都暗下来,赫柏收紧大衣,走在霓虹灯亮起的街道上,还是一直哭,眼泪在脸上风干又冷又黏。
“国难日快乐!”一个小孩和另一个小孩碰了碰手里的风车。
“嘘!不能说国难日快乐!以后不准说了。”爸爸捂住小孩的嘴巴。
“为什么呀?”
“因为这是个不详的日子,20年前的今天,很多士兵死在敌国的战场上,就连我们亲爱的罗伊王子也是……老皇帝把今天定为国难日,是叫我们要祈祷、缅怀,和感恩。”
不详的日子,现任皇帝的20岁生日,赫柏站在路灯下一个劲儿地哭,刚才对以诺说的那些话是很解气,但她现在很想跑回去,扑进以诺怀里,对他埋怨刚才听到的话,对他哭诉,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的背后,广场上突然亮起灯光,从周围几处百货商店的屋檐到广场中心她的雕塑上挂着小彩灯,很幼稚的小彩灯,和周围格格不入。
路易斯在拉小提琴,是变调了的乐曲,很难听,一些经过的市民纷纷辱骂,说这么难听就不要拉了,被他身边的卫兵请走。
渐渐的整个广场都没人了,民众骂骂咧咧,被他的小提琴声难听走了。
赫柏走进光圈里,路易斯下巴压在琴上,垂眼拉琴走近她。
赫柏听出来,是变调的《生日快乐歌》,他在她面前琴弦夸张地画了个圈,做了个老绅士的恭请动作,再次把琴弦放在琴上,这次拉出来的是完美的《生日快乐歌》。
赫柏捧腹轻笑。
陪路易斯一起去加里南帝国,作为omega小王子长达两年的情人,邻国的皇帝,理应陪他回家处理家事。赫柏再次展示了政治手腕,让几股相互掣肘的势力都屈服于路易斯。
新的一年,他顺利成为加里南帝国的皇帝,这个星球上有史以来第一位omega皇帝。
“您是真的想要路易斯王子做皇帝吗?”一些来老臣来探问赫柏的口风,在他们看来,这位远道而来的邻国皇帝,自己抢了皇位的概率都高过扶持她的omega情人。
“当然,您们怎么会想到这么问呢?我和路易斯之前,是相互欣赏惺惺相惜的关系,从来没有约定过婚姻,他绝非我的所有物,作为老朋友,我乐于见到他好,”赫柏站在宴会厅的窗户前,背后是明晃晃的太阳光亮,她对舞池中央穿着帝王冠冕的路易斯举起香槟,“我的父亲死在加里南帝国,结下血海深仇,但是从今天起,有我和路易斯在,两国一定可以摒弃前嫌,多多合作,那不是很好吗?”
加里南帝国的老臣们了解赫柏的态度,明白她坚定地完全支持路易斯,都纷纷收了小心思,专心恭贺新皇。
“就要回去了吗?”路易斯脱掉皇帝的帽子,小尾巴似的追在赫柏身后,“您不再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吗?还有很多好吃的,我还没带您去吃,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小时候常去的,也想带您去看看,可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了。”
“不留了。”赫柏
摇头,走马观花地走过加里南皇宫传说中价值连城的艺术画廊。
她对古典画毫无了解,如果以诺在这,起码可以告诉她应该怎么欣赏。
“留下吧,姐姐,多玩几天好不好。”
“不。”“赫柏毫不留情地回神,把紧随其后的路易斯吓得顿在原地。
“我这次出差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路易斯陛下,我的国家还有一堆事务等待我的处理。”
“出差……真的好狠的心,就不能说是为了朋友吗?”路易斯跟在再次转身向前的赫柏身后,自从做了皇帝,跟赫柏说话的底气更足了,有些酸溜溜地说,“我知道您想见谁,莱茵帝国的局势,您想必一直有在关注吧。”
斯宾塞集团大厦崩塌,安妮塔夫妇锒铛入狱,还在审判当中,保守估计能判个大半辈子,这些事情赫柏一定知道。
我知道,不用你说。赫柏仰着头颅继续向前,礼服在丝绒地毯上掠过一道长尾。
艾琳打来电话时也是十分惊讶,“以诺先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亲自历数斯宾塞集团的数条罪状,星网直播指数瞬间破了十亿,集团的丑闻再也压不下去,连斯宾塞的庄园都被砸了!安妮塔爵士被恨意滔天的民众拉出来,被迫跪地向集团手底下无辜死去的工人忏悔。”
她还说了以诺牵线,蒂娜和西泽两姐弟,被文森夫妇收养。
该死的以诺!赫柏心里咒骂,难道他怕她会对蒂娜姐弟动手吗!把他们安排给军方的人,她就不敢动手了是不是。
论狠心冷血,她算是输他一筹,自己从小长大的家族,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抬手就给扬了,毫不留情,那么疼爱的侄女,转眼就给她安排了新家,也不管她会不会哭会不会怕,会不会留下心理创伤。
……不让她为难,他真的做到他说过的,安排好一切不让她为难。
安排得这么详尽,是想找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死了吧,那应该也是令他自己满意的结局,大义灭亲,为整个帝国铲除了斯宾塞集团这个毒瘤,为她铲除了执政路上的一颗定时炸/弹,然后自己背负背弃祖宗、冷血无情的污名,沾着满身泥垢在一个雨后春夜里默默死去。
她偏不能让他如愿!
第62章 第62章因为他是以诺
蒂娜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幕,有过一面之缘的夫妻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父母。舅舅抱着西泽,亲吻他的脸,侧脸仿佛渡上一层圣光,而那之后,他把他交给omega女人。
她哭个不停,从妈妈爸爸被抓进监狱开始,好像睡一觉起来一切都变了,她的家忽然就变得支离破碎,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斯宾塞集团的新闻,人们指责她的妈妈是个大坏蛋。
蒂娜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知道电视上播放的“以诺先生大义灭亲,与其妹安妮塔爵士庭上对决”是什么意思,可为什么是舅舅?
舅舅是她见过最好,最温柔的人,比爸爸温柔多了,会耐心地听她说每一句话,会蹲下平视她地眼睛,从来不把她当小孩子糊弄,她以为,舅舅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蒂娜。”以诺来到蒂娜身边,还是像平时一样叫她的名字。
蒂娜抬起哭肿了的眼睛,男人俯身揉揉她的脑袋,“我们蒂娜这么乖,叔叔阿姨,还有利尔哥哥,都欢迎蒂娜加入新家。”
那对夫妇抱着西泽,小男孩利尔躲在文森背后,不明所以地张望,还有些对她的可怜……俨然成了等待她过去的一家人。
这对蒂娜来说,不啻为一幕恐怖片。
“我不想去新家,舅舅,你把爸爸还给我,好不好?变成穷光蛋也可以,再也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好的房子住,也可以,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她拼命摇头,握住男人的衣袖,希望得到他的心软,她隐约知道妈妈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求的只是放过她的爸爸。
以诺依然微笑,像平时一样,轻柔的口吻给她讲道理,“爸爸和妈妈共同犯罪,将会面临三年以上刑期,等她出狱的这段时间,你需要监护人,蒂娜,你可以继续叫叔叔阿姨,他们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照顾你,送你上学,放学,你还可以和利尔哥哥一起玩,一起做作业,西泽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直到你的爸爸完成刑期出狱,你还可以回到他身边。”
“我不要,我不要!”蒂娜的腿在空中乱蹬,在以诺的裤腿上剔出一个灰印子,他用手拍了拍,还是温柔稳定地看向她,叹了口气,“蒂娜,你需要一个新家。如果不是文森叔叔和温斯特阿姨,就会是福利院,你已经是大孩子,可以自己选择,抱歉,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去文森家会是对你最好的选择。或许,我带你去福利院体验一天,你来做出决定,到底要选择哪种生活,好吗?”
蒂娜哭得快要岔气,惊恐地看着一直对自己很好的舅舅,好像看见什么恶魔。
“蒂娜,亲爱的蒂娜。”温斯特夫人得到丈夫的指点,把西泽交给丈夫,过来执起蒂娜的一只手,“我们都很喜欢你,亲爱的宝宝,阿姨在家里布置了一个满是熊熊的房间,有熊熊抱枕、熊熊茶杯和熊熊睡衣,哥哥很喜欢,阿姨没让他碰,全是给你的。”
蒂娜不再说反抗的话,含着泪水默不作声,偶尔抬眼充斥恨意,盯着那些可怕的大人看。
舅舅抱了她,“想念舅舅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以诺上将真的忍心……”
蒂娜背着小书包走在前头,温斯特和抱着西泽的文森抱怨,“顾忌着这两个孩子,也不应该那么狠,对待自己的妹妹妹夫。”
亲自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布自己妹妹以权谋私的种种罪行,包括她作为集团主席,手上积攒的十几条人命,他和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安妮塔爵士在记者面前空开对峙。
这件事闹得太大,内阁不得已在皇帝缺位的情况下成立调查委员会,结果证实,以诺在记者面前说的全部都是真相,而且证据链非常完整,确凿,显然是内部人员花费大量时间做了极为细致的收集和整理,呈现的材料足以拿到法庭上让集团的几位决策者当场入狱。
“你不懂,斯宾塞集团的名声早就烂透了,陛下为了以诺上将,很吃力地扶持这艘烂船,能够一次性剜除这颗毒瘤,长久而言,对陛下的执政之路是很好的,当然,对这个国家的民众百利而无一害。”
温斯特搂紧怀中熟睡的西泽,理性来说,她认同以诺上将的做法,安妮塔爵士做错了事,应该接受惩罚,但是作为感性的omega,她实在没办法接受,“可那毕竟都是他的亲人呀,他真的忍心这样快刀乱麻,让整个家族分崩离析,让他的妹妹妹夫锒铛入狱,让两个孩子从此没有家么!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所以他是以诺……”
是大家都熟知的那个以诺,会在战场上救一个小兵而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自然不会把他的家人看得比陌生人更重,不惜历时大半年,作为集团的名誉主席搜集完整的证据,一举毁掉整个集团……感恩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虽然对于他亲近的人来说,的确是残忍了。
文森回忆起以诺恳请他收养两个孩子的那天,他刚刚对媒体做出公证,贡献他的全部财产,无论是年少时期从家族继承来的藏品,还是现在作为名誉主席得到的一切,每一分一毫都与斯宾塞集团脱不了干系,带着犯罪的肮脏污秽的烙印,所以他请专人清算公开,全部捐献给公益机构。
他不停咳嗽,对他说抱歉,冷静地诉说蒂娜和西泽所有的理财基金和保险——那些不会随着斯宾塞集团一起被清算——以及收养他们的话,每个月会作为监护人从账户里领到多少钱,凭
心而论那是一个很诱人的数字,对于中产出身的文森来说,绝对是一比划算的买卖。
他并不对钱心动,就算没有钱,是以诺上将的亲人,他也会好好照顾,只担心上将,为什么好像在托孤。
“您不可以亲自收养他们吗?你是亲舅舅,比所有人都合适,孩子们从心理上也更能接受。”
以诺说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蒂娜需要一个长久,稳定,安全的成长环境,“在她心里,我永远是一个坏人会比较好,那样在我走了之后,她不会太难过。”
还能活多久……以诺在战场上受伤后,文森去病房探望,粉碎骨折的手臂上绑着绷带,而以诺上将,碎裂的是双腿,他们见面的一瞬间确认对方的想法。
没有办法,以那种姿态活着,作为飞行员再也无法操纵战机,无异于失去生命中最大的自由。
好在他的身边有温斯特,总是让他在绝望的时候觉得,人生还有希望,不能在体会无垠的星空里自由翱翔,所幸身边还有柴米油盐的温暖相伴,日子一天过去一天,也就那么回事。
可是以诺上将,把这种念想寄托在陛下身上,实在是希望渺茫,两人纠缠了那么久,似乎快要看到结局了,陛下转身离开,陪伴邻国王子一路劈开荆棘登上皇位,她又开启了另一段传奇的人生故事,以诺先生成为被翻过一页的陈旧篇章。
百转千回,让凶悍的alpha也生出满腹愁肠,文森叹气,对温斯特说:“咱们以后多对两个孩子上心吧。”
……
以诺回到自己的住所,是一间租住的平民小屋,按周付结,每周需要的租金不超过他以前的一杯下午茶,他从市中心公寓搬出,只带上小雀和三套衣服。
把整个房子收拾得整齐干净,如果某一天决定要走,就带上他唯一的箱子和小雀,不给屋子的主人添麻烦。
生活水平骤降使小雀也变得蔫蔫的,也不瞎叫唤了,好奇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
主人好像在哭。
以诺平躺在床上,抱着一件赫柏的睡衣,那是他唯一带出来的多余的东西,他离开发布会,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任由外面巨浪滔天,那期间只是抱着这件睡衣哭泣。
明明身体已经好了,那瓶从赫柏的身体里提取的信息素制作的药剂,是解放他的钥匙,让他不再依赖于她的信息素,可是为什么,心瘾却越来越严重。
严重到时时刻刻都想象赫柏出现在她面前,打开房门,霸道地闯进他怀里,占了他地全部怀抱后变得乖乖甜甜,说游戏结束了,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赫柏明明不会回来了啊,她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她很爱他,那根本不是占有,她想要他成为和她并肩的伴侣,可她做了那么多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全都被他给毁了。
他还以为她好的名义,把她推到别人面前。
她说的不错,他就是个不敢承认感情的胆小鬼,他只感躲在伟光正的大旗后面,安慰自己做得没错,他以“为她好”的名义掩饰自己忍不住接近的心。
而现在,赫柏不再爱他了,那样真的很好,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他在她留在她身边的任务,彻底完成了……
离开吧,放手吧,所有人都会好,以诺,不要再有执念了,他对自己说。
第63章 第63章云端和尘埃
电视上播放新闻,几百年的斯宾塞贵族轰然倒塌,定格在安妮塔和几位大股东离开法庭,被押送到监狱的画面,小商店周围聚集了很多周边居民,拿着要结账的东西站在柜台边,和店主一起看得入迷。
安妮塔的容貌出色,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憔悴又整洁,吸引了不少可怜和惋惜的声音。
“两年是埃利森集团,现在轮到斯宾集团……我奶奶说,那是像太阳一样稳定的大家族,她活了八十九年,也没想到斯宾塞家族还有倒台的一天!”
说话的人名叫阿布,一位平民青年,挤在柜台旁边盯着安妮塔的脸看,毕竟是曾经出现在很多产品外包装上的,形象很好的集团主席,优雅明朗的贵族女人,变成这样,说话人不禁对这种世事无常发出一丝感叹,“真的很可惜啊,如果安妮塔爵士没有走上歪路就好了,明明是那么好的贵族家庭呀。”
立刻有人接话:“这样的大坏人,就应该被老天收了!让她多活一天都是在浪费水和空气,真希望在行刑的时候也能现场直播,我要当成下饭菜来看!”
“对啊,你不知道斯宾塞集团做了多少坏事吗?竟然为它可惜!你想想被这个女人害死的无辜工人,想想为了家人讨说法却被强权镇压,殴打恐吓、囚。禁的工人家属,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可惜吗?”
后面的人推搡着最里面的阿布,叫他不买东西就滚出去。
“买!我买!我说错了,这个女人的罪恶罄竹难书,那总行了吧。”在众人的怨怒下,阿布乖乖认错,把一罐油放在桌上,从裤袋里掏出层层包裹的一袋金币,一个个地数,数着数着会心疼地看向最新物价告示牌,重复确认一下他要付多少钱。
一个大企业的倒台对生活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比如斯宾塞集团占据了帝国60%的粮油生产加工市场,立竿见影的影响是居民们排队等购的米面油在几天内涨价了几倍,据说很快就会断供。
所以消息一出,居民们怨声载道,纷纷各显神通去寻找应对的措施,跳过经销产商找农民拿货、找人从国外渠道运回来等等,什么手段都没有的平头百姓,只能早起来到小商店外面排队,等待开门,咬牙买下一天一个价的生活必需品。
天没亮就第一位来排队的阿布得到了一罐1000毫升的食用油,单手拎着油离开柜台,走到商店外,意外见到一个气质很特别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戴着口罩,金发软软耷拉在眉眼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副清冷出尘,与外界隔绝交流的样子,但他看见他提着食用油很吃劲,主动过来帮忙扶着罐子,帮助他调整了个更顺手的姿势,阿布抱紧油罐,警惕地说了声谢谢。
“什么呀!怎么米价变得这么贵了!你是不是欺负俺们农村人不懂事!我昨天才听说的是一个金币一斤,今天就又变了!哪有这样的事呢!”
商店门口,拎着油的阿布发现身边的男人耳朵动了动,眉心微蹙。
近距离看男人的脸,才发现他的眼睛十分有神性,和那尊教堂里的圣父雕像一模一样,和他对视的瞬间,阿布感觉到了静谧似海的温柔和包容,下意识认为自己应该对他倾诉些什么,而他一定会毫不吝啬自己的时间,温柔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的倾诉完成。
他在平民区长大,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平民区的大家要不就是尖酸泼辣,要不内敛避事,没有人会这样宁静地注视别人。
商店里面传出老板粗哑的声音:“不买就滚!”
“老板,你这样是不对的,咱们陛下都说了,会尽快稳定物价,不准商店私自哄抬价格,你这样的行为应该被抓进监狱!”有人出声反抗,似乎从老板手里抢走遥控器,转到最新新闻。
“据内阁最新消息透露,赫柏陛下已于日前低调回国,正在准备参与军队阅兵相关事宜,内阁发言人艾琳女士表示,陛下十分关注民生动向,紧急召开会议应对由斯宾塞集团主要负责人
入狱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问题,要求在最短时间内稳定物价,保障民生,艾琳女士特别强调,陛下要求所有商家不得哄抬物价,有违令者欢迎向警方举报,依照情节严重程度将面临三年以下刑期。”
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引起群情激愤,纷纷指责商店老板,阿布提着手上的油急得直跺脚,直接回到商店里要求退款。
场面一度混乱,后来老板不得已答应了退钱,一个个金币慢悠悠地数,数了老半天,消磨大家的时间,阿布无意中看向玻璃橱窗外,男人还站在那儿,按在窗上的手掌,一点点血色都没有,看向他们的眼睛好像含泪。
阿布被别人推搡了一把,扶着柜台稳住后也不敢再往后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素不相识,看着男人悲伤的眼睛他也很难过,等到他从老板那儿拿回自己的金币,揣着金币离开的时候,奇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阅兵仪式上,去了加里南帝国几个月的皇帝终于再次露面,出现在本国媒体地的镜头中,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大方,美丽优雅,对着镜头微笑。
人们这才发现他们是如此想念他们的陛下,以及他们心底里有多爱戴他们的皇帝,总是出现在邻国的媒体上,和那位已经成为皇帝的路易斯王子出双入对,莱茵帝国的人们在和加里南人的对线时常常落于下风,因为他们的陛下都跑到别国的领土上去了。
“如果不是你们国家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们的皇帝怎么会来我们国家‘暂住’这么久呢,没有道理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诸如此类的幼稚的话题,在两个有世仇的国家的民众之间来回开展。
他们的陛下还是打扮得很漂亮,一点都不像加里南人说的那样,因为不舍得他们的路易斯皇帝而黯然神伤,却因为家国重任不得不分开,所以形容憔悴,可怜兮兮。相反,他们的皇帝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就会打扮得非常漂亮,而且是她自己享受漂亮,别人看着也舒心畅快。
“啊,有没有想念自己国家的民众呀,怎么媒体还会问这种问题呢?”陛下在镜头前似乎没有准备到这个问题,看向身边的工作人员,再看回镜头时快速吐了吐舌头,歪头俏皮地笑,“当然有啦,我每天都在想念我们自己的国家呀,还有我的臣民们,是非常,非常想念的,这个回答可以过关嘛,让我过关吧,再多的答案,我现在想不出来,过后请我的团队写一篇专业的发言稿才行。”
天哪,陛下这是在撒娇吗!直播平台底下的评论多了一连串“啊啊啊啊啊——”“好喜欢,好喜欢我们陛下,我的姨母笑一直没停过谁懂啊——”“每天都被陛下吊成翘嘴啊啊啊啊,不管了我要把ID改成‘赫柏小姐的狗’——”
赫柏的采访也被即使放送到城市各大CBD屏幕上,所有的人都从极为高清的,能看到脸庞纤细毛发和血丝的屏幕上,看到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以诺站在街角,和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向她。
他在生病,不时裹紧风衣搂住单薄的身体弯身咳嗽,他果然就是媒体抨击的那一类帝国的蛀虫,成为彻底的穷人后才发现自己的生存能力有多弱,很快就受凉发烧,断断续续病了很久。
因为生病的缘故意识很不清醒,总是想到赫柏,一张张交叠的,各种表情的脸,她在他脚边跪着固执地抬头,表面温驯却时时刻刻入侵他的边界,强迫他接受她的一切想法,她强势地拥抱他亲吻他,神情和语气十分恶劣,得逞时开心地扬起眉眼,她美丽的眼睛总是带笑,真笑或假笑,红唇总是做出对他索吻的姿态。
她令他着迷的发肤和气息。
都没有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她被他亲手推开。
连信息素的羁绊,都没有了,曾经他最痛恨的,自己淫。靡不堪的身体,现在却让他充满痛苦地怀念,怀念只有赫柏才是他的救赎,所以心安理得地牵住她的衣角,让她留在他身边。
什么都没有了。
屏幕里的赫柏身边多了一位红发青年,是亚瑟,作为对福利院最优秀的孩子的奖励,给予他们几个名额,和皇帝一起在前排参与阅兵,赫柏和亚瑟相谈甚欢。
仿佛一道惊雷劈向以诺,他终于懂得自己有多可笑,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圣人,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私心,不想,一点也不想看着赫柏和亚瑟走在一起,这是他亲手造成的,上天对他自以为是的惩罚……
第64章 第64章新的故事
文森和几位军方的成员来拜见皇帝,阅兵开始了,现在代表了帝国最高水准的战机,赫柏号,由军队的众生荣誉勋章获得者,以诺先生设计。
战机在低空飞行而过,变换队形,所有人都看到了,银白色的机身反射太阳的光芒,机翼流畅划过天际,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设计师以诺先生在设计‘赫柏号’时,不仅赋予其世界顶尖的操纵性能,而且加入了独特的审美巧思,和莱茵帝国传统的静谧深沉的审美取向结合……”播音员亢奋的声音,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赫柏端然坐着,昂起透白的脸,沉黑眼仁追随着赫柏号移动。
国内斯宾塞集团的事闹得这么大,陛下愣是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安妮塔等人被判刑了才回来,回来后只说了要稳定因为这件事情带来的物价波动……不见对以诺先生有什么说法。
陛下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啊,吃瓜群众设想,她肯定会很心疼以诺,许给他正宫之位,或者她会大发雷霆,斥责以诺擅作主张,怎么样都好,不是现在这样淡淡的样子,小道消息说陛下和以诺先生其实已经掰了,以诺从中心公寓搬走,不知去了哪里。
cp粉心情复杂难以言喻,吃瓜群众瓜瘾没满足抓肝脑心。
结局真的就是这样吗?很多人看向赫柏,发现她在播音员提到以诺时没有任何反应,连类似于听到老情人的名字微微皱眉的神情都没有,就像听到一个无关的人。
而且她的身边有一个空的坐席,放着“以诺斯宾塞”的名牌,也就是说,给以诺先生送去了邀请函,只是他没有出席。
真相呼之欲出,可怜的以诺先生被小皇帝抛弃了,在皇帝陪伴路易斯回国的时候,他在国内默默发疯,撞翻所有人,想要赢得君王一顾,可是皇帝根本不为所动。
“会不会这一切本来就是一场阴谋,陛下想要解决斯宾塞集团,所以假意宠幸以诺……”
这种阴损又可怕的招数,他们陛下真的做的出来,都把那么骄矜的以诺先生驯成当众下跪献吻的宠物了,再哄得他晕头转向,亲自供出集团内部的阴私也不难,这样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一个盘根错节的百年贵族,而那段时间她本人在国外,多无辜呀,连衣角都没有沾上一滴血。
“不可能吧……陛下她怎么说也只有二十岁呀,人,怎么可能坏成那个样子。”
“你不知道,有传闻说,老皇帝不是病死的……”
“嘘!你看——”
观众席窃窃私语的两人对上切换到赫柏陛下的屏幕画面,不约而同地闭嘴。被他们议论的小皇帝眉眼含笑,漆黑的眼睛却仿佛穿透时空,落在每个人身上,让所有人都感到自己处于那双眼睛的审视之下,不由寒毛耸立,闭嘴不言。
但他们明明知道的,皇帝不可能看见他们每一个人,她只是看向她面前的摄像机镜头而已。
“陛下,歇息一下吧,您辛苦了。”阅兵间隙,广告播放时间摄影机挪开,主看台上,亚瑟给赫柏送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现在的亚瑟很安静,坐在赫柏身边,除了轻声细语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几乎不说话,敏锐地察觉到皇帝陛下有点困乏,在直播镜头前端正坐了两个小时后,挺直的脊背稍稍松懈,他去找艾琳要了一杯热咖啡。
很安静,很体贴,赫柏喜欢这一类的人,多看了亚瑟几眼。
“陛下。”他正半蹲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话,寻着她的目光微笑着看过来,赫柏发现别人的注意力一旦不在她身上,她就会对那个人生出很大的兴趣。
“你们在说什么?”
“爱丽儿说她肚子很饿,我叫她再坚持一会儿,因为坐在陛下身边参加
阅兵,是非常非常珍贵的机会,如果就这么走了,长大以后她一定会后悔的。”
小女孩鼓着面颊,揪了揪亚瑟的袖子,抱怨他泄露了他们的对话,赫柏发现亚瑟挺适合做幼师的,小孩子们都喜欢他。
礼服口袋里还有颗糖果,是她怕自己饿,随时准备吃的,她“啧啧”两声吸引小女孩的注意力,把糖果扔给她。
“爱丽儿,要跟陛下说什么呢?”“谢谢——”
赫柏不否认现在的亚瑟具有魅力,但他在她的目光下渐渐脸红,她又觉得不过如此,淡笑着收回视线。
她有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让以诺没有一点安全感。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她生性恶劣,在非工作场合把艾琳灌醉了才能听到一句实话,“你这样的人,我以前真的怀疑有谁会成为你的伴侣,那个人也太倒霉了,你只爱你崇拜的人,但既然是人,就不可能是完美的啊,靠得越近,越能看清对方的缺点和不足,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互相包容的过程,你不可能包容的,你在自己爽完之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赫柏真的不服,她的爱情经历只有和以诺的这么一段,持续了好多年呢,从她懂得什么是爱情开始,她是个很会坚持的人,凭什么这么说她呢。
“如果不是以诺先生,他折腾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让你如愿得到他全副身心的爱,你觉得,你和他的关系还会是这样么?”
艾琳的话让赫柏有种拨开云雾的清晰感,好像确实是这样,她爱以诺,不仅是爱他的温柔善良,更爱他不与世俗合流的叛逆,他无论在什么处境下都坚守本心,绝不屈服的灵魂。
从很多年前,在皇宫的阳台上仰望星星,以诺说他要去参军开始,参军,那是什么,赫柏只知道他要去做一件从来没有omega做过的事,他会开创一段以他为名的历史。
她深深地敬仰,崇拜他,从彼时到今天。
广告之后再次转接的直播画面,陛下似乎没有意识到摄像头重新开启,握着咖啡在垂眼出神,十分可爱,还是身边的红发福利院老师拍了拍她的手臂,提醒她回神。
陛下对那位老师笑着道谢,有人发现他们今天已经说过很多句话了,还有人发现那位男老师好像长得不错……难道一段新的故事要开始了吗?
以诺在众人赫柏和亚瑟的议论猜测中离开人群,朝自己的小屋走去,打开房门,浑身瘫软地躺下,没有一点力气。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即便是动物也不会忍心伤害他们的家人!爸爸妈妈去世后,我们就是最亲的亲人,你非但不帮我,还向你的家人捅刀,你要把爸爸妈妈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全都毁了!你抿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姓氏对得起爸爸妈妈吗!”
神魂虚弱之际,以诺想起在法庭上安妮塔挣脱警卫,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大吼大叫,双眼喷火,说“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以为贡献出自己的家族,皇帝会念着你的好吗,太可笑了,你就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彻底抛弃你吧,你永远永远都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不用等着看,他已经被抛弃了,那时以诺在心里回答安妮塔。
安妮塔在哭,被两个警卫按着,不得已一条腿跪在地上,蓬头垢面地看着他哭,以诺很想上前抱抱她,像小时候那样告诉闯祸了的妹妹,没关系的,只要接受了惩罚,所有人都会原谅你,用余生去忏悔,你还可以升上天堂。
从那趟庄园之行开始,朱莉告诉以诺斯宾塞集团的种种秘闻,工地上经常“突发急病”暴亡的工人、工地附近被污染的水源,使几条村子的人生起怪病、曾经有几个从集团离开的员工向媒体和警方检举,迅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一直以来,几个大家族联合皇室,操纵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随着赫柏的登基,一切陈腐老旧的都被推翻,几个大家族相继倒台,在废墟之上,她建设她的王国。斯宾塞家族却是漏网之鱼,以诺知道,当初埃利森集团的事,安妮塔一定有参与其中,她却被赫柏宽恕。
是因为他,是因为他所以赫柏不想对斯宾塞家族下手,反而尽力扶持……她不知道,如果安妮塔没有得到一些教训的话,是不会收手的,长此以往,那会成为她的政绩上真正的污点,他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那时赫柏向安妮塔提出合作,条件是把他推举为集团主席,以诺独自做了这个决定,他要搜集证据,消灭自己的家族。
安妮塔从小就这样,想要的东西一定要不惜手段拿到手,为了得到女仆亲手为女儿做的新裙子,污蔑女仆盗窃把母女俩赶走,以诺看着安妮塔哭肿了的眼睛,哀伤且内疚,后悔当时知道这件事时没有尽到劝诫的责任。
这样是好的,虽然短期造成一些混乱,但是长久来看所有民众都会更加美满快乐,这符合以诺的做事准则,所以他做的毫无负担,为了赫柏,也为了所有人。
安妮塔被警卫拉下去前,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以诺,你愧对家族,等你死了,爸爸妈妈和所有祖先都不会接纳你的,你以为你会上天堂吗,不,你犯了伤害背弃祖宗的大错,只能一辈子在地狱里做个孤魂野鬼。”
以诺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流泪,孤魂野鬼吗,有可能吧,好像那也不错,在他意识到“不会再有赫柏在他身边”这件事情后,人间已经变成了地狱。
第65章 第63章悟了
直到春天快要过完,一切尘埃落定,赫柏稳住了国内局势,很少有人再议论斯宾塞集团的新闻,以诺还活着。
他告诉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蒂娜在文森常常晚上哭醒,他要向文森了解她的状况,说她喜欢吃什么,怎么哄她吃饭,晚上不肯睡觉怎么办。
好在蒂娜现在越来越好了,以诺有时候目送她放学,她和文森家的小男孩一起出来,说说笑笑,那个叫利尔的男孩在上车前会仔细护住她的头,文森和温斯特夫人常常亲自来接他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他们都对她很好。
还有伊莱,尼科夫和露娜,一座小型康养机构里生活的几位老人,他们没有子女和亲人,满身疾病,互相作伴走过人生最后一程。
那是在以诺最想离开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尝试憋气,每次到达28秒骤然松开,大汗淋漓地喘息,在那时听到屋外的钥匙转动声。
伊莱老得看不出年纪,脊背拱起,必须依靠拐杖站立,他说自己大概快两百岁了,年轻的时候就住在这间小屋,后来,他生病了无法自理,侄子就把他送去养老院,这屋子啊,好几十年没回来了,“租给你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的侄子吧。”
那个养老院几年前做的很大,有一百多个房间,园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但是近年来因为各种原因,渐渐冷清,老板想把机构关掉,但还有几个没钱又没亲人的老人住在那儿。
老板米契尔是个好心人,从不把任何人赶走,现在的养老院纯粹是在做慈善 ,每年要贴补下去不少钱,有时候接一下廉价的手工,让老人们给一个个布娃娃缝扣子,边说话边慢慢干,让他们赚到吃饭的钱,心底也好受些。
米契尔的工厂最近效益不好,接电话时老是生气,老人们害怕他要卖掉机构那块地,伊莱想到他在以前的家里还有一袋金币,好像是藏在床板下面,就回来看看,可惜和以诺一起挪开铁架床,下面只有一只打开的木箱子,空空如也。
伊莱拍大腿,给侄子打了好多个电话,无果,伤心地坐在床沿,以诺提出陪他去找米契尔,可能有别的办法。
“以诺亲王,您……”米契尔有看最近的新闻,没想到以诺会出现在他面前,听闻来意,他摇头苦笑:“您放心吧,就算把我的全副身家都拿出来,我本人不吃不喝,也不能亏待这些老人,我答应了会帮他们送终的。”
米歇尔是个大大的好心人,看出以诺走路一瘸一拐的窘迫,询问他能不能帮忙照顾这些老人,那样就可以少请一个护工,作为报酬,他可以随意使用园区里的复建设施。
养老院里还剩三个老人,都是老到在睡梦中离开也没人会惊讶的年纪,甚至在以诺出生之前,他们就已经住进了养老院。
时间在他们身上静止了,只要他们不在意,时间的流逝就没办法给他们带来任何痕迹。他们不知道新的皇帝,不知道以诺亲王和皇室的纠葛,不知道大家族的兴衰,只知道今天的饭菜能不能咬得动,每天都乐呵呵的,会非常惊奇地举起一颗牙齿,说自己又掉牙了,也会走着走着就拍拍腿脚,大声叫唤,说自己迷路了,其实只是在花园里走了小半圈。
露娜拍拍以诺的手臂,问:“小伙子,你今年几岁啦?”
“三十岁呀,好年轻的呢,身体也好,长相也俊,真是充满期待的人生呢。”
充满期待吗?以诺给她喂打碎了的迷糊,没有应答,露娜咽了一口继续说:“我当年啊,好年轻的时候,也就三四十岁吧,做生意,钱全被骗光啦,一夜间负债几百万,我都想去跳河了,在河边睡一觉,看见早晨的太阳光想着,死了就看不到这么好的日头了呀,好活赖活我也得活着!”
“我就去跑工地呀,干苦活累活,一点点还债,在我老的干不动之前,把钱都还完了,听起来挺苦的是不,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变成富翁,但是现在想想,还是值得的。这一生里遇到很多好朋友呀,虽然他们都不在身边了,还有我那老头子,虽然他也死了,但我现在想到他们,每天都挺开心的,想到他们就在那头等着,一点都不怕了。”
以诺双眼泛起泪光:“您就不害怕,这辈子没有任何的价值吗?没有对这个世界贡献些什么,没有人记得您的名字,您从未有过一瞬间的害怕吗?”
“不怕,我又不是什么伟人,操心什么价值和贡献,我勤勤恳恳工作,一不害人二不犯罪,过好自己的人生,已经是一种贡献了,我也不想要别人记住我的名字,上天会记住,我觉得我死后能上天堂。”
以诺在这里感受到另一种自由。
他会更加热爱生命本身,而不去对它期许那么多的意义和价值,不需要找到一个所谓的‘支点’,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热爱生命本身,学着接受它的无常和崎岖。
进入夏天,几天之内,伊莱和尼科夫相继在睡梦中离去,以诺和米契尔一起为他们找了墓地,还有露娜,失去了两位好伙伴的她变得郁郁寡欢,以诺尽量更多地陪伴她。
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皇帝的新闻,以诺着迷地看着,尽管只出现了一秒钟赫柏的镜头,是她在视察一个企业,周围有很多人,他只能捕捉到她的一小块侧脸,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你很喜欢这位小皇帝?”露娜转来浑浊的眼睛问他。
感官稍稍迟钝的老人也发现了,只要有皇帝的新闻,他就会特别专注地看。
“我……我喜欢。”以诺承认。
露娜顶起鼻梁上的老花镜,点头:“是个顶好看的孩子,和你的长相很相配,但是皇帝的身份太高了呀……你别哭嘛,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不妨试试呢,去皇宫门前拦车,去拿着大喇叭在人群里表白,让她知道。人生最奇妙的,就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奇迹就会发生呀。”
以诺想象那副场面,觉得好笑,真的要那么做的话,大概在还没见到赫柏之前就会被卫兵抓走。
“以诺,你过来。”露娜叫他。
以诺蹲在露娜的床边,夏天很热,她身上却盖着厚厚的毯子,脸上带着尤为慈和的微笑,精神头比平常都要好,伊莱去世前也是这样,以诺知道。
露娜把一根手指头点在他的额头,干枯的手指,慢慢揉平眉心的褶皱,“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皱眉头呢,你看我和伊莱他们总笑,所以才成了老不死的。”
她想起伊莱已经死了,说了几个“不对”,摇头之后,却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不对”什么。
“多笑笑吧,会变好的。”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苍老祥和的眼睛看着以诺。
露娜在那天晚上慢慢闭上眼睛,老板米歇尔处理了后事,唏嘘地说,他这一趟修行完成了。
他要卖了养老院,以诺要为自己找个新的去处。
米歇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传单,“最新款飞船,残疾人的福音,无论您是生来残疾还是后天受伤,无论残疾的程度如何,都可以通过这款飞船得到独自飞行的机会。”
米歇尔说:“今天在集市上被派发了这张传单,您从前是军队的飞行员,一定会想要了解一下这款残疾人也能驾驶的飞船吧。”
以诺接过传单时,似有千斤重,颤抖从双手一直蔓延到全身。
米歇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成了,他一定会去的,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他不是完全的圣人,有考虑过卖掉养老院,最多再自费把露娜他们安排去别的地方,这块地的价格可不便宜。
挂牌出售后不久,就有皇帝身边的人来联系他,说皇帝想要见一面。
那位年轻的皇帝和他谈了一个下午,印象中她很冷静,把养老院的情况询问得清清楚楚,然后往他的账户里划了数不清的金币,他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金币。
请他为以诺先生提供一个栖身之处,让他和老人们相处,但是大部分的工作要交给专业护工,不能累着他,把养老院里那批陈旧的康复仪器全都换成新的,以诺先生惯用的,在他复建时要有人在门外盯着以免发生意外。
同时要求他保密,当然可以做到,这么多的金币,要他的命都可以。
米歇尔把以诺请到养老院里来,也是解决了自己的一份愧疚,毕竟朝夕相处了几十年,不忍心真的把他们扔下不管。
好在现在一切都很圆满,几个老人安然逝去,他也可以把养老院卖出去,还把这张传单交给了以诺。
“谢谢你。”
以诺握紧传单,隐约窥见事情的真相,既是一阵欣喜,又对赫柏还没有放下他这件事感到担忧。
在他还没理清复杂的思绪时,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出,他知道,赫柏在那儿等他。
第66章 第66章重返天空
第一辆残疾人也能驾驶的飞船,由军方和军械研究所共同督造,历时大半年,就是从以诺离开研究所的那段时间开始。
“我想让你重新升上天空,我向你保证过,你会站起来,也会重新升上天空。”
“我想让你重新得到万民敬仰,尊重和自由都回到你的手上,我想要你在可以完全做出选择的时候,选择爱我。”
赫柏的声音在以诺脑海中盘旋,一声声敲动他的耳膜,心脏的震颤无法停止。
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区,跌跌撞撞地差点扑倒在马路上,被好几辆车子鸣笛,他失神落魄地朝车子点头致歉,继续快步向前走,最后到达中心公园的广场上时,双眼蒙着眼泪模糊不能视物。
“这真的是残疾人可以驾驶的飞船么?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呀!”
“可能内有乾坤呢,秘密研发了那么久呀。”
新品飞船的展演会,现场支起临时围栏,很多民众在在围观,以诺在人群后感到一丝局促,因为看见了几位研究所的同事。
很快他略感羞惭地低头,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对飞船的性能做最后的测试,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又开始张望,想知道赫柏在哪里。
“你说为什么要研发这个呢?听说还用了特别高科技的材料,可以根据每个残疾人的身体状况调整参数什么的,定价肯定很高吧,有几个残疾人买得起啊!”
“对啊,我也奇怪,很多残疾人可能连飞船驾驶证都没有吧,不过,听说这这个研究项目是皇帝陛下亲自审批的,为了谁嘛,猜都能猜到了。”
“不会吧,不是说以诺先生已经失宠了吗?他的家族都已经没了,陛下还会宠幸他吗?”
“你不懂了吧,陛下对以诺先生一看就是真爱,话说回来陛下最近有在收拢斯宾塞集团以前的那些业务,把老员工召集起来,成立一个新的公司,由皇室直接运营,还是用着斯宾塞集团的名字,他们的庄园也保留了下来……总之,我觉得陛下和以诺先生的故事远远没有完结呢,等着瞧吧。”
民众议论纷纷,以诺的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完全止不住,他好想见赫柏,告诉她完全没有必要为他做什么多。
她什么都不做,他也会爱她。
可是赫柏在哪里?他突然很害怕,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只是巧合,赫柏今天根本不会出现。
前面围了几层的人群有些骚动,很快让开一条通道,有警卫走过来,到以诺面前做出邀请的手势:
“以诺先生,请跟我们来吧,皇帝陛下在等着您。”
周围一片吸气声,才发现低调站在他们身后的,竟然就是以诺先生。
以诺现在穿着很朴素的衣服,头发也没有打理,这样走到众人目光下让他有点羞赧不安,当他看到从飞船后走出的赫柏时,低着头双腿发软,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赫柏也穿得很简单,像街道上三三两两并肩走着的女学生,只是她很平静,素白的,没有妆容的脸上,只有天生微翘的红唇带来的点点笑意。
以诺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背上,像千万支利箭,赫柏说得对,他是个胆小鬼,他原来是最害怕别人用不好的目光看他的,他对自己也很不诚实。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为什么不肯承认这一点呢,明明已经喝了解药,但是,还是想的要疯掉,赫柏的那件丝绸睡衣已经被他抱着睡了好多个月,变成一块破布,现在,站在赫柏面前,想起那些肢体纠缠的画面,他感觉自己在流水。
承认吧,承认吧,想要抱住赫柏,求她不要走,说他很爱她,永远不想和她分开这个事实。
可是,要怎么才能做到呢?以诺想要跪下,都交给赫柏,给他爱活着让他死亡,都交给她来做选择,就算他在之后还是要面临被她抛弃的命运……他也接受,但当他抬起颤抖的眼睫,接触到赫柏目光的一瞬,整个人变得平静。
赫柏不再是那种憋着坏要捉弄人的笑,上次分别时,她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的泪水,现在变成深沉似海的包容和理解。
这种平静大大减轻了以诺的耻感,他停在和她距离半米的地方,不再发抖,却还是流泪。
赫柏直接过来牵他的手,纤细的五指嵌入他的指缝,“哇——”周围的反应很大。
那一刻以诺感到触电,整具麻木的身躯被激活了,除了手心柔软的触感,忘记了一切,忘记旁观者的声音,启动步子随着赫柏往前。
赫柏单手拉开舱门,捏了捏他的手背,“这是为你专门制作的,以诺先生,主色调是你最喜欢的纯白,所有的设备都根据你的身体数据制作,快进去试试,操作的是否顺手吧。”
赫柏自然地坐到副驾驶,以诺摇头说:“可能不安全,你先不要坐上来。”
赫柏直接拧开点火的按钮,握着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对他说:“怎么可能不安全,虽然你还没有操作过,但是早就用你的数据测试了千遍万遍,不然,艾琳不会同意我坐上来的,你就放心吧。”
“嗯。”以诺点头,赫柏握了握他的手,坐回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以诺用无力的腿踩下油门,感受熟悉又陌生的对抗力,渐渐加重力道,飞船升空,窗外的风景在变换。
他有一点不适,但他知道这相比正常的飞船来说已经很轻便了,他真的可以用这双腿控制飞船,这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他有点激动踩急了油门,飞船一阵颠簸,急忙稳住,赫柏拍拍胸口可爱地叹气,对他笑着说:“还是有点害怕的,这是货真价实的飞船,不是全息模拟游戏,为了我的安全,你要小心点呀。”
“对不起……”以诺不停点头,为刚才的失误道歉。
飞船突破云层,以诺控制自己不要溢出眼泪,那样会影响视线,但他真的很激动,比在中学第一次用模拟设备体验升空,感觉还要强烈。
“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连续好多年,在我十五岁分化的那段时间,我很想念你,经常看军方的新闻,你操纵战机的画面,只看一眼就在我的脑子里挥散不去。”
飞船里也像飘进了轻盈的云霭,赫柏空灵的声音从云间飘过来,“我梦到,你在战场受伤,双腿残疾,被这个帝国所有的贵族,包括你的妹妹联手陷害,进了监狱,所有的人都在唾骂你,憎恨你,那些alpha把你当成泄欲对象,在你身上灌注信息素,想要你变成他们的性。奴。”
“那个梦里没有我,以诺,我帮不了你。”
以诺流下一串早就挂在眼睑上的泪,赫柏怎么会这么想呢,反反复复做这样的梦,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但他也明白当时的自己作为omega获得上将军衔,看似繁花锦簇,其实身处空中楼阁,很多人想要他死,如果没有赫柏,在他受伤后,情况真的有可能变成那样……他会遭受那些可怕的事情。
也许赫柏是发现了他的处境危险,才做了那样的梦,为他担心。
“对不起,赫柏,经常做那样可怕的梦,很辛苦吧。”
“不辛苦。”赫柏用冷静的口吻剖析内心,“我甚至,迷恋那种窒息又危险的梦,沉迷于你被所有alpha蹂躏时倔强不屈的神情,所有人都能伤害你,但是没有人能真正得到你,你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不甘和愤怒,在那样的处境里依然维持这高洁的灵魂,漠视所有对你施暴的人……那让我深深着迷。”
纵然以诺已经十分清楚她的脾性,还是脊背窜过凉意,深深着迷吗?她那个时候是十五岁,那段时间作为军方代表每年能和她见上几面,印象里是一个沉默乖巧,很懂事的小姑娘。
“你不要害怕,我在忏悔,你听我说。”赫柏用三言两语化解了他的紧张,继续说,“相比心疼你的遭遇,我更想要得到你,所有人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我总是有很大兴趣的,后来我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做了和那些人一样的事情,成为一名施暴者。”
“你多憎恨那些人,也就会多憎恨我,虽然你已经习惯了为我付出,但是,憎恨却一分不少地在你心中积攒,当我想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被我搞得很糟糕。”
“不过,我总是不能如你所愿的,你想要把一切都奉献给我,然后去死,我不能如你所愿。我后来总是想到小时候见到的那个以诺亲王,我最快乐的事,原来是追在你身后,期待你回头给我对我笑,抱我起来,跟我说话,只是那样,我就会很安心,很快乐。”
“我想要你好好活着,想要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自由和尊重,就算恨我,也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我对自己的忏悔和救赎。”
赫柏的声音实在苍凉,以诺看过去,她靠在宽大的座椅上,白皙的脸庞蹭着安全带,有点疲惫又有点释然地在笑。
以诺的心泡在海水里一般酸胀,她就此释然了吗?怎么可以这样呢?是打算把这架飞船交给他,把自由的身体也交给他,再忏悔她的罪行,然后
她就可以安心地全身而退了吗?
已经把他搞成这样,说一句抱歉就彻底退出他的人生,怎么可以。
第67章 第67章承认吧,爱我吧。
赫柏把铺垫的话说完了,才发现以诺流了好多眼泪,双唇紧抿,一些泪水浸润了嘴唇,一些顺着瘦削的下巴滑进脖颈。
好可怜,好脆弱,好美,让她想要趴在他身上,啃咬掉他的眼泪,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羞耻的红印。
是喜极而泣,还是因为她即将离开他而难过呢?赫柏用目光触摸以诺的肩颈,纤瘦却有力的手臂,紧紧捏着方向盘的长指,在他看过来前及时移开目光,欲盖弥彰地眨眨眼睛,驱散浓浓的占有欲,只剩黑白分明的包容和爱。
她本质上还是坏的,想要以诺在崩溃之下对她说出,“我离不开你,我爱你,不是因为信息素或是别的牵绊,只是爱你,我对你的爱超越世界上一切既存之物,我想要你对我回以同等的爱,不能再看向别人,永远只有彼此,连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那样她心里的野兽才会满足地休憩,然后她会愉快地,给予以诺他想要的安全感。
赫柏在看他。以诺在她的目光下忍不住发抖,深深呼吸一口气,把飞船固定在一个平稳运行的高度,开启自动运行避障系统。
他转身,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赫柏,哀伤地说:“你不再爱我了吗?你不再渴望占有我,让我做你的小狗了吗,赫柏。”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赫柏提高音调为自己辩护,“我知道我做错了,也已经忏悔了我的罪行,知道你不可能爱我,强行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每天都难受得要死,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地照顾我,真的太辛苦了,因为爱你,我愿意放手,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我还会帮你,无论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我都会帮你,只要你不再想着去死。”
说吧,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告诉她,不要放手,他最想做的事,他所能想到的全部有意义的人生,就是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赫柏在心里祈祷,能够听到自己心中期望了千万次的话语。
以诺却只是很可怜地哭,眼睑鼻子耳根全部红透,胸腔起伏重重张口呼吸,快要断气似的哽咽,颤动的嘴唇却不说一句话。
他是把矜持写进骨子里的贵族omega,这样的人,会做的最出格的事应该是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和伴侣一触即离地接吻。
如果伴侣去世,会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出席所有公开场合,对所有人不苟言笑,表明自己的下半生再也没有任何喜乐。
可是他明明做了那么多突破底线的事,在各种地方提出性。交,向她表明自己的需求,主动亲她,舌头伸进她的嘴里,舌尖刮过她口腔的每个角落。真的没有一点真心吗?不可能,信息素上瘾给了他掩饰的幌子。
承认吧,这一点也不难,是不是?
以诺哭了很久,慢慢地把双手放回方向盘上,在位置上坐好,面对白茫茫的天空,似乎下定了决心。
还是那副满脸哀戚,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得不为她考虑的模样,沙哑颤抖的声音:“如果你每天晚上,都能睡着,白天,也都能好好吃饭,在心烦、头疼的时候放下工作,到花园里走走,不要让工作占据你的全部时间,多和朋友出去玩玩……如果你做到这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不需要我了,我也,开心,我愿意……”离开。
——赫柏扣住他的手。
以诺抬起沾满泪水的眼睫,最后两个字咽进喉咙里,惊惶无措看着突然靠近的alpha。
赫柏完全换掉刚才那副和善的神色,黑曈曈的眼睛盯着他:“还是在为我做牺牲呀,伟大的以诺先生,你自己的心在哪里呢?你就不能诚实哪怕一次吗?只要你说一句离不开我,我会立刻过来亲你,你知道的。”
熟悉的侵略性,是野兽睁开眼睛,对静候已久的猎物露出狰狞的獠牙。
以诺哭得太激烈,缺氧头昏脑胀,但他在这一刻感到安心。
悬起来的,被绳子收紧几圈的心脏又回到了暖洋洋的泉水里,很幸福,但他口不对心地说:“我不想你为难。”
赫柏像是猜到了他会说这句话,没有任何新意的话,她轻蔑地勾唇笑笑,握住以诺的手肘,揉捏肘内软肉,“是不想让我为难,还是在心里看轻我,从头到尾给我扣上‘一定会抛弃你’这顶帽子,你自己知道。”
以诺很怕痒,但也想她触碰,所以一直打开着自动驾驶和避障系统,假意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做出一副实在逃避不过骚扰的模样,羞愤地扑动眼睫。
从心里看轻她吗?在一副逐渐红透的皮囊下,以诺艰难地思考赫柏的话。
小魔头,小疯子,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心里给她换过多少个黑称,确实,从一开始就认为她恶劣地玩弄他,后来,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屈服,胜负欲作祟……再后来呢,赫柏关注他的身体,他的情绪,帮他解开心结,她所做的一切,或许真的可以称为,爱他。
“我做了很多很多,尽我所能,你却还是这样看轻我,觉得我所说的每一句‘爱你’都是儿戏,难道不觉得……对我很不公平吗?善良的以诺先生。”
“对不起……”
“不要道歉,如果你感到愧疚,就试着学一下,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赫柏从手肘摸下去,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拉起来,按在自己胸前。
柔软的触感,以诺五指蜷曲,赫柏抓着他的手按实,“听听我心脏的声音,好吗?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在你面前的,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赫柏,听听我心脏的声音,你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赫柏……”察觉到赫柏的面容有几分压抑的疯狂,眉心不停蹙起展平,像是躁郁症状又犯了,以诺很担心,“赫柏,你还好吗?”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会死,自从你告诉我,你的心脏里装着一个该死的装置,让你可以随意决定自己的生死之后,我真的很害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
“不会的,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但是我害怕,我是否需要你,这个概念由你来界定,这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让我害怕,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赫柏翘唇很可爱地笑了笑,像小孩子终于想到办法守卫她的玩具,“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在我的心脏里,也装上和你一样控制装置,而且,连接在你的装置上,意思就是,只要你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一秒,我也会死,我们会一起死。”
皇帝所能想到的,许诺给爱人的最贵重的东西,她的生命。
以诺一直没有安全感,赫柏是个完完全全以结果为导向的人,有了问题就想解决方案,对症下药地施行解决办法,既然她说了再多句“爱你”,做再多代表爱的事情都不管用,只剩下一个最极端的办法。
她觉得这实在是太妙了,为想出这个办法的自己欢欣鼓舞,用维托克的身家性命作为要挟,瞒住艾琳等人,提前一周从加里南秘密回国接受手术。
她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本来就是打算和以诺相守一生,在死后同榻而眠的,依照她现在超负荷工作的现状,很有可能是她早死,如果她早死了,一定会赐以诺一杯毒酒,让他陪她走黄泉路,如果以诺先死,有这个可能,她愿赌服输,一起
死吧。
“为什么呢,赫柏,到底为什么呢?”
以诺又开始流泪,碧蓝色的眼睛没完没了地流泪,赫柏扭曲至极的爱具象化了,变成沉甸甸的砝码压在他身上,既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又真的很心疼。
为什么赫柏要这样做,他的身体这么虚弱,为什么和他的生命绑定,只是为了证明爱他,太不值得了。
“可以取出来吗?去取出来吧,你完全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我也会一辈子爱着你,离不开你。”以诺抚摸赫柏的脸,她像外壳碎了的生鸡蛋,薄薄的一层内膜包裹着沉重跳动的、带着腥气的生命体。
在太年幼的时候接触复杂的世界,在黑白混沌中自成一派,又因为出众的能力,完全可以按照她所选择的,天真又残忍的方式生活,以诺只是心疼她。
尽力稳住气息劝说:“赫柏,你的生命比我要贵重得多,你是出色的执政者,你活得越久对这个国家的臣民越好,无数人会因为你优秀的政绩过上更好的生活,未来的历史由你来书写,真的不要和我的性命绑定,好不好?”
“来不及了呢。我选择断掉一切后路,没有办法取出来,只能这样了,维托克劝我,给自己一个后悔的机会,但我拒绝了,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嵌入仪器,我没有任何后路,你也没有。”
赫柏摇头,垂着脑袋,短发也耷拉着,一副虚心认错的姿态,却勾着唇阴恻恻地笑,“我的政绩,我的帝国和臣民,我的历史都与你有关,所以为了我和这个国家,你要尽力获得长一些,以诺,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你接受这个事实了吗?”
以诺牙关磕碰,低骂一句“疯子”,掐住赫柏的下巴咬她的嘴唇。
飞船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巡航,以诺和赫柏拥抱着激烈地亲吻,咬破对方的唇舌,尝到自己和对方口中血腥的味道。
爱是两个异质的灵魂相互碰撞,是刀刀见血的交锋,是伤痕累累之后依然靠近,必要时把自己削成适应对方形状的拼图,然后拼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以上想法来自伟大的莱茵帝国皇帝,赫柏纳塔利女士。
直到很多年后她依然会认同,强求到了以诺先生的爱,是她这辈子做过最艰难,最成功,最骄傲的事。【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