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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雨后51棉质布料。


    话音落,陈嘉玉被吻到不算清明的思绪逐渐回笼。抬起潮湿的睫毛,她在昏暗光影里与温延四目相对。


    看清他眼底谷欠念,以及指尖触碰的地方。


    陈嘉玉的脸颊倏然变得通红。


    还没来得及推拒,温延又重新靠近凑了过来,嘴唇由上至下,温热的触感从眉心到眼皮,再到鼻梁与鼻尖。


    呼吸薄弱又暧昧十足,带着细碎的湿气喷洒在陈嘉玉面颊皮肤,若即若离的吻如同温延的性格,从容不迫地克制着力道一点点碾过慢条斯理地浅啄着。


    陈嘉玉的鼻息在捉弄下一阵阵地屏住,时而停时而缓,随后包裹着颤栗难以控制地从鼻腔内匀出。


    好似又回到刚发生亲密关系那时,伴随着细密的吻落,还有温延淡然却认真地询问:“是这里么?”


    陈嘉玉被折腾到头皮发麻,轻轻呜咽了声。


    在温延的嘴唇即将辗转到耳边的时候,她难耐地伸手挡住他,小声阻止:“可以了可以了。”


    温延的指腹轻缓地摩擦两下:“真的?”


    陈嘉玉感受到那阵浅薄的酥麻,下意识避开手往旁边让过,呼吸有点急,没去分辨他语气里似是而非的含义。


    刚打算说话,一阵热热的溪流感袭来。


    陈嘉玉神色一僵。


    果然所有见色起意都是有缘由的。


    注意到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温延黑沉眸底的不正经微敛,紧接着胸口便被陈嘉玉推开,他趁势撤离。


    温延蹙了下眉:“怎么了?”


    “姨妈来了。”陈嘉玉小声回了一句。


    而后她匆匆起身,捂着肚子进了浴室。


    温延倒也记得陈嘉玉的生理期应该是这两天,但没想到这么突然。他撩开被子下床,穿鞋时低头看了眼。


    瞥见某处,温延轻哂了声。


    之前听陈嘉玉说起这话,他还曾不明其就的询问过她姨妈是谁,而现在已经能够很自然地去厨房煮红糖水。


    没多久,温延端着杯子走回客厅。


    听着洗衣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温延随手将玻璃杯放下,走过去推开门,瞧见陈嘉玉蔫蔫地站在水池前。


    她手里还拿着小小的棉质布料。


    温延没怎么犹豫,姿态闲适地去接她揉搓的举动,眼睑半垂:“给你煮了红糖水,去喝。”


    但陈嘉玉多少有些不自在,这种贴身东西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帮忙洗,她没立马松手:“我自己……”


    “听话。”温延低笑,指背贴了贴她的手腕,语调不轻不重地,“那么多该做的都做过了,不会还在害羞吧?”


    两人之间距离近,陈嘉玉只消稍稍偏过头就能贴上他的胸膛,清朗的声音从头顶落入耳中,莫名有种宠溺的味道。


    她耳朵红了红,赌气似的将布料塞过去。


    看温延熟稔且得心应手的模样,陈嘉玉犹豫了片刻,去餐桌边拿起杯子,又重新走回洗衣房,靠在门边。


    陈嘉玉歪头望着他:“这么喜欢干活。”


    温延抬眉:“我是喜欢干活么?”


    说完,他手头动作未停,回眸瞧过去。


    一本正经的神色间夹杂着隐约笑意,唇角似勾未勾,偏偏在这样模棱两可的表情里,让陈嘉玉窥出几分揶揄。


    她没太明白地鼓了鼓腮,问得直接了当:“那你不喜欢干这个,你——”


    剩下后半句没说出口。


    因为陈嘉玉清清楚楚从温延的眼底探寻出极为浪荡的答案,与他神情不符,却是与不久前做过的事相得益彰。


    不喜欢干活,喜欢干、你。


    陈嘉玉张了张嘴,无语凝噎的哽塞与羞窘前赴后继地漾满整张脸,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最终她咬着杯子讷讷半晌,才挤出来一句:“你真的好闷骚啊。”


    这回应让温延稍稍怔住,盯了她好几秒,随后弯起唇,不置可否地收回眼。


    头顶的灯光不像书房里那样冷白刺目,淡淡的暖色调向下洒落,笼罩在静谧的空间内。


    温馨而默契的氛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间铺开,水声哗哗,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半步之外-


    因为温家对外传老爷子病了,之后一段时间,陈嘉玉跟温延住在别苑。


    这样一来,她耽搁在路上的时间比以往都多了不少,如果实验室任务繁重,她也没逞强,时不时宿在丽景。


    而在这期间,陈嘉玉没少听姜姨提起温正坤。


    温睿在那夜被警察当场人赃并获,抓回警局便直接关了起来,加上刻意散播出去的小道消息,吸D这件丑事完全遮掩不了,但他似是并没有就此放弃。


    从前交好的朋友避嫌,温正坤试图花钱运作也无济于事,便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老爷子身上。


    又听闻他病倒,几次三番前来探望。


    真实目的双方心知肚明,温延直接安排了保镖在家里,温正坤接连碰壁。其中有次甚至在被拦下后,风度尽失地站在门外忍着怒意喊温延的名字。


    时间转眼到了年底。


    周六下午,陈嘉玉结束组会回到别苑,正好跟姜姨在门口碰到。两人一起往回走,聊着聊着说到温正坤。


    姜姨使劲撇嘴:“真不是个东西。”


    当温延的面直接回怼温正坤是一回事,跟另一位长辈在背后说小话,这又是另一回事。


    陈嘉玉笑了笑,没接这话。


    而姜姨显然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说自话也能将温正坤批判很久:“老爷子跟老太太品行端正,怎么就生出他这么个东西。难怪都说教育环境很重要,不在温家长大,果然不像温家人。”


    闻言,陈嘉玉有些茫然:“什么?”


    “小延没给你说?”姜姨看她这样就知道,往她边上靠了靠,“他不是在老爷子跟前养大的。”


    “在我来之前,温家有过一个姓张的保姆照顾两兄弟,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把孩子带出去,给弄丢啦。”


    陈嘉玉的脚步停了一瞬。


    虽然嫁进温家大半年,但对于长辈间的秘辛,她的确毫不知情。此时听姜姨这么说,难免觉得诧异。


    “一直没找回来吗?”


    “找不到啊。”姜姨摇头,“听说那年温家发展太快,招了很多红眼。孩子走丢也不知道是公司的对头,还是遇上了人贩子,警察那边找,家里这头也找,硬是过了十多年才找到。”


    “但那时候孩子性格三观都定型了,人家跟养父母在港城过得好好的,老太太想带回来,他自己不肯。”


    后来或许是强求了数十年的愿望被达成,老太太那口气一松,原本在温正坤走丢时就硬撑的身体突然垮了。


    甚至没熬过半年,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陈嘉玉想到温正坤与温家这些人格格不入的性子,半晌无言,转而又想起温延的异样与孟植宁早逝,她抿了抿唇。


    推开门到了家。


    姜姨是后头来温家伺候的,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里有数,也从来不会在家里提起这些事。陈嘉玉跟着她一前一后进门,这话题心照不宣地告一段落。


    今天温延有应酬,这个点还没回来。


    陈嘉玉先去餐厅倒了杯热水,走到客厅,看见老爷子在沙发上看着什么,她顿了顿,提步走过去。


    哗啦一声。


    陈嘉玉刚靠近,老爷子腿上放着的合页本被翻过一页,塑料纸袋传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似乎是一本相册。


    她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爷爷。”


    “回来啦。”温老爷子拍拍怀里的本子,简单解释,“这是家里的相册,有些年头了,翻出来敞敞。”


    看出他神色间怀念的意味,陈嘉玉压下逗趣的心思,脑海浮现出姜姨刚刚提及的内容。望着老爷子的侧脸看了会儿,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预兆。


    家里暖气很足,加上玻璃杯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暖意,陈嘉玉冰凉的手指很快被焐热。


    她随口问道:“有温延吗?”


    “有。”温老爷子一页一页翻过,“不过也不多。这臭小子从小就不喜欢拍照片,一年也就一两张。”


    “后来自己出国念书,就更少了。”


    话音落,老爷子翻到一张合照。


    陈嘉玉起身坐过去,瞧见透明防潮袋里的照片,里面三个男孩子的模样看上去很稚嫩,不过几岁的样子。


    看着看着,陈嘉玉眼底染上细微的柔软。


    “这是小延九岁那年,六一儿童节跟原满和淮南拍的,那时候他刚刚回到我身边。”老爷子牵了牵嘴角,“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如果我早点知道。”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慢慢停了下来。


    陈嘉玉没追问,视线定格在温延的脸上。


    与当初温正坤给她看过的那段视频中的男孩子一样,面庞白净俊俏,看着镜头的目光冷淡而漠然。


    尽管陈嘉玉并不清楚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应该是什么模样,毕竟她未曾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本能的认知告诉她,一定不会是温延这样。


    相册被翻过一页。


    陈嘉玉又看到另一张照片,明明是一举一动都充满青春与意气的年纪,但他好像拔苗助长般硬生生被拉长了好几岁。


    “如果我早点知道。”


    这时候老爷子重新开了口,话语里浓郁的苦涩比刚才更旺盛,他续上了之后的话:“我一定会在他母亲去世以后,就把他从温正坤身边带回来。”


    只可惜没有如果。


    而陈嘉玉也从


    他三言两语间印证了片刻前的那一丝预感,移开眼,指尖不自知地收拢,压在杯壁,泛出青白的颜色。


    斟酌须臾,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像是清楚陈嘉玉内心的疑惑,温老爷子满是皱纹的手指触碰上照片里,温延不冷不热的那双眉眼,苍老的声线颤抖,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麻木。


    “小延的母亲不是自杀的。”


    第52章 雨后52妻管严。


    陈嘉玉愣了愣,握着杯子的手瞬间收紧。


    这答案印证了之前陈嘉玉的所有猜想,无论是温延深夜的噩梦,还是温正坤那句是他害死了孟植宁的话。


    但她并不认为这句话是对的。


    一如那天在温正坤面前说的那样,大部分四岁左右的小孩能有什么意识,而就算真是这样,也有八成原因在温正坤的身上。


    她喉咙有些干,重重地抿了下唇才问:“是……怎么去世的?”


    温老爷子的眼皮落下。


    视线凝聚在相册内页中十五岁的温延的脸上,嘴角动了动,过了好半晌后,徐徐开口:“温正坤当年走丢,有近十年时间都生活在港城,他的养父母是那边有名的贸易老板。他十三岁那年金融危机,举家搬迁来怀安做酒店生意。”


    “因为生意场上的往来,我们就此找到了温正坤,想带他回家,但他很有礼貌地婉拒了这个建议。”


    “当时你奶奶虽然心里难受,可也明白养育之恩大过天,纵着他继续生活在那边,两家也因此慢慢走近。”


    说到这,温老爷子像是无法忍受那般停顿很久,久到陈嘉玉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讲下去,才沉沉叹了口气。


    “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他养父母家的公司勉强多苟活了几年,一开始我还很高兴他知道感恩,孝顺守礼,觉得那两人养得好,心里也慢慢放下了心结。”


    “所以履行了当初跟小延外公的约定。”


    陈嘉玉轻轻吸气:“是娃娃亲吗?”


    “是。”温老爷子闭了闭眼,“虽然只是我跟他闲谈的玩笑话,但我知道自从他走了以后,孟家两兄妹在元老太太手底下并不好过。既然温正坤没有长歪,植宁嫁过来,总能比在孟家舒坦。”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温老爷子又艰涩地复述了一遍:“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可是任凭谁也没有想到。


    孟植宁二十四岁从孟家出嫁,在最好的年纪里,带着大哥孟植年和父母生前准备的三个亿与若干嫁妆,却在距离三十岁不过三个月的时候迅速凋零。


    “为什么?”陈嘉玉的呼吸几乎快停滞,勉强找回声音,“如果不是自杀,是……是他杀还是意外?”


    到嘴边的名字没能说出口。


    陈嘉玉紧迫地盯着温老爷子的脸,因为不敢去问温延,无论事实如何,孟植宁的离世对他都是残忍。


    眼下能够得到真相,她不想放过老爷子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老爷子默了默:“都不算。”


    都不算是什么意思?


    陈嘉玉皱着眉,面带不解。


    “小延出生是临时发作,温正坤不希望动刀子,植宁痛了十几个小时,没想到快生的时候变成下足位,只能顺转刨。产后几次病危,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大病小病断断续续从来没有停止过。”


    “家里各种办法都想尽,都无济于事。”


    “医生说她需要静养,所以折腾了几个月,他们一家子搬去了郊区。那边空气好,也安静,植宁又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果不其然地好了起来。”


    “期间我有过几次想让他们住回来,但为了她的健康,最后还是没提起。”


    “直到他们母子俩出事。”


    温老爷子面上的沉稳维持不下去了,微微抿住的嘴角颤抖,连带着抚在照片上的手指也抖得厉害。


    他的声音再没有平日的笑意满满,变得沙哑而无力。


    “我才知道原来她从出了月子开始就患上了产后抑郁,医生说情况严重,但不至于抱着孩子坠楼自杀。我又去看了小延,那孩子……”


    温老爷子仿若说不出口,一滴滚烫的眼泪跌落在照片:“那孩子浑身鞭伤,几乎没有一块好地。”


    陈嘉玉缓缓坐直了上半身,心跳空了半拍,掐着指尖良久没能说出话。眼前犹似再度浮现出之前听姜姨提起时,曾设想过的那个画面。


    漫长的深夜,满地血水。


    而这次新附着在画面里的,是满身伤痕昏迷的温延,与抱着他渐渐失去体温的孟植宁。


    陈嘉玉很轻地喘了口气,眼睛倏地变红。


    “温正坤说,植宁那些日子总出现情绪失控的现象,他忙着工作没来得及带去医院,当夜回去就看见被打晕的小延,后来植宁又疯了一样带着孩子去死。”


    “我了解植宁比了解他更多,况且在那之前,我一周会去看望他们两三次,完全没发现植宁的那些症状。只不过去国外出差五天,怎么到那种地步。”


    温老爷子抹掉眼泪,摇了摇头:“但查不出来。我前后安排了两拨人,结果都是温正坤说的那样。”


    “我等小延情况好转问过他,那孩子只是否认,不爱说话,看人的眼睛里头根本没有同龄孩子那样的懵懂和天真。我想把他接到我身边来,温正坤不肯,我只能平时多找时间跟他相处。”


    “那之后平静了挺长一段时间。”


    温正坤二婚,尽管温老爷子心有不满,并不承认梁淑仪这个儿媳妇,几次三番想要将温延从郊区接回来。


    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的温延在外人眼里被教育的很好,学业优异,课外也频频拿奖,是很多人认定的人中翘楚。


    于是温老爷子渐渐放松警惕,将重心转移到了公司。


    意外总是来的毫无防备。


    温延八岁那年的某个盛夏的深夜,他处理完工作离开书房,准备休息时,接到了来自温正坤二婚后换的另一栋郊区别墅的电话。


    “您快过来一趟吧,再不来小延这次真的就要被打死了。”说完这句,保姆匆匆挂断了电话。


    温老爷子几乎是同一时刻联想到,几年前有关孟植宁的那场意外。等他赶到西郊的时候,那一幕场景简直令他毕生难忘。


    “你听说过改命吗?”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有关于玄学风水的问题,陈嘉玉愣了片刻,没能在转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温正坤的养父母自港城发家,对迷信这套十分热衷,当年收养温正坤,也是算命先生说他们八字相生。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温正坤耳濡目染,渐渐学会了这些东西。”


    温老爷子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抬起脸,不知道看向哪里:“当年小延出生后植宁身体差,温正坤工作不顺,所以找人从港城那边请来了一位先生。”


    回想起在走廊里,温正坤说的煞星。


    陈嘉玉的心情实在荒谬到难以言表,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她没忍住哽着声音反问:“所以他听信了先生说的,认定温延命硬克父克母?”


    温老爷子用确定的眼神回答了她,旋即,又颤声道:“当时我赶到,小延皮开肉绽,疼得晕了过去。”


    四年前他试过,认定事业蒸蒸日上是因为做的法给小延改了命,所以那年温睿重病,他又找人做了一次。


    但没想到请来的先生是半吊子,不仅差点害了温延,还让温老爷子发现了当年孟植宁离世的真相。


    她不是被人杀害,而是在精神恍惚之际发现用命换来的儿子,被折腾的浑身是血,仅剩想要救下他的理智与被刺激到混乱的不知所措,将孟植宁逼到绝境。


    犹如困兽一般,让她做出抱着温延从楼上一跃而下的举动,认定只要死了,就不会再被伤害。


    她也不是主观意义的自杀。


    因为无论是前一天与姜姨的那通电话,还是平时已经能够控制的情绪,都不


    会在突然之间选择死亡。


    有关孟植宁的一切都成了一笔烂账,没有任何支撑控告的理由。但温老爷子仍是怒不可遏地报了警,以故意伤害罪将他与另一个在场的半吊子抓了起来。


    而在那之后,老爷子彻底与温正坤断绝了父子间私下情分的往来。


    陈嘉玉完全没有料想到,真实情况是这样。


    她僵愣着眨了眨眼睫,悬挂在眼尾的水滴悄无声息地砸进杯子里,只在脸颊边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


    “怨我,如果我当年再好好观察观察温正坤的秉性,没有那样草率地让植宁嫁给他,婚后多留意些他们的生活,小延也不会承受这样重的过往。”


    将心里最大的秘密坦白,温老爷子像是松了口气,浑浊的眼底一波接连一波的热意起伏,保持多年的体态也在这瞬间飞速地苍老佝偻了下来。


    他抚摸着相册:“小延与温正坤分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听不清东西,也不能很好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总以为他妈妈是在找他的路上车祸去世的。医生说那是创伤性后遗症,会下意识忘掉让他感到痛苦的记忆。”


    “多少人说他长得好看,夸他聪明,夸他乖。但只有我知道,因为温正坤从小在养父母身边的经历,让他把小延也训练成了一个失去自我的机器。”


    耳边是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话语,陈嘉玉撇过脸,垂眸盯着地毯上的图案,试图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浪潮。


    可惜很艰难。


    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感同身受很离奇。


    没有真实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当事人的痛苦,可当此时一阵一阵的鼻酸与难过抽丝剥茧地缠绕着她的心情,陈嘉玉快要喘不过来气,心口疼到窒息。


    眼皮眨动一下两下。


    视野里的画面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注意到她的反应,温老爷子递过去几张纸,静默片刻道:“这些事情,我原本是要带进土里的。”


    陈嘉玉擦了擦脸上的潮湿,抿唇:“那您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因为小延爱你,他不会提起这些让你难过的话。”温老爷子的目光慈爱而包容,注视着她,“因为我也知道,你是个可堪托付的孩子。”


    他缓缓笑了下:“小延从出生起就没什么好的福气,但现在想想,可能吃那么多的苦都是为了能遇见你。”


    陈嘉玉如同泪失禁一样再度红了眼睛,咬着嘴唇,忍住喉间的哽咽,艰难地给不出任何回应。


    “可能是我自私,我想让你知道这些能多心疼他一点。”


    看着她无声掉眼泪的模样,温老爷子停了会儿,笑得温和:“有你陪着他,我就是现在闭了眼也安心。”-


    城市的另一边。


    刚刚结束应酬的温延正准备回家,恰好接到原满电话,得知他们在曼庭这边做水疗,于是打算过去碰个面。


    走廊里的消音地毯干净平展,灯光明亮,将边边角角的缝隙照得格外透彻。


    温延跟苏确离开电梯,一前一后往包间走。


    刚到拐角口,不远处出现男女两道背影。


    温延随意瞥了眼,倒也没在意。


    反倒是苏确察觉到不对劲,定睛分辨出女人的侧脸,低声提醒:“老板,前面好像是梁女士。”


    “谁?”温延顺着向前看去。


    女人穿着浅蓝色套裙,粗跟高跟鞋很是优雅,卷发盘起,别着一枚珍珠卡。旁边走了个矮胖的男人,头发花白,看上去多少有些老迈。


    两人贴得很近,挽着胳膊的姿势格外亲密。


    温延没认出那两人,只好迅速在脑间搜索着有关梁姓的合作方。可惜无果,他不动声色地沉了下眉头。


    苏确赶紧道:“是梁淑仪。”


    听到这个名字,温延略略感到意料之外。


    目光再度落在逐渐远去的女人背影,而她旁边的男人明显不是温正坤,面色松泛了些,他浅提了下唇。


    余光轻扫,温延给了苏确一个眼神。


    两人走到包间外,推开门,温延提步进去。偌大的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正中间的泳池里泡着几个人。


    见进来的是他,陆陆续续有人打招呼。


    温延的视线环绕一圈,看到对面岸边正喝着水的宋淮南,他从旁边绕过,抬手摘掉袖扣,又松了松领带。


    “泡会儿?”趴在石板上的原满撩了撩水。


    温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真有闲情逸致。”


    “那不然我做什么。”原满双手交叠,偏着脑袋垫在底下,“混吃等死就是我的日常,毕竟我爹都怕我搞公司。”


    原满福气好,但手气实在是差。


    十次有九次的投资到最后都是赔本买卖,唯一一次还得温延中途指点。


    早前原满父亲给他弄了个娱乐公司,半年给搅和的濒临破产,他哥实在看不下去接过手,两个月起死回生。


    之后又尝试过几次,每次的结果都让原满父亲在家里频频抹脸,没办法只能认命,让他躺着花钱。


    宋淮南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得亏你摊上两个任劳任怨的好哥哥,要是遇着温延你再看。”


    懒得搭理他的调侃,温延不以为意地找了把藤椅坐下,双腿交叠,身子往后靠去:“找我什么事?”


    说到正经事,原满支棱起来:“滑雪不?去年你国外出差我们没聚成,今年带着小玉妹妹,一起去玩玩?”


    “不是发誓不去游家的滑雪场了么?”


    “别问我,问你边上那位。”原满贱兮兮的朝宋淮南努了努嘴,“前几天他给姓游的那片滑雪场买下了。”


    温延扬眉,侧目看过去。


    宋淮南笑着喝了口水,耸了耸肩:“送人。”


    至于这人是谁,不问也知道。


    温延不置一词地哼笑了声,没立马答应:“我都可以,回去问问陈嘉玉,等她确定好时间。”


    原满舒适地喟叹:“喊这么冷淡。”


    温延没辩驳,只不疾不徐地反问了句:“那我喊老婆你不是不满意?”


    “张口闭口老婆谁满意啊。”原满想起前段时间与陈嘉玉表白后的他,简直无语,跟着对宋淮南迁怒,“恋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你俩以前多潇洒啊。”


    不料宋淮南不搭这话,表情闲闲地询问他:“怎么,属于你换女友如衣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


    谁不知道在感情方面堪称大师的原满已经空窗了将近四个月,被陶琰钓的不上不下,就是确定不了关系。


    他噎了噎,没好气:“旱死在路上了。”


    对员工私人生活并不好奇的温延乐的看原满吃瘪,见状轻哂,气定神闲地点评:“活该。”


    “你现在是有老婆万事足是吧?”原满立马将矛头指向他,耿耿于怀,“既然这么牛逼,给我出谋划策一下?”


    原满扬了扬下巴:“毕竟我也算是为你的感情冲锋陷阵过,对吧小延?”


    温延岿然不动地在岸边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思考了会儿,给出回应:“恐怕不太行。”


    原满眨眨眼:“嗯嗯?”


    “说了原因你今晚可能都会不太愉快。”温延不着痕迹地轻笑,“因为我老婆担心陶秘书被你欺负。”


    “……”


    原满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非常不爽地瞪着他:“不是兄弟,你妻管严啊。”


    这话一出,温延朝宋淮南看过去。


    他姿势随意地抬了下手,唇边染着零星几点弯起的笑痕,一脸“你看我就知道”的好整以暇的表情。


    ……


    晚上八点二十。


    陈嘉玉吃过晚饭后就回到卧室,看了三个小时的文献。窗外夜色降临,房间也显得越发静谧,下午听温老爷子提起的那些事还近在眼前。


    悄无声息的空间令她频频走神,一旦分神便很难集中注意力。


    陈嘉玉轻轻吸了口气,合上电脑。


    偏头看了会儿窗外在路灯下光影昏黄的夜景,恍惚地发了几分钟呆,莫名觉得房间里有些闷。


    她从衣柜里翻出长款羽绒服,拿着手机下了楼。客厅里电视打开着,正放映着最近大热的剧,姜姨一边收拾地毯一边看电视。


    见陈嘉玉下来,她诧异:“要出门吗?”


    “嗯。”陈嘉玉笑,“出去走走。”


    这个点外面已然全黑透了,想到是在别墅区内,姜姨只叮咛她:“有点冷,你把衣服穿好再出去。”


    陈嘉玉应了一声。


    走出门,冬日里刺骨的寒意迎面扑向她,夜色朦胧,晕开的光线让周遭一切场景盖上了一层旧时候的滤镜。


    陈嘉玉裹紧羽绒服,捞起帽子罩在头顶,双手插兜顺


    着小路慢慢往前走。不由自主地,脑间涌现很久之前的滂沱大雨下,她来别苑找韩教授签字,温延撑伞接她的场景。


    同时交错出现的。


    还有那个被藏匿在温延心里,永远不再提起的冷雨夜,他被雨水冲刷,在丧失意识时也彻底失去了母亲。


    陈嘉玉盯着前路,逐渐慢下了步子。


    呼出一缕薄薄的白气。


    不清楚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陈嘉玉思绪有点空,包括胸腔里,也是从没有过的空荡荡的难受。


    脚锋一转,她走到路边矮矮的小石墩边坐下,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地放空着大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道亮白刺眼的车前灯点亮了这条路。


    紧接着,车子停在了她面前。


    陈嘉玉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眼睫轻而缓地眨动,看着红白相间的地砖,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


    敛起心神,她仰起头看过去。


    温延穿着双排纽扣的黑色中款大衣,里面的西装熨帖平展,双腿笔直。他偏头瞧着她,笑着问:“怎么坐在这?”


    陈嘉玉愣了愣:“家里有点闷。”


    “冷么?”温延稍微倾身,指背在她脸颊碰了碰,不紧不慢发问,“再坐会儿还是回去?”


    想了想,陈嘉玉说:“再坐会儿。”


    温延看她两眼,随意地嗯了一声。


    回头跟苏确交代了几句明天的安排,司机往前开了点距离,掉转车头离开了西山别苑。


    等到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


    似是很早发觉出陈嘉玉不对劲的情绪,温延屈膝半蹲在她面前,目光平齐,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看了几秒,他温声道:“怎么了?”


    回视着温延染着担心的眼神,陈嘉玉的喉咙突然被堵住。她以前从来不会被情绪操控,对旁人口中轻而易举便吐出的心疼二字向来也是嗤之以鼻。


    可是这一刻。


    陈嘉玉不得不承认所有的清醒在温延面前,全都无济于事,对温正坤的憎恶与对他的心疼快要束缚不住。


    但温延什么都不知道。


    有关于那一切过往,好的坏的,陈嘉玉不想再次重述,也不希望他记起。


    收拢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发僵,动了几下,她伸出双手,避开与温延四目相对的眼,倾身抱住了他。


    温延的脸冰冰的,耳朵也是。


    “没什么。”陈嘉玉偏头贴了贴他的脸颊,嘴唇覆上耳垂,小声用另一种方式说清了对他的心疼,“就是想你。”


    温延一顿,抬手回抱她的腰。


    沉默了半晌,他顺着这话微不可察的翘了下嘴角:“只是半天没见面,怎么搞得好像分开了半年。”


    陈嘉玉将脸埋进他脖子,似真似假地扯来不相干的借口,闷声闷气:“嗯,可能是今天组会上被骂了,所以明明你就在眼前,还是很想你。”


    很少见她这样直白,温延垂眼定了会儿,不露声色地松口气,忽地嗓音含笑地问她:“这么委屈啊?”


    陈嘉玉轻吸了吸鼻子:“嗯。”


    “那我来弥补,可以么?”温延的掌心在她后脑力道极重地揉了把,提起滑雪的事,“带你去放松放松?


    陈嘉玉缓缓坐直身子看他。


    温延握住她双手,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撩起眼皮,那双向来疏淡黑沉的眸子如今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说辞,他没戳破也没追问,耐心而体贴地附和着那个借口来安慰她低落的心情。


    温延往前靠近,唇边带着弧度说:“咱不跟骂你的人计较,行不行?”


    陈嘉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眼圈一点点红透。明明无辜受到伤害的人是温延,可她好像也在这样的安抚下真切感受到了委屈,假话变成了真话。


    陈嘉玉用力抿了下唇。


    眼泪还没落下之前,倏然朝前凑近,在这个冷意弥漫的寒冬夜晚,跟温延接了个不深不浅的吻。


    第53章 阵雨53沾染水光的潋滟模样。


    皮肤相贴处传来丝丝缕缕的冰凉感。


    陈嘉玉的睫毛抖了抖,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双手按在温延肩膀处借力直起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她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咽了咽黏黏糊糊的喉咙。


    感知到温延正不远不近地注视着自己,她稍稍抿唇,转移话题问:“回家吗?”


    话音刚落,眼皮被碰了碰。


    陈嘉玉下意识闭眼。


    “怎么这么多眼泪啊?”温延的指腹抚过她眼睛,又将脸上的水痕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睁开眼回视他的目光,陈嘉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拉下他的手:“我脚疼。”


    温延抬眉:“怎么又脚疼了?”


    “因为亲太久了。”这话一出,陈嘉玉很快收获温延饶有兴味的表情,顿时也觉得不太对,随后诚实地改口,“不是,是这个姿势坐太长时间,我脚麻了。”


    盯着她看了几秒,温延很低地笑了一声。


    见他不说话,陈嘉玉被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起不来,你背我回家。”


    “你还挺理直气壮。”温延抬手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子捏了一把,没再耽搁,把人背起来,“冷还出来。”


    陈嘉玉小声:“说了想你了嘛。”


    她趴在温延宽阔的肩背上,双手环绕脖颈,脸颊贴着他的,两条腿在半空中随着前行而晃动。


    路灯拉长两人的影子,在夜色里摇曳。


    听着耳边的饱含惆怅的低声絮语,温延垂着眼没计较这话,手掌扣住她腿弯,步伐闲适地慢慢往前走。


    他无声地弯了下嘴角:“那我就当真了。”


    陈嘉玉悄悄看一眼温延的侧脸,正巧瞥见勾起弧度的唇边,想到下午爷爷说的那些内容,抱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她没忍住主动喊:“温延。”


    温延:“嗯?”


    以后我会好好爱你的,不会离开你。


    也会保护你。


    ……


    无数句想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陈嘉玉却又莫名觉得,完全没有保障力度的承诺在温延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面前,都显得非常苍白无力且可笑。


    陈嘉玉张了张嘴,突然止声。


    没等到她之后的话,温延轻缓地追问了句:“想说什么?”


    “我……”


    陈嘉玉正想扯来别的内容续上,忽然注意到什么,声音顿住,抬头看着如同深渊一般漆黑的夜空里,飘落着细碎的白色亮片。


    她惊喜道:“下雪了!”


    陈嘉玉伸出手尝试接住,但刚开始只有零星的雪粒子,落到指尖立马融化。密密麻麻的凉意传递到皮肤,她收回手抱住温延,脸上蔓延开灿烂明媚的笑意。


    温延撩了撩眼皮,对下雪与否并不感兴趣。


    余光轻瞥,瞧见陈嘉玉亮晶晶的眼眸,他偏头看了会儿,慢慢悠悠地问:“这么喜欢下雪天?”


    “这是今年的初雪。”陈嘉玉认真跟他解释,“初雪的时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新的一年也能长长久久。”


    温延不轻不重地笑起:“你信这个?”


    陈嘉玉嗯了声:“不可以吗?”


    “可以。”温延当然没有专制到这种程度,兜着她往起抬了抬,拐弯走进路口,咬字清晰,“但不如信我。”


    陈嘉玉晃了晃腿:“信你什么?”


    刚走进岔路口,这场雪忽然大了起来。


    伴


    随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寒风,漫天大雪好似鹅毛逐渐加重,落在地砖上,飘荡在枝头。


    温延背着陈嘉玉加快了步伐,即便如此,两人走进家门避开风雪后,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雪花。


    陈嘉玉从温延身上下来,刚站稳,头顶落下一只手。她抬起头,看到温延低着眼睫,面色淡然地给她拍掉发间的残雪,整理了几下,他的视线倏地往下移动。


    顷刻间,两人四目相对。


    陈嘉玉浑然不觉地眨了眨眼睛。


    “信我,”温延的眸色仿若这夜一样的黑沉,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每一年都和你长久。”


    陈嘉玉愣了愣,唇角弯起几丝笑痕。


    在喉咙里不轻不重地回应一声,而后踮起脚尖,力道十分轻柔地帮他拂掉发丝上的雪:“我当然相信你。”


    随即手指顺势下滑,蹭过温延的眉毛。


    陈嘉玉抬头,重新对上他含着隐约笑意的眼睛,同样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一份承诺:“我会对你好的。”


    “我保证。”-


    那天晚上因为陈嘉玉的主动,温延难得有些收不住,最后一次结束已经快要三点半。


    第二天休息,两人直接睡到十一点。


    陈嘉玉醒来后脑袋沉闷,或许昨晚看她太过可怜,温延帮忙清理的时候耐心十足,事后极为体贴地上了药。此时除了有些发软外,倒没什么其他反应。


    身旁的温延还闭着眼,侧过身子搂着她,半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呼吸平稳。


    视线从他眉眼挪动到嘴唇上,视线定格着,想起这里沾染水光的潋滟模样,陈嘉玉的神色略微不自然。


    翻过身,她打算摸来手机看看消息。


    腰间忽地又一重,温延再度贴近她的后背,低着头,呼吸扑落在肩颈皮肤:“醒了?”


    陈嘉玉被烫得缩了缩脖子:“起床了。”


    “不着急。”温延的声音里带着惺忪的沙哑,将她整个抱进怀里问,“有没有不舒服?”


    陈嘉玉轻哼:“现在知道问我了。”


    被她这赌气似的语调逗笑,温延偏头低低笑了会儿,喉间溢出薄薄的气息,随意道:“给你揉揉?”


    这话落地的同时,陈嘉玉感受到落在腰腹间的手作势下滑,她倒吸一口气,立马按住他小臂:“不用!”


    陈嘉玉硬着头皮艰难道:“我适应良好。”


    不知道这几个字又是哪里戳中了温延的笑点,他继续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趁他没机会说话,陈嘉玉赶紧转移话题:“我听你昨天说滑雪,你们确定时间了吗?”


    “这不是在等你安排。”温延闲散道。


    原来她说话分量这么重。


    陈嘉玉不自知地弯了弯唇角,也没扫兴,直接说:“那就下周末吧,可以吗?”


    温延把玩着她的手指:“都行。”


    确定好时间,之后两人没什么话再说,又在被窝里拥着躺了会儿。陈嘉玉准备起床时,想到什么。


    她犹豫了下回头问:“温睿现在什么情况?”


    “在戒D所。”这事情没什么好隐瞒,温延坦然说,“抢劫案应该要等强制戒D毒结束以后立案,另外他被抓当晚的行为可能涉嫌构成容留他人吸D罪,这都是要判的。”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温睿自己害了自己。


    虽然没跟这人见过面,但陈嘉玉对他的厌恶同样显而易见,撇了撇嘴:“那他爸还来找爷爷。”


    温延轻哂:“巨大金额的抢劫案要判十年以上,温正坤怎么可能忍受他儿子吃这么大的亏。”


    “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嘉玉扯过毛衣套在身上,随即又觉得气闷,“那一百万花在他们身上真可惜。”


    温延坐在她身后,抬手将头发从衣领里勾出,笑了下:“不可惜,会让他们用其他方式还回来。”


    见他说得笃定,陈嘉玉便没再追问。


    两人一起下楼吃过午饭,温延还有一部分工作要忙,端着咖啡进了书房。陈嘉玉抱着电脑在一楼暖阁里看了几个小时文献,拿过杯子准备喝水,却发现已经空了。


    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站在窗边休息眼睛。


    恰好这时候姜姨牵着Elvis去上完厕所进来,陈嘉玉瞧见她冷着的表情,走过去问:“怎么了?”


    “真晦气。”姜姨皱眉说,“又来了。”


    陈嘉玉反应了两秒:“谁啊?”


    继而很快意识到,除了温正坤以外,只恐怕再没人能让姜姨形容晦气。她面色的懒意渐渐退却:“在哪呢?”


    姜姨蹲在地上给Elvis擦爪子上的雪水,朝外面扬扬脸:“保镖堵在门外头了。”


    陈嘉玉垂眼思考了会儿:“我出去看看。”


    “别去了吧。”姜姨略显迟疑,“可别伤着你。他待不了多久就会走的,或者我让小延下来。”


    得知那些过往,陈嘉玉哪里还能让温延再去面对温正坤,其他时候暂且不提,今天是绝对不可能。


    她摇摇头,提醒:“我就去看一眼,您别告诉温延。”


    外出的衣帽都挂在玄关,陈嘉玉随手摸了把Elvis的脑袋,也没放下杯子,穿上厚厚的外套走出去。


    打开门,温正坤刚好站在两步开外的石子路中央。


    陈嘉玉迎面撞见他,一手握着玻璃杯,一手抄进兜里,冷白的皮肤加之面无表情的神色,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怵人。


    尤其还有之前那通劈头盖脸斥骂的经历。


    温正坤顿了顿,勉强维持的沉稳模样差点裂开,二话不说只想扭头就走。


    可对上陈嘉玉那张脸,他被激得心头怒火正盛,沉着嗓音理所应当地问:“温延呢,让他出来。”


    陈嘉玉懒得跟他废话。


    这些天没少听姜姨吐苦水,说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要么找温延,要么找温老爷子。次次都被保镖堵住,可偏偏耐性十足的几次三番找过来。


    此时看着他的脸,昨天老爷子说的那些频频在脑海中浮现,陈嘉玉没接腔,只偏了下头定定注视着温正坤。


    握住杯子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杯壁缓缓敲着。


    “还来找骂是不是?”陈嘉玉似笑非笑地问,“正好我最近新学了几句,说给你听听?”


    不料得来她剑走偏锋的答案,温正坤噎了噎。


    心知这死丫头嘴有多利,可自从上次离开别苑以后,别说温老爷子,连温延的半片衣角都没能见到。


    梁淑仪前段时间得知温睿被强制送进戒D所,哭晕了几次,他除了来找老爷子,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人没见到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


    但陈嘉玉上次当着他的面彻底撕开那层面具的行为,对他来说至今还心有余悸,况且周围都是人,闹起来更难堪。


    踯躅两秒,温正坤抬腿要走。


    然而偏偏停滞那一瞬,陈嘉玉漫不经心的语调仍钻进他耳朵里:“求人就是这副德行吗?那还不如别来,口气比脚气还大,装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脸皮可真够厚的……”


    温正坤脚下一个趔趄,怒不可遏地回过头。


    却见陈嘉玉穿着长款白色羽绒服,长发披散开,脸颊嫩**致的像个洋娃娃,可偏偏那双琉璃色的眼珠一如雪景干净透彻,里头盛满了昭然若揭的唾弃与憎恶。


    她站在黑色大门内,一身纯白犹似圣洁的凡世神女。


    鬼使神差地,温正坤几乎有那么一秒心跳暂停,在她冷淡的凝睇下惊悸到完全不敢有任何反应。


    因为他从陈嘉玉的眼里看到了命运对他的审判。


    ……


    冬至后没几天,转眼到了约定滑雪的周末。


    去的地方是城北郊区天行山附近的度假村,除了远近闻名的滑雪场,还有温泉山庄与农家乐。


    他们一行总共八个人,到地方时已经下午三点,场地里面人不多,换好雪服后,陆陆续续进了滑雪道。


    因为不太熟练,陈嘉玉没跟其他人一块儿凑热闹,而是穿着雪鞋先在外


    围慢慢悠悠地适应着。


    看她觉得差不多了,温延教她穿好单板。


    不远处,倪蓁在宋淮南的带领下基本能够自娱自乐,陈嘉玉看了会儿,信心十足地深吸一口气。


    温延环抱着胳膊看她:“确定自己可以?”


    陈嘉玉点点头:“当然。”


    放下护目镜,陈嘉玉做好准备沿着雪道右侧缓缓往前滑动,分寸要领都掌握得游刃有余。温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就这样以蜗牛似的速度一点一点挪动着。


    兴许是琢磨出几分乐趣,期间陈嘉玉颇有几分得意地跟温延炫耀:“我不是很厉害?”


    “嗯。”温延嗓音里含着笑,“你最厉害。”


    然而话音刚落,半道偶遇略微倾斜的一段路,陈嘉玉毫无防备地被迫加快了速度。


    控制不住脚下的滑雪板,身子也不停地往前冲去。


    内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感到恐慌,陈嘉玉睁大了眼睛,两只手僵停在身侧动弹不了,尖叫也压制在喉间。


    直到耳边风声猎猎,几乎快要飞起的时候。


    一道雾霾灰与远山蓝拼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右侧,利落且果断地偏转,板子刮出的残雪顺着轨迹掀起。


    带起快而疾的一抹弧线,旋即落地。


    紧接着,陈嘉玉的两只手腕被人抓住,速度稍降。


    她不由自主眯起的眼睛一点点睁开,隔着深色护目镜,撞进了温延饶有兴致的黑眸里,染着极淡的一层笑。


    陈嘉玉松一口气:“好可怕啊。”


    “你看到了吗?”可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她小声碎碎念,“我刚刚差点飞出去了。”


    “怕什么。”温延扶稳她不紧不慢地控制好速度后,双手交握,换了位置站她前面领路。


    而后气定神闲道:“我还能让你受伤?”


    话音落,陈嘉玉的心脏瞬间空了一拍。


    隔着护目镜与温延四目相对,她遮挡在护面下的唇角一点一点弯起,指尖在他掌心里蜷缩。


    盯着他看了会儿,陈嘉玉反握住他的手,语调沾染上几分浑然天成的亲昵:“那你再教教我。”


    温延抬了抬眉,打趣:“还厉不厉害?”


    不久前刚许下豪言壮志立马就被打脸的尴尬涌现,陈嘉玉抿抿唇,也懒得再装:“那我没想到会控制不住。”


    温延抓着她双手缓缓在雪道里滑行,眸子黝黑深邃,慢条斯理地发问:“报酬呢?”


    视线凝聚在陈嘉玉脸上:“不交点学费怎么行。”


    恰好两人处在半道,初学道里人不多,陈嘉玉也不恼,左右看了几眼,忽然拽住他雪服衣襟朝自己面前拉了拉。


    温延垂眸扫过她的动作。


    这点力道并不算大,尽管并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下的亲密,但温延还是一语不发地顺着方向稍稍倾身。


    下一秒,他的侧脸被很轻地碰了下。


    温延顿了顿,撩起眼。


    陈嘉玉松开他衣服的手趁势摘掉护目镜,那双精致明媚的眉眼近在咫尺,睫毛在风中颤颤,透亮的眼珠里盛满了愉悦笑意,就那么定定看着他,再怎么无坚不摧也软了下来。


    “可以吗?”陈嘉玉眉眼弯弯,“温老师。”


    温延的喉咙倏地上下一滑,掌心空空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抬起,刚落在她后脑勺。


    紧接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口哨声。


    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两个人同时回过神,侧目看过去,只见同行来的其中两个年轻男人中场休息。


    他们直直朝这边望来,言笑晏晏,显然看见了陈嘉玉明目张胆的举动,以及温延不合时宜的回应。


    “延哥,嫂子,别撒狗粮啦!”


    “撑死谁负责啊!”


    那两人在几步外一唱一和的调侃,陈嘉玉完全没料到会这么巧被撞见,平日里的故作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愣了愣,脸颊蔓延开的热度清晰至极,她埋头抵在温延胳膊上。


    陈嘉玉忍着羞耻说:“形象全没了。”


    温延拍拍她后脑,低笑了几声。


    没再说别的,他朝看热闹的朋友随意做了个手势,而后扣住陈嘉玉的,就着面对面的姿势领着她滑了几个来回。


    两人就这么玩了一个下午,在滑雪场从下午三点玩到六点,一行人纷纷尽兴后各自回到房间洗漱休整。


    陈嘉玉跟温延的房间在二楼角落。


    关上门,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走到沙发前趴下去,想到滑雪期间时不时撞见的揶揄注视,闭着眼睛丝毫不想动弹。


    温延洗过手走近,碰了碰她的侧脸:“累?”


    陈嘉玉嗓音含糊地嗯了声。


    掀开眼帘,对上他漫不经心的眸光,莫名生出捉弄的心思。她调整了下姿势,忽地喊:“温老师。”


    温延低垂着眼睫,眉梢微动:“什么?”


    “刚刚被你朋友看见我交学费,他们会不会因此笑话你。”陈嘉玉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撑在膝头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觉得我大庭广众勾引你。”


    似是觉得有趣,温延喉咙里压着薄薄一层笑音:“照这么说,不是应该笑话你么?”


    陈嘉玉煞有介事:“不对。”


    温延状似不解,挺好脾气地问:“怎么不对?”


    “因为把控不住的人明显是你呀。”陈嘉玉弯着唇角,手指也极不老实地勾勾他的关节,“平时在朋友面前装得一本正经,端方君子,原来私底下反差这么大。”


    她的眼睛含着促狭的笑,追问:“是不是啊,温老师。”


    第54章 雨后54秀色可餐。


    陈嘉玉的手指混不正经的在他指背与骨节外侧来回滑动,好似调情一般,偏偏每一下都不落在实处。


    似有若无的痒意让温延眉心一跳,半垂着眼。


    目光轻飘飘地沿着陈嘉玉细长指尖扫过,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等会儿不想吃饭了?”


    陈嘉玉被他笑得头皮顿时发麻。


    大概也注意到自己作死的或许有些过分,唰地收回手,正准备若无其事地起身进浴室洗澡。


    倏然间,撑起一半的身子重新被按了下去。


    陈嘉玉的脊背与沙发严丝合缝,肩头落下刚被她逗弄过的手,拇指轻轻缓缓地摩擦两下,而后趁她不防移动到下颌。紧接着,陈嘉玉感受到下巴被捏住,眼前覆盖上宽阔的身影。


    呼吸微滞,温延已经倾身压住她。


    朦胧浅薄的木质淡香里夹杂着厚重的冰冷雪意,被压制带来的强迫感因这气息而格外浓烈。


    陈嘉玉心跳如鼓,抵住他:“你别乱来。”


    “那你还敢不知死活地招惹我。”


    话音落,陈嘉玉眼皮一抬。


    迎面撞进温延丝毫没有掩饰欲。念的眸光,漆黑犹如夜色深沉,看得人心脏狂跳不止。


    下一秒,温延便在她的注视下吻了过来。


    他轻压着陈嘉玉的下巴,防线微松,舌尖就顺着缝隙深入。力道一点点加重,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侵占领地时不忘勾着她的纠缠,迅疾且热烈,指腹揉捏她的耳垂。


    陈嘉玉被亲的呼吸杂乱无章。


    两人的鼻息在近距离的触碰下交错,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压抑着地加快了无数倍的轻。喘。


    双重刺激下,陈嘉玉无意识地睁着眼。


    除了近在咫尺却尤为模糊的温延,视野里其他东西也都宛若被加了一层虚化的滤镜。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耳鼻口眼尽数被灼热滚烫的吐息占据,直到那抹濡湿渐渐偏移。


    “……等等!”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陈嘉玉瞬间清醒,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我还没洗澡,有味道的。”


    温延一丝不乱:“什么味道?”


    被他明知故问的话术噎住,陈嘉玉稍稍稳住气息,想推开他,以免继续下去擦枪走火。


    不料温延继而又低头,温热的嘴唇好似自带电流一般,暧昧缱绻的在她唇角游移着蹭了几下:“这不是挺甜。”


    陈嘉玉难耐地呜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


    宽松毛衣下摆被缓缓拨开一点缝隙,漏进凉意的同时,又听见他含笑询问:“是不是啊,陈同学。”


    ……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嘉玉总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被抱出浴室的时候,她已经被折腾到快困疯了。


    任由温延帮她套好衣服,在此期间浑身疲软到一动不动。全程像只布偶娃娃,任由对方摆弄。


    陈嘉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靠坐在温延怀里,稍稍仰头,恰好看到他锋利的喉结与硬朗的下颌线条。


    盯着看了两秒,她眼睛往上,瞧见温延一副餍足且精神饱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注意到她这动静,温延好笑:“干嘛呢?”


    “好累。”陈嘉玉歪了歪脑袋,将额角抵在他锁骨,难以理解地询问,“明明都出了力,凭什么只有我累。”


    困惑的真情实感,她闭着眼如同失去了全部力气,面色惆怅地重复了句:“我好辛苦。”


    被她这模样逗得直乐,温延很低地笑了好半晌,气息颤颤,胸腔发出细微的震动。


    眼睑低垂,他由上至下瞧着陈嘉玉,靠谱地给出建议:“那下次自己坐上来试试。”


    不知道温延是怎么能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


    陈嘉玉抬起眼皮觑了觑,撞见他耐人寻味的视线,没忍住用手肘推推他的腹肌:“老流氓。”


    温延神色坦然自持:“行。”


    “什么?”陈嘉玉的眼神充满狐疑,瞅着他等待答案,只见他慢悠悠地勾出她别在毛衣领里的头发。


    温延承认得痛快:“我是老流氓。”


    说完,黑眸落定在她的脸上,淡淡勾了下唇,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那你就是小无赖。”


    “……”陈嘉玉嘀咕,“还挺押韵。”


    温延气定神闲地揉揉她的头发,没应声,让人坐好,起身拿过棉袜和雪地靴,耐心给她换上。


    整套动作近乎到自然,他半蹲在陈嘉玉面前,眼底缀满星星点点的笑意:“这叫般配。”


    他体贴照顾,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搭在小腿。


    陈嘉玉走了会儿神,眼睫往上抬,对上温延宠溺纵容到毫无遮掩的那双深眸,她控制不住地压着唇边的弧度。


    再下楼已是二十分钟后。


    吃饭的地方在温泉山庄后面的农家乐,从后门离开,穿过木板台阶,进入一片并不深的竹林,沿着路往出走,两分钟内可以看到农家乐的红色大门。


    餐馆装修得格外质朴接地气,走进棉质门帘,年轻服务员领着两人直接去了提前预约的包间。


    门被推开,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陈嘉玉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剩下靠近壁炉右侧的两个位置,这地方距离热源不远不近刚刚好。


    下午抓包两人的其中一个短发男人揶揄道:“不是说好八点吃饭吗,延哥嫂子迟到得自罚啊。”


    原满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罚啊你俩。”


    陈嘉玉一边脱掉羽绒服,一边弯着眼往旁边看了看,没接这话。恰好这时温延朝她伸过手,拿走外套。


    “至于么。”温延满不在意地将两人衣服挂在衣架上,走到位置落座,“五分钟而已。”


    对面另一个男人哎哟了声:“这是五分钟的事儿吗?这五分钟要是放在你工作上,不得争分夺秒啊。”


    温延唇边噙着笑,另辟蹊径:“那云郊的港口项目让给奥莱,我现在自罚三杯。”


    “牛。”男人朝他竖拇指,“休息都不忘工作,我就说我们温大忙人怎么突然答应一起出来玩了,原来是挖了坑在这儿等我跳呢。那你找错人了啊,这你得去跟我哥说。”


    温延不慌不忙地拿过两只杯子,注入茶水清了清,倒掉后又添满递给陈嘉玉,随意反问:“你哥有你好说话?”


    宋淮南一乐:“那得火星撞地球。”


    随着话题被岔开,一行人没再关注温延迟来的事,因为跟他们不太熟悉,陈嘉玉安安静静地没怎么开口。


    她捧着杯子默默喝了几口热水。


    听着耳边偶尔提及工作相关的内容,尽管不太明白,但也同时觉得,温延这大老板实在辛苦,完全没有闲暇时间。


    不知不觉间,陈嘉玉侧过头,目光定格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包间里的灯光有些昏黄,自带老旧朦胧的意味,因着这点模糊不清的光影,给温延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柔和。在朋友面前,他依旧从容疏淡,只是肉眼可见多了松弛。


    收回目光,陈嘉玉不声不响地弯起唇。


    虽然温延看似全神贯注于朋友之间的聊天,但其实有超过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侧。


    所以察觉到她兀自发笑时,很快偏过头,疑惑的眸光从半压的眼尾泄出,突然出声:“怎么了?”


    “你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啊。”担心被其他人听到,陈嘉玉声音放得轻缓,“会七十二变吗?”


    没料到她居然因此忍俊不禁。


    温延侧过眼,目光直白地凝住她,牵了牵唇角,语调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那你喜欢哪一种?”


    陈嘉玉眨了眨眼:“什么?”


    “不是你亲口提的么。”温延刻意压低的嗓音沉哑,不疾不徐地发问,“喜欢什么样子的我?”


    距离拉近,呼吸扑落在耳畔。


    陈嘉玉的喉咙有些干,私下亲昵被抓包和当众勾勾缠缠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眼神欲盖弥彰似的在包间里巡过,她舔了下唇,左手在桌下轻轻戳温延的腿。


    “别闹。”


    话音刚落,她贴住温延裤面的手立时被捉住,包裹进温厚的掌心里轻轻地揉,仿若不达目的不罢休。


    陈嘉玉试图缩回手,可他却丝毫不肯退让,轻而易举将她的退路截停在掌间。


    一抬眼,正好对上温延居高临下的眸光。


    陈嘉玉跟他对视了片刻,瞧着那张看似稳如泰山,实则连施力的每根手指都写满了想得到一个答案。


    实在是可爱。


    于是她这回没再浑水摸鱼,而是略微向他那侧倾了倾身子,小声给出回答:“都喜欢。”


    温延灼灼锁定住她的眼,情意浓稠。


    注意到他这点变化,陈嘉玉莫名有点躁热,掩饰般地躲闪开视线往边上微微游走。


    片刻后,又无声无息地再度望向他。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压着笑音说-


    冬至过后,转眼迎来了新的一年。


    学期末结束之前,研究生院延迟发布了中英联合开设的交流项目通知文件,以及硕转博的资格笔试时间。


    陈嘉玉一时忙到无法分身,原本决定在一月中旬前往北方与二叔一家团聚的计划,也因此不得不发生改变,只能由温澍陪同老爷子,剩下温延与陈嘉玉在老宅过年。


    今年春节在二月中旬。


    由于温延留在怀安,一直在公司加班到腊月二十九才休假,比起他短暂的八天假期,陈嘉玉充裕不少。


    尽管这是两人婚后的第一个新年,但在这期间,他们倒没怎么外出折腾,而是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到收假。


    过完年初十,陈嘉玉按部就班地回到学校。


    在实验室忙了两个白天,周三上午,她按照安排准时去指定教室参加笔试。


    两门学科各三小时,考完正好下午五点。


    这个点不早不晚,陈嘉玉没回实验室干活,跟许严灵请了假,回到家好好补了个完整的觉。


    再次醒来,卧室里一片寂静  。


    小夜灯亮着昏黄微弱的光,陈嘉玉脑子有些空,茫然的目光从没关严实的窗帘缝隙看出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然一觉睡到深夜。感受到腰间的重量,她回头看了眼。


    温延一如既往地从后拥着她,额发松软,垂落在眉眼间,深色睡衣领口微敞,露出健壮的胸膛。


    可能是被陈嘉玉扭头的动静惊扰。


    他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缓缓睁开眼,黑透的眸子里还沾染着不太清明的惺忪睡意。


    “怎么醒了?”温延抬手蹭了蹭她的脸。


    没想到他会就此醒来,陈嘉玉在怀里翻了个身,感到愧疚地抱住温延的腰,凑近埋进他颈窝。


    “睡不着了。”她不着痕迹地轻嗅那缕微弱的香味,“对不起,害得你也醒来。”


    温延下巴抵住她发顶,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阖眸低笑:“杨姨走前熬了海鲜粥,饿么?”


    过完年后这几天两人各忙各的,除了傍晚在餐桌上,他们将近一周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数个小时的补眠消解了困劲,陈嘉玉此时只想这么抱着他,闻言摇了摇头,发丝在温延脖颈皮肤间蹭来蹭去。


    从她这举动间琢磨出意思,温延提着唇角,闲谈似的随意扯来话题:“申请材料准备的怎么样?”


    陈嘉玉温吞地答:“还早呢。”


    比起往年,今年的通知文件晚了一个月,故而申请时间也顺势往后延缓,截止到三月底。


    材料内容里除了本硕阶段所有成绩单与证书的公章复印件,还包括国内外发布期刊与资产证明。


    陈嘉玉大三那年为保研通过六级,又经过三个月的乘胜追击,十月取得了雅思六分的成绩。本升硕后她依旧没放弃提升自己,去年二月报名,之后继续拿到了七点五分的好成绩。


    这个分数在两年有效期内完全满足申请标准,至于其他方面,毫不夸张地说,陈嘉玉有足够竞争力。


    不过能不能进面,进面后是否能拿到交换名额,她不多做幻想,毕竟事在人为,努力过后只有静待天意。


    但在温延这里,陈嘉玉没有展露分毫。


    反而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用额头细细密密的蹭动他锁骨,不怎么有底气地抱怨:“我口语不太好呢。”


    “在担心什么?”温延声线轻慢,顺着话想了阵子,安抚她的紧张提议,“或者为你准备个翻译?”


    陈嘉玉扑哧笑了声:“干吗啊。”


    联想到他这句话延展出的诡异画面,兀自乐了须臾,转念记起温正坤去年说过的,她好奇地抬眼看他:“听说你十一岁的时候托福成绩就已经考过116了?”


    温延泰然自若地抬了下眉,没应声。


    “太帅了。”陈嘉玉毫不遮掩地表露出艳羡与儒慕,同时不忘避开有关温正坤的相关内容,“跟我讲两句吧。”


    温延惬意笑哼:“想听什么?”


    “说点让我高兴的。”陈嘉玉半仰着脑袋,犹似缀满繁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稍作迟疑,“我应该能听懂的吧?”


    温延低着眼睛回视下来,被她的自我质疑惹笑,唇边弧度深深,不露声色地静默了几秒。


    随着睫毛眨动,望进她眼底的眸也随之变得柔和,清晰标准的美式发音顺着几不可闻的吐息砸落在她耳畔,低低沉沉格外勾人。


    “Inspiteofyouandmeandthewholesillyworldgoingtopiecesaroundus,Iloveyou.”


    房间里静谧无声。


    陈嘉玉对上温延漫不经意的视线,呼吸停了停,澄澈双目在他的凝视下渐渐弯起,漂亮的卧蚕被牵动变得饱满。


    四目相对,温延似笑非笑:“听懂了?”


    愉悦到抑制不住的心情在面色蔓延,陈嘉玉接话前,齿间溢出一丝极轻的笑音:“嗯。”


    眼底波光潋滟,陈嘉玉心头品出几分甜丝丝的蜜意,翻译一遍:“哪怕是世界末日我都会爱着你。”


    温延搁在她腰间的手上移,五指没入她长发间,不轻不重地梳展着发丝。柔柔看她片刻,嘴角痕迹加深。


    随后低首吻了吻陈嘉玉的额头。


    软湿触感覆压,陈嘉玉在这样珍重爱视的动作里情不自禁地耷落下眼皮,不自知地缩了缩脖子。


    随即,听见温延语调郑重其事:“我也是。”


    ……


    情话永远是说不尽的,饱含甜稠爱意的更加听不腻。机缘巧合下的插曲,让陈嘉玉再次窥见温延内敛的感情。


    隔天元宵节,依照历年来的惯例,温孟两家会聚在一起吃顿饭,今年地点定在奥莱酒店。


    因着要见长辈,陈嘉玉前往酒店时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垂感极好的驼色长大衣,搭配米色毛线裙与同色毛绒平底鞋。卷发半扎,朝气蓬勃不失端庄。


    在家里耽搁了会儿,加上堵车,司机送她过来时即将七点,陈嘉玉没再耽搁,直接乘坐电梯上了八楼宴会厅。


    温延中午才把饭厅名字发到微信,陈嘉玉忙着实验,没来得及看消息。


    因此电梯门打开,她一边往出走一边看手机。


    埋头走了两步,额角忽地被抵住。


    陈嘉玉匆匆扫过屏幕,条件反射地抬起脑袋,兜面撞见一只手,食指稍抬横亘在眼前。手背肤色冷白,腕骨凌厉,黑色衣袖上滑,内里露出一截平整的白衬衫。


    熟悉而清薄的木质幽香在手指尖袭开。


    陈嘉玉几乎同一时刻辨认出来,视线沿着小臂右移,意料之中地看到身侧半步之遥的温延。


    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靠站在墙边,鼻梁架着眼镜,无声地歪头瞧她,斯文矜贵,状若从宫廷画卷走出来的清俊贵公子。


    此时胳膊正曲折抬高,举着手机讲电话,另一只空闲的手支在空中挡住她。


    眼睛一亮,陈嘉玉化了妆的面容绽放出浅笑,牵住面前那只手顺其自然地靠到他身边。


    温延反握住她的指节,不言不语地盯着她。


    电话没持续多久,结束通话,温延捏着手机滑入裤袋,侧过身,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她。


    “看什么?”陈嘉玉被他的定睛弄得有几分不自然,这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很久没化妆,技艺难免生疏。


    回想过程中的所有步骤,确定没有错漏,她扬起眼尾故意调侃:“看的明白吗。”


    “看不明白当初怎么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你。”温延扣着她掌心往前一拉,女孩子趔趄靠近,暗香霎时铺开。


    眼风在她眉眼巡过,随口问:“化妆了?”


    对于面孔失认症患者来说,在无数张辨识度为零的相同面貌里,不用费劲思考就能认出爱人的脸堪称天定之缘。


    这对陈嘉玉而言,是尤为戳心的话。


    那抹被深凝的赧然星飞云散,她应了一声,挂着浓郁笑容的脸直直朝向他:“我漂亮吗?”


    圆润的眼型用眼线笔略微勾勒成内勾外翘的轮廓,眼皮打了细微一层珠光,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浅浅的粉。鼻子挺翘精致,哑光质地的口红给这张脸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嘉玉弯着唇,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答案。


    见状,温延的鼻息间溢出一声笑,抬起的指腹若即若离地点了点她嘴唇,给面子地颔首:“漂亮。”


    旋即又悠然自得地补充:“秀色可餐。”


    第55章 雨后55摸摸我。


    “……”


    四个字让如胶似漆的氛围恢复正常。


    陈嘉玉噎了噎,慢慢跟他拉开距离直起身,盯着温延的眼神也从憧憬变为难言。


    无语凝噎半晌,她挤出半句:“你真是。”


    温延抬眉,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一般,不解反问:“怎么?”


    “形容的简直惟妙惟肖呢。”陈嘉玉气闷不已,无法忍耐似的扬起一抹笑,“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温延眸间跟着染上零星笑痕,听她阴阳怪气却不为所动,喉间泛出回应的嗯声:“你怎么知道?”


    懒得再跟他费口舌。


    陈嘉玉光明正大地翻了个小白眼,抽出手,随便挑了个方向扭头朝前走:“用脚想的。”


    “在这边。”温延在身后笑问,“去哪?”


    陈嘉玉憋滞的小火苗顷刻间窘迫的熄灭了半盏,步伐微停,趁势脚锋一转调头迈开步子。


    忍着不尴不尬的表情,她找补:“我知道。”


    经过温延身边时,陈嘉玉故作自然地往旁边投以余光,见他还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看着自己。


    撞进那道覆含逗弄的眸光,脸一热,陈嘉玉加快脚步绕过温延,自顾自地找寻着饭厅。


    下一秒,身后传来脚步声。


    手腕紧接着被牵住。


    眼睫轻颤,陈嘉玉的唇边掠起不出所料的痕迹,不用回头,已经能够想到温延被轻松拿捏追上来的样子。


    她假意挣了挣手:“干嘛碰我?”


    “没碰你。”温延闲庭信步地来到她身侧,眸光压低,慢悠悠地晃了两下她小臂,“碰的我老婆。”


    陈嘉玉下


    意识抬眼看过去,对上他悠闲浅笑的神色,俊朗五官在垂直洒落的光辉里显得风姿卓越。


    仅剩那点被捉弄后残留的不爽消散,她绷着脸,近墨者黑的学会跟他作对:“谁是了。”


    温延轻哼出一声笑。


    捏住她细瘦腕口的手指向下,滑入那只将松未松的掌心,五指虚虚沉陷进她指间,十指交扣:“感觉到了么?”


    陈嘉玉不解地屏了屏气息:“什么?”


    温延指节屈起,温热宽大的手掌彻底包拢住她的,严丝合缝,完全没有余地退让。


    拇指摁压着虎口,沿着那处凹陷软肉剐蹭。


    他别有深意地答了句:“我只牵我老婆。”


    手心触感深刻明显,听到这话,陈嘉玉快要抿不住因被哄好而上扬的面部肌肉,顿了会儿,她回捏住温延的指尖。


    这一小段调风弄月揭过,想到刚出电梯时他接听的电话,陈嘉玉不走心地问:“工作没结束吗?”


    话题转移,温延随之暂敛了淡然。


    架在鼻梁的薄薄镜片后那双平视前方的眼略含威压,划过一丝不明意味的暗芒:“不是。”


    敏锐察觉出话里的不对劲,陈嘉玉转过脸:“那怎么了?”


    温延回望向她,听着简言语调中不似作假的关切,以及眼里巴巴的认真,令他因回想起那通电话再度浮现的沉闷一扫而空。


    步伐速度稍稍变缓,温延斟酌着说辞。


    见他这样,陈嘉玉皱了下眉:“不能说吗?”


    “能。”温延并不愿她为此多想,拉过她的手走到无人的死角暗处,三言两语,“之前跟苏特助应酬结束,撞见梁淑仪和陌生男人关系亲密,他打来电话是来汇报情况。”


    谁?梁淑仪?


    温正坤的出轨对象兼二婚老婆?


    这毫无由头的消息让陈嘉玉的大脑宕机两秒,张了张嘴巴,条件反射地接话:“她又出轨啦?”


    温延静默须臾:“也不算。”


    捕捉到陈嘉玉顿时茫然的困惑眼神,他显然也觉得难以言喻,停滞半息,没什么情绪地继续说:“梁淑仪跟许栋杨是在温正坤和我母亲结婚期间开始发展的,那时候他们分手,按照前后顺序。”说到这他浅抿了下唇:“温正坤大概率才是那个吃回头草中途插足的人。”


    “……”


    陈嘉玉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消化了会儿这些信息,抽丝剥茧地捋清楚后,她锁住重点:“温睿是谁的?”


    “这恐怕得问梁淑仪。”思及她应该不太了解内情,短瞬安静后,温延说明,“这些年两人之间基本没断过,至少苏特助确定他们有超过十五年的关系存续。”


    讲到这里,温延的唇角翘起细微哂意:“温正坤完全不知情,在他眼里的梁淑仪贤惠顾家,安守本分。”


    这种人要么真纯,要么两级反转。


    陈嘉玉没少听许严灵夸夸其谈过类似的小说主角,所以听到这些并不怎么在意,思绪反而不受控地朝另一边游走。


    “你说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气死?”


    自从上次在西山别苑与温正坤彻底撕开遮羞布,陈嘉玉不再称呼他为温先生,而是用普普通通的他来代称。


    此刻得知温正坤居然在梁淑仪身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她置身事外只想等好戏。


    见陈嘉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怀好意,温延莞尔,轻敲她额角正色提醒:“告诉你这事,是让你最近有所防范。”


    陈嘉玉眨眼:“你是担心那个姓许的?”


    “我是担心梁淑仪。”温延耐心同她分析缘由,“许栋杨有老婆有儿子,温睿母子在他眼里不一定占据重要地位。另一方面,苏特助说他已经有半月没再约梁淑仪见面。”


    能考市状元的脑子稍经点拨,陈嘉玉立刻意会。


    这些脏事温延起初不打算让她知道,眼下点到为止,他顺其自然地收起话题,转而又担心她被这不确定性吓到。


    温延屈指抚过她侧脸,顺着柔腻一路贴至耳骨,碰了碰,声音缓缓温沉:“最近我来接送你?”


    “不要。”陈嘉玉想也没想就拒绝,“学校和丽景之间只有几分钟路程,你不要草木皆兵。”


    不假思索地说完,她又觉得太斩钉截铁,不自觉地补充:“但如果我要离开家去别的地方,会告诉你的。”


    温延唇角浅浅提了下,仍停留在她耳边的指背刮了刮,慢条斯理地低嗯了一声-


    两人一同回到饭厅,简约别致的包间以一面山水画屏风分两半,左右各自为用餐区与休息区。他们最后才到场,长辈已经纷纷落座,陈嘉玉跟着温延坐到了老爷子左手边。


    刚坐下,陈嘉玉便看到正对面的眼生女人。


    她穿着红色落肩开衫毛衣,v领高腰,上下各露出一截白嫩细腻的皮肤,戴了条碎钻项链,稍稍偏移的领口半遮半掩,只挡住了锁骨下半寸位置的黑色纹身。


    陈嘉玉没怎么见过这东西,多看了两眼。


    只看到剩下半面是细线条缠绕设计的量子纠缠图案,很酷,搭配热烈的红毛衣,有种明艳张扬的既视感。


    是去年年底回到怀安的孟宝珠。


    不着痕迹地收回眼,陈嘉玉接过温延推来的温水,在外面说了那么久的话,有些渴,加之这种场合下的确不需要她来冒头,于是像第一次去孟家那样假装腼腆。


    正好这时,几名服务员陆续上菜。


    “要不要先喝碗汤暖暖胃?”温延旁若无人地轻声问询,“酒店来了新师傅,三鲜鱼汤味道不错。”


    陈嘉玉喝了口水:“好啊。”


    见她应声,等服务员离开后,两位长辈分别执筷用餐,温延拿过汤匙盛了半碗鱼汤,放在陈嘉玉面前。


    而后用公筷夹了鱼肉,不紧不慢地挑着刺。


    这顿饭人不多,除了元老太太与温老爷子两位老人,其余都是同龄晚辈,故而聊起天不似年轻人那样热闹。


    听着主位可有可无的寒暄,陈嘉玉小口喝汤。


    时不时朝那头看去一眼,总觉得温老爷子对元老太太的态度并不十分热络,但也不算生疏或排斥。


    琢磨了会儿,陈嘉玉想不明白。


    不过这并不是她该考虑的,只需要安安分分吃完饭,这么想着,她正准备夹菜。旁边忽然伸来一双筷子,被处理干净的鱼肉完整饱满地出现在面前的盘子里。


    心头一跳,陈嘉玉睫毛翕动。


    好像照顾小朋友一样,这是无论对陈念娣,还是陈嘉玉来说都是十分新鲜又生疏的体验。


    盯着看了会儿,她扭头望向温延。


    “嗯?”他尾音幽微地泄出细微回应。


    陈嘉玉弯了些唇角,摇摇头。


    敛回眸光,她握着筷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紧致鲜美的口感在齿间回味无穷,其间多了一丝令人流连的蜜。


    ……


    一个半小时后,聚餐临近尾声。


    温延几分钟前出去接电话,陈嘉


    玉拿过瓷杯抿了口水,压制住水煮牛肉带来的辣意,百无聊赖地扫过饭厅门口。


    她注意力不在席间,自然没发觉元老太太瞥过她的眼神,心不在焉地走着神,倏然间,传来一道声音。


    “嘉玉,陪我去趟洗手间?”


    陈嘉玉迅速回头,对上元老太太慈眉善目地注视,刚要脱口而出答应,对面的女声打断她:“我陪您去。”


    陈嘉玉侧目,瞧见孟宝珠漫不经心的表情。


    再不明就里地看向元老太太,她温和的神色如旧,笑着道:“正好我有体己话跟嘉玉说。”


    “什么话这么神秘。”孟宝珠昳丽五官满是锋芒,上身往后靠,笑意不达眼底,“奶奶您可别厚此薄彼啊。”


    气氛稍凝,两人间肉眼可见的针锋对麦芒。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孟宝珠对元老太太的敌意不加掩饰,偏偏后者依旧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即使陈嘉玉不想跟老太太单独相处,但也不能任由走向失控,赶紧站起身接话:“我去吧,姥姥我扶您这边走。”


    扶住她的胳膊,陈嘉玉对孟宝珠回以感激的笑。


    洗手间在出门往右相隔三间饭厅的地方,窗户半敞,寒凉的冷风穿过缝隙一个劲地往人身上扑。


    陈嘉玉陪元老太太进了隔间,上完厕所,自动冲水的哗哗水流声在周遭回荡。两人相安无事地洗了手,站在门边烘干机前烤手时,本以为不会开口的元老太太突然喊她。


    “嘉玉。”


    陈嘉玉忙不迭应:“怎么了姥姥?”


    元老太太低眸盯着烘干机身上的指示灯,软和着嗓音:“你跟小延结婚也快一年了,之后是什么安排?”


    不知道她说的安排指的是哪方面,陈嘉玉保持着严谨的态度照实回复:“温延那边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是要继续念书的。”


    “还要继续念书吗?”元老太太略微诧异,转瞬又笑,“我是小延的继姥姥,按理来说其实没什么资格置喙你们的事。但他毕竟快要三十了,都说结婚生子,你们不打算尽快生个孩子吗?”


    之前那次孟家家宴,闲聊时就有人意味深长表示出这位老太太是个惯会做面子功夫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譬如现在,说着清楚自己的身份没资格,却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说教。


    陈嘉玉抿了下唇,还没想好怎么搭腔。


    元老太太拿出烘干的手,仿若推心置腹一般:“小延爷爷那边虽然不说,但到了那个年纪,难免都是希望看到儿孙满堂。”


    她慈爱一笑:“如今只有小延结婚,又是长孙,你们当然得承担起生儿育女继承家业的责任。”


    有条有理的陈述如同五指山,排山倒海的压力倾覆而来,陈嘉玉垂着眼睑,不着痕迹地吸口气。


    她想说读博进研究院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梦想,她的人生也不是只有结婚生子两条路。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凭什么要交浅言深,元老太太不过是她与温延世界的过路人。


    勉强按捺下心底不赞同的烦闷,陈嘉玉维系着礼貌点点头:“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我回头跟温延商量——”


    “不用。”


    洗手间外徒然传入一道沉冷声音,阻断了陈嘉玉后面的半句话,她下意识回头,只见温延神色淡漠地立在门边。


    陈嘉玉微怔:“你怎么来了?”


    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确定没什么异样,温延提步直接走到陈嘉玉身旁,没回应这话,捉住她的手:“这事情不用您费心,我们自己有打算,当下她读博更要紧。”


    这话一出,陈嘉玉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直勾勾平视着温延的目光由于他的靠近而变成仰望,瞳孔颤颤,心脏在刹那间好似被无形之手揉捏了把。


    很重很迅疾的一下。


    酸涩滞钝的感觉在心头沿着四面八方炸开,仿若火花电流般传递到五脏六腑,喉间轻哽,眼眸晕着浅浅水光。


    而元老太太没料到他毫无防备的出现,有瞬间的停顿,才又出声:“我只是建议,具体当然还是要看你们。”


    “是。”温延的语调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这段婚姻如果不是我的主动很难促成,所以不可能因为她成为温太太,就要用前途让路。我实在不希望她会在这方面后悔嫁给我。”


    “至于爷爷那边,相信他会支持我们的决定。”温延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定定看着她。


    他的唇边牵起一缕意味不明的弧度:“老道理来说,长孙的确应该有生儿育女的责任,可这责任我作为既得利益者,只不过付出十分之一而已。所以不止您没有资格,包括我也没有资格对她的身体产生任何试图掌控的妄想,您说是不是?”


    话音落,洗手间内静谧无声。


    接二连三的驳诉让陈嘉玉气息屏住,在这样的悄然下,她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去观察元老太太的表情。


    但对方只是讶异了阵,旋即面不改色地笑开,挽起一副青眼有加的模样,夸赞:“是你有心了。”


    下一秒,却逐渐收起半真半假的笑容,低着眼慢声暗叹:“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


    “……”


    听到这句平和的责备,陈嘉玉陪在恍若未闻的温延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有接话。


    等一行人在酒店门口分开后,元老太太被温延那番“我都没资格对我老婆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的明嘲暗讽刺激到面无表情,连最表面的故作平和也假装不出。


    坐上车,陈嘉玉眸光灼灼地盯着温延。


    被目不转睛凝视的当事人稳如泰山,四平八稳地靠在座椅内,双手交握搭在腹部,坦荡挑眉。


    陈嘉玉丝毫不加以掩饰:“我心跳好快。”


    “怎么?”温延气定神闲地从鼻息间漏出浅笑,很有自知之明地问她,“被我帅到了?”


    陈嘉玉毫不犹豫点头:“对。”


    似是觉得单凭这一个字不能够清晰地展示自己的心动,她倾身倚在扶手箱,抓来温延的手压在心脏处,眼眸盈盈,寻求肯定:“你摸摸看我,是不是频率超快。”


    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取悦,温延的黑眸压着浮动波痕,状似配合的沉吟着感受了番。


    温延瞧着她眉眼说:“是很快。”


    心满意足后,陈嘉玉拉下他的手没有松开,侧身面朝旁边,指腹垂落在指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蹭动。


    她还在心里品味着温延不久前的那些话,思绪冷不丁地停在某一句上,像只偷腥的猫儿一样望着他笑。


    单手托腮,陈嘉玉温温吞吞地指出:“原来结婚前你想的那么周到体贴,是害怕我以后后悔啊。”


    温延眉骨轻抬,神色间全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嗯。”


    陈嘉玉笑:“那要是当时我没有答应,你怎么样?”


    温延淡然的面色稍顿。


    这个问题不止她此刻问起。


    就连温延也在闲暇时无数次地思考过,如果当初陈嘉玉没有答应跟他结婚,而是选择了别人,又或者换了其他办法来解决彼时困境,现在的他们应该是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温延爱上她越久,越是对这个问题心怀执念,可无一例外每次都没有结论。


    直到现在温延回望陈嘉玉笑吟吟的双眼,透过她宛若琉璃的晶莹瞳孔,看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一抹倒影。


    年初做过但又转眼忘记的梦境回归脑海,他在梦里看到她跟另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相携走来,又从他身边经过,错肩离去。


    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有了答案。


    像陈嘉玉这样的人,无论确定与他结婚前做出怎样的选择,未来余生都会过得很好。因为她像一根永远坚韧不拔的翠竹,没人抵挡得了她身上源源不断的致命吸引力。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疾驰。


    后座间,两人的目光破开空气里的气流交汇对视,温延深凝住她半晌,不疾不徐道:“会继续追你。”


    他的眼神坦率直接,毫不闪躲地承认自己当初隐晦的念想,随后沉出一口气:“毕竟一两次追不追得上不要紧。”


    “要紧的态度得端正。”


    陈嘉玉愣怔,因这个答案而眼睫轻颤。


    温延目光依旧明晃晃地落到她脸上,嘴唇难以察觉的微动,甘拜下风似的低笑:“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然后他说:“陈嘉玉,你是第一次。”


    第56章 雨后56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第一次汹涌人潮中匆匆扫过能一眼辨认出的


    人。


    第一次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几乎是突发奇想,临时起意地在那个雨后的傍晚,让他产生结婚念头的人。


    ……


    窗外光影绰约,华灯初上的霓虹灯光远远近近照入玻璃,映亮了后排车座,一缕缕光柱在两人对视间游移。


    细弱的粉尘犹似星星点点的光斑,晃动摇曳。


    陈嘉玉听出他话中未尽之语,心脏怦怦。


    随后如同克制不住一般,她在温延逆着光的明暗眼底,彻彻底底地笑开,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


    嘴角牵动上翘,面部轮廓扬起的同时,大而圆的双眸弯起,眼尾向下,眼睛堆积成月牙。眉梢眼角处,无一不透露着甜腻。


    兴许是被她的开怀而感染,温延散漫的神色也微微染笑,从前疏淡的眸间融化开了数不清的柔意。


    陈嘉玉看着他,半晌后,用一本正经到认真的语气开口:“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温延缓慢眨了下眼。


    曲折婉转的先抛出想表示的半截话头,陈嘉玉舔了舔唇,拐弯抹角的回归正题:“所以你今后还要继续好好表现。”


    她温温笑起:“不要辜负我。”-


    家宴结束后,转眼来到新的一月。


    依照苏确的实时汇报,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梁淑仪与许栋杨依旧没有联系,这才确定他们这回是真的分道扬镳。


    在此期间,温睿经过几个月强制戒D的诊断评估后,被转至看守所关押,面对相应证据他供认不讳。


    而温延担心的情况,之后几天并没有发生。


    久而久之,陈嘉玉便也慢慢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自从元宵节过后,陈嘉玉又开始准备交流项目的申请材料。在这个过程中,硕转博资格笔试也在植树节出了结果,陈嘉玉意料之中地进入面试。


    面试环节安排在隔周周六,采取分组评委打分制度,五名导师为一组,采用回避原则,其中包括非学生导师的硕导与博导。


    通知下来后,陈嘉玉抽空打开了Excel文件,看了眼自己被分到那组的老师。三男两女,除了其中一名硕导女老师跟韩教授之前共同做过项目,剩余几位她都不认识。


    不过也并不在意,陈嘉玉有条不紊地做好两轮预答辩与PPT,确定一切准备好,只安心等待面试。


    但意外总是来得毫无预兆。


    周六那天,陈嘉玉早起眼皮便跳得厉害,洗漱过后,看嘴唇毫无血色,又专程用了二十分钟化了个日常妆。


    担心过于艳丽,她只打了薄薄一层粉底,描了几笔细眉,翻出一支豆沙色口红稍稍添了点气色。


    中午两点半。


    陈嘉玉刚去到指定会议室,门外栏杆边已经站了四五个人,正聊着什么。


    她不经意听了几句,意外得知导师组里有一名男硕导因为突发阑尾炎,他们这组被新安排来了一位老师。


    陈嘉玉眨眼,完全没放在心上。


    面试在十分钟后如期开始。


    陈嘉玉排在第四位,等待期间,她阖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心里复习了遍开场的英文介绍。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轮到她进入会议室。


    门开的瞬间,与上一名女生擦肩而过,对方面色涨红,脸上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泪痕。


    陈嘉玉脚步停了两秒,随即面色自然地走进去,视线不露声色地在室内环绕,冷不防地对上一名男导师的眼。


    有些熟悉,是程项东的姑夫。


    男人回视过来,神情平和,看上去似是并不记得她,态度也与对待任何一位考生一般无二。


    陈嘉玉顿了顿,心里咯噔了下。


    没想到时隔近一年,会在这种场合下与对方打照面,尽管男人并未表现出多余异样,可她心里仍是有些不安。


    清了清喉咙,陈嘉玉稳住心态,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地走到多媒体讲台后,轻车熟路地在屏幕上调试出PPT。


    她忽视男人的存在,用流畅英语自我介绍。


    而后握着鼠标操控电脑,从硕士期间学习与科研工作到这期间的代表性研究论文进行依次阐述,接着,来到最后至关重要的博士期间的整体科研计划与安排。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陈嘉玉面带微笑,姿态游刃有余,加上极其漂亮的资料履历,已经足够高分。


    始终悬挂的心脏并没有因此而稳稳落定,最后的评委提问即将结束,四名导师各自在打分表内留下分数。


    只有程项东姑夫还在翻阅她的简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会议室内安静至极。


    这种氛围下,陈嘉玉原本高度紧张的心情愈发僵滞,盯着男人慢慢悠悠的动作,牵动的唇角开始下垂。


    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男人抬起头,似是从学术研究方面挑不出毛病,突然换了方向:“你化妆?”


    “什么?”听到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陈嘉玉睁了睁眼,愣住须臾赶紧回答,“对,偶尔。”


    男人笑着扶了扶眼镜:“一般要花多长时间?”


    在复试环节中,为了测试抗压与应变能力,导师会用英语问及一些生活经历。但面试临近尾声,男人突如其来的发难,让陈嘉玉联想到他居心不良实在未可厚非。


    “二十分钟。”陈嘉玉控制住情绪,牢牢摁住心里的烦躁,举止坦然,“一般只会在参加重要场合的时候化妆。”


    “二十分钟?”男人一笑,身子往后靠去,不假辞色地开口:“你知道我用二十分钟能做些什么吗?”


    陈嘉玉不想知道,可也知道这场为难避免不了。


    真的很烦人。


    她悄然着没有回答,做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旁边几名导师纷纷侧目,男人笑着说:“二十分钟我能快速浏览五篇文献的摘要结论,得到研究进展,足够我分析一部分数据,也可以准备整套实验工具与记录实验步骤。”


    “而你却浪费二十分钟在化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上。”男人不赞同地摇头,“小姑娘,搞学术还是要朴素一些。”


    陈嘉玉抿唇,很难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尖锐针对,但分数还没给,只能暂且忍耐下那丝滞闷:“抱歉。”


    “不用向我抱歉,你该向曾经从你手里结束的科研项目抱歉。”男人顿时将立意拔高到她的思想立场,握着笔直接说,“你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所以我只能给你75分。”


    话音落,其他几名导师面面相觑。


    都知道陈嘉玉是韩教授十分看重的学生,也清楚她在面试环节可以称之为历年来的佼佼者。


    一般这种情况都会给高分,就算公示也没有争议,类似这种中不溜的分数,打出来要么是不得罪人,要么就是恶心学生。


    所以那张目前还没有被公布的打分表上,除了鲜红的75以外,其余都过了90。


    陈嘉玉动了动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这样的刁难下慢慢回握,指甲陷入掌心皮肉,泛出青白痕迹。


    看着男人在一番侃侃而谈满足自我欲求后,最终给她留下半高不低的数字,喉咙一哽,脑子嗡嗡的半天没说出话。


    缓了会儿,陈嘉玉颔首:“谢谢老师。”


    ……


    因为这件小插曲,之后回到实验室加班的几个小时里,陈嘉玉看上去始终兴致缺缺,其他人便识趣地没有多问。做完手头的活,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进门时,家里一片漆黑。


    温延今天临时出短差,还没回家。


    陈嘉玉打开门后没有立马开灯,而是站在玄关处顿了很久,直到脚掌袭来阵阵痛意,她才放下钥匙进了厨房。


    那次专家讲座过后,陈嘉玉每天都很忙,没有多余时间去了解程项东的近况。今天评委组会遇到他姑夫纯属意料之外,但根据男人的刻意为难,程项东的处境只怕没多好。


    不管他姑夫是想为他出气,还是本身就睚眦必报,始终记着去年在办公室被下脸面的事,今天都切切实实做到了给陈嘉玉添堵。


    房间里有些静寂,陈嘉玉倒了杯水,捂在手心刚喝了两口,大门被打开,温延换了鞋走进来。


    听到动静,陈嘉玉抬了抬眼皮。


    温延还穿着今早那套西装,领带是她送的生日礼物,里面的衬衫略微褶皱,看上去沾了些风尘仆仆。


    神色依旧,没瞧出困倦。


    “怎么不高兴了?”他一眼注意到陈嘉玉眉眼间的低落,直截了当地揭破伪装,“面试不顺利?”


    顷刻间,在陈嘉玉空荡内心漂浮着,始终落不到实处的情绪终于找到归处,滋生出的委屈找


    到发泄口。她哽咽了声,蒙了层雾变得灰扑扑的眼睛红了一圈。


    陈嘉玉咬咬唇,低低嗯了声。


    见状,温延眉心微拢:“别哭。”


    不说这话陈嘉玉还忍得住,一听到这句,被养得越发娇气的女孩子抿住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砸。


    温延衣服也没换,就着满身灰尘把人搂进怀里。


    没等他再问,陈嘉玉将下午面试被导师故意作对的事情跟温延小声告了状:“我刚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好,但他又全程没说话,我本来还侥幸,谁知道最后堵了我一把。”


    “程项东违法犯罪又不是我促使的,干嘛找我麻烦。”陈嘉玉轻轻吸了下鼻子,“难道坐牢不是他活该的吗。”


    温延的手缓缓抚摸她后脑,不轻不重地宽慰疏解她的难过,眸光沉沉,语气听着却柔和:“你总要允许生物的良莠不齐。”


    陈嘉玉揉揉眼睛,想到那个数字又一阵抱怨:“75分,我念这么多年书从来没见过这个分数。”


    真的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温延听笑,暂时放下刚刚接收的内容,顺势问:“所以你伤心是因为被针对为难,还是觉得丢人?”


    陈嘉玉一愣:“什么?”


    “如果是因为被针对,我也帮你出气。”


    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陈嘉玉下意识被转移了注意,仰起头去看他:“怎么出气?”


    温延斩言:“揍他。”


    陈嘉玉的唇边掠起一抹笑,扯来他前面承诺里的后半句话:“那如果是觉得丢人呢?”


    想也没想地,温延重复:“也揍他。”


    陈嘉玉霎时忍俊不禁,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形容道:“你这样好像个恶霸,没有理由的乱揍人。”


    “怎么没有理由。”温延扶在她腰间的指腹点了点,垂着眼,居高临下的神色间满是理所应当,“如果不是他成为你的面试官,跟你作对,给你打低分,你怎么会觉得丢人?”


    顺着他帮忙整理清晰的思路往前想,陈嘉玉提醒:“照这么说,源头在得了阑尾炎的李老师。”


    温延了然,像哄摔倒的小孩一样无中生有地点头:“这个是罪魁祸首,比其他人更可恶。”


    陈嘉玉这下是真破涕为笑:“放过他吧。”


    刚做完手术还要承受被揍的风险,想想都好笑。


    插科打诨几句,思绪重新回到被打低分这件事情上,不知道是因为哭过排泄出了委屈,还是被温延三言两语逗笑。


    反正陈嘉玉已经能做到平心静气,至于仅剩的那一缕可有可无的憋闷,陈嘉玉满不在意。


    她表现得好与坏,对过往所有项目认真与否,程项东姑夫说了并不算,纵使他打了恶心人的分数,陈嘉玉也相信最终成绩不会差。


    但温延似是并不想给她留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没有揭过,而是沉吟片刻发问:“明天有没有时间?”


    陈嘉玉扬起眼:“要约我吗?”


    “嗯。”温延的面容清晰可见地暴露在光里,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落下灰色阴影,盯着她的面庞瞧得认真。


    没入后脑勺发丝里的手指往前,轻蹭过她的侧脸,温延的嗓音低下去:“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陈嘉玉很信赖他:“好啊。”


    复又眨眨眼:“去哪里?”


    “去一个,”温延格外刻意地一顿,牵了牵嘴角回答,“能让你舒服放松的地方。”-


    他话里隐约含有的不明意味让陈嘉玉忍不住浮想联翩,舒服放松这两个字一出,是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联想到某些不好的场所。


    于是这天晚上,连梦都做得很不正经。


    直至翌日上午十一点。


    温延亲自开车载她到了城中心某家装修低调的建筑前,以黑色钢管与玻璃为辅助,呈现出暗黑的风格。


    玻璃门上方挂着一块镂空状的门牌,板正字体写着“KingofKing”的英语。


    车子缓缓停下,温延解开安全带。


    陈嘉玉见状,伏在车窗内朝外面看去,内心怀揣着某种不可言宣的激动情愫,她第一眼直接忽略了近在咫尺的这家黑店。


    四面八方巡视过,陈嘉玉回头:“是哪家?”


    “抬眼,平视前方。”温延朝她右边抬了抬下巴,唇边噙着零星笑意问,“你在跟我上演皇帝的新衣么?”


    “……”


    陈嘉玉撇了撇嘴,按照他的指示转过脸,看到一栋与印象中大相径庭的建筑,略怔:“这是什么?”


    从昨晚说出那句话到现在,她的不对劲被温延尽收眼底,特意用饱含深意的形容,让陈嘉玉没有精力去思考面试的低落,此刻面对她的惊骇,温延心知肚明。


    温延的眸底闪过一秒隐约揶揄,状似随口一问,语调带着不拆穿的平静:“你以为是什么?”


    “KingofKing。”陈嘉玉细细念过这串英文,猜测,“万王之王?王中王?”


    到此陈嘉玉的表情有些难懂,无法言说地看向他,逐字逐句地疑惑着:“你带我来买火腿肠?”


    这一幕宛若回到两人刚加上微信那会儿。


    陈嘉玉问着他是不是信基督教,而温延干脆直接地甩过去一张品牌热狗的照片。


    二度被她的奇思妙想逗乐,温延突然失态地偏过头,抑制不住的笑声接二连三地从喉间涌出,肩头胸腔轻颤。


    好一会儿他转头,面上还挂着笑:“记得这话等会儿别在老板面前说起,这是一家拳击俱乐部。”


    无论公司员工还是合作方,温延给他们的印象都是逻辑清晰,从容不迫。但他到底不是没有情绪波动的机器人。


    这是温延刚回国那年出资盘活的俱乐部,老板叫Richard,他来的次数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温正坤搅乱他的控制力。


    每次从这里回去,温延都能得到很长时间的放松。


    “所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你昨晚干嘛用那种语气讲话。”陈嘉玉脸热,窘意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搞得好像我很不三不四的样子。”


    温延并不接受她的倒打一耙:“难道不是?”


    回忆起昨夜更能称之为不三不四的梦,陈嘉玉脸上蔓延开的热度直线上升,略显狼狈地推开车门跳下去。


    温延徐徐跟在她身后,慢步走近。


    早春微凉的风化解了尴尬,两人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半步距离,穿过马路,谁也没有说话。


    陈嘉玉突然发现手机在车上,又转身往回走。


    “干什么?”温延捉住她。


    陈嘉玉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心想他为什么一副自己好像要逃跑的语气:“我去拿手机。”


    温延笑音略松:“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陈嘉玉顿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抽出手,小步跑回去。


    看着她行至车边,温延捏着钥匙解锁。


    正打算停在原地等她回来,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温延随手拿出来,看到是苏确的来电。


    他一边接通,一边走到俱乐部门外的花坛外侧。附近有栋小区楼盘,那里是条不算窄的电动车通道。


    周遭闹市喧嚣热烈,温延闲散地往里扫过。


    将手机贴到耳边,苏确略微有些紧绷的声线伴随着电流传来:“老板,温睿那边立案,梁淑仪今天有情况。”


    温延尚未散去的笑意渐隐,撩了撩眼皮。


    ……


    另外一边。


    陈嘉玉在座椅缝隙里摸索到滑落的手机,关上车门,顺势抬头在马路对面找到温延。一边打开微信,回复了几条课题组消息,又点进朋友圈,刷新几下翻着动态。


    她原路走到俱乐部大门外的台阶下,等了会儿,见温延的电话还没结束,侧过身朝她这边看了眼。


    思考片刻,回忆起家宴那天的八卦事件。


    陈嘉玉收起手机,唇边噙着笑意悄无声息地绕过花坛,越靠近,越踮起脚尖。


    直到移动到拐角,她小心站上大理石边。


    正准备慢慢缩短中间距离。


    耳边风声呼呼,其间夹杂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摩托车油门声,刺激到了陈嘉玉的记忆。


    一时间,场面好似回到杭安那次意外。


    陈嘉玉疑惑停顿,敏锐察觉到声音的来源之处。她看进通道,几乎眨眼间,瞥到里面从岔道驶出,速度快到残影的摩托车。


    骑车的年轻男人染着一头黄毛,面色凶狠,直勾勾盯着因为回视陈嘉玉而背对通道口的温延。


    陈嘉玉眼皮一跳。


    脑海中飞速闪现出上次没能避让开的祸患,电光火花之间,半秒时刻被拉长,摩托车冲上路沿,明显奔温延而去。陈嘉玉呼吸停滞,大脑还没转过弯,行动已经先行一步。


    “温延!”


    陈嘉玉惊惶地喊了一声。


    视野里,温延向后回转的同一时刻,陈嘉玉感觉到自己的鞋底蹬在花坛边,奋力朝前跃去。


    她重重扑向他,抱住男人的肩背猛地摔倒在地的同时,摩托车在失去目标之后,刹不住车冲进了花坛里。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陈嘉玉的发顶也砸落一道闷哼,因为害怕而紧闭的眼立马睁开,她才发现两人不知怎么摔的,自己整个人窝在温延怀里。


    抬起双眼,陈嘉玉劫后余生般闯入另一双晦明不清的黑眸,紧绷的气息略松:“你还好吗?”


    她连声询问:“有没有受伤?”


    天晓得看到刚才那一幕时,她的心跳有多快。


    注意到她发颤的声线,温延深深吸气,克制住愕然与惊悸,陈嘉玉一跃而来时带来的冲击力令他额角青筋跳动。


    她怎么敢不顾自己。


    倘若飞扑中途被车撞到,倘若倒地摔下那一刻,温延没有眼疾手快地护住她,伤了脑袋,或者做实验的这双手,又或者……


    温延简直不敢预想那些后果。


    但眼下明显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脑间念头翻涌起伏,他微不可察地闭了闭眼,稳着嗓音,扶住她胳膊:“没事,你有没有事?”


    得来安然无恙的答案,陈嘉玉松一口气,心脏被这意外操纵的乱糟糟的咚咚直跳。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盯着温延的眼睛,她好半晌才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我的天,好刺激啊……”


    听到这话,温延的心情不可名状。


    他屈起一条腿,支起上半身,忍耐了几秒,才堪堪压下心有余悸的后怕。


    懒得在意此刻两人的姿势与所处的场合,他握在陈嘉玉胳膊的手往前一带,把人用力揉进怀里。


    不平稳的呼吸轻而易举暴露出他的隐藏至深的忌惮,声音沉哑:“吓死我了。”


    第57章 雨后57来时路。


    耳边响起温延意味不明的低哑声线,陈嘉玉微愣,肾上腺素乍然升高又缓缓降低。


    听着这句轻喃,她张了张嘴。


    清浅的午间微风从相拥的两人身体间溜走,陈嘉玉没想到温延的反应会这样大,迟疑地抬手,贴上他脊背。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


    这种场景下任凭将谁放在他的位置,势必都会在逃过一劫后,控制不住地产生一系列惊惧。而陈嘉玉之所以觉得激烈,只是因为她处于温延的对立面。


    她避免了他的受伤。


    他却后怕她因此而受伤。


    换位思考后,陈嘉玉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惊扰吓到他,掌心温温柔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


    温延脸埋进她脖颈,竭尽全力地将她的身体压进怀里,除了鼻息滚烫异常,一时间没有动静。


    见他这样,陈嘉玉舔了下唇。


    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看我救了你。”


    话落,牢牢环绕住她肩背的两只手臂卸了劲,拥抱稍分,陈嘉玉借此往后退了些,扬起脸的瞬间,撞进温延深不可测的眼。


    其中深意难辨,好似覆盖了一层雾。


    呼吸屏凝,陈嘉玉注视着他,唇边缓缓掀起一抹弧度,顺应话往下问道:“我是不是超厉害?”


    温延的喉结上下滚动:“嗯。”


    陈嘉玉故作不满:“这么冷淡啊。”


    “超厉害。”温延学着她的语气重新回应。


    须臾后,他眼里情绪散了点,心甘情愿地笑了一声,喉间呵出无可奈何的喟叹:“能把我死死吃住,你是怀安最厉害的人。”-


    半个小时后。


    附近派出所接到电话出警,温延将两只手被向后制服的黄毛青年转交给警察。他脸上沾着血,被摩托车带着一头扎进花坛,里面只剩落了叶子的枯树,看上去比另外两个受害者还要严重。


    两人跟着去了派出所里做笔录。


    他们到地方没一会儿,电话打到一半,被中途掐断的苏确火急火燎地带着律师也赶了过来。


    于是描述完经过,之后交涉都由律师进行。


    起初黄毛青年一个劲说自己是摩托新手,并非蓄意伤害。这样的口供坚持到民警申请调来监控,他故意撞向温延,以及陈嘉玉从右后方扑向温延的行径一目了然。


    在证据面前,黄毛青年哑口无言。


    确定他是主要责任方,陈嘉玉跟温延很快便被允许离开,留下律师处理后续问题。


    走下派出所台阶。


    苏确跟在温延身边,监控视频里的画面反复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看了眼陈嘉玉。


    瞧着软软和和的温太太,情急之下居然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苏确心中腹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老板,您和太太需不需要去趟医院?”


    听到这话,从下车开始就被温延紧紧牵住的陈嘉玉摇头:“你要是没问题就不去了吧?”


    温延扫她一眼,没应:“确定是梁淑仪?”


    当着陈嘉玉直接问,意味着不用避开。


    苏确没多耽搁,一丝不苟道:“温睿那边已经准备移送检察院,梁淑仪大概是狗急跳墙。摩托车主是她远房表侄,之前没有出现在关系网里,应该是最近刚联系上。”


    手段这么拙劣,撞人的反倒把自己送进了派出所。


    温延面色浮出一丝讥嘲的讽意:“蠢货。”


    “这些我都跟律师沟通过,有重要情况他会联系我。”苏确扶了扶眼镜,“另外,我今天接到了陈德元的电话。”


    听闻陈德元几个字,陈嘉玉眼皮微动。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她感到少许恍然,眼眸向右移,看向苏确等待接下来的内容。


    陈嘉玉动作不大,但仍然被温延第一时间捕捉到,眼风在她一动不动的面上掠过,给了苏确继续的示意。


    得到提示,苏确才继续道:“他联系我能不能帮帮他,可能因为之前给出一百万后签下的那份保证书,没有问我钱的事。”


    温延扬了下眉:“你怎么回?”


    没料到一贯从不过问处理方式的boss会


    对此产生兴趣,苏确公事公办的表情难得混杂尴尬。


    这让原本只是想打个岔,以免陈嘉玉沉溺在陈德元这事里的温延眉骨轻抬,眸色逐渐变得饶有兴味。


    陈嘉玉也悄悄瞥向年轻男人肃朗的脸。


    被两人凝望着,苏确默了会儿,轻咳一声:“我问他这几个月到处找村医看病,是不是药糊住了脑子。”


    原话要更羞辱一些,更多牵涉男人的尊严,毕竟去年苏确与陈德元接触几次,也算摸清他是什么人。


    胆子大起来能跟陈嘉玉勒索十万元,可胆子小起来,经历了温睿给他的那一遭,陈德元已经被吓破了胆,再加上话里明晃晃的“我时刻盯着你”的被监视,以至于那通电话没说完就飞快掐断。


    愚蠢又无知的人最惜命。


    ……


    上了车。


    温延发动引擎,驱车离开派出所。陈嘉玉坐在副驾驶座,手指搭在膝头,瞧着挡风玻璃外的路况。


    车内寂静,只有车载空调的运作声响。


    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陈嘉玉莫名低声一笑。


    单手把控方向盘的温延余光巡过:“笑什么?”


    “我笑陈德元。”陈嘉玉说,“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初没有贪心来找我,现在也不会这么惨。”


    听出她语气中的感叹,温延不紧不慢道:“作恶多端的人永远不会在这方面后悔,他们只会想,早知道应该再跑快一点。”


    陈嘉玉点了点头。


    感慨后,她没再提起陈德元这个人,想到今天原本的安排,觉得可惜,忍不住埋怨:“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啊。”


    温延知道她在说什么,提了提唇:“以后还有机会。”


    发觉他没有按照常理提议现在也可以去,陈嘉玉这才注意到路线早已偏航,驶上了前往宋淮南医院的那条路。


    她愣了下:“要去医院吗?”


    温延不置可否:“做个检查我安心。”


    回忆起事发现场,他与平时沉稳淡定模样迥然不同的状态,尽管陈嘉玉觉得很多此一举,但还是沉默着没拒绝。


    不多时,车子停在了医院外。


    这天宋淮南休周末,过去的途中,温延只好约了另一名医生。开了检查单,他领着陈嘉玉做完项目,这个过程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好在结果没有问题。


    等离开医院的时候,五点刚过半。


    恰好这时候到了吃饭的点,两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车去了附近商圈,找了家日料结束了下午饭。


    吃过东西,又逛了商场消食,直到时间差不多了,陈嘉玉才挽着温延离开,准备回家。


    三月份的天随着气候变化逐渐推迟了日落时间,抵达丽景楼下,窗外的天空昏暗不清。


    道路两边已经亮起了灯,照亮街景。


    陈嘉玉手里拿着下午的检查报告,照例打算在路边下车,解开安全带,察觉到车辆久久没有熄火。


    她不明就里地回眸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温延没有任何动作,仍旧禁锢在安全带里,垂着脑袋,看着方向盘中央的标志沉思着什么。


    “你怎么了?”陈嘉玉低身凑近。


    听到声音,温延压了压眼睑。


    眸光从半落的睫毛下匀出几缕分给陈嘉玉,胶着在她巴掌大的明丽脸蛋上,神色晦暗。


    黑暗的降临总是会放大被很好压抑的七零八落的思绪,以为忘记了的,实际还是会因为每一次相同的经历记起。


    正午时分的意外,陈嘉玉抱着他翻滚在地的场景,在从医院里得到一切无恙的结果之后,不断因他的松一口气而频繁想起,伴随那些回忆出现的,是孟植宁拥住他冲出护栏自杀的梦境。


    其实结婚以后,温延很少梦到过孟植宁,仅有几次想起带来的惊惧,他已经能够很好的抑制。


    就像时隔几年出现的耳鸣后遗症,他也算是习以为常。


    可当画面交织的那一刻,温延不由自主地将陈嘉玉带入进那滩停留在记忆里的血水。


    他依然会感到悸怕。


    温延指腹几不可见地蹭了蹭,低眸,掩盖住那抹阴翳:“下次再遇到这种危险,你不可以再这样。”


    居然用到了不可以这种强势否决的词语。


    陈嘉玉微愣,咬了咬唇:“那我要怎样?”


    “你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温延哪能品不出她的置气,耐着性子沉出一口气,“我不敢想今天如果你因此受伤,我会不会去要了梁淑仪的命。”


    被这话惊住,陈嘉玉贴着座椅的后背一僵。


    因他不由分说便拒绝的言辞而还没完全升腾到位的恼意,在这样的内心剖白下,瞬间委顿消散。


    盯着他硬朗的侧脸看了几秒,陈嘉玉抿着唇,小声说:“可是你受伤的话,我会心疼。”


    刹那间,温延的瞳间涌现出许多情绪。


    无边无际的涩意与恍然像一把利刃,狠狠捅进陈嘉玉心口,她被这道目光逼得似有所感:“你……”


    “你知道么。”温延喉咙里溢出浅浅气音。


    原以为不会主动跟任何人提起的过往,在这个逼仄的空间,艰难地与陈嘉玉坦白:“我母亲不是自杀,她——”


    剩余的话没说完,温延肩头一沉,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陈嘉玉忽然上前,身子越过中控台,双手勾住他脖颈。


    温热的唇瓣压上他的,严密堵住之后的内容。


    温延猝不及防地顿了顿。


    陈嘉玉却恍若未闻,一只手上移没入他黑色的短发里,摁住后脑勺迫切的往下压,加重吮吸过他的嘴唇,舌尖生涩而莽撞的抵进去,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寻找他的舌。


    这种情况,是男人都忍不住。


    车厢内沉闷吧嗒一声。


    驾驶座安全带的锁扣被打开,温延反客为主,压住她的腰将人往起一提,让陈嘉玉靠得更舒服一些。


    虎口托住她脸颊,指腹捏着下巴稍稍施力往里扣,齿关半开,温延趁势深深抵回。


    直到两人的气息都开始急促。


    温延后退撤离,放陈嘉玉自由呼吸。


    她虚虚睁开一点眼缝,身子发软地往旁边滑了滑,接着后腰被稳稳兜住,她小声:“我知道。”


    温延松了防线:“什么?”


    “我都知道。”陈嘉玉闭眼给予肯定,然后掀开眼帘回望他,“有我在,以后都翻篇吧。”


    她眸底漾着水光,笑意轻轻,一字一句承诺:“你不会失去我,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温延心口狠狠一颤,喉结用力滑动。


    束缚他许多年的黑色噩梦,在这个同样漆黑的夜里,看进陈嘉玉的眼里找到了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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