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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程乾诱拐遭痛打刘美行侠走吉安


    程乾来到府城之后,觉得势单力孤,所以有意结识沈有容。


    到了酒楼上,程乾选了个靠窗的桌子,正好能看到春香楼。随后,程乾叫了一桌子酒菜,水陆杂陈,倒是十分慷慨。


    沈有容暗叫“爽快”,给解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使劲吃。


    程广伺候在程乾身后,规规矩矩。不过,程乾却发现,沈有容的小书童竟然大模大样坐在了主人身侧,不待主人发话,就开始胡吃海喝。


    沈有容看到程乾有些惊讶,便哈哈一笑,


    道:“我这人比较随意,下人也少些拘束,程兄见笑了。”


    程乾只能勉强一笑,和沈有容随意攀谈起来,言里言外,在打听沈有容的身份。


    沈有容在各处多有闯荡,三教九流都接触过。和程乾聊起来,他山南海北一通扯,就是不提自己的身份。


    不过吃人的毕竟嘴软,沈有容在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上多聊了一些,倒是满足了程乾的猎奇心。


    “沈兄,京城的小娘子当真个顶个的美?”


    “沈兄,那良田千顷的大财主,真的抛弃家产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沈兄,你真的和锦衣卫有过来往?”


    “沈兄,我家想在省城开个杂货铺,你看有机会吗?”


    …………


    沈有容回答了程乾很多问题,被问急眼的时候,免不了信口开河,反正旁边也无人佐证,由得他乱说。


    二人正谈着,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楼下,一个小道童和一个少女一同下了马车。


    少女长相一般,但颇有英气。吸引程乾注意的是小道童,下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摘了道冠,道:“热死了。”说话间,她的一头青丝瀑布般散落。


    程乾细看那道童,五官清秀,十分柔媚,竟然是个女孩。


    随同的少女年龄大不少,和程乾差不多,看到少女掀了道冠,忙又给她戴上。


    “姐姐,我饿了,想叫点东西吃。这个春香楼名字挺好听的,卖的东西一定好吃。”道童的声音十分清脆,进一步证明她是女孩子。


    少女看道童要去春香楼,一把将她拉住,道:“那里不是吃饭的地方,我们来这家。”


    道童问:“不是吃饭的地方,是做什么的啊?”


    少女有些暴躁,道:“不该问的别问。不是饿了吗?到底还吃不吃?不吃我们继续赶路。”


    车夫留在了楼下,那少女已经带着道童快步上楼。


    少女拉着道童坐定之后,直接吩咐店小二:“来一些可口的点心,再来点精致的饭菜。”


    店小二答应了,自去忙碌。道童坐在那里,依然东张西望,十分好奇。


    程乾看了道童一眼,对沈有容道:“沈兄,那少女带的道童是个女娃,长得倒是真俊俏。”


    沈有容盯着程乾,问:“是女娃又如何?”


    程乾有些兴奋,“嘿嘿”一笑,道:“既然是两个女的,不妨我们一人一个?”


    沈有容立即明白了程乾的意思,心想:这鸟人胆子倒是不小。


    解鉴也停下了狼吞虎咽,皱着眉瞪着程乾看。


    看沈有容的模样,程乾还以为他怕了,道:“黄毛丫头,还不好骗吗?看小弟的。”


    程乾站起身来,踱步上前,道:“二位欲往何处?”


    少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道童张了张嘴,可看到少女的脸色不好,也不敢吭声。


    程乾一笑,又道:“可有银子付账?我这里,银子大把大把的。”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程广便递上来一块银元宝。


    少女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程乾道:“给你的。”


    少女二话没说,接过了银子。


    程乾看她收了银子,觉得事成了,道:“现在可以随我走了吧?”


    少女问:“去哪?”


    程乾道:“自然是我们带着你们去快活。放心,要银子,我这里还有,脂粉首饰都可以给你们买。”


    少女摇头,道:“不去。”


    程乾大大咧咧地坐在少女旁边,道:“可是你收了我的银子。”


    少女道:“对。可是你说了,银子是你给我的。”


    程乾被气笑了,问:“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你不和我走,我会给你银子?”


    少女道:“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你给我银子的时候,可没提任何条件。我为什么不要?”


    程乾道:“和我耍贫嘴是吧?速速把银子交出来,然后跟我走!”


    少女不屑,道:“青天白日,还想明抢吗?”


    程乾恼了:“我抢又怎么了?出了事,我也能用银子摆平。”


    程乾凶神恶煞的模样把道童吓得不行,躲到了少女的怀里。


    少女安抚了道童片刻,却是突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出,正中程乾的胸口。


    程乾一声惨叫,已经跌在地上。


    程广立即上前,还未有什么动作,少女抄起凳子,早已抡到了程广的头上。顿时,程广的头上开了果子铺。


    程乾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了,起身又要扑来,少女脚尖又是点了两下,程乾再度栽倒,口中却叫道:“敢打我,你死定了!”


    少女道:“我等你打死我!来!”说话间,她的脚下却毫不留情,两个茶碗都被她准确地砸到了程乾的脸上。


    程乾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他还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在晃了两下之后倒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道童初时还吓得厉害,可是看到少女几脚就踢倒了两个男子,便兴奋地直拍手,道:“姐姐好厉害哦!”


    少女又看向了沈有容和解鉴,问:“你们想为他们出头吗?想的话,就快点。”


    解鉴微微有点哆嗦,忙摆手。


    倒是沈有容在惊奇之后,面带笑容,道:“姑娘好本事。”


    少女问:“你识得我的功夫?”


    沈有容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谁料到少女道:“那又如何?想靠这点和我套近乎,探知我的底细吗?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两个刚刚和他一起在喝酒。你们两个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沈有容想解释,却最终道:“姑娘还是快走吧,否则衙役要来了。”


    掌柜看到有人打架,早已派人去报信了。


    少女将小二送来的点心收拾在一起,对道童道:“我们去马车。”


    说着,少女把程乾送的银子丢给了掌柜,道:“算是赔偿。”


    少女刚要离开,在地上挣扎的程乾却叫道:“别让她走!抓她!”


    一直乖巧的道童突然喊起来:“不准你们抓姐姐!你若是敢,我让我兄长来收拾你!我兄长是天师!”


    道童的一句话说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远远观望的掌柜甚至在一哆嗦之下,将银子丢在了地上。


    在江西,提到天师,别无二家,就是张天师。


    在明朝,有句广为流传的话:“北有孔夫子,南有张天师。”张天师就是正一道,也称正一嗣教、天师道的首领。


    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家中,还流传着另外一句话:“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


    天师道的祖庭,同时也是道教的祖庭,被称为天师府,就坐落在江西广信府贵溪县龙虎山。


    道教自元朝中后期起,逐渐归为以符箓为主的天师道和以丹鼎为主的全真道。明朝的前期和中期,皇帝都不同程度地尊崇道教,特别崇奉天师道,天师道就渐渐压过全真道。


    此时的天师,已经传到了第五十代,名叫张国祥。


    张国祥是第四十九代天师张永绪的侄子,字文徵,号心湛。张永绪无后,他得以成为天师。张国祥生有异姿,绀眉碧瞳。


    穆宗继位后,对道教不是特别尊崇,吏部主事郭谏臣乘机上奏夺天师世封,江西巡抚任士凭表示支持。于是,隆庆二年,张国祥被去真人号,授上清观提点,佚五品,给铜印。不过万历皇帝继位之后,张国祥又获恩宠。已有传言,皇帝可能会恢复其真人封号。


    张国祥眼下还年轻,尚未婚配。小道童说天师是其兄长,倒是有可能。毕竟,身着道袍四处行走,是不敢拿天师开玩笑的。尤其是在江西,惹了龙虎山,可能比得罪了皇帝的后果还严重。在江西,天师府的影响力太大了。单单是在吉安府,信徒就数不过来。


    别说掌柜的,哪怕是地上趴着的程乾和程广,也不敢吭声了。他们知道,刚刚一脚踢石头上去了。若是少女真的和天师府有关系,别说打他们一通,就是杀了他们,也未必获罪。


    不过,和道童一直在一起的少女大概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她的身份,问:“你没乱说?”


    道童摇摇头,道:“我没乱说。我兄长是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


    少女拉着道童下楼,沈有容却大声问:“姑娘高姓大名?”


    少女仰头道:“怎么,想报复?可以,我叫刘美。”


    沈有容走上前几步,道:“刘姑娘慢走。”


    解鉴忙拉着他的衣袖,道:“人都要走了,你还招惹她做什么啊?”


    沈有容却带着笑,道:“有趣!这个人带着天师


    的妹妹四处行走,很有胆量,我喜欢!”


    第72章 赣南之讯疑点重重


    起床后洗漱,曾芸芸见到了阿丰。


    曾芸芸发现,纵然开朗乐观许多,但阿丰站在自己面前,依然是一副拘谨的样子,会恭恭敬敬地叫“老大”。


    听到这个称呼,若非确定自己是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曾芸芸真觉得自己成了**的老大。


    阿丰来了,肖平和解鉴都会轻松很多。比如早饭,阿丰就拦住肖平,让他安心读书,由他来准备。


    曾芸芸和肖平都注意到,相比读书,做饭时的阿丰无疑是神采飞扬的。术业有专攻,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


    阿丰煮了些粥,又买来些下饭的小菜,倒是很符合曾芸芸和肖平的口味。


    吃饭时,曾芸芸问:“沈有容和解鉴跑哪里去了?”


    阿丰道:“大概是去春香楼找纤纤姑娘。”


    曾芸芸道:“解鉴撺掇沈有容去的吧?”


    肖平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曾芸芸道:“解鉴问了我好几次纤纤姑娘为什么不来找我了,自然是他惦记着月儿姑娘。”


    肖平不由笑道:“上次,纤纤姑娘在你这里可真是颇受打击。”


    曾芸芸道:“我也很无奈。可着男装出门确实方便。”


    吃罢饭,肖平没有继续读书,对曾芸芸道:“芸芸,来府城几日,未能与你好好逛一逛,不如今天一同出去走走,看看风景?”


    曾芸芸点点头,又批了件衣服在身上。此时的秋意已经很浓,哪怕是在江南,白日也有凉意。


    阿丰没有出去,他在收拾那些螃蟹,做好等着大家中午吃。


    二人没有去热闹街市的念头,都希望往幽静的所在走。很有默契地,曾芸芸和肖平沿着赣江而行。江畔,有些地方建了别致的楼阁,有些地方则比较衰败,长满了茂密的草木。沿江还有一条大道,但是行人比较少。


    曾芸芸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经历了一个夏秋,草木竟然可以长得如此葳蕤。”


    肖平道:“是啊。非独草木,单单是我,这三个多月,也觉得经历了很多。”


    说着,肖平不由自主牵住了曾芸芸的手,道:“若非你,我都想象不出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芸芸,多亏你了。”


    二人走了一阵,来到了一株粗壮的樟树下。靠江的一侧,是一块巨大的青石。这里地势稍高,倒是一个看风景的好所在。


    肖平将青石的一处擦拭干净,请曾芸芸坐下。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急雨,但江水依然十分清澈。有几个老翁和顽童,正在江边钓鱼。一个顽童大概钓到了一条大鱼,但鱼在水中的力气甚大,竟然将顽童的钓竿直接扯入江中。曾芸芸看了,不由笑出声来。


    肖平捡起一小块石头,很孩子气地丢到了江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曾芸芸转头再看,发现肖平竟然围着樟树不停打转。


    曾芸芸问:“怎么,想要爬树?”


    肖平点点头,道:“我小时候与肖近还算亲近,曾经一起去爬树。别看他胖,但爬树比我灵活。小时候我爬树不行,现在力气大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


    曾芸芸道:“现在你上去试试?”


    肖平试了两下,颓然道:“刚下过雨,树皮太滑,我上不去。”


    曾芸芸道:“这有何难。”


    说完,曾芸芸四下张望了一番,看无人关注,迅速挽起袖子,双手一攀树干,交替攀援之下,如灵猴一般就上了高高的树干。


    肖平初时还有些慌,怕曾芸芸摔下来,可是看到她灵活的样子,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高手,不禁叹服:芸芸做什么事情,都比我厉害!


    曾芸芸上树,乃是出于童心大起。不过也验证了一点,骑车、游泳、上树这些本事,一旦学会了就不会忘记。哪怕穿越了,换了身体,依然如旧。


    肖平正与曾芸芸说话,看到一旁的大道上有辆马车停了下来。


    “我们便在这里歇歇,吃点东西。”有声音传来后,有人从车上走下来。


    肖平一看,恰好是那日在卧牛岭上遇到的少女。


    少女牵着一个道童,提着一包点心下了马车,然后结了车钱,马车便离开了。


    道童的声音十分清脆,仿佛是女声,问:“姐姐,我们不坐马车了吗?”


    少女道:“我打了人,怕有人循着马车追来。不过我还有些银子,等出城之后,我们找机会再换一辆马车。”


    少女领着道童往树下青石走来,才看到树下站着的肖平。


    少女有些惊喜,道:“原来是你啊!肖平,对不对?我是刘美。”


    肖平自然认出她是刘美。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和一个道童在一起,觉得有些诧异。


    道童看了看肖平,问刘美:“姐姐,你们很熟悉吗?”


    刘美道:“还行。反正他不是坏人。”


    道童道:“不是坏人就好。是坏人,你就打他。”


    肖平被道童逗笑了,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刘美道:“我把她送去龙虎山。”


    刘美的性格十分爽快,对肖平也比较信任,当即把之前的遭遇讲了出来。


    原来,刘美和肖平、阿丰等人分开之后,想继续打探马贼的消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贼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销声匿迹了。直到七八日之后她回到镖局,才从一个镖师那里得知,赣南又出现了一群马贼,行迹倒是和吉水县的马贼类似。刘美对这群马贼恨之入骨,正好借押镖去赣南的机会,随一众镖师去了那里,随即开始单独行动。


    奔忙了几日,果然让她再度发现了马贼的踪迹。不过这一次,马贼不是对普通人家下手,而是在旷野中搜寻什么。刘美还发现,这些马贼还扣押了两个人质。


    因为是在野外,往来人烟稀少,且时日长久,马贼有些倦怠和松懈,刘美便将偷偷地将两个人质救了出来。其中的一个人质,便是眼前的道童。


    肖平觉得离奇,一群马贼竟然抓了两个人在旷野中搜寻。听闻道童是其中的一个人质,便随口问了句:“另一个人质呢?”


    刘美十分遗憾,道:“另一个人质是个姓肖的中年书生,他怕牵连我们,中途就离开了。”


    刘美刚说完,就听到“噗通”一声,树上的曾芸芸已经跳了下来。


    “姓肖的书生?”肖平和曾芸芸几乎同时激动地问出声来。


    刘美点点头。


    “你可否描摹一下那个书生的外貌?”肖平急问。


    刘美没有言语,反倒是直直地盯着肖平看了一会,才道:“高高瘦瘦,长得和你四五分相像呢!”


    说到这里,刘美才醒悟过来,问:“怎么?难道是你的亲人?”


    肖平道:“有可能。”当即,他将父亲失踪之后的事情都告诉了刘美。


    曾芸芸问:“你救了人质之后,那人有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为什么会被抓,他又会去哪里?”


    刘美摇摇头:“那人话语不多,只是劝我速速离开。”


    于是,肖平和曾芸芸的目光便都注视到道童身上。


    曾芸芸问:“小妹妹,你叫什么?为什么会被马贼抓住?”


    刘美好奇:“你怎么看出她是女孩的?”


    曾芸芸笑道:“因为我也是女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女童道:“我是在龙虎山天师府附近玩耍时被抓的。他们喂我吃了东西,一路上我只觉得迷迷糊糊,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肖平问:“因为什么事情被抓,你不知道吗?”


    女童摇摇头。


    刘美道:“我也很奇怪。这些马贼敢到天师府劫人,胆量不小,偏偏劫掠之后,一路带到赣南。还有就是,天师道在江西各府都有教内头领驻扎,可是却没有传出任何天师妹妹被抓的消息。  ”


    说到这里,刘美又补充了一句:“她的身份没有问题,因为她还带着度牒。”


    女童随即将度牒取出,这度牒乃是礼部道录司颁发,很难伪造。


    曾芸芸看到,女童的名字叫张国莹。


    帮张国莹将度牒收好,刘美道:“原本我将她交给任何一府的天师道祭酒就可以了。可事有蹊跷,我打算直接将她送到龙虎山,也许还能打探到那些马贼的底细。”


    曾芸芸对肖平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父亲,那么这么久的日子里,父亲为何一直没有来找我们?平哥哥,你还记得那日江山所见吗?如果当日出现的便是父亲,他早已北上,为何也被掳去赣南?”


    肖平的心境在短时间内有了很多的变化。听到那个人质可能是父亲,他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欣喜父亲可能仍在世上,又担忧父亲的处境。


    想了一番,肖平道:“其中隐情可能有种种曲折。刘姑娘此去龙虎山,应该能有所发现。另外,那群马贼也是一个关键。可惜我们暂时没有能力擒拿他们,否则倒是可以查清楚事情的底细。”


    曾芸芸对刘美道:“刘姑娘,你此去龙虎山,未必会很顺利。一路上,你还是需要多加小心。我建议国莹小妹妹不要再作道士装扮,你也可以学我,换成男装。”


    刘美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小心。”


    曾芸芸随即吩咐肖平买来了两身衣服,给刘美和张国莹换上。曾芸芸有改扮的经验,很快就让二人换了模样。


    休整了一番,刘美带着张国莹离开了。


    曾芸芸慨叹,道:“我们的力量还是还小了。”


    肖平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惆怅中带着希望。


    第73章 判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有容的叔父沈懋学还在白鹭洲书院,而且很忙碌,他在和其他先生一起判卷。除了他,康啸林和汪夫子也在其中。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书院的所有先生都齐聚在一起,倒是十分热闹。


    白鹭洲书院月考判卷并不像科举中重要场次那般要糊名。相反,所有的卷子都是向书院的先生开放的。大家一边判卷,一边可以品评优劣。毕竟,月考牵扯的利益并不大,也没有哪个先生会在其中动手脚。


    沈、康、汪三人所判,乃是上舍学生的卷子。


    康啸林道:“转眼就到了下半年。看起来离县试还远,其实不过是很短的时间。”


    汪夫子点点头,道:“韶华易逝,你们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康啸林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您老身体还强壮,思维也敏捷,比我们差不了多少。”


    汪夫子摇了摇头,道:“比不得,比不得。若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我啊,考了一辈子进士,会试的考官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也不过是平白蹉跎罢了。”


    康啸林道:“您老哪里是蹉跎了?在家中,您不是培养了一个进士吗?在书院,您培养的进士足有数百个了吧?”


    康啸林说完,周围的先生都附和地笑了起来。


    汪夫子也笑道:“哪怕是儿子、学生都成了进士,我也希望自己体验一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啊。”


    汪夫子的话激发了大家的共鸣。读书人白首为功名,再孤标傲世,心中也有登上朝堂的梦想。可是,想要在科举中出人头地,实在太难。在场的这些先生,基本都有秀才或举人的功名。秀才考举人要参加乡试,但乡试的录取率很低,一百个参加考试的秀才中往往只能录取四个。考上举人了,要参加会试和殿试。会试的录取率高一点,一百人中能录取十个左右,绝大多数举人也是与进士无缘的。因此,做先生、教学生,不过是他们自身壮志难酬的退路罢了。


    众人闲聊了一阵,沈懋学拿着一张卷子,道:“之前曾听闻,白鹭洲书院的邱乘可为府试案首。看了他的卷子才知,传闻所言非虚。年龄不大,文笔已经十分老练了。”


    康啸林和汪夫子也看了一下邱乘的卷子。康啸林道:“吉安府除了白鹭洲书院,其他书院的青年才俊也颇多,哪里能说得清案首是谁?再者,我看邱乘的功底虽然不错,但需改进的地方还有不少,万万不能让他生出骄纵之心。”


    汪夫子点头认可康啸林的话,道:“邱乘有成为案首的潜力,但却没有做案首的绝对实力。而且,他的心态有点问题,不能容忍别人比他强一点点。科举之路漫漫,纵然过了府试,成了案首,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倒是觉得,成为府试案首对他未必是件好事。”


    沈懋学道:“年轻人,骄傲一些在所难免。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白鹭洲书院的各位先生都如二位一般严格,白鹭洲书院才始终能欣欣向荣。此卷确实不错,我欲判为甲等。”


    沈懋学的评判,只是代表了他自己。康啸林和汪夫子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沈懋学给邱乘了一个甲下的成绩。


    沈懋学判完,还补充了一句:“言辞典雅,只是稍显空泛,否则给一个甲中又如何?”


    康啸林和汪夫子都看过邱乘的卷子,倒也认同沈懋学的评判比较公允。


    上舍和内舍的学生并不算多,一个上午,所有学生的卷子都被判完,康啸林问袁源等外舍的讲郎:“可有优秀者?”


    一个先生道:“此卷乃是交流生,白鹿洞书院的殷志所作,可为甲等。”


    康啸林接过卷子,发现殷志的帖经题全对,墨义题只有一道答错了。再看他所作的八股文,已经初有模样,便道:“殷志的文笔,倒是与邱乘仿佛。可为甲下。”


    汪夫子也看了看,道:“有殷志到书院,对邱乘来说是好事。”


    就在康啸林刚落笔,一个先生惊道:“这是何人所作?”


    大家一看这位先生提起的卷子,上面墨汁淋漓地写了“一览众山小”五个散乱的大字。


    沈懋学一看,顿时大笑:“倒是一个狂生。”


    汪夫子并不喜这种行为,道:“就怕他只是哗众取宠,并无会当凌绝顶的本事。就看这字,写得真实丑矣。”


    康啸林好奇道:“程乾,很陌生的名字。”


    袁源苦笑着对汪夫子道:“这个程乾,就是几日前启年兄送来的两个学生之一。”


    众人恍然:原来是举人王启年的高徒。


    汪夫子向康啸林道:“山长还是把我这个监院罢了吧。是我让袁源把王启年这个学生引入书院旁听,并准其参加月考的。没想到他如此不像话。”


    康啸林道:“先生何须自责?哪怕启年兄不找您,白鹭洲书院也不会阻拦学生前来旁听。至于月考之中,如何答题是学生的自由。当然,我们也有判卷的自由。”


    汪夫子桃李遍天下,从教数十年,儿子就是自己教出来的,自然也见过一些特立独行的学生。如程乾这般故作惊人之语的,也不是没有过。一番自责,给了康啸林颜面,也挽回了自己的一些颜面。随后,他在程乾的卷子上写了个大大的“丁”字,颇有与“一览众山小”五个字分庭抗礼之势。


    袁源作为讲郎,讲课的过程中已经发现那程乾不是好学之辈。当时碍于情面让其到自己的讲堂旁听,眼下看汪夫子如此评判,倒是觉得舒适。


    此时,他恰好改到了肖平的卷子,对这一笔颜体,倒是有印象。令他惊讶的是,肖平的帖经题和墨义题竟然全对,分毫不差。考试之时,肖平觉得这理所当然。其实,哪怕内舍生甚至上舍生,来做同样的卷子,也不敢保证全对。毕竟,这是对记忆力和勤奋的考验。可是大多人的记忆力和勤奋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再看肖平的八股文,虽然还有不少瑕疵,但是比前几日已经进步了许多。袁源看了十分欣慰,于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肖平一个“甲下”的成绩。


    康啸林又改了几份


    卷子,对沈懋学道:“沈兄,不如看看贤侄考得如何?”


    沈懋学对自己这个侄子一向关心,点点头,同他一起翻阅。无意之中,他们竟然翻到了曾芸芸的卷子。之所以能够认出,实在是曾芸芸的启体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看到卷子上红艳艳的“丙”字,二人都是皱眉。随即开始看曾芸芸的答题。


    看过之后,康啸林诧异道:“如何空了这么多,而且帖经题也犯了好几个错。”


    沈懋学端详了一下,突然笑道:“康兄请看,这位曾小友做了前五道墨义题,分毫不差,后面便不做了,偏偏在最简单的三道帖经题上犯了错。”


    康啸林惊疑:“沈兄的意思是,他故意如此?”


    沈懋学点了点,道:“应该是。否则不可能难易颠倒。如此的话,倒是可惜了。”


    康啸林会意,道:“他倒是一直低调,不过确有大才。”


    沈懋学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康啸林道:“请讲。”


    沈懋学指了指卷子上的“丙”字,道:“无非改一个字罢了。墨义无错漏,给个乙总不为过。至于入舍的名额,增加一个便是了。”


    康啸林一喜,道:“确实。”于是提笔将“丙”字划掉,改为“乙”字。


    二人随后看到了沈有容的卷子,答得十分潦草,得了个“乙”也不过是勉勉强强。沈懋学不由叹息一声,道:“我这个侄儿,并不喜欢读书,反倒喜欢舞枪弄棒。有时候我也没办法。”


    康啸林与沈懋学谈过很久,倒是知道沈有容无心科举,劝道:“贤侄还年轻,也许过两年便懂得读书不易。”


    沈懋学惆怅了一阵,不由安慰自己:“还好,这孩子除了不喜科举,其他方面还算听话。”他并不知道,听话的沈有容,已经跑去春香楼了。


    判好成绩,便是排名。袁源看着肖平和殷志的卷子,二人都是甲下,肖平八股文偏弱,但前面全对,殷志八股文较好,但墨义题错了很不应该。


    比较了一番,袁源还是将殷志排在了前面。并非他觉得肖平不如殷志,而是他觉得肖平年龄尚小,排在后面可以让他多些磨砺。若是单纯对比两个学生,他倒是对肖平抱着更大的希望。


    袁源不由想到了在云章阁见到肖平抱着那一摞习题集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几本书他读得怎么样了。有机会倒是要考校他一番。


    判卷结束,袁源还在看肖平的卷子,忍不住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此生进步之快,令人惊叹。


    当然,肖平的表现,只是袁源一个人掌握的事情。在康啸林和沈懋学等人眼中,曾芸芸、邱乘和殷志等,无疑更值得关注。


    排榜之后,康啸林发现了一个问题,对其他人道:“按照书院过去的规定,连续两次月考出色才能升舍。可是交流生在书院读书的时间有限,这样的话,如殷志等人在离开前不可能升入上舍,也就无法给邱乘等人带来压力。我提议,升舍、降舍的参考,由两次月考改为一次月考,如何?”


    康啸林提出之后,大家都赞同,且道:“这样一来,书院的竞争将更加激励了。”


    汪夫子不由笑道:“激烈一些,倒是好事,也让一些学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74章 放榜热闹


    歇了一日,白鹭洲书院再度开课。开课之前,则是月考放榜的时间。


    昨日被抬回的程乾和程广,主仆二人躺在客栈内动弹不得,哪里还顾得上榜单的事情。好在刘美下手并不算特别重,二人除了哼唧,倒没有其他大的问题。


    程乾害怕被刘美打出了问题,着急地让程坤帮他们找郎中。郎中来了,稍稍诊断,开了几贴膏药和几付汤药。


    程乾紧张地问:“大夫,我不会残废吧?”


    郎中道:“不会。”


    程乾还不放心:“你真的能确定?”


    郎中道:“确定。”


    程乾咧着嘴,偏偏脸肿成了发糕一般根本笑不出来,只能吩咐程坤:“坤弟,帮我给大夫多拿二两银子。”


    程坤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对看榜极为热心,一早便对程乾道:“兄长,你好好歇着,我去代你看榜。”


    程坤到了江边,等船摆渡的时候,见到肖平和曾芸芸等人联袂而来,便热切地打招呼。有意无意,他把话题引向考试。终于得到机会,他问肖平:“表弟,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肖平道:“一般吧。你呢?”


    程坤前段时间学得确实比较扎实,自信心更扎实。他道:“我觉得我肯定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不过表弟你不要沮丧,在白鹭洲书院,但凡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前段时间,我随恩师苦学了一段时间,自觉进益不小。对了,你知道我的老师是谁吗?府城有名的王举人,制艺是一等一的厉害。”


    肖平并不知道王举人是何许人也,很坦诚地摇了摇头,让程坤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巧的是,肖平看到肖近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个青年。


    肖近看到肖平,十分惊喜,道:“平弟,你果然在白鹭洲书院呢!咱哥俩还没在一起读过书,眼下终于可以一起了。”


    肖平疑惑,问:“你也来白鹭洲书院了?”


    肖近道:“一位前辈推荐,热情难却,不得不来此。”


    程坤不屑:“还以为你多牛,不过是个关系户罢了。”


    肖近又向肖平介绍那个青年:“这是蓝府的大少爷。在白鹭洲书院的上舍读书。”


    肖平立即明白,这是蓝灵的哥哥。在吉安,提到蓝府,没有第二家。


    青年的长相颇为俊美,身材颀长。他走上前,主动与大家打招呼,道:“在下蓝亮。”


    得知肖平的名字,蓝亮不由有些激动,问:“可是吉水县鉴湖社学的肖平?”


    得到确认之后,蓝亮连连对肖平表示谢意,并且邀请他有空去蓝府做客。


    肖近没想到肖平竟然救过蓝灵,忍不住笑起来:“蓝兄,若是肖平去蓝府,我领他去,毕竟我熟悉。”


    蓝亮笑道:“那就恭候二位。”


    程坤没想到肖近竟然与府城第一富豪家的公子相熟,而肖平竟然还救过蓝家大小姐,十分羡慕,但又不愿在肖近和肖平面前对蓝亮过于谄媚,只能努力表现出一副十分清高的样子。他希望这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能够吸引蓝亮的注意,引来蓝亮与他主动攀谈。他并不知道,蓝亮为人极其老实,与大家打了招呼且谢了肖平之后,便不再言语。


    众人登船之后,肖近指点江山,唾沫星子迸溅到了程坤的脸上。程坤对他愈发反感,干脆不去看他。


    肖近自然感受到了程坤的不友善,却笑道:“虚怀若谷者,如大山大江。众位看此江,哈哈,气势磅礴啊!”


    下了船,步入书院后,大家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书院放榜的地方讲堂前的一面长长的墙上。榜单会按入院考试、外舍、内舍、上舍分别张贴。


    榜单还未贴上,早已围堵了一大群学生议论纷纷:


    “不知我此次名次能否再进一步,进入内舍。”


    “我读书多年,县试都没过,只希望在书院月考中找点信心。”


    “你还好,我读书耗了不少银子。我爹说我的名次再退,就让我回家看铺面做掌柜。”


    “这次月考的题目不难,不够我拉开差距啊!”


    “听说来了不少交流生,不知道他们的成绩会如何。”


    “交流生?他们初来乍到,能有什么本事?我料定前五名不会有交流生。”


    “这倒未必,毕竟还有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和豫章书院的学生。这些书院不可能派过于平庸的学生来的。”


    …………


    因为和沈有容有了共赴春香楼的经历,解鉴对沈有容亲近了许多,拉着他就钻进了人群。


    沈有容好奇:“你不是说自己考得一般吗?怎么如此积极?”


    解鉴道:“我看一眼就走,早点死心去读书。”


    沈有容被人推来搡去,很不舒服地扭了一下身子,道:“你在这里看吧,我无所谓,我去找‘曾云云’和肖平。”


    解鉴忍不住道:“那边你没机会,还不如陪我在这里看榜。”


    沈有容的脸憋得有点红,问:“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有分桃断袖的癖好?”


    解鉴道:“我说什么了,你这么紧张?”


    沈有容也不清楚为什么总不


    由自主想靠近曾芸芸。他确实一直认为曾芸芸是男人,可又觉得如果能和曾芸芸成为很好的朋友也不错。眼下被解鉴挤兑了几句,他不好意思立即凑到曾芸芸的旁边,便退出人群倚在一棵树上看热闹。


    陈克、方卿等上舍的学生是一起来了。蓝亮虽然与陈克是表兄弟,但表现得并不是很亲近,反倒是和另外的几个学生站在一起。


    殷志是最后才到的。纵然心急火燎,但是预估到自己可以考到不错的成绩,他觉得自己应该来得迟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够显出自己是多么胜券在握。


    自然,殷志也看到了和曾芸芸站在一起的肖平,不由暗笑:想打他脸,他还真把脸伸过来了。


    真正淡定从容的反倒是曾芸芸。因为她对成绩压根就不关心。沈有容不关心自己的成绩,但是很惦记曾芸芸的成绩。他很担心自己考入了书院,但是曾芸芸没考中。


    “来了,来了!”有人一声喊,学生都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几个书院的佣工上前,并没有直接贴上榜单,反倒是贴了一张告示。当即有人读出声来。


    告示很简单,就是通知所有学生升舍、降舍的规则改变,单次月考成绩便会决定升舍、降舍。告示还注明,交流生这次月考成绩不理想不会被劝退,考得好的,还可以升舍。


    告示一出,喧哗声四起,捶胸顿足者有之,面带惊喜者有之,风轻云淡者亦有之。因为规则的改动,这次月考的成绩更加引人注意。


    殷志等人一看,都是大喜。大喜之余,殷志还略有遗憾,若非有那条对交流生的特殊照顾,他认为肖平今天便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很快,佣工将榜单贴了出来。名次后面就是名字,没有别的内容。不过名次靠前的名字用红笔填写,名次靠后的名字用蓝笔填写,中间则用黑笔。因为简单,所以十分清晰。


    “邱兄,恭喜!”


    “长风兄,恭喜!”


    “又是邱长风得了第一,厉害!”


    …………


    长风是邱乘的字。他看到自己的名字稳居上舍榜首,手摇折扇,十分淡定。几个与他交好的同窗都上前恭贺:“邱兄,下次府试的案首,你唾手可得啊。”


    白鹭洲书院上舍月考第一,这个成绩,若是想夺得府试案首,希望真的很大。所以邱乘含笑拱手,道:“哪里,哪里。这次侥幸罢了。”言语虽然谦让,但神色却透着舍我其谁的味道。


    邱乘之后,并非陈克等人,而是蓝亮。在他的身边,自然也有一群人恭维,不过蓝亮的表情要淡定很多。


    陈克的名字同样是红色的,排在第五,方卿是红色名字的最后一个,位居第六。


    自然,上舍榜单的后六个名字都是蓝色的,按例他们将降入内舍。


    内舍的学生比上舍的要多一些,前十名升入上舍,后十名降入外舍。


    外舍的榜单前,学生最多。所有交流生的名字也将出现在这里。


    殷志看了看榜单,自己的名字高悬在第一名,不由大喜,他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拳头,差点就叫出声来。


    “殷志是谁?”


    “听说是白鹿洞书院来的交流生。”


    “白鹿洞书院来的?怪不得。照他这劲头,下次月考就该升入上舍了吧。只是不知他与邱乘,到底哪个厉害一点。”


    “应该是邱乘吧。”


    “这可未必。你们看榜单红名之中,交流生不少。”


    “不少又如何,这毕竟是外舍的榜单,而来交流的可都是各大书院的精英。他们在外舍考个好成绩不足为奇。”


    …………


    殷志的两个同窗叶令和邱真都过来恭贺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倒是鹅湖书院和豫章书院的六个人,只是勉强向他拱了拱手。


    叶令和邱晨长时间不如他,骨子里早已服输,所以能够接受。鹅湖书院和豫章书院的秦成、章劲节等人,始终觉得是对方侥幸,自己没发挥好,所以并不服气。


    殷志有些遗憾:可惜我是交流生,认识我的人不多,此时虽然中了第一,却无人为我扬名!


    邱乘带着人也走了过来,道:“看殷兄的表情,成绩自然是极好。”


    殷志道:“不能与邱兄及各位同列上舍榜单,小弟十分遗憾。”


    邱乘道:“再来两次月考,我的位置便是殷兄的了。”


    殷志道:“在下岂敢觊觎邱兄的位置。”


    此时,站在邱乘不远的解鉴已经在外舍生的蓝名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倒数第十三名,还不算很差。他暗暗下定决定,下次月考,要成为黑名。


    他同样是从后往前看的。找了一会,他跑了出去,对肖平道:“肖平,没有你的名字。是不是你在卷子上忘记写名字了?”


    肖平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疑惑道:“我写了啊。难道是哪里违规了,没有成绩?”


    解鉴道:“有可能,你看你,太马虎了。”


    曾芸芸问解鉴:“你确定看完了榜单?”


    解鉴道:“看了一半,前面的没看。”


    曾芸芸道:“怪不得。你可以继续去看。”


    带着自信而来的程坤发现自己竟然是蓝名,忍不住抱怨阅卷的先生有失水准。


    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肖近道:“认清楚自己的水平,比什么都重要。”


    程坤转过身,道:“我忍你很久了。”


    肖近道:“你可以不忍,我怕你——一个蓝名!”


    程坤“呸”的一声,就朝肖近吐了一口唾沫。


    肖近岂能吃亏,也是“呸”的一声还了回去。


    于是二人各自转身,面对面,开始互吐口水,引来众人围观。若是谁的口水吐得又高又准,还引来叫好声。


    吐了一会,程坤嗓子已经发干,暗想,今早没有喝水,果然吃亏,便道:“懒得再理你。”


    他也不再看程乾的名次,气哼哼地离开了。观者无不遗憾。


    肖近像得胜的公鸡一般骄傲,挺着胸,得意地大笑,仿佛自己考了上舍第一。


    殷志和邱乘相互恭维了几句后,便看到肖近和程坤的较量,都是很不屑地摇了摇头。


    和解鉴一样,他们都十分关注肖平的成绩,不约而同向外舍榜单末尾的蓝名看去。


    二人看了片刻,并没有在二十个蓝名中看到肖平的名字,都道:“这小子倒是运气好”。


    于是,他们便往榜单中间看去,可依然没有找到肖平的名字。二人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就没有呢?难道漏掉了?


    二人不得不继续往前看,却发现周围的几个同窗的神色都是怪怪的。


    这时,叶令对殷志道:“殷兄不要找了,肖平的名字就在你的下面。”


    殷志一看,果然如此,忍不住叫出声来:“第二名?怎么可能!”


    第75章 殷志的信心他要一鸣惊人


    肖平的成绩,直接冲淡了殷志夺得第一名的喜悦。


    面对着榜单上明晃晃的红字,殷志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可是肖平的名字之上,确确实实是他的名字。他叫住了站在远处的一个佣工,问:“这榜单不会抄错了吧?”


    佣工道:“是书院的先生抄的,我们不清楚。”


    知道殷志与肖平打赌的交流生很多。此前,他们都是支持殷志的,毕竟,没有谁会把一个社学的学生放在眼中。不过在殷志得了月考第一之后,很多交流生看到肖平得了第二,反倒是高兴起来。一个社学的学生都能得第二名,间接证明了第一名也不


    值得炫耀,月考的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样想着,很多人的心态就平衡了。


    倒是邱乘和陈克不是特别惊讶。无论嘴上如何不服气,但他们在鉴湖毕竟知道了这几个社学的学生不简单。不过,纵然肖平在外舍得了月考第二名,他们还是不会承认肖平能与他们相比较。他们只会认为,外舍的学生水平都不怎么样。


    看到殷志想不明白,邱乘忍着笑,道:“这极有可能是肖平走了大运,在背了《小题文府》中的一两道题后,恰好又在月考中撞到了原题。”


    殷志当时道:“若是这样,他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浩如烟海的题中,恰好那道就被他撞到了。”


    陈克却道:“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这次月考撞到了,难道他下次还能撞到原题?”


    殷志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倒是方卿依然疑惑:“想得第二,不仅八股文要作得好,前面的帖经题和墨义题也不能错很多。”


    邱乘道:“前面的题,死记硬背就可以。而且,你我都是从外舍出来的,外舍的水平你我还不了解吗?”


    殷志没有言语。若是曾经的外舍,水平可能真的不是很高。可是六十七个交流生,多数都是其他书院的佼佼者。这些人的加入,直接让外舍的水平提高了一大截。


    殷志觉得,自己这个第一名,还是很有分量的。可认定了自己的第一有含金量,便间接承认了肖平的第二名也是个很不错的成绩。


    还好,还好,第一毕竟排在第二前面。只要下次继续排在肖平前面,在赌局中便赢了。殷志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


    曾芸芸和肖平站在远处,不一会,看到解鉴瞪大眼珠子跑过来了,道:“老大,你猜肖平考了外舍第几名?”


    曾芸芸道:“第一还是第二?差不多前三名吧。”


    解鉴道:“真被你猜中了,是第二名!肖平,你真厉害!”


    肖平谦虚一笑,道:“侥幸罢了。”


    曾芸芸没有去看自己的成绩,沈有容主动来告诉她:“‘曾云云’,我和你都考进白鹭洲书院了。真巧,我和你的名次相差不多。看来,我们很可能分到同一个讲郎啊!”


    曾芸芸没想到自己那般答题,依然被白鹭洲书院录取了。难道这次月考的卷子,真的是乱改的?


    对于她被录取,沈有容无疑是很高兴的,主动道:“‘曾云云’,你我若是在同一个讲堂,可以坐一起啊!”


    曾芸芸摇了摇头,道:“我放弃去外舍。我喜欢旁听。我会继续做游学生。”


    沈有容很诧异:“这样也行?”


    曾芸芸道:“原本是不可以的。不过我刚刚在放榜后去找了负责的先生,言道家中有老人需要照顾,先生便同意了。”


    沈有容听后,立即跑去找到沈懋学,表示还是做游学生四处旁听比较好,适合博采众家之长。可是沈懋学哪里不知他的心思,不仅没有同意,而且向康啸林请求对沈有容严加管教。沈有容顿时无比沮丧。


    规劝了沈有容一番后,沈懋学告诉他:“我明日即将回老家准备会试,你在白鹭洲书院好好读书。有事可以找康山长。”


    沈有容听后,心中狂喜:终于自由了。他脸上却露出了依依惜别的表情,道:“叔父,难道不能多待一段时间再走吗?”


    沈懋学道:“可以啊,那就再待一个月。反正康山长也挽留我了。”


    沈有容一听便傻眼了。


    沈懋学带着笑、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士弘,你父母去世得早。你跟随我这些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读书,成家立业。”


    沈有容道:“叔父,好好读书我不敢保证很多,但成家立业,你就放心吧。”


    肖近和程坤斗过一场后,口干得厉害,跑到饭堂端着水瓢牛饮了一番才回来,得知肖平得了外舍第二,惊讶之后,便拍着他的肩膀道:“平弟,你出息了。”


    随后,他又对解鉴道:“兄弟,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你可得努力啊。”


    对于曾芸芸考入白鹭洲书院,肖近最为诧异,道:“怪不得你整日穿着男装,原来是想混入书院。你的卷子,一定是别人代做的吧?不过你别紧张,你的事情,我不会向别人说。我肖近,最讲义气。”


    肖近勉励完众人,觉得十分遗憾:肖平都能得第二,我又何必靠蓝家进入白鹭洲书院?早知道,我报名考试就可以了,第一岂不是手到擒来?


    肖近不由开始期盼下次月考快点到来。他觉得,下次放榜,他将一鸣惊人。


    上午未结束,升舍、降舍的学生都被作了安排。这一次外舍升内舍的二十个名额,几乎都被交流生包揽,其他三大书院的九个交流生全部位列其中。这二十个学生都被分到了同一个讲堂。


    肖平对和殷志一个讲堂并不在意,他考入内舍之后,觉得最遗憾的就是无法随袁源继续学习。与袁源一同学习的时间虽短,但肖平觉得这位老师十分亲善,授课也富有技巧,跟随他学了不少东西。


    中午在书院吃饭,解鉴依然不解,问曾芸芸:“老大,你怎么这么确信肖平一定能考出那么好的成绩?”


    曾芸芸道:“因为他的学习情况我都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


    解鉴道:“难道我的学习情况你没看在眼里吗?”


    曾芸芸道:“也看到了啊。所以你考了个蓝名,我也不惊讶。”


    解鉴将一大口米饭狠狠地塞进嘴里,想:我不说话了,总可以了吧。


    下午上课,曾芸芸随肖平一同来到讲堂。她现在依然是游学生,可以随肖平旁听。


    整个讲堂内,只有二十个学生。


    肖平到了讲堂后惊喜地发现,来上课的讲郎依然是袁源。原来,袁源不仅是外舍的讲郎,还教授内舍的学生。


    对于讲郎是谁,殷志暂时不关心。他的脑海中依然在盘旋着一个问题,怎么肖平就考了第二名?


    他明明知道,上课了,应该好好听先生讲解,但是肖平的名次像是梦魇一般缠绕着他的心神,让他无法集中精力。思来想去,他想不到其他理由,只能归咎于肖平走了大运,撞到了原题,而且他本人是个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足为虑吧?嗯,应该!安慰了自己一番,殷志终于将心神转移到讲郎身上。


    下午的这堂课,袁源重点结合月考卷子,给大家讲授破题的技巧。


    科举场上,破题很重要。每一次科考,人都很多,考卷也多,阅卷的考官数量则有限,时间更紧迫。阅卷人的精神情绪,不问可知。所以有些考官阅卷,一看破题已可预见到全文的水准。破题不好就是对题义理解不深,或者文字不通,那下文怎么可能好?八股文的破题规定只用两句。有些人看似是用了三句,其实是一个长句中间略有停顿,实则还是两句。不管题目长短,都必须用两句话阐明。


    袁源背着手,在讲堂内缓步而行,所有的学生都凝神细听他讲解:“凡作破题,最要扼题之旨、肖题之神,期于浑括清醒,精确不移,其法不可侵上、不可犯下,不可漏题,不可骂题。语涉上文谓之侵上,语犯下文谓之犯下。将本题意思未经破全或有遗漏,谓之漏题,将本题字眼全然写出,不能浑融,是谓骂题……”


    袁源给弟子们讲述了一番,大家对破题的方法虽然还有许多不明,但都清晰地认识到:破题最关键。破题对了,文章就成了一半。


    讲述的过程中,袁源专门给大家举了几个例子,令大家印象深刻。


    肖平觉得很有趣的是《坚瓠庚集》中“俗谚破题”的两个例子。孔退之年幼时在金陵师从戴表元求学,戴表元有闲暇时便以俗谚作题,令诸生练习。一日,戴表元命弟子们以“楼”字破题,孔退之对曰:“因地之不足,取天之有余。”戴表元大喜。又命以俗谚:“宁可死,莫与秀才担担子,肚里饥,打火又无米。”孔退之对曰:“小人无知,不肯竭力以事君子,君子有义,不能求食以养小人。


    俗谚文题往往是出于趣味,但孔退之借题发挥却并未写成单纯的游戏之作,他的破题语言流畅,意旨明朗,给了大家很多启发。


    当然,袁源还以殷志月考中所作的八股文为例,指出了个别问题,但也表扬了文章的优点。殷志感受到了众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心中得意,表面却谦虚。


    他专门看了坐在不远处的肖平一眼,发现肖平在聚精会神地听讲,十分平静。殷志微微有些失望,同时觉得自己猜到了肖平的一条终南捷径,就是在讲堂中装出十分用功的模样,以便给先生留下好印象。得了先生的嘉许,自然会有不少好处。比如撞题之后,先生也会给个好成绩。


    殷志很想当堂将肖平背诵《小题文府》蒙混过关之事予以揭穿,又担心袁源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便道:“先生,可否带我们练习几个破题?”


    袁源道:“我正有此意。”


    殷志不由一喜,他认为,不管肖平采用什么方式在月考中蒙混过关,可是在讲堂上,他是不可能有取巧的机会的。


    殷志想:大概每个讲郎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出类拔萃吧。好,既然如此的话,我就表现得比肖平更优秀,让先生青睐于我。


    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殷志认为整个讲堂之中,除了讲郎之外,没有谁破题比得了他。第一堂课,他就要一鸣惊人!


    第76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


    讲郎袁源要带领弟子当堂演练破题,在座的大多数学生都集中精神。


    汪洙的神童诗中有这样一句:“为官须作相,及第必争先。”不仅是在科举时,平日里练习切磋,读书人也不愿居于人后。能在讲郎和如此多的同窗面前出一次风头,是很多学生都期待的事情。


    袁源略一思索,便给出了第一题:“居则曰:‘不吾知也。’”


    这是《论语先进》中的内容,原文是: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孔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我比你们年纪大些,人家不用我了。你们经常说:‘人家不了解我呀!’假如有人了解你们,那么你们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呢?


    这一段是《论语》中的经典篇章,大家都十分熟悉。当年督学杨秋池还用这一篇考校过解鉴和肖平。


    袁源说完之后,所有的学生都在努力思考如何破题,似殷志一般的,则期待在讲堂上一鸣惊人。


    肖平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小题文府》中的种种破题。他迅速过滤了一遍自己记住的破题方式,在尝试模仿前人的技巧拟出破题。


    殷志很快想了一个,但觉得平平,心中十分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说出。


    一些学生念念有词,不过往往有了前一句,却迟迟想不出下一句。还有一些学生,习惯将想法付诸纸上,不过写了好几行,又都涂掉了。


    袁源看了肖平和殷志的表情,心知这二人是有了。他有心叫二人起来回答,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讲堂后面的曾芸芸正专注地盯着窗外天空中的一行鸿雁。


    当日曾芸芸题联,袁源也在场,曾芸芸的敏捷才思,让他印象深刻。诗词一道如此,八股文呢?袁源突然想试一试曾芸芸的水平,便道:“曾芸芸,可否由你来破题?”


    曾芸芸被叫了名字,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讲堂内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除了肖平之外,所有的学生都哄笑起来。


    袁源的脸上也带着笑,又将题目重复了一遍。


    殷志等人是知道曾芸芸与肖平关系密切的,倒是期待看曾芸芸出丑。破题哪里会轻松,看他如何敷衍罢了!到时候,他们不会介意送上嘲讽的笑容。


    曾芸芸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来旁听。这位先生讲得倒是不错,可就是多事。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聚拢过来,曾芸芸不愿意继续成为讲堂内的焦点,大脑快速运转,早已给出了破题:“以诸贤而不遇,宜其不能无感也。”


    曾芸芸这个破题,乃是先贤际遇之难起笔。选择的手法虽然是很平常的正起式,但是文笔中却带着浓郁的情感色彩。


    袁源十分惊讶曾芸芸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如此精彩的破题,忍不住问:“如果这样破题,你将如何承起和起讲?”


    曾芸芸暗想:真麻烦,问个没完没了。可她不便转身就走,只好耐着性子道:


    “夫诸贤何如人也,而莫之知耶?居而有感,则其望世殷矣!


    今夫遇合之难有生所共悲也;意气之感贤者所不能忘也。士生斯世亦既蒿目时艰矣,而犹然伏处衡茅,又安能默默以终耶?”


    曾芸芸道罢,袁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家都吓了一跳,袁源却道:“实在精彩至极!”


    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曾芸芸的破题、承题和起讲,随后给弟子们解释道:“此文从贤能之士遇合之难发起议论,为生当斯世、蒿目时艰,有心报国、无处施展的贤能之士大鸣不平。疏宕之间,有萧瑟悲凉之感。诸生当要牢记:好的八股文,也是可以淋漓尽致表达情感的!”


    袁源讲评到此,还不尽兴,继续道:“大家仔细品味,曾芸芸首句正面指出当时遇合之难让世人共悲,次句承接上句道诸贤之感叹,第三句阐明诸贤感叹之原因,第四句切次句,第五句切首句作结。短短五句,层层表达,虚灵圆转而不滞涩,真是绝妙!”


    曾芸芸吟诵时,大家只是觉得好,但一时间还品不出好在哪里。经过袁源讲解,大家才明白,这片八股文的开头实在精彩。若是在考场之上有这种发挥,任是谁判卷,都会为之折服。


    袁源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一般,眼睛都在冒光。他问曾芸芸:“我再出一题,你不用正起法,可敢用反起法一试?”


    曾芸芸懒散地点了点头,道:“先生,我试试吧。”


    袁源略一思考,却只给出了四个字:“一匡天下。”


    袁源话音一落,讲堂内有些哗然。这道题,太难了,也太刁了。


    “一匡天下”出自出自《论语宪问》,意指使天下的一切事情都得到纠正。原文是: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题目越简单,切入点就越烦乱,偏偏还要反起,更是难上加难。上一题,大家还各自思考。这一题,哪怕殷志这样好胜之人,也放弃了。反正做不出,想了也白搭。


    曾芸芸瞥了一眼窗外,那排鸿雁早已飞远。她不由有些遗憾。想到大家还在等她答题,只好道:“霸佐有辅世之功,圣人所以取之矣。”


    曾芸芸说完,不需要袁源点醒,大家都各自赞叹:“果然是好!亏他想得出!”


    这一句重点是“辅世之功”四个字。为何辅世?自然是因为春秋时天下不正。如此,便可反衬管仲一匡天下之功。至于后文,自然而然是写春秋时天下如何不正。


    曾芸芸的这次破题十分扎实,且有一个突出的优点是直接为下文起笔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有了这个破题,哪怕功底很一般的读书人,只要熟悉八股文的章法,也能作出一篇不错的时文。


    袁源又赞叹了一番,然后道:“我有一题,若你破得好,我当退避三舍。”


    曾芸芸觉得有点头疼,不是因为破题难,而是袁源没完没了的问题。她打算,做完这道题,无论如何不陪袁源耗下去了。他若想问,自去问别的学生。


    曾芸芸想:你是否退避三舍我不管,反正我很快就退避三舍。


    看到曾芸芸不语,袁源以为她紧张了。不过想到自己的题目,袁源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笑容还有点狡黠的味道。


    袁源道:“你且听好。子曰。”


    讲堂内寂然无声,大家都支着耳朵,想等袁源说完。


    在这些学生的眼中,这已经是一场超乎寻常的较量。刚才曾芸芸的破题,仿佛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肖平还好,稍稍淡定,他能接受曾芸芸如此优异,有心理准备。其他的人都被震撼了。哪怕是殷志,也不得不承认:我不如‘曾云云’!


    如今袁源再度出题,大家急切地想听完这个题目,不仅观察曾芸芸的应对,也考量若是答题人换成自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谁想到袁源不再说了。大家有点惊讶:难道先生把刚刚想好的题目忘了?


    前两个字是“子曰”,很明显这道题应该出自《论语》。可是《论语》中以“子曰”起首的句子太多了,袁源到底要以那一句为题呢?


    袁源脸上的笑并没有消失。他道:“这就是题目。”


    整个讲堂之内,不由发出了一篇惊呼:


    “啊?题目就是子曰?”


    “什么?竟然只有两个字?”


    “太简单了,简单到无法下笔!”


    “这……该不会是先生觉得难不住他,故意出这个题目吧……”


    “哈哈,看他如何破题。我是破不了,不,应该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何止是你,我看没谁能破题。除非乱写一通。”


    “还好是讲郎随便出的题目。若是县试时遇到这个题目,我肯定只能第二年再考一次了”


    …………


    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曾芸芸身上,个别学生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叫你出风头,哈哈,现在没办法了吧!


    看到袁源还在笑,曾芸芸想:这个讲郎真是刁钻,亏肖平前几日还夸赞他。


    曾芸芸暗暗叹息了一声,道:“那我破题了。”


    很多学生都捕捉到了曾芸芸的表情,心想:他也没有办法了,终于被降住了。


    大家都认为,接下来,曾芸芸肯定是乱答两句,然后讲郎评点几句,讲郎的面子便得以保全了。


    曾芸芸很快给出了答案:“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曾芸芸说完答案,讲堂之内,长久无声。


    袁源的笑容也凝住了,一脸不可思议。


    不是曾芸芸答得不好,而是大家觉得答得实在太好了,也太巧了!在这样绝伦的破题面前,他们觉得自己不管如何赞叹都要为之苍白。


    曾芸芸的破题,是直接引用了苏轼的一句千古名言。


    北宋元祐七年,苏轼接受潮州知州王涤的请求,替潮州重新修建的韩愈庙撰写了一篇碑文,名为《潮州韩文公庙碑》。


    苏轼十分崇拜韩愈,在这片碑文中,苏轼给予韩愈极高的评价,如“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文章的开头则是这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曾芸芸选择了暗破这种方式。袁源给出的题目是“子曰”。子自然是孔子,是至圣先师。孔子所言,多为至理名言,为天下读书人所信奉。曾芸芸借苏轼对韩愈的评价,高度赞扬了孔子言语的地位。起于布衣,好为人师,言语为后世读书人之圭臬。这种评价,很难转移到别人身上,除韩愈外,孔子最合适。


    若是其他文题,大概还有很多破题方式,但这一题,似乎只有这个答案最符合标准,恰恰被曾芸芸找到了。


    袁源感觉自己已经不需要再点评了,他可以就这个破题赞美一万句,但更有力的方式是不发一言,随大家一同静默。


    “真是巧极,妙极!”大家愈想,愈觉得精彩。隔了很久之后,大家纷纷啧啧称赞。


    还有一部分学生依然没有言语,但是脸憋得通红,恨不得将这个破题据为己有,又恨不得代曾芸芸告诉全大明的读书人。


    肖平也转过头,看着曾芸芸,脸上带着笑容。除了惊喜,他还有莫大的激动,乃至感恩。


    若说整个讲堂内唯一的例外,只有殷志。听了曾芸芸的破题之后,他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哆嗦的嘴唇在喃喃自语:这样的人物,我如何比得了?


    好胜心强的他突然生出了心如死灰之感,这种感觉是那样压抑,像阴暗的夜,像庞大的山,像幽深的海,让他无论如何挣扎都反抗不了。他从未有过这种无从追赶的绝望,只觉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已经喷在了桌案上。


    他慌忙想掩住,但已来不及。


    “殷志吐血了!”坐在他一侧的一个学生已经叫出声来。


    讲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曾芸芸也愣住了,不过他认识殷志,也知道殷志与肖平打赌之事。猜出了缘由之后,她对着肖平尴尬一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77章 田庄游你最懂我


    一般来说,月考结束,大家都会轻松几天。不过这几日在外舍,气氛却有点不对。中午和晚上吃饭时,还有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议论:


    “听说了吗?那个白鹿洞书院的殷志上课时吐血了?听说是太用功累的。”


    “怪不得他上次月考能得第一。不过如此焚膏继晷并非正道,还是我等细水长流最好。”


    “我怎么听说不是殷志吐血,是袁先生被学生气得吐血?”


    “不会吧,袁先生平日最是和善,脸上常带着笑,怎会被气得吐血?”


    “就是因为他脸上常带着笑,有脾气无处发泄,憋得久了,才会吐血。信我的,没错,我家是中医世家。”


    “那兄台帮我看看,我觉得近几日,我的气色不太好。”


    “稍安勿躁,待我慢慢看来。”


    …………


    那日的课结束后,曾芸芸便随肖平回了住处。谁料到傍晚时,山长康啸林竟然与讲郎袁源一同登门。


    袁源将曾芸芸课上的三次破题都告诉了康啸林,康啸林听后也激动万分,直接拉着袁源四处打听曾芸芸的住处。最后他们得知沈有容经常来这里蹭吃蹭喝蹭住,才从四处乱逛的沈有容那里找到了地址。


    到来之后,康啸林直接询问曾芸芸为何放弃进入书院。


    曾芸芸道:“我无意科举,所以放弃了。”


    康啸林嗟叹道:“其他读书人都觉得制艺辛苦,你有如此天赋,不参加科举真的可惜了。”


    曾芸芸道:“山长的天赋也不差,不也没有参加会试吗?”


    曾芸芸这一问,让康啸林准备了一箩筐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想参加科举,怎么偏偏来劝我?


    袁源还不想放弃,单独找到肖平,让他做曾芸芸的思想工作。


    肖平道:“她不想参加科举,我很支持。”


    袁源的另一箩筐理由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与康啸林嗟叹而回。


    第二日,蓝亮带着肖近到了内舍,邀请肖平、阿丰和他们的朋友去蓝家在城南的田庄游玩。肖近没有去过那处田庄,但却狠狠地帮蓝家炫耀了一番。肖平不计较这些,带着笑答应了。


    按理说,第一次邀请肖平和阿丰,应该去蓝府才对。不过蓝亮大概是感受到了父母对蓝灵被掳一事的情绪不太正常,所以选择了田庄。对于这一点,蓝亮向肖平表示了歉意。


    肖平并不在意,答应书院下次放假,便和几个朋友一起前去。


    殷志休息了一天,第三日便照常来上课了。在书院中,他依然是谈笑风生的模样。有人故意问起,他便说前日脾胃不好,吃错了汤药,如今已经调理好了。


    曾芸芸这两日并没有再去听袁源的课,只是在白鹭洲上四处游逛,有时候会去云章阁看书。她并不想出过多风头,在书院之中,惦记的也只是肖平的学业。


    纵然她不想出名,可是“曾云云”的名头却已传播整个外舍。


    邱乘等上舍的学生对此也有所耳闻,但都不以为然。一个社学来的学生,连交流生都不是,怎么可能作的出那种破题,不过是和肖平一般背诵了几篇名家时文罢了。


    重阳节这日,书院没有上课。


    一早,蓝家便派了马车前来接肖平等人。曾芸芸换了男装,和阿丰、解鉴一同随肖平前去。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沈有容——毕竟有解鉴给他通风报讯。


    蓝家的这辆马车是改过的,四匹马拉着,坐上五个人也十分宽敞。解鉴上车之后不由道:“有钱人家,果然不同。我要努力读书,做了官之后,也让我爹、我娘也坐一坐这样的马车。”


    蓝家城南的这处田庄,足足占了四五个小山头和一处小小的湖泊,还有两条小河从其中穿过。几十家佃户都住在山坡上,为蓝家种植苎麻、蓝草和茶树,以及养鱼。


    肖平等


    一行五人到来后,蓝亮、蓝灵和田庄管家以及两个仆役已经等在田庄门口。


    肖平下了车,蓝灵的目光就盯到了他身上。发现“曾芸芸”并没有跟来,蓝灵心中窃喜,一切都已经证明,肖平和曾芸芸是不可能的了。


    蓝亮在去书院时,已经见过肖平、曾芸芸、解鉴和沈有容,唯独对阿丰陌生。


    阿丰主动介绍自己:“我是林丰,随少爷来此。”


    蓝亮和蓝灵再次感谢了肖平和阿丰的救命之恩。


    肖平表示,救人全靠刘美和阿丰,他并没有出力,不敢居功。


    肖平的话,蓝亮和蓝灵都没有在意。刘美倒罢了,虽然功劳最大,但不在这里。阿丰看起来是肖平家的下人,下人做点事,怎么能够算自己的功劳。因此,他们对肖平尤为热情。好在,阿丰并不在意蓝家的态度。他来这里,只是因为肖平和曾芸芸来了。


    随后,蓝亮代肖平向妹妹介绍书院的几位同窗:“这是沈兄、曾兄和解兄。”


    蓝家兄妹对肖平一行到来做足了准备,单单是各色点心,便准备了几十种之多。


    游览的过程中,蓝灵有意无意靠近肖平,肖平便不得不更加贴近曾芸芸。


    “肖公子,你尝尝这个梨,我亲手给你摘下来洗净的。”


    “肖公子,你平日里喜欢读什么书啊?我家的藏书挺多的,你随时都能来拿。”


    “肖公子,听说你在白鹭洲书院的月考中得了第二名,和我哥哥一样,真的好厉害!”


    “肖公子,你怎么走得那么慢?跟上来啊,我带你看看我种的花。”


    …………


    阿丰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走到了肖平与蓝灵中间。肖平则歉意地对曾芸芸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曾芸芸道:“这也算锻炼。你现在还没有功名。等你考中进士,类似的烦恼还会很多。”


    几人经过一片桃林,蓝亮道:“可惜是秋天,桃花早已零落成泥。若是盛春,这整片山坡的桃花都会开得很艳,如朝霞一般。”


    蓝灵道:“哥哥,不如明年春天再邀肖公子来田庄游玩。”


    肖平不待蓝亮说话,便道:“明年春天我要参加县试,恐怕没有时间来此。”


    蓝亮惊讶,道:“贤弟刚刚到书院读书,就参加县试,是不是早了点?”


    蓝亮说这番话,倒不是轻视肖平。读书人参加县试,并非越早越好。一方面参加县试的程序十分繁琐,会耗费一些精力,另一方面若是考得糟糕,可能会影响心态。


    蓝灵道:“哥哥,我听说当今首辅十二岁便中秀才,十三岁便参加乡试了。肖公子明年参加县试,也不算早吧。”


    蓝亮的意思明明是认为肖平再多学两年制艺更妥当,可被妹妹抢白一番后,他只能道:“也是。愚兄愚钝了。”


    蓝氏兄妹一直同肖平交谈,肖近觉得十分无聊。不过他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就是沈有容一直盯着曾芸芸看。


    肖近并不知道沈有容不知道曾芸芸是女子,他走近沈有容,问:“沈兄,你难道喜欢曾芸芸?”


    沈有容先是惊愕,随即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反驳之后,沈有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他忍不住诘问自己,肖近这样问他,他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心慌。


    “我不喜欢男人,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的是圆儿,我喜欢的是圆儿……”沈有容赶紧默念。


    看到沈有容嘀嘀咕咕没完没了,肖近问:“难道你还会法咒?有用吗?”


    说不清楚肖近是否洞穿了他的心事,不过他对肖近有点畏惧,不由离开远了几步。


    肖近却不放过他,笑着道:“你没机会的。不过府城的好姑娘多的是,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需要我的话,我可以帮你。”


    沈有容紧闭着嘴,干脆不言语。


    蓝亮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和妹妹对其他人的冷落,看到肖近和沈有容走得很近,便问:“二位聊的什么内容,如此投机?可否与我等分享?”


    沈有容勉强一笑,道:“没有什么,不过是闲聊罢了。”


    肖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沈有容一哆嗦:“哈哈,我刚刚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沈有容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肖近:你别讲,千万别讲。


    哪怕是蓝灵都被肖近这句欲言又止的话吸引过来,问:“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肖近道:“每逢人多的时候,我都特别有吟诗作赋的灵感。”


    沈有容顿时长舒一口气。


    蓝亮道:“听母亲讲,贤弟素有诗才,连我表弟都叹服不已。今日可有佳句?”


    肖近道:“佳句不敢说,但诗兴倒是起了。”


    蓝亮道:“我等洗耳恭听。”


    肖近又向上迈出几步,走到了一个比较高的位置,先平视了一眼远处亮晶晶的河流,叹了一声“美哉”,然后昂头道:“佇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詠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听了之后,曾芸芸、肖平、蓝亮和沈有容都一脸古怪:这不是陆机《文赋》中的内容吗?


    解鉴和蓝灵都没读过《文赋》。不过解鉴知道肖近的斤两,不清楚他是如何作出这等古风盎然的句子。蓝灵倒是表达了赞叹:“好美的句子!”


    肖近不清楚蓝亮等人为什么没有恭维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这段句子艰深了一些。听不懂,又爱面子,这些人自然不说话。而蓝灵素来崇拜他,且这段句子确实音韵极美。他想,下次应该选择简单点的句子,否则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简直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肖近给了蓝灵一个“还是你最懂我”的眼神,忍不住又沉浸在自己刚刚“创作”的佳句中。


    第78章 蓝灵的隐忧肖平怎么了


    登了两个山坡,便到了正午。有仆役前来禀报,说酒饭已备好,请贵客到下面用餐。


    酒席就摆在农家院落里。酒是桂花酒和各色果酒,菜是八荤八素的农家菜肴。曾芸芸喝了一口果酒,甘甜香醇,尝了一口菜,新鲜爽口。


    田庄的管家笑道:“知道各位公子来,小的请来了府城最好的大厨,和田庄最手巧的厨娘一起做出了这一桌菜。”


    蓝亮道:“你有心了。”


    管家得了夸赞,比得了银子还开心,忙道:“都是应该的。”


    来的几个人都不羞涩,一番饕餮之后,杯盘狼藉。


    肖近充分展现出了他的实力,逼得管家频频叫下人继续添菜。


    饭后,大家坐在河畔休息。一旁的桌子上,摆满了茶水、水果和点心,还有仆人准备了围棋、雀牌。


    肖近兴冲冲地招呼大家玩雀牌,不过却没人响应他。


    大家仰座在藤椅上,谈了一些当今的趣事。沈有容见闻广博,蓝亮熟读经典,肖近信口开河,有这三个人在,倒是谈得十分热闹。


    众人歇够了,照样是懒散闲游。看着日头渐渐偏转,蓝灵微微有些心慌,总觉得有些话要对肖平说,偏偏说出口的只是一些浮泛的言语。


    终于,蓝灵等到了一个机会,对肖平悄声道:“肖大哥,你能来,我非常欢喜。”说完,蓝灵脸色绯红,目光与肖平刚一接触,便立即分开。


    肖平已经明白蓝灵的想法,但他心中都是曾芸芸,如何容得下对别的女子


    的情愫?不过眼下人多,顾及对方颜面,他也不便说过于决绝的话,接下来干脆紧贴着曾芸芸走动,不给蓝灵继续说话的机会。


    在田庄的那面小小的湖泊前,众人驻足良久。


    沿湖一带,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风吹来,芦花飘飞到空中,不断辗转后缓缓飘落,如同下雪一般。


    曾芸芸突然想到了以前读过的帕斯卡尔的那句名言:“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这些随风摇晃的植物,把她的思绪引向了另一个时空,触动了她无处找寻的乡愁。


    只是,她的思绪并没有维持多久。肖近看到这些芦苇,已经在扯着嗓子吟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还好,这一次,他没有说这四句也是他所作。


    蓝亮不知是被肖近还是被芦花激发出了诗兴,吟诵起了弘治年间史学家许浩的诗句:“萧萧金风漾碧流,锦帆片片白云秋。晚来系缆知何处?只在芦花浅埠头。”


    蓝亮刚吟诵完,肖近便大声叫好,赞叹他的诗有盛唐气象,在当世也足以与他的诗文并驾齐驱。


    肖近的赞叹滔滔不绝,蓝亮根本就没有插嘴解释的机会。等肖近赞叹结束,他也没心情去说什么了。


    肖近看到众人尽皆无语,认定他们是被自己的言语征服了。他自矜地一笑,又挺了挺胸膛。


    一直跟随着蓝亮的管家被人叫走了一会,又匆匆赶过来,附在蓝亮耳边说了几句。


    蓝亮皱了皱眉,看向肖近时,突然眼睛一亮。他走上前,对肖近直接作了个揖。


    肖近忙扶起他,道:“我赞蓝兄诗才,纯粹出于自然,蓝兄不用客气。”


    蓝亮道:“不是诗的事,是我有一事相求。”


    肖近很大方地道:“你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你。”


    蓝亮道:“一会有人来寻我,我呢,不想见她,你就扮作我应付一下可好?”


    肖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没问题。”


    蓝灵看到肖近答应,忍不住偷笑起来。


    蓝亮向大家拱了拱手,道:“失礼了。”说完,蓝亮又嘱咐了一番下人,便急匆匆钻入林间小路躲起来了。


    很快,一个打扮得十分招摇的中年女子在蓝家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过来。她手中捏着一块红艳艳的锦帕,走动时扭动得尤其厉害。


    肖近悄悄示意蓝家的下人站在他身侧,以便衬托他的身份。


    那妇人走到众人面前,略一浏览,便来到肖平和曾芸芸面前,问道:“请问哪位是蓝大公子?”


    肖近一听,忙问:“你为何问他们谁是蓝大公子?”


    妇人挥了一下锦帕,先笑了一阵,然后道:“整个吉安府,谁不知道蓝大公子貌似潘安,颜如宋玉。眼前众人,就数这二位公子最为英俊,所以我才这样问。没有错,肯定是这二位。”


    大概是觉得曾芸芸的颜值还在肖平之上,妇人对曾芸芸略施一礼,便道:“这一定就是蓝大公子了吧?不仅俊美,还秀气!嫁给你,一定好福气!”


    肖近听了,失落且愠怒,对身边的一个下人道:“你告诉他谁才是蓝大公子。”


    那下人指了指肖近,道:“这才是我家公子。”


    那妇人听了,没有丝毫尴尬,立即扑到肖近面前,道:“哎呦呦,你瞧我这双眼,真该挖去!蓝公子你的长相真是富贵,我一见就觉得无比亲切。”


    沈有容笑着对解鉴道:“这两人长得都富贵,能不亲切吗?”


    解鉴听了,也是暗笑。


    肖近听了妇人的话,心里稍稍好受了些,问:“你找我为何事?”


    妇人道:“我来寻公子,是为了一件大喜事。我刚从蓝府来这里。在府里,我见到了老爷和夫人。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我给公子保了个大媒,女方是咱们吉安府同知柳老爷家的二小姐。蓝府有钱,柳府有权,公子有才,柳家二小姐有貌,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和老爷、夫人提起之后,他们也是极高兴。不过,他们还是让我来听听公子您的意见。您看,这事要不要就这么定了?”


    肖近问:“果真是同知老爷家的二小姐?”


    妇人道:“肯定是,这谁敢作假?整个吉安府,除了府尊汪家,就属同知老爷的柳家了。当然,蓝府也丝毫不差。”


    同知是知府的副手,正五品,在一府之中,官位仅次于知府。妇人说的倒是没错。


    肖近又问:“同知老爷的二小姐,长相如何?”


    妇人道:“欺霜赛雪,美若貂蝉。正是公子的良配。”


    肖近一喜,道:“好,我答应了,你去办吧!”


    蓝灵一听,忙道:“这怎么行呢?你答应得太轻率了。”


    妇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听到蓝灵的话,便道:“这如何不行?这真的太行了。公子您就等我的喜讯吧!”说完,妇人扭身欢快地走了。


    蓝灵忙问肖近:“我哥哥的婚事,你怎么直接答应了?”


    肖近道:“我觉得挺不错,就忍不住同意了。”


    过了一会,蓝亮又返回了湖边,问了问情况,一听肖近帮他答应了婚事,直接呆立了良久,最后苦笑道:“我是弄巧成拙了。回家后,我会向父亲和母亲禀明心愿,推掉这门亲事。”接着,他也不解释因由,继续陪着众人游玩,丝毫不受此事影响一般。


    日暮时分,肖平等人又坐着蓝家的马车返回。蓝氏兄妹也要回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城中才会分开。


    行在前面的马车内,蓝亮和蓝灵相对而坐。蓝家的马车内,座位上都铺了名贵的毡毯,坐上去十分舒服,并不觉得如何颠簸。


    蓝亮看了一眼垂首默坐的妹妹,道:“妹妹,为兄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否对肖平……”这是蓝亮平生第一次和妹妹谈起男女情愫之事,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出口。


    蓝灵的粉脸再度攀上了红,她低声道:“哥哥,你都看出来了?”


    蓝亮道:“此前,你便多次和我提起肖平。今日,你几乎一直跟在他身侧。不仅是我,其他人估计也看得分明。”


    蓝灵不由惊呼一声,道:“这……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哥哥,你觉得肖平如何?”


    蓝亮叹道:“肖平人倒是不错。不过,妹妹你要知道,以肖平的家境,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蓝灵道:“若是肖平取了功名,家境差一些,也不算什么吧。”


    蓝亮道:“那最低也要举人才可以。可是,考取举人哪里是这么容易的?肖平现在连童生都不是。”


    蓝灵道:“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蓝亮沉吟片刻,道:“也是,只要肖平取得功名,这门亲事倒也不是没有希望。我们蓝家并不看重对方家财,只要女婿上进即可。”


    蓝灵听了蓝亮的话,稍稍欣喜,不过想到肖平对她的态度,心中又有些焦躁。


    蓝亮道:“妹妹,若是父母找人给你说媒,我可以再帮你拖延一番,就说你还小,不着急。另外,肖平一旦考取秀才,我便向父母说起此事,先定亲。等肖平考上举人,你们便可以成亲。”


    蓝灵听了蓝亮的话,轻声道:“嗯。”


    蓝亮看蓝灵精神不是很足,问:“你现在脸色不太好,还有什么心事吗?”


    蓝灵道:“谢谢哥哥你帮我。我,我,哎……不说也罢。”


    蓝亮道:“你不说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你说出来,我和你一起想办法,反而有可能解决。”


    蓝灵道:“可是这件事,你帮不了我啊。”


    蓝亮道:“你是否是担心肖平?”


    蓝灵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他仿佛对我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有些躲着我。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他……”


    蓝亮看妹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有点着急,问:“他怎么了,我看很正常啊。”


    蓝灵一咬牙,抬头道:“我发现他可能喜欢的是男人。”


    第79章 惊魂肖近吓哭了


    因为蓝家城南的田庄距离府城很近,两辆马车行得并不快。


    蓝氏兄妹的纠结暂且不提,曾芸芸和肖平乘坐的这辆马车里,大家聊得颇为热闹。


    肖近却罕见地没有参与众人的谈论,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沈有容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问道:“肖兄,为何如此低沉?可还是因为下午之事?蓝公子并没有责怪你,你放下就是了。这门婚事,


    怎么可能因为你随口答应就成了?”


    肖近道:“我是慨叹人一生下来便天疏地别。大家一样为人,身在蓝府,同知老爷主动找人上门求亲,多么好的机会,蓝亮偏偏看不出上。”


    沈有容道:“于是,你恨不得取而代之?”他一说完,解鉴忍不住窃笑起来。


    看肖近憋得脸通红,偏偏不答话,沈有容道:“慨叹这个岂不是自寻烦恼?哪日你若是见到了太子,想到他一生下来,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你岂不是要懊恼至死?”


    肖近听了,不由苦笑:“太子离我太远,我反倒不会去比较。”


    沈有容道:“和谁比都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命,反正我信。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


    肖近道:“命不命的,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开心不起来。”


    沈有容道:“可是你已经看到结果了,蓝亮不同意,你应该高兴才对。”


    肖近诧异道:“为何?”


    沈有容道:“他不同意,这样一来,你我这等凡人才有机会啊!”


    肖近一想,倒也是。他的家世虽然无法和同知、蓝家相比,但是有蓝家这层关系在,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还是无法和他比的。肖近又想到自己一旦有了功名,地位立即会水涨船高。如今他已经进入白鹭洲书院,且自觉学得很好,在县试、府试、院试、乡试榜上留名,是必然的。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和同知老爷的二小姐距离不远了,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笑了片刻,肖近突然想到,他还不清楚知府家中的情况。若是知府也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到时候青睐于他,可如何是好?同知和知府一比,肯定应该选知府。可是知府的女儿未必会有同知的女儿漂亮。肖近不禁皱紧眉头:这种选择,真是幸福的苦恼啊!


    肖近有点不敢想象自己中了进士又会如何。毕竟京城之中,还有侍郎、尚书和阁老的女儿,皇帝登基不久,虽然没有女儿,但大概会有姐妹。这些都不好选。


    曾芸芸坐在马车里,感受到了太阳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纱帘透进来,她便拉开帘子,向外看去。


    府城已遥遥在望了。绵延的城墙上,零星地站着几个兵丁。吉安是有卫所驻军之地,且深处江西腹地,守御方面没有太大的压力。日久承平,导致这里的兵士乃至官长都有些麻痹松懈。


    在马车正前方,是一座石桥,架在一条不算很宽的河上。蓝氏兄妹的马车走得快一点,已经到了桥上。


    曾芸芸随意一瞥间,发现河边的草丛中仿佛有人影晃动。这些长长的茅草极为普遍,田野里到处可寻。一般来说,没谁会在河边潮湿之处收割茅草。


    她不由问:“草丛中的人是做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草丛中便有人站出来,手中竟然端着一套弩箭。朝廷是禁制民间用弩的,此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肖平看了一眼,一把将曾芸芸拉低伏好,同时提醒其他人:“小心!”


    那人的目标却不是曾芸芸,而是车夫。


    弩箭已经射出,直接刺入了车夫的肩膀。


    车夫受伤,立即跌落在地上。拉车的四匹马受惊,没有车夫的控制,撒开蹄子乱跑。


    肖近透过车厢的帘子,看到车夫半身鲜血在地上挣扎,吓得大声嚎叫起来。


    曾芸芸喝道:“别喊,否则把你丢下车!”


    肖近立即闭上了嘴巴,只有身体还在哆嗦。一惯温婉的曾芸芸突然吼一声,让他发懵,这大概比突然遇袭还要可怕。


    “是了,是了。肯定是这些马贼盯上了蓝家的万贯家财,想要绑架蓝亮和蓝灵,我们也跟着遭殃罢了。”解鉴趴在马车角落里念叨。


    沈有容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沉声道:“是奔着我们来的。蓝氏兄妹的马车,并无人阻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远处林中赫然有一队蒙面的马贼涌出,朝着马车奔驰而来。在桥的另一侧,同样有多个马贼出现。他们放过了蓝氏兄妹的马车,堵住了曾芸芸等人的去路。


    阿丰早已跃到了马车前,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夺路而走,沿着岔路直奔城西而去。


    马贼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催促快马急追不放。


    虽然阿丰赶车的技术很好,但是马车毕竟笨重,根本跑得过单人独骑的马贼。马贼越追越近。


    就在大家回头,已经能看清马贼眉眼的时候,一阵梆子声响起,十来支箭从路两侧射出。当头的两个马贼连人带马都中箭倒在了地上。


    随即,十个刀盾兵和十个长枪手从大路两侧的小道杀出,拦住了马贼的去路。


    是官兵!


    马贼看到有官兵出现,罕见地没有撤退。领头的马贼道:“兄弟们,抓住了那两个人,每个赏银五百两!”


    “拦路者死!”受到了激励,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马贼挥动兵刃,就挥向了官兵。


    首当其冲的一个刀盾兵没想到马贼如此凶悍,眼见刀刃砍来,竟然慌得忘记了举起盾牌格挡。


    “咯噔”一声,却是两个长枪手从后方勉强架住了马贼的刀,救了同袍一命。


    双方一触即发,官兵中的弓手便失去了作用,连第二波箭都没有射出。


    不过官兵却给阿丰带来了机会,他看了看后面的马贼多数被官军牵扯住,驾着车就向前疾驰。


    听到喊杀声渐行渐远,肖近和解鉴看了看对方,彼此安慰:“这下好了,有官兵出现,我们安全了。”


    二人说完没多久,马车也就仅仅行了三四里,众人便隐隐约约听到马蹄声再度传来,还间杂着马贼的叫喊声:“肖平和曾芸芸就在前面!记得要活捉!”


    解鉴和肖近脸色苍白:“完了,是奔着你们来的!”


    沈有容道:“这群官兵真是废物!”


    肖平苦笑了一下,对曾芸芸道:“之前我听马贼说,捉到我们两个,可以得一千两赏银。你我的身价倒是挺高。”


    沈有容看了看身后,颇为遗憾地道:“可惜没有坐骑,也没带趁手的兵刃,否则倒是可以爽快厮杀一阵。”


    肖近嘟囔了说一声:“马贼真来了,你肯定和我一样躲。”


    说话间,前面的岔路突然出现了两个马贼,晃着兵刃冲来,他们似乎是抄了近路绕来的。


    肖近看了,捶胸顿足,忍不住哭出声来:“吾命休矣!”


    解鉴已经吓得言语不得。


    沈有容道:“就来了两个,有机会。”


    看到马贼接近,沈有容一解腰带,抽出了一柄软剑,已经钻到了阿丰身侧,迎向了马贼。阿丰则扬起了马鞭,向距离最近的马贼挥去。


    当先的马贼在官军那里受了点伤,脸上有一道刀痕在流着血,显得十分狰狞。他之前不慎受伤,心里有气,愈发不想白来一趟。他恰好对附近有些了解  ,知道有一条近路。果然,马车被他和伙伴拦住了,一千两赏银即将到手。


    不对,是五百两。想到身边还有同伴,还要分他一份,这个马贼很遗憾。之前他怕再遇到官兵,所以找了个同伙来帮忙。谁想到一个官兵都没有。


    看到车首上不过是两个少年,他心中轻慢,大喝一声:“小娃娃,去死!”挥刀便砍向阿丰。


    砍过来的一瞬间,他还在思考,是不是要在得手之后,一刀再把伙伴砍死,这样,一千两赏银就都是自己的了。


    阿丰也是大喝一声,一鞭子便甩向了马贼的面目。这一鞭去势极快,犹如蛟龙,马贼的双目立时被鞭稍抽中。马贼直觉得一阵剧痛,再也持不住缰绳,一下子栽落下来。


    沈有容的手一抖,把软剑绷直,一下子就刺入的马贼的咽喉。


    马贼倒地的时候,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却阻挡不了鲜血汩汩流出,只能呜咽了两声便没了声息。


    不过眨眼的工夫,第一个马贼便丧命了。


    后面的马贼几乎冲到了车前,可他的马术端是了得。间不容发之时,他一扯缰绳便让马停了下来。


    “死了……”顿了一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有容抖落剑上的血珠,阿丰则再度扬起了鞭子。


    马贼一见,郑重地举起了短刀,护在胸前。接下来,那马贼做了一件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情,他突然调转马头,竟然纵马离开了。


    这无疑是阿丰见到的速度最快的马贼。策马的过程中,他兀自回头,生怕阿丰和沈有容追上来。


    阿丰和沈有容都是一笑,看都不看地上的尸首,继续催马前行。


    马车里,肖近和解鉴闻到了血腥味,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脸色愈发苍白,念叨着:“死人了!死人了!


    第80章 林中行听一篇《狼行成双》


    行了没多远,马车停了下来。沈有容道:“下车吧!前面有山林,我们进去还有机会,坐在马车里,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曾芸芸和肖平对视了一眼,无需多言,便很有默契地一起点点头,道:“下车。”


    解鉴没有言语,慢慢地爬下了马车。解鉴的腿几乎软了,被沈有容硬拉着滚下了车。


    下车后,肖平道:“阿丰,你继续赶一阵马车朝前走,马贼还没追上的时候,你就弃车离开,然后去吉水县衙去找陈知县禀报此事。衙门的人若是不让你进去,你就说你要禀报鉴湖新村之事,衙门的人必不敢拦你。若是还解决不了,你可以找衙役中的宋富和何贵帮忙。这二人你都认识。切记不要等马贼追上了再走,要早点脱身。”


    阿丰点点头,道:“我记下了。”随后,他继续驾车前行。


    肖平转头对沈有容道:“沈兄,还请你护着我二哥和解鉴离开。”


    沈有容知道肖平的心思,看了曾芸芸一眼,道:“你们小心。”说完,拉起肖近和解鉴就钻进了一条小道。


    肖近原本是走不动的,可是沈有容抖了抖软剑之后,他的动作就快了起来。


    肖平拉起曾芸芸,道:“我们也走,不过要换一条路。”


    曾芸芸下车前想的办法,和肖平刚才所说差不多。众人分开走,能避免被马贼一锅端了。


    城郭附近的山林并不是十分茂密,依稀可见林间的小道。肖平和曾芸芸随便寻了一条道,便快步上前。


    夕阳已经隐没,月亮和星星刚刚显现。一棵棵树渐渐模糊,夹杂的竹子被风一吹,便发出“哗哗”的响声。


    一边走,曾芸芸一边道:“这一次,马贼喊出了我们的名字。平哥哥,你猜是因为什么?”


    肖平道:“我进一步确认了刘美见到的人就是父亲。父亲对他们来说,一定有很大的利益关系。他们寻不到人,所以才来抓我们逼父亲现身。父亲之前长时间不露面,大概也怕牵连我们。”


    曾芸芸点头道:“如此,我们也可稍稍放心,父亲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否则他们不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快走了一阵,身后并无马贼追来,不过肖平和曾芸芸并不放心。此时,马贼很明显被阿丰引走了。一旦发现被遗弃的马车上无人,马贼极有可能到林中搜索。


    另外,肖平和曾芸芸开始担心起阿丰和沈有容等人的安危。这些人,都是受他们牵连的。


    走了一阵,天完全黑了,树林越来越密。静夜里,四周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虫鸣。


    肖平道:“难得有机会陪你在山林中走走,感觉还挺好。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些马贼?”


    曾芸芸笑道:“确实。可以送他们一面锦旗。”


    古代的锦旗和后世的锦旗并不是一个意思,但曾芸芸常作一些奇谈怪语,肖平认为是她读书太多的缘故。另外,二人心意相同,肖平也能理解她的幽默。


    肖平笑道:“芸芸,讲个故事给我听吧。我最近读书有点辛苦,请你犒劳一下。”


    曾芸芸道:“待我想想……好,今晚给你讲个故事,名唤《狼行成双》。”


    理了理情节,曾芸芸用略略低沉的声音讲了起来:“他们在风雪中慢慢走着。他与她,是两只狼。他的个子很大,很结实,刀条耳,目光炯炯有神,牙挝坚硬有力。她则完全不同,身形小巧,鼻头黑黑,眼睛潮润,似有朦胧的雾气,在一潭秋水之上悬浮着。如果作比,他似山,她如水……”


    这是曾芸芸上高中时,在《读者》上看到的故事,至今印象深刻。


    两头狼的命运顿时将肖平吸引住了。


    漫天的月光和星辉从树梢洒落在两个少年的身上,扣人心弦的故事随着曾芸芸清朗且有韵的声音传遍整个树林。这时候,仿佛所有的虫豸和草木也都在倾听,树林里立即安静了许多。


    故事讲到中途的时候,曾芸芸突然想到了沈有容说的信不信命的问题。她不想让两头狼以悲惨的命运收尾,于是开始改变剧情。到了故事结尾的时候,两头狼并肩消失在风雪之中,继续逍遥于天地之间。在二人的精神世界里,曾芸芸改变了它们的命运。


    短短的一个故事,曾芸芸足足讲个半个时辰。他们在林中也走了很远。


    肖平听完故事,很久才缓过神来,道:“芸芸,你讲的故事总是如此新奇。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曾芸芸道:“多数是我读到的,个别内容是我编的。”


    肖平道:“为什么不把这些故事写出来,给更多的人看呢?”


    曾芸芸道:“讲给你听就够了。”


    肖平道:“我何其幸运!芸芸,你累吗?我背你一会吧。”随即,肖平蹲在了地上。


    曾芸芸道:“好。”说完,就趴在了肖平的背上。


    曾芸芸让肖平背了她很短的时间,便下来了。短短的一小会,那个略显单薄的后背便给她增加了许多力量。


    前方又是一条岔路,看起来是上山和下山的路径。


    “看来,我们安全了。”肖平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到前方有火把亮起,依稀能够看到二十几个人影,而且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找到了,人就在前面。”


    来人的脚程很快,二人还来不及隐藏,已被对方发现了。


    “马贼怎么这么多?坏了!”曾芸芸叹道。二人走了很久,已经有些疲惫。对方明火执仗,根本不会给他们跑掉的机会。难道真的走到绝路了?


    不料领头那人并没有立即命手下绑住肖平和曾芸芸,反而道:“可是肖平与曾芸芸?我是王本财呀。”


    火光中,曾芸芸和肖平看到来人果然是王本财。不过这次,他没有穿员外服,反而换了一身黑色短装,而且随身配着腰刀。如此场合,如此装束,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与过去完全不同。


    “贤侄,我们又见面了。”王本财道。


    一个持刀的青年恭敬地介绍:“这是我们千户所的副千户王大人。”


    肖平发现,这青年曾经在文峰村出现过,当时的身份是王本财的长随。


    在吉安,朝廷设有一处守御千户所,其中正千户一人,为正五品,副千户二人,为从五品。千户所直接隶属江西都指挥使司,地方并无权力驱使。肖平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到他们都没有穿军服,便问:“可有证明?”


    王本财笑了笑,道:“你倒是小心。这是兵部颁发给我的腰牌。”


    曾芸芸快走一步,大脑中已经立即检索到明代官军腰牌的样式,看了看,对肖平点了点头。她知道,肖平是不可能见过兵部发的腰牌是什么样子的。至于她验看,也不过是走个形式。


    王本财看到二人这般,又是大笑,随后补充了一句:“府城的举人王启年,字启年的那位,你们听说过吧,他是我兄长。”


    因为肖近,肖平和曾芸芸知道王启年,都点头道:“久仰王举人大名已久。”


    王本财道:“前方有个小山村,我们今晚暂且在那里歇息。别看我带来的人少,但是这些都是我的亲兵,都是可以上阵厮杀的好手,死人堆里打熬过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安全。不过对于我之前在文峰村,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吧?我们边走边说。”


    肖平拉着曾芸芸的手,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王本财道:“我之前一直在文峰村,与你父亲确实有关系,但并非全部。你父亲之所以被马贼盯上,大概是因为你父亲手里有马贼想要的东西。他们之前去过你家,也得到过一些东西,大概是没有满足,或者没有实现他们的目标。你父亲现在在何处,我并不清楚。不过看马贼的动向,他们就是因为找不到你父亲,才来抓你的。至于我来这里,千户所只是接到了都指挥使司的军令,具体情形,大概千户大人更清楚。不过这件事还牵连到天师府,千户所很重视,才由我亲自带队出来。另外,我已派数百兵士,包括三十个骑兵,去追击那些马贼,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


    肖平问:“马贼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王大人可清楚?”


    王本财道:“马贼背后的人,背景肯定了不得,否则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他们到底要什么,我并不清楚。目前了解的一些情况,因为军纪,也没法向你详说。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马贼的背景强大,我们的背景更强大。”


    曾芸芸想:他们的背景如此强大,却让马贼在吉水盘踞那么久,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吧?


    仿佛是看穿了曾芸芸的心思一般,王本财道:“长时间以来,我们就发现了这伙马贼的异常,之所以放任他们,就是为了查清楚他们背后是谁。目前也刚露出一些端倪罢了。不过有了线索就好多了,我们很快就能查出来。”


    众人聊着,发现一两点如豆的灯光出现在前方,在暗夜里尤其醒目。


    王本财道:“到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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