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名人肖平,那人要和你抢老大
康啸林不明所以,转过身问那少年:“贤侄,怎么了?”
他又看了看曾芸芸,问:“你们认识?”
少年不语,依然在望着曾芸芸默默流泪。
中年男子对曾芸芸略表歉意地一拱手,便拍了拍少年的背,道:“士弘,士弘,圆儿已经不在了。”
随后,中年男子对康啸林道:“康兄,士弘的未婚妻,一年前因病亡故了。士弘这孩子重情,总是忘不掉她。眼前这位小友,倒是与士弘的未婚妻圆儿的长相有七分相似,所以士弘才如此失态。”
康啸林点点头,也叹息了一声,表示理解。随后,他很和蔼地对曾芸芸道:“可是当日鉴湖所遇的小友?你怎么没有随其他交流生在一起?是走迷路了吗?”
曾芸芸摇摇头,道:“康山长,当日湖上的,确实有我。不过我并非交流生,只是陪同窗而来。”
康啸林有些遗憾,便道:“若是小友有意,不妨与士弘一起报名,先在此参加旁听。只是不能同交流生一般立即分配讲堂。”
康啸林说的话有些委婉,但是曾芸芸能明白他的意思。
在白鹭洲书院,学生的人数是有定额的。一旦成为书院正式的学生,不但有机会分到寝舍,每个月还能获得一定数额的银钱补贴。当然,书院经费的来源比较复杂,一般为外界捐赠和自身经营所得。在吉安,因为社会风气影响,士绅和商人大都热衷于捐赠资助书院。就如府城的蓝家一样,贾而好儒,有钱了就愿意与读书人亲近。另一方面,书院也有自己固定的资产,比如学田。
因为书院的待遇很好,所以很多学子趋之若鹜,尤其是白鹭洲书院这样的知名学校,根本无法满足各地学子的需求。为此,入学考试就成为关键。
除了正常入学之外,各地书院还会为游学而来的学子提供机会。他们在这里旁听,参加考试,也有机会成为书院正式的学生。康啸林给曾芸芸和刚才那个少年提供的机会都是这样的。
曾芸芸想着,平日里肖平去读书,她自己待在屋内也是无聊,倒不如也在书院之中,便点头答应:“多谢山长。”
康啸林再看那少年,他终于流泪已毕,回转过神来,道:“多谢山长,士弘刚刚失态了。”
少年又走到曾芸芸面前,道:“刚刚惊扰兄台了,还请见谅。”
曾芸芸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在那个世界,曾芸芸不是没有遇到过靠这种手段来搭讪的。不过刚刚遇到这少年,他的眼神让她选择了相信他刚刚的情感是真诚的。当然,在高手那里,眼神也是可以作假的。不过曾芸芸现在着的是男装,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只会让情况更复杂,也没有必要,干脆就慷慨一些。
中年男子到白鹭洲书院,乃是专门送少年来此。看到康啸林对曾芸芸如此看重,也是惊奇。
康啸林不待他问,便将那日鉴湖一行所见所闻道出。同时,他对曾夫子也是大为钦佩,对鉴湖社学也夸赞了许多。
曾芸芸暗暗想笑。曾夫子有本事,这毋庸置疑。不过康啸林去时,曾夫子还很颓废。之所以曾夫子给康啸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方面有她唬人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曾夫子的经历与康啸林不同。
康啸林虽然没有参加会试和殿试,但毕竟是堂堂解元、诗文大家,如今又担任了白鹭洲书院的山长,算是海内闻名。曾夫子纵然中过案首,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潦倒于乡野社学之中。曾夫子的经历,是康啸林所不具备的;曾夫子的心态,则给康啸林以震撼。可以说,曾夫子征服康啸林,几乎是必然的。
康啸林看到少年无事,便对曾芸芸道:“你们运气不错,恰好赶上沈先生来书院。我已经请沈先生出席本月下旬的月会。”
说到这里,康啸林又自嘲道:“你看看我,忘记告诉你了,你眼前的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君典先生,乃本朝名士。”
中年男子忙道:“康兄就不要嘲笑我了。我算哪门子名士?”
若是肖平在此,大概不清楚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谁。不过曾芸芸却知道,此人确实称得上名士。不过,此人日后的名声还会更大。
曾芸芸上大学时,曾专门看过这个人的事迹。这是一个官二代,是名士,更是学霸。
中年男子名沈懋学,南直隶宁国府宣城县人,君典是他的字。沈懋学的父亲叫沈宠,是嘉靖年间的举人,却从县令官至监察御史,累官至广西参政,是从三品大员。
沈懋学性格豪爽,善书法、骑射、诗文。他少负侠气,曾多次往来于边塞,每次纵论时事,人多奇之。沈懋学素有大志,其诗《凤凰台》有这样一句:“丈夫意气何相若,万里风云指顾中。”
曾芸芸清晰记得,四年之后丁丑科,按照正史,沈懋学会中状元。相传这科开考前,张居正欲使其子张嗣修进入鼎甲,派人访求名士为陪衬,看中了沈懋学与汤显祖。汤显祖不为所动,而沈懋学却与张嗣修一同登第。
不管传闻是否属实,能中状元,沈懋学的科举功力是毋庸置疑的。若是能有机会向他学习,无疑会有不小的提升。曾芸芸觉得自己倒罢了,肖平却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眼前的中年男子既然是沈懋学,曾芸芸便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少年名叫沈有容,字士弘,今年十六岁。未来的状元沈懋学是他的叔叔。虽然有个学霸叔叔,但是沈有容却不喜欢诗文,反而喜欢骑马舞剑,常常谈论兵法。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向,六年后,沈有容将考上武举,投笔从戎。历史上,他三次入澎湖列岛和台湾抗击荷兰人和倭寇,称得上是一位大英雄。只是如今的他,还显青涩,满面愁容,与未来的名将相去甚远。
这是曾芸芸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史书中留下详细记载的人物。之前遇到的督学杨秋池和知县陈鹏,在后世的史书中并没有留下什么的记载。哪怕是康啸林,也是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她穿越之后,蝴蝶翅膀扇动,直接导致很多历史细节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不管之前有没有发生变化,曾芸芸确信以后会发生越来越多的变化。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她来了!
虽然曾经想过,一旦遇到历史中的名人该如何。可是一次性见到两个,曾芸芸却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平和。
当然,平和之外,一点特殊的心态还是有的。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并不是十分显眼的中年人,会是下一刻的状元,而且他敢于直谏,为了张居正夺情一事,干脆辞官回家?谁又能想到,刚刚这个迎风流泪的少年,会率领雄兵扬起烈烈大纛,让外敌闻风丧胆?
康啸林大概和沈懋学还有事要说,便指点道:“你们过了前面那重门,左拐,便是报名的地方。今日上午报名,下午便可以在书院旁听。”
曾芸芸便和沈有容一起去报名。
途中,沈有容郑重道:“在下沈有容,安徽宣城人,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曾芸芸道:“兄台谈不上,我比你小。我叫曾芸芸。”
沈有容又看了一眼曾芸芸的面容,道:“原来是曾兄。”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心中不知道是遗憾还是解脱。
看到曾芸芸步履匆匆,沈有容又问:“曾兄一个人来这里吗?”
曾芸芸摇摇头,道:“我是陪同窗来的,他们两个都是交流生。”
沈有容问:“曾兄来自哪个书院?”
曾芸芸道:“哪个都不是。”
沈有容疑惑道:“哪个都不是?那是……”
曾芸芸想,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只好道:“社学。我们都在社学读书。”
沈有容道:“那肯定是极好的社学。”
曾芸芸一笑,心道:这话,不知道曾夫子爱不爱听。
二人办手续很快,报上自己的姓名、年龄、读书程度和来之前隶属的学校即可。听闻曾芸芸来自社学,办手续的人还是有些吃惊。不过这样的人之前并非没有过,只是他们多数都待不下去,参加了一两次考试,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在这个人的眼中,曾芸芸也难逃这种命运。
沈有容在登记时,专门问了在同批报名、同批通过考试后能否与曾芸芸分到同一个讲堂中学习。不过他没有问出结果,那人只是告诉他有这个可能。
登记之后,曾芸芸便去门口继续等肖平。沈有容道:“左右我无事,便陪曾兄一起等你的同窗。”
曾芸芸不好拒绝,便和沈有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不一会,交流生便在汪夫子的带领下有序返回。
刚刚经历了祭祀的洗礼,面容还有点严肃的解鉴看到曾芸芸和沈有容站在一起说话,忍不住对肖平道:“肖平,不好!你看到那人的眼神了吗?他仿佛要和你抢老大!”
第62章 校园的感觉多了一个跟屁虫
沈有容和曾芸芸一起,早已待了一个时辰。时间虽短,可是他却观察她很多次了。这些观察,有明目张胆的看,有看似随意的瞥,有悄无声息的窥。
纵然清楚地知道曾芸芸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圆儿,而且还是男儿身,可是相似的相貌以及近眉眼间的近乎一样神色,让他总是忍不住去看曾芸芸。
如此观察了很久,他觉得曾芸芸有点奇怪,却又说不清楚怪在哪里。
不用解鉴说,肖平也看到了曾芸芸身旁站着的沈有容。他也看到了,沈有容在偷偷打量曾芸芸。
听了解鉴的话,肖平忍不住就笑了:“不怕他抢,因为他抢不走。”
肖平说完,加快了脚步。曾芸芸早已经看到了他,在向他招手。
曾芸芸看到肖平走过来,道:“祭拜结束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肖平道:“接下来便会给我们分配讲郎。不过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可能会耗费不少时间。不如你先回去歇息,不用在此等我了。等忙完今日,我打听一下书院的章程,看看如何让你旁听。至于午饭,你可以去街上的酒楼吃一些。另外,房间里还有阿丰买的点心和水果。”
曾芸芸道:“刚刚我遇到康解元了,他已经许我在书院旁听。所以我就先不回去了。回去之后,一个人也是无聊。对了,这位是沈士弘沈兄,也是刚到吉安府。他来自湖南岳麓书院,刚刚和我一起报名。”
沈有容对着肖平抱拳道:“在下沈有容,贱字士弘,还请兄台以后多多指教。”
肖平和解鉴看到沈有容英姿勃发的样子,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二人拱手作礼,道:“幸会。”
肖平和解鉴各自介绍了自己,因为时间紧张,便匆匆去了。他们约好忙完之后与曾芸芸在正门后的院内连廊见。
肖平和解鉴随着交流生一起来到了一处讲堂内,然后开始分配讲郎。所谓分配讲郎,就是给他们指定老师。毕竟交流生足有几十人,一个老师根本教不过来。
山长康啸林和监院汪先生都来到了讲堂内。
分配之前,有一位讲郎给所有交流生简要介绍了白鹭洲书院的情况。
白鹭洲书院分为十个学区,吉安府及所属九县的学生各占一区,又另设了东西二学区,东区专供交流生居住,西区供各府县游学者居住。各学区均设厨房、饭堂、厕所等配套生活设施。
至于教学方面,学生则被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各自教授外舍生、内舍生和上舍生。外舍、内舍和上舍的学生逐级递减。外舍生多数为初学的学生,大多没有参加过县试或府试,或者是参加了却名落孙山的。内舍生和上舍生,则多数为通过了县试和府试的学生。内舍生和上舍生的目标很直接,就是中秀才。
外舍生、内舍生和上舍生的变动,依照书院组织的月考进行排名,连续两次排名靠前的进入更高的舍,连续两次排名靠后的滑落到更低的舍。自然,连续两次位居外舍生末尾的会被淘汰出书院。
所有的交流生,除了个别年长的通过了县试,成为内舍生外,其余的都是没有参加过县试的年轻学生,自然被分入了外舍。
和肖平、解鉴一样,沈有容和曾芸芸一旦通过考试进入书院,也都是外舍生。
外舍生在学区里是没有住宿的地方的,这也足以激励所有外舍生为内舍和上舍的名额努力。
白鹭洲书院的这种制度,并非独创,而是当年王安石在太学中所创。当年王安石想通过月考递补升降,以此取代科举取士。后来,这三舍升补法随变法失败被废除,却被地方官学和书院采纳。
交代之后,所有交流生先拜孔子、朱子,然后拜见山长康啸林。
肖平和另外八名来自各地的交流生,有了一个共同的讲郎,名为袁源。九个学生一起拜见了袁源,献上了拜师六礼。
提高交流生的水平,是给白鹭洲书院扬名。书院高层都很重视,派来的老师也都是精英。
袁源是一位举人,差不多四十岁,面容清瘦,却有亲和力。他向肖平和其他学生送出了葱和糖作为回礼。“葱”与“聪”是谐音,指心思灵敏,又指做人正直。糖则有粘性,表示规劝弟子安心读书。
回礼之后,袁源简单讲授了一下做人为学的道理。
讲完道理,袁源又向肖平等人强调:“江西各地,虽然王学盛行,但王学无法帮你们考科举。平日里,我并不阻止你们探究王学——我自己也喜好王学。但是在书院读书,四书五经,濂、洛、关、闽之学才是你们关注的重点。”
见面第一天,新的老师如此坦诚,倒是出乎肖平意料,让他对这位清瘦的书生有些敬佩。阳明先生的学问在民间虽然盛行,但始终被朝廷视为末学。朝廷科举取士,考的还是四书五经,濂、洛、关、闽之学。
濂学出自濂溪先生,也就是周敦颐,洛学指的是洛阳学派,代表人物是明道先生程颢和伊川先生程颐,关学的代表人物是横渠先生张载,闽学指的则是朱熹。这些都是理学的代表人物,是当世显学,也是科考、官场的敲门砖。
所以,袁源的话很直白,却也点出了科考大环境之下没有办法的事情。
类似的话,曾芸芸也和肖平说过。这让肖平大生“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袁源十分开明,讲这些话并没有用多长时间。他随即给出肖平等人时间,让他们随意处理自己的杂事。毕竟,很多交流生因为路途遥远,奔波安居都比较辛苦,有些是昨晚才赶到府城的,甚至有些还带了仆从来吉安。大家的饮食起居,难免很多事情要安排。
袁源离开后,肖平和其余九个同门师兄弟又相互介绍了一番。除了一个名叫王庆的交流生来自吉安的青原书院外,其余的八个人,都来自其他各府的书院。不过,袁源所带的学生,没有一个来自其他三大书院。不知道是不是白鹭洲书院有意安排的。
肖平注意到,解鉴恰好和殷志分到了一起。看到殷志在讲郎和同窗面前谈笑风生的模样,解鉴站在人后暗自噘嘴。不用说,他已经感受到了各大名书院对他这个乡野社学的学生的排挤。
大家乍一见面,都十分新奇,七嘴八舌表达了来到白鹭洲书院的兴奋之情。肖平明显感觉到,这些同窗更好相处一些。虽然他们对肖平来自社学也很好奇,但并没有表现出不屑。
“肖兄,不知白鹭洲书院的院试名额,是否会给我们交流生一些?”来自袁州昌黎书院的张知率先问肖平。
张知的问题一提出,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白鹭洲书院如今是官办,每次府试都有不少直接参加的名额。另外,作为江西四大书院之一,白鹭洲书院还有若干个直接参加院试的名额。
除了肖平和王庆之外,其余的学生都来自其他各府,不可能从白鹭洲书院得到府试的名额。不过,若是可以直接得到院试名额的话,无疑更有诱惑力。
不过肖平却摇摇头道:“我不清楚。”
张知很遗憾,道:“肖兄,我也只是好奇。以我的实力,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张知以为肖平担心未来的竞争,不肯说出掌握的消息,所以立即谦虚避嫌。
肖平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已经做好参加县试的准备了。”
肖平所说的是真话,但是其他人却都觉得是假话。院试的名额难得,但府试的名额,总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吧?怎么可能直接选择参加县试呢?
不过大家想到肖平来自社学,又立即觉得合理。社学是不会像知名书院那样拥有什么直通资格的。而且在社学读书,水平估计也很有限。肖平能来这里,应该是走了什么关系。
看到从肖平口中撬不出什么内容,大家便聊了前段时间督学到各地视学的情况。个别学生谈到自己有机会远远见到了杨秋池一面,都兴奋异常,难免喜形于色,难免唾沫横飞地描述了一番。
各自交流一阵,又彼此谦虚客套了一番,大家便去处理自己的杂事。肖平着急去见曾芸芸,便和解鉴打了个招呼,离开了讲堂。
在书院大门后的连廊里,沈有容正好奇地向曾芸芸问着问题,问得曾芸芸有些口渴了。不过碍于颜面,曾芸芸又不好拒绝回答。看到肖平赶来了,曾芸芸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大声说:“
走,走!去食堂抢座!”
肖平和沈有容都是一愣。
沈有容来自岳麓书院,在那里,凡事都要彬彬有礼,讲究谦让平和,他一时间想象不出为什么要抢座。倒是鉴湖社学的风气比较活泼,学童之间有时候会争抢一些东西,肖平倒是勉强能够明白曾芸芸的意思。
曾芸芸则是暗笑,一着急,不小心把大学里常用的话说出来了。不过相比只有寥寥学童的社学,书院的学校氛围更浓,重新唤回了曾芸芸的一些感觉。
当年上大学,作为校花的曾芸芸,身后总有一群男生尾随。如今,不过又多了沈有容这个跟屁虫罢了。毫无压力。
询问了一下方向,三人向曾芸芸和沈有容所属的西区走去。
第63章 出彩白鹭洲书院捡到宝了
复建之后的白鹭洲书院很大,古色古香的建筑令曾芸芸的脚步都慢了许多。
拐了几个弯,三人经过一处高楼,发现楼前聚集了许多学生,围着几张桌子在讨论着什么。
三人凑过去才得知,原来是书院新建了大量建筑。建好之后,很多亭台楼阁都没有楹联。眼前的这座楼,为三层方形楼阁,名字已经取好,一层为浴沂亭,二层名风月楼,三层叫魁星阁。这处楼,独独缺一副楹联。
听围观的学生讲,为了征集到合适的楹联,书院还拿出了银子作为奖赏。若是作得好,最高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哪怕是当今的楹联大家,润笔费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想要作好此联是很难的。一副好的楹联,不仅要对仗工整、平仄和谐,还必须文意切题,也就是说要切人、切物、切时、切景。
大家平日里读的是八股文,虽然会涉猎到诗词,但是能写得好的,却寥寥无几。尤其是在科考之中,诗词所占的比重极少,这让读书人愈发不重视这门学问。
不过不擅长不代表不动心。奖励丰厚,还可扬名,这种名利双收且无成本的事情还是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眼前的桌案前已经铺好了笔墨纸砚,不时有学生沉思之后上前书写,但往往都不如意。甚至有些学生写到中途,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懊恼地将纸揉成一团。毕竟,写得糟糕,丢不起这个人。
肖平看到,没多久,已经有十来个同窗上前试写,但始终写不出令人满意的联句。大家虽然垂涎那二十两银子,但是已经冷静下来,不再轻易尝试。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
不知道何时,康啸林和沈懋学也游走到这里。学生见到康啸林,纷纷行礼。
康啸林道:“你们继续,我们也不过是看个热闹。”
随后,康啸林又向学生介绍了一下沈懋学。大家肃然起敬。
不过,有这两大牛人在前,大家更不敢尝试了。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有人说:“邱乘和陈克来了!”
看来,二人在白鹭洲书院的名气确实不小。听到他们来了,大家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曾芸芸看到邱乘、陈克以及殷志三人并肩走来。
没多久的工夫,殷志已经与白鹭洲书院的二人打成一片。
邱乘、陈克、殷志三人看到康啸林和沈懋学都在,忙上前行礼,面色也比较激动。
三人听说此地有题写楹联的活动,便商议来此,借以扬名。没想到康啸林和沈懋学都在,顿时有种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的感觉。
邱乘和陈克当日在鉴湖上与社学学童比试,然后输掉,在山长面前丢了脸面,二人都是耿耿于怀,也一直想寻找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至于殷志,则是自觉得罪了汪夫子,若是能得到康啸林的青睐,也许能够扳回不妙的处境。
三人相互谦让了一番,干脆各自执笔,对着高楼沉吟一番,便开始下笔。
楹联难作,但有时候也好作。中国亭台楼阁无数,多有楹联,民间还有辑录楹联的书籍出版。三人看似当场吟哦,但实际早有准备。他们料定,只要是能够得到康啸林和沈懋学的赏识,自身的名气将会更大。
过了一会,誓要“一雪鉴湖之耻”的陈克率先完成。只见他用颜体工工整整地写的是:“登高望远千家树,长啸临风万里天。”
沈懋学点评道:“颇有气势。就是书法还略有稚气。”
康啸林则道:“平仄对仗都还好。”言下之意,就是内容还是稍稍空洞。毕竟吉安府城早已寸土寸金,树并不多。而且眼前之楼在江中,登高望远之下,悠悠赣江没有得到呈现,也有些可惜。
听了沈懋学的评价,陈克有些欣喜,又微微遗憾。楹联可以早些准备,但是书法却实在难以迅速提升。不过他自忖此联不错,又略略安心。
至于康啸林的评价,他并没有领会清楚,还以为康啸林完全是夸奖。
敷粉的邱乘写完,纸张上也沾了一些粉。只见他用的是隶书,写的是:“大江北去千峰翠,爽气西来两袖青。”
沈懋学点评道:“字颇有功力,联亦是佳句,只是与书院还不算完全契合。”
康啸林点点头,没有再作评价。正如沈懋学所言,邱乘写的这两句颇为精妙,唯独与白鹭洲书院没什么关系。这一联用在它处亦可,换而言之,没有书院的特色。
邱乘躬身表示感谢,心中却有些失落。不过想来自己这一联应该强于陈克的,又稍稍开怀了一些。
殷志是最后写完的,用的是柳体,写的乃是长联:“赣水接苍茫,看滚滚江涛,流不尽云影天光;庐陵通咫尺,听纷纷丝管,送来些鸟声花气。”
沈懋学点评道:“字不错,可惜锋芒太露。上联甚好!很有气象!只是下联不合庐陵气质。”
殷志听了沈懋学的话,有些不服。为了弄到这一联,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忍不住道:“为何不合?还请沈先生指教!”
沈懋学笑道:“小友莫非初来吉安吗?羌管悠悠、鸟语花香,可用于苏杭,却不可用于吉安。盖因吉安齿繁土瘠,百姓勤俭,不尚奢华。”
吉安自古有“金庐陵”之称,殷志认为此地富庶,自然会和苏杭一样,为“人间天堂”,却不想被这般评价。
康啸林听罢,道:“如此点评,十分中允。你们三人,还不谢谢沈先生指点?”
三人谢过,沈懋学道:“若是在这三联中去选,康兄觉得那一幅合适?”
康啸林道:“第一幅最好,只是字要重写,上联也要稍作改动。”
听了康啸林的话,陈克不由一喜。字不好不要紧,可以请山长亲自题写,改动也不怕,可以请沈懋学帮助润色。这样一来,自己的联句、山长的手书以及沈懋学的文思都留在楼前,比单纯自己题写更妙!想到这,陈克刚要开口请二人出手,却发现康啸林走向了远远围观的曾芸芸。
康啸林对曾芸芸笑道:“当日小友在湖上所诵诗句,首首均是佳作,不知今天可有妙句?”
沈懋学也饶有兴趣地看向曾芸芸。那日初见,康啸林早已将当日的事情告诉了他。
康、沈二人都是诗词中的高手,却向曾芸芸索句,一时间让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曾芸芸身上。
曾芸芸道:“当日的诗句,都是曾先生所作。”
康啸林道:“我与曾先生已是好友。他已经将事情告诉了我。小友就不要再低调了。”
沈有容好奇地盯着曾芸芸看了片刻。他想不明白,这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如何能让大名鼎鼎的康解元都如此看重,哪怕自己的叔父也是十分期待。
肖平倒是对曾芸芸有信心,道:“芸芸,你不妨就露一手吧。”
曾芸芸看到拗不过,便提起笔,略一沉吟,一个个字便呈现出来。
沈懋学看了曾芸芸写的前两个字,便微微吃惊地道:“是瘦金体?不对,应该不算,与宋徽宗的差别很大!”
康啸林道:“倒是有瘦金体的影子,但是整体风格变了。”
曾芸芸所用,是后世的启体。在另一个世界,她的书法造诣并不算很深,只算中规中矩,奈何这种字体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属于独一份。平日里指点肖平习字,曾芸芸偶尔也会写几幅字,再加上心境变了,水平又有所提高,所以才引人注目。
在各种书法字体中,瘦金体属于最难练习的那种。这种字体瘦骨嶙峋却铿锵有力,看似无肉却骨中带肉,
看似少变化,却字字有韵味。很多人练习瘦金体很久,却只能形似而少神韵。
曾芸芸所用的启体,只是与瘦金体有些相似,但是风格却不是锋锐,而是清雅,讲究用笔纯净而不杂乱,体势自然而不造作,气息纯正而不浑浊。
曾芸芸一气呵成,哪怕不看内容,已经引来了不少低声的赞叹。
顷刻之间,一幅字成。大家看到曾芸芸所题的是:“城郭几前游,楼高应来白鹭;江山一长啸,诗成何止青莲。”
沈懋学对康啸林赞叹道:“这是学崔颢让诗仙搁笔啊!”
沈懋学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无疑表达了对后辈才思敏捷的赞叹。
听了沈懋学的话,邱乘、陈克和殷志立即面如死灰,却不得不在众人强颜欢笑。
偏偏这时,康啸林却问他们:“你们觉得此联如何?”
三人心中骂娘:沈懋学都那般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于是,三人不得不赞了一声:“好!”
三人对康啸林恶感顿生时,自然不清楚康啸林的苦心。康啸林游鉴湖时,就初步看出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傲气过盛。来到书院这段时间,他的感觉愈发明显。眼下有此机会,正好借机敲打三人。不过,他还是白费了这番苦心,三人并不领情。
且不说邱乘等三人作何感想,其他学生目睹曾芸芸所书,亦有赞叹。他们虽然不善此道,但最低的审美水平还是有的。再说,山长和沈先生都称赞了,自己若是不点头赞许,岂不是显得太没水平?
沈有容也用惊喜的目光看着曾芸芸。他可是清楚,自己的叔父虽然宽容,喜欢提携后进,但是如此不吝辞藻地赞扬一个后辈,还是很少见的。
曾芸芸此联,确实很精当,与白鹭洲的地名和诗名都十分吻合。
不过曾芸芸自己清楚,她写这幅对联,乃是取巧了。
曾芸芸这幅对联,改自湖北黄鹤楼上的一幅楹联。原联是“城郭几前游,楼高应来黄鹤;江山一长啸,笔搁何止青莲。”
这副对联的作者是光绪年间的吉安知府贺良桢。后世,他曾再度修复白鹭洲书院。
曾芸芸将他对联中的字巧妙地改了四个,恰好将对应的黄鹤楼改为白鹭洲,同时将李白在黄鹤楼上面对崔颢之诗搁笔的典故转化为李白在金陵咏凤凰台的典故。另外,曾芸芸的下联还寄寓着白鹭洲书院文气绵延之意,康啸林看了,也是心中欣喜。
诗文就是如此巧合。当年李白在黄鹤楼看到崔颢的《黄鹤楼》一诗,十分赞赏,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后来,李白到金陵等凤凰台,专门摹写崔颢之诗,作了《登金陵凤凰台》一诗,里面有“二水中分白鹭洲”之句。恰恰吉安赣江之中的白鹭洲,正是仿金陵白鹭洲,名字直接出自李白的诗句。
众人略一思考,弄清楚了其中的关系,都叹服于曾芸芸构思之巧妙。
众人的赞叹让曾芸芸略略羞愧,她向康、沈二人告辞,便拉着肖平迅速离开了。
唯独沈懋学还在对康啸林道:“康兄,白鹭洲书院又捡到宝了啊!”
第64章 四书解义书院第一课
曾芸芸、肖平和沈有容没走多远,便被追上了,有人把那二十两银子送了过来。
在沈有容诧异的目光中,曾芸芸随手就将银子丢给了肖平。
在白鹭洲书院,饭堂虽然分区,但相邻的饭堂却是互通的,比如吉水区与永丰区、龙泉区与万安区,再比如东区与西区。书院的学生在对比之下,很容易发现某个饭堂敷衍了事,于是便可以向书院提出意见。书院一旦查实,出现问题的饭堂便会被整饬。
到了西区的饭堂,已经有零零星星的人来吃饭。个别苦学者,吃饭的时候还抱着书本。
来吃饭的学生,只要出示了报名时领取的号牌,便可以端走自己的饭菜。
三人坐下之后,解鉴才愁眉苦脸赶过来。
“和这群老爷们相处,太难了。”只是一个上午,十岁的解鉴已经有了老气横秋的感觉。
白鹭洲书院的饭堂,伙食比较简单,平日里不过一饭一菜而已,开水自取。好的是,这里不收钱。
富人家的子弟一般是不会来这里吃饭的。白鹭洲书院周边的街市上,很多酒楼就是靠他们养活的。
解鉴端来饭菜,坐在了肖平旁边。这张长桌前,暂时只坐着他们四人。不过来饭堂的学生正不断增多,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坐过来。
今天饭堂供应的是米饭和炒空心菜,四人都能吃习惯。曾芸芸和肖平吃得专心致志。沈有容一边吃,一边观察曾芸芸和肖平,解鉴则继续抱怨:“早知道不来这里做交流生。哎,老大,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曾芸芸停下筷子,问:“不想考秀才了?”
解鉴道:“想啊。我感觉,在社学里,考秀才也是有机会的。”
沈有容打量曾芸芸和肖平,并不耽误他吃饭。他笑道:“若是想考科举,来白鹭洲书院肯定会有收获。小兄弟不用焦躁。既然那些富家子弟难以相处,你就随缘好了。”
解鉴问:“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冲刺科举?”
沈有容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家中长辈自然是希望我早点考取功名,不过我对读书并不热衷。”
解鉴道:“令叔父是沈先生,当世名流,你不考科举,岂不是拜拜浪费了这个条件?”
沈有容道:“叔父是叔父,我是我。”
解鉴道:“我没你这勇气。有时候,我读书也会疲倦。可是我不敢松懈。除了科举,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一会吃过饭,沈有容便约曾芸芸一同去旁听。
曾芸芸道:“我乏了,回去睡午觉,下午就不来书院了。”
沈有容十分惊讶:上午刚报名,他下午就逃课!
虽然旁听没有人点名,但能在白鹭洲书院学习,是多么好的机会。哪怕他沈有容无意参加科举,也舍不得如此浪费半日光阴。
和沈有容不同,肖平和解鉴都十分平静,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解鉴瞥了沈有容一眼,暗想:老大哪天中午不睡午觉?想追老大,路还长呢!
肖平则笑着对曾芸芸道:“芸芸,你去吧。锁好院门。我在书院会努力的!”
沈有容再一次惊讶:这肖平向“曾云云”说话的口气,怎么如此乖巧?
曾芸芸摆了摆手,略有些慵懒地慢慢踱步离开了。
肖平道:“吃完饭了,该读书了!”
解鉴忙应道:“对,读书!月考里,我一定要考出好成绩!”
肖平看沈有容还在发呆,问:“沈兄,你不去读书吗?”
沈有容道:“我,我……”他确实没想好为什么要这么用功。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懈怠了,可是看看曾芸芸,他又觉得自己比较上进。难道,还是需要参加科举吗?
解鉴早已一把拉着他出了饭堂,道:“走,一起去读书。”
三人在一处连廊下坐了一中午,肖平和解鉴都学得津津有味,唯独沈有容有点恍恍惚惚。
下午,沈有容自去找地方旁听,肖平和解鉴则各自去了分配好的讲堂。在那里,他们将迎来在白鹭洲书院的第一堂课。
袁源按时前来,随身还带了一摞纸张,发给了学生。
肖平看到,自己拿到的纸上写了《孟子尽心上》中的一句话:“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袁源道:“诸生先各作四书解义一道,二百字以上。”
四书解义是府学、县学对生员的要求,属于日课。不过肖平连县学都没有上过,而社学之中,先生对四书的释义并不多,并没有要求学生解义。这种情况下。这道题对肖平来说应该是有些难的。好在,曾芸芸之前曾给他细致讲过《孟子》,肖平要解释眼前的这段话并不难,只是不知是
否符合规范。
拿到纸之后,大多数学生都是思索片刻便提笔书写。各大书院之中,四书解义是先生经常教授的内容,并不算难。只是想要答出彩,并不容易。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对于四书的了解,只能算入门。
一个个学生伏案而书,肖平仔细回想曾芸芸当日所讲,再结合自己的理解,初步在脑海中理出了一个脉络。
这道题,题眼就在一个“命”字。孟子对于命的理解是比较复杂的。
如今,肖平的记忆力惊人。他还能清晰记得曾芸芸当日给她的讲解:
“命与死亡有关,亦与生命有关。死亡乃生命旅程之终点,命贯穿于人之生命旅程始终,而死亡乃人之生命旅程最重要之结点。孟子多有命之观念,如知命、正命、立命等。何为知命?孟子认为,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相反,置生命于明显的危险之下,即不知命。何为正命?孟子认为尽其道而死者,便是正命也。
同时,孟子认为,命乃生命之充分实现与完成,亦可说是人生目标之圆满实现。君子站在岩墙之下,就是没有尽其道而死,尽有充分之义。君子实现了对于生命、人道的承诺,就是正命。梏桎死者,非正命也。因犯罪而死的人在孟子看来就没有实现正命。命之完整实现,与人生道路的选择、实践有关。孟子对命的想法,非从本体角度,而从践行角度看,尽其道乃价值之实践。”
肖平刚要下笔,突然又想到曾芸芸举过的一个例子: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可《大学》讲修身,《中庸》讲修身,《孟子》也讲修身。修身可谓重也。俟之不是消极地等待死亡,它有顺从之意,即顺从宇宙大化之安排。
曾芸芸当年给肖平讲授这一点时,正巧从自身角度思量到个人对命的不可控,所以有了些平和的感慨。这种感慨微微有些消极,却又暗合修身尽道的一点意味。
如果让现在的曾芸芸再去谈命,她可能更积极,更主动,甚至会带有一些反抗性,却未必符合科举的一些题旨了。
肖平想到此,胸有成竹,援笔先以张载的一句话起首:“横渠先生曰:‘存,吾顺事;没,吾宁也。’一人之命,与性命何关?与性又何关?盖所求也。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有益于得也。君子所求由己,然得不由己……”
肖平接下来又从求之在内与求之在外的分别,论述了生命自我决定掌握与否的道理。最后由求之有道与俟之以命的结合,得出君子要将得到与否的心态付之于命,而非勉力强求的道理。
肖平写完之后,又工工整整地誊抄一遍,吹干墨迹,其余的同窗基本已经交卷。不过先生既然没有催促,肖平便不着急,依然耐着性子又检查了一遍,才送上讲台。
九个学生,每人写二百余字,袁源读起来很快。不一会的时间,九个学生的水平如何,他已经了解。不仅仅是对四书的熟悉程度,还包括书法、思辨能力和临场表现等。
自然,袁源也注意到了肖平。唯一一个来自社学的学生,年龄偏小,却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讲堂之上,其他学生早已交卷,有些甚至因为慌张,磨痕都染到衣襟上,他却依然平心静气地誊写、检查。
将所有的卷子都看了一遍之后,袁源早已心中有数,便没有当堂点评。
他道:“明日,白鹭洲书院有幸请到南直隶的沈先生主持本月下旬的讲会。这将是在场诸生第一次参加白鹭洲书院的讲会。沈先生是当世大家,其所作时文,江南士子多有揣摩。哪怕是我,也有受益。”
袁源说这番话,十分坦诚。沈懋学虽然名气比他大,但二人的功名都是举人,而且袁源的年龄稍长。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袁源坦然承认自己也会去学习沈懋学的文章,这是需要一定胸襟的。很多时候,读书人哪怕相互学习,也只会承认学习大家、前辈的文字,对于学习同侪,往往讳莫如深。
袁源没有停顿,继续道:“明日讲会,沈先生所讲的重点之一就是如何写时文。当面聆听,甚至在余下两日还有机会请教,这算是我等的机缘。不过时文如何写,可能有些士子学过,有些还没有开始学习。纵然学过,程度也不尽一致。刚刚我考察了诸生四书解义,略略浏览,能够看出大家都用过苦功,但在章法上、文理、念头通达等方面还有不小的欠缺。为了大家明日讲会能有所获益,今日下午,我就先给大家讲一讲时文的一些基本概念。学过的,就耐心再听一遍。”
肖平听了袁源的话,有些激动,也明白了先生的苦心。明日沈懋学讲如何写时文,也就是八股文。若是对八股文还不了解,一场听下来,也难有收获。
经历了三个月的苦学,即将正式接触八股文,肖平心中不由有些激动。
第65章 怕婆娘来自解鉴的鄙视
白鹭洲书院地处江中沙洲,洲上遍植红花绿柳。肖平所处讲堂的窗子都被打开,习习凉风涌入,吹得案上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肖平有种回到了鉴湖社学的感觉。
微微一走神,肖平立即集中注意力,因为先生袁源已经开讲:“八股文系源于北宋熙宁之科举变革。当时,北宋朝廷决定以经义取代诗赋作为科举主要内容,同时废除诸科。本朝洪武三年,朝廷诏定科举法,应试文仿宋之经义,便是八股文。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原文。八股文乃是代圣贤立言,形式有特殊规定,正文须两两相对。”
为了避免学生听不明白,袁源又给学生各自发了一篇八股范文。
袁源道:“这篇《责难于君谓之恭》是弘治九年丙申科的会试题目。大家拿到的这篇时文,乃是这一科状元朱希周参加会试时所作。”
紧接着,袁源通过朱希周的这篇文字,具体给大家讲述了八股文的规律:“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责难于君四股,中间过接二句,复讲谓之恭四股,复收二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若题本两对,文亦两大对,是为两扇立格,则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之法,亦复如之。故人相传谓之八股。长题则不拘此,亦有联属二句四句为对,排比十数对成篇,而不止于八股者。”
袁源讲得十分自信,提纲挈领、条分缕析。八股文这一很复杂的问题在他的清晰讲授下,肖平很快就弄明白了。
不知何时,讲堂后方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都坐后面认真听着。肖平看到其中的一人,年龄似乎比袁源还大,头发已经花白了半边。
这些人,大概不是书院的学生,而是附近的读书人,来书院旁听。白鹭洲书院十分开放,并不禁游学。也许袁源的名声比较大,哪怕他讲的是比较浅显的内容,这些读书人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下午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度过了。袁源讲完之后,并没有啰嗦,只是嘱咐大家好好用功,但要注意膳食和休息,明日上午记得提前来参加讲会。
他笑道:“来迟了,可没位置。”
虽然散学,但是这些交流生并没有立即回去。不管之前有没有接触过八股文,听了袁源的讲述,他们都获得了不少启发,忙着交流心得。当然,也有一些不愿与其他人交流的,卷起书本匆匆离开。
肖平听了周围的同窗谈论了一会,也颇有收获,但他初学乍练,插不上嘴,在大家散去之后也出了讲堂。
看看天色还稍早,肖平打算去藏书楼看看。
白鹭洲书院的藏书楼名为云章阁,藏书甚富。来白鹭洲书院之前,曾夫子就指点肖平,多去那看一看。毕竟在社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并没有
过多书籍。另外,和曾芸芸待在一起之后,肖平已经被深深影响,深觉多读书的好处。
云章阁很好寻,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到了。虽然已经是傍晚,但是这里还没有闭门,依然有大量的士子来借阅书籍。
步入其中,汗牛充栋的书籍让肖平颇为震撼。作为江西大四书院之一,其底蕴在藏书楼中显露无疑。
肖平在里面转了一圈,最终将注意力锁定在几排书架上。这里,全是科考的墨卷,以及白鹭洲刊刻的优秀范文。
肖平刚刚拿起一卷名为《鹭洲会草》的卷子,恰好看到了先生袁源走过来。
肖平赶紧躬身道:“学生肖平见过先生。”
袁源也看到了肖平,微微一笑,道:“肖平,我记得你。你对《孟子》那一句的解义,我记得很清楚。”
肖平道:“学生第一次对四书进行解义,不知规矩,还请先生指点。”
袁源点点头,道:“规矩可以慢慢学,天分和勤奋却难得。我看你写到孟子的‘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我想问你,你信天命吗?”
肖平一时间被袁源问住了。信与不信,其实是一个很私人的问题。若是曾芸芸问肖平,肖平可以侃侃而谈,哪怕说得不对,也不需要有顾忌。可是面对刚刚见到一天的先生,肖平无法放开。有些话,哪怕认识了一辈子,也不方便说的。
看到肖平的表情,袁源已经猜到肖平的心思,也不松口,就是想听听他的回答。这也算是对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学生的一种考验。
肖平有些无奈,略一思考,道:“我欲仁,斯仁至矣。”
听了肖平的回答,袁源不由笑了,暗赞肖平聪明。
他提出的问题不好回答,尤其是刚刚建立师生关系的两个人,肖平根本放不开。
何为天命?无非能不能实现自己的追求。读书人的追求是什么?多数人想要的无非功名富贵。可是,一个人想求得功名富贵,功名富贵就可以得到吗?这不是人自己可以决定的。得不到要认命吗?肖平很聪明,干脆回避这个问题,直接引用了《论语》中的这句话,我要实行仁义,仁义就到了。
在这种私人对答的环境下,肖平说信不信命都不合适,过于郑重可能会显得虚假,过于真实可能就有悖于纲常。他选择的回答方式,比较取巧,却也让袁源刮目相看。
当即,袁源转移了话题,问:“既然你来自社学,五经你接触了吗?”
肖平道:“都学了一些,不过文意却只能说粗通。”
所谓学了一些,是肖平谦虚的说法。实际上来白鹭洲书院之前,在曾芸芸和曾夫子的双重压力下,肖平已经能够熟练背诵五经。
袁源又问:“你可有本经?”
肖平摇摇头,道:“还没选好。”
袁源道:“读万卷书,不如破一卷书。要想考科举,还是要专研一经。”
袁源所说,是金玉良言。肖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目前他的记忆力极强,哪怕熟诵五经,也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他起步虽晚,但现在正慢慢赶上来。另外,到底选择五经中的哪一经作为本经,他还没想好。
袁源看到肖平所持的《鹭洲会草》,道:“这卷子不错,可以拿回去看看。不过这里面的文章,多是书院的士子所作,还比不上那些真正的举人。若是有余暇,我推荐你读读这些。”
袁源指了指架上的另外三本书,肖平看到,这些书分别是《大题三万选》《小题文府》《小题文府续》,都是书社专门为备考的读书人刊刻的。
这些都是后世所谓的真题集了。不过这三本书,都是厚厚的,而且因为水平较高,读起来也稍稍艰深。书院的学生,多是喜欢《鹭洲会草》这种简单的。就像后世的小学生,喜欢看作文选,而非《人民文学》。所以这三本书一套一套地放在那里,借阅的人却不多。
肖平略翻了翻,直接将三本书一并抱起,向袁源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指点。”
袁源惊讶道:“这三本书,你都要借?”
他刚刚还以为肖平被这三本书吓到了。
肖平点点头,道:“是的。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若是我每日看的都是这《鹭洲会草》,我的水平顶多位居其中罢了。”
袁源点点头,倒是钦佩于肖平的志气。不过他对肖平能否看得进去,还有疑问。
这三本书,可以说是卷帙浩繁,而且其中的一些篇章比较艰深,不是单纯靠一时的劲头就能读下去的。
不过肖平的好学及灵敏还是给他留下了好印象,他道:“若是不懂,可以问我。”
师徒二人分开后,肖平很快就办理了借阅的手续。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这三本书就归肖平保存了。
抱着三本厚厚的书回到住处,肖平发现解鉴早已回来了,正在择菜。
看到肖平抱着书进来,解鉴丢掉菜跑过来看。他翻了翻三本书,就皱着眉头丢下来,问:“你自己主动借的,还是老大逼你借的?”
肖平不由笑了,道:“怎么我做什么事情,都是芸芸逼迫的吗?这三本书啊,都是我自愿借的。”
解鉴继续择菜,嘟囔一句:“我才不信你喜欢自虐。”
肖平刚进屋,曾芸芸就慢悠悠地进去了,也翻看肖平借的书。
曾芸芸一看,不由点头,想:平哥哥还挺上道,知道搞题海战术了。
哪怕肖平不行动,曾芸芸也是要嘱咐他如此开展的。没想到肖平倒是很主动。
她知道如今肖平的记忆力很好,可以过目成诵,但是好到什么程度,并不清楚。虽然肖平对四书五经已熟能成诵,但四书五经加起来,不过四十多万字。
看着眼前的三本书,任何一本都在四书五经的总字数之上。曾芸芸打算测一测肖平的极限在哪里,便问:“平哥哥,这三本书,你借多久啊?”
肖平道:“两个月。”
曾芸芸道:“那你花两个月的时间,能把这三本书都背下来吗?”
肖平道:“应该没问题。”
曾芸芸道:“那就试试吧。”
肖平极为爽快地道:“好!”
坐在门口听到二人对话的解鉴冲着肖平翻了一下眼珠子,嘟囔道:“还说是自愿的呢!哼!这么怕婆娘!”
第66章 忠告这三人惯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坑人
肖平等人入学的第二日,正是白鹭洲书院八月下旬的讲会。主讲人是沈懋学。
沈懋学素喜讲学。之前宁国府知府在当地倡导会讲,沈懋学长期充当主讲。年纪轻轻,他便有了很多学生,更有了不小的名气。否则,传闻中张居正也不可能请他以名士的身份充当陪考。
书院和后世的大学差不多,主要功能便是教学与研究。书院的教学形式一般有三种:自学、个别教学和集体教学。
自学很简单,也是大多数读书人采用最多的学习方式。在科举考试中,有很多死记硬背的内容,都需要读书人投入大量的精力进行自学。
个别教学是针对学生个人进行提问、论辩、交流,类似于后世的小班教学、小组教学或一对一教学。
集体教学有升堂讲学和会讲、讲会三种形式。升堂讲学是一位老师在堂上讲,学生在下面听,便是后世的传统教学。比较特殊的集体教学,是书院的会讲和讲会。
所谓会讲,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老师共同讲学,学生在下面听。由于参加会讲的老师学术观点不同,他们经常会激烈地辩论。宋孝宗淳熙二年,四十九岁的朱熹和三十七岁的陆九渊在江西信州鹅湖寺进行了一场大辩论。朱熹把伦理纲常说成是客观存在的天理,而陆九渊则把伦理纲常说成是人人所固有的本心,辩论十分激烈。这便是有名的鹅湖之会,鹅湖寺也由此成为鹅湖书院。理学不同学派同聚一堂、各抒己见、切磋学问的新方式,开启了书院会讲这一教育新形式。
聚徒会众,以讲为学,则是讲会。相比会讲的不定期举行,
讲会定期举行。到了明朝,各书院讲会的宗旨、组织、仪式都已经十分成熟了。
白鹭洲书院的讲会每月分上中下旬三次。因为天气很好,八月下旬的这次讲会便在书院的院子里举行。
院中早已搭好讲坛。讲会尚未开始,书院的学生都已经到了。
曾芸芸拿着一包荷叶,里面放着盐水豆,边走边吃,肖平抱着《小题文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解鉴在曾芸芸的鼓励之下,当然,还有早饭不用做,一起出去吃的奖励之下,早早地占好了位置。所谓占座,也不过是拿个团垫,大家坐在地上,务求离讲坛近一些。
肖平坐在曾芸芸身侧,对着《小题文府》,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指给曾芸芸看一些另辟蹊径的破题。
他借的三本书,分别讲的是四书五经的大题小题。
四书五经中有很多句话,随便找一句便可以出题。比如“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一整句话,可以出一道题,这便是大题。如果单独出“君子和而不同”或“小人同而不和”,便是两个小题。所以简单的一句话,可以出三道题。
面对一道题,考生需要洋洋洒洒写几百字。哪怕同样的一句话,各人理解的角度也不同,便会出现各种答案。四书五经的句子那么多,题库自然就十分丰富。
越是如此,肖平越觉得有趣。他觉得看似枯燥的八股文,其实就是对智慧的考验。之前读书,他一直觉得自己愚笨。不过最近三个月,曾芸芸加强了对他的指点,他感觉自己像是开窍了一般。枯燥的学习变得丰富多彩了,久坐读书也不觉得烦躁了。最主要的是,曾芸芸一直在他身边,让他对生活充满了笃定感。有曾芸芸这一定海神针在,似乎一切都有可能。
巧了,方卿、邱乘、陈克、殷志等人也坐在附近。他们看到肖平抱着《小题文府》在看,都是大笑。
《小题文府》,大家都熟悉。方卿扬了扬手,他的手中有一本《大题小题文府精编》,乃是两本习题集的缩写精装本。
殷志看肖平专心致志的样子,带着揶揄的笑,问其他人:“几位兄台,你猜他抱着《小题文府》想做什么?”
方卿道:“肯定是想把里面的范文都背出来,考试时好走捷径。听闻他与殷兄对赌,看起来有危机感了。”
陈克道:“他这样做,倒未必不是办法。若是万一蒙到了背过的题目,也不一定得不到好的名次。所以殷兄,你还是要小心啊。”
邱乘道:“这种方法,应该是那些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才这么做吧?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给他出的招。再说,他的记性能这么好吗?我也是怀疑。”
殷志瞥了肖平一眼,不屑道:“他记性好又能如何?我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他动了这种歪心思。这些书里的范文肯定是好的。不过,这种厚厚的书,哪种是用来背的?你们看老童生那么多,又有几个是靠这个办法考上的?这类习题,乃是用来揣摩罢了,学一学别人起承转合的本事。让他去背,我要让他输得很难看。”
殷志等人故意将声音说得大一点,让肖平听到。谁想到肖平依然全神贯注地读书,丝毫没有察觉一般。
那个和肖平要好、长得像女人、姓曾的学生则是在吃东西,认真的程度有甚于肖平读书。殷志等人看到,他一边吃,还一边兴奋地颠着脚尖。
邱乘看了,使劲摇了摇一把洒满金粉且熏香的折扇,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扇子的味道实在太浓了,殷志不好意思说他,只能拼命憋气,嘴巴鼓得像个**。
解鉴坐在肖平一侧,全然没有在意别人的议论,他一直紧盯着肖平看。他发现,肖平读书时翻页的速度很快。他不由疑惑:这是读书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给老大看看?
肖平对自己读书的速度,更确切地说是背诵的速度有些吃惊。这些名家的范文,写得确实出色。他常听曾芸芸讲,功力够了,文章可以写出花来。这一次,他算是见识了。不过,名家的学识毕竟太高,所以文字也就显得深奥复杂。肖平一开始读,还是有些吃力的。可随着他沉下心投入,他便感觉自己理解、记忆得越来越快。仅仅是坐了一会的工夫,他便已经记下了几十页。
背了多篇文字之后,肖平便不再继续。他合上书本,闭上眼睛,开始揣摩。多篇文章依次呈现在他的脑海中,行文的章法、立意的角度、词藻的使用……种种奥秘被他一点点挖掘。
曾芸芸虽然在吃东西,却始终关注着肖平的学习情况,看到他渐入佳境,也就放心了。
学习就是如此。一旦肖平上路了,她就可以省却许多叮嘱,这就是激发主观能动性。
解鉴看到肖平老僧入定一般闭目,愈发疑惑:看不下去了?倦了?烦了?
邱乘早已合上扇子指着肖平大笑:“哈哈,让这小子装!他估计是看得头晕了!”
陈克不屑道:“他还以为这是社学呢!装出很用功的样子,惹来先生注意,以便得点好处。”
方卿道:“这样的人也能来白鹭洲书院交流,乃我辈之耻。真希望月考速速到来,将他赶出去。”
殷志道:“希望月考时,先生出点偏题,最好是截搭题,让他知道时文不是他可以写的!”
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这小子不会在考场上哭出来吧?哈哈哈!”
沈有容姗姗来迟,看到曾芸芸周围已经没有空闲了,十分遗憾。他看到邱乘身边还有位置,赶紧坐了过来。一坐倒,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选择这里。
没办法,为了距离曾芸芸近一点,他只好忍了。
看到相貌不俗的沈有容坐了过来,邱乘向他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邱乘,幸会。”
沈有容的眼睛还盯着曾芸芸看,听到邱乘打招呼,忙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幸会。”随后,他又看向曾芸芸。
邱乘看他有些敷衍,有些不喜。见他盯着曾芸芸看,便问:“兄台认识那边那位?”
沈有容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朝向那里。
邱乘又问:“刚认识不久?”
沈有容再次点头,突然觉得有点蹊跷:这人什么意思?沈有容便问邱乘:“怎么了?”
邱乘道:“这三人,哼哼,不说也罢。”
方卿忙附和邱乘,道:“兄台还是小心为好。这三人惯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坑人。”
陈克则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没有言语,似乎表明自己已看穿对方的伎俩。
殷志更是道:“兄台若是不信,只能自食苦果。”
说完,殷志又补充了一句《论语》中孔夫子的话:“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自辱焉。”意思是你做了不对的事情,我真诚地劝告你,善意地引导你。你不听就算了,我就不自取其辱了。此时他的表情确实显得无比真诚。
沈有容看了他们一眼,道:“说完了?那我也送你们一句话:‘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沈有容的这句话,同样出自《论语》,意思是你们这些人整日聚在一起,不说有道理的话,只喜欢耍小聪明。这种人真的难以教导。
听了沈有容的话,殷志等人都是大怒。刚要反骂回去,却看到沈懋学恰恰登上了讲坛,四周立即寂然无声,他们的话也无法出口了。
四人的脸色铁青,满腔怒火憋在心中无法发泄,只气得嘴唇和腮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可怜邱乘早晨敷的粉,又簌簌落了一地。
第67章 考前那些或安睡或焦虑的人
沈懋学在白鹭洲书院的讲会很成功。短短的一个上午,他给白鹭洲书院的师生带来了很多启发。不管是为学还是科举方面,沈懋学都表现出了一个名士应该具备的素养和卓识。
大家听得都很认真,唯独殷志等四人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沈有容送完他们那句话之后,又继续盯着曾芸芸看,看一阵就转向他们,露出戏谑的笑容,
“你们来打我啊”几个字恨不得被他写在脸上。偏偏殷志等人开不了口、动不了手,只能在那里用眼神发泄怒火。
可是沈有容不吃这一套,神色的挑衅反倒是变本加厉。
殷志等人明明听得出沈懋学所讲的内容对他们大有裨益,偏偏被沈有容干扰得无法集中精力。他们理解不了的是,沈懋学讲得如此精彩,大家都如此专注,为什么沈有容会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向周围看了看,哪怕来自社学的肖平和解鉴,也听得津津有味。这种入神,哪怕是殷志等人也承认他们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沈懋学讲得深入浅出,大家都能听得懂,又都能有收获。可和肖平、解鉴等人相识的沈有容,仪表翩翩,看面相应该是个谦谦君子,怎么就这般厚颜无耻且随意地挥霍光阴?
殷志等人发现,不仅仅是他,还有那个姓曾的“娘娘腔”(当然,邱乘并不觉得曾芸芸娘娘腔),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虽然她不再吃东西了——大概是吃完了——但却打起了瞌睡,而且无比坦然。
整个讲会的过程中,沈有容和曾芸芸的表现,让殷志等人彻底认识到了什么叫自甘堕落。
讲会之后,学生各自记录的片段很快被大家自发地汇总起来,并在云章阁迅速刊刻。一时间求购者云集,大有洛阳纸贵之势。
讲会结束后便怒不可遏地与沈有容约架的殷志、方卿、陈克和邱乘,被沈有容一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只能蒙着面四处求购沈懋学的讲稿。
“还没说开始,姓沈的那厮就动手了!”
“这杀才下手真狠!”
“疼死我了!岂不是一个月都无法见人了?”
“千万别说是被他一个人打的,太丢人。就说我们一起撞到树上导致的。”
四人约架时,沈有容激将他们。于是四人和沈有容签了个君子协议,动手之后后果自负。眼下无法去书院告发他,只能自认倒霉。
唯一令他们感到开心的是,月考即将到来了。
在殷志等人的直觉中,月考和看肖平的笑话是结合在一起的。月考到了,肖平就离耻辱地离开白鹭洲书院不远了。
月考之前的几日,整个书院的氛围都为之一变。散学之后,很多讲堂内座无虚席。
月考直接决定着升舍、降舍,既涉及到荣誉、前程,也关系到眼前的利益。毕竟,到了内舍和上舍,不仅可以分到寝舍,每个月还有三钱和五钱不等的银子拿。这些银钱对方卿、陈克等官宦、富商子弟倒不算什么,但是对殷志等中等人家的子弟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更不用说那些寒门子弟。
对于交流生而言,月考还有额外的意义。他们来到白鹭洲书院,不仅代表的是自己,还代表着原书院的荣誉。交流期过后,大多数交流生都要回到原书院。在这里表现如何,也会传到原书院。如果在白鹭洲书院取得好成绩的话,回去之后无疑会被器重。若是表现特别出色的话,甚至会有一些交流生被白鹭洲书院邀请留下来。留不留,只是一方面;被邀请留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
最近几日,袁源授课的针对性很强,形式也很简单,就是教授经义。他准备了不少讲义,每天都给学生发一张,有时候是当堂考试,有时候是带回去完成第二日上交。所有学生的讲义,他都会认真批改。包括第一堂课上考察的四书解义,他都细致地进行了批改,增删之处都被标得很清楚,文法的错误、观点的疏漏也被一一点出。
越是学习,肖平越是能够感觉八股文写作的难度很大。他试着写了几篇,几乎都不成形。偏偏背诵了不少篇《大题三万选》《小题文府》之后,他又觉得别人写起来很简单。这种眼高手低的状态,愈发让肖平感受到了自身的不足。
肖平这个班如此,解鉴的那个班也是这样。他告诉肖平,殷志最近也十分发奋,而且发出豪言,要在交流生中拿到前三的位次。
曾芸芸体谅二人功课紧张,当他们散学回去之后,往往准备好了饭菜。也不知是不是解鉴吃得爽快,然后又说漏了嘴,沈有容很快知道了,便厚着脸皮来蹭饭。
他常常一边吃,一边道:“曾兄,君子远庖厨。没想到你不爱读书,却喜做饭。哈哈!”于是往往在第二天,解鉴幽怨地发现曾芸芸不做饭了,带着他们去饭堂吃。
考前这一日,肖平刚刚进入讲堂,却发现多了两个熟悉的旁听生——程乾和程坤。
二人对在这里看到肖平也十分意外。程坤向肖平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程乾则双目微缩。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肖平和曾芸芸一起落谷而死。谁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肖平。他不由暗骂:程广是怎么办事的?!
不过看到肖平之后,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既然肖平没事,那曾芸芸应该还在。想到那个貌如天仙的丫头,程乾便觉得身上一热。他想:既然再见面了,肯定不会让你再轻易逃掉。
想到这里是府城,那个偏袒肖平的知县根本影响不到这里,程乾便觉得舒心了很多。
自从上次得罪了知县被惩罚之后,程乾的老子程恩便有些惴惴不安。他去三弟程意那里探听了几次消息,才确信知县并不与他们父子计较,才渐渐踏实下来。
耗费了许多财力,托了不知多少重关系,程恩才在城里给儿子寻了王举人当老师。为此,他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在二弟程恕那里说了一些好话。
此前知县登门,有荣有辱,无论哪一种,都让他进一步认清了读书的好处。所以,他着急地想把儿子送到王举人那里好好读书。谁料到儿子总是以天太热为借口不去,他娘宠着他,程恩也没有办法。好歹终于过了中秋,他才真正把儿子送到了王举人家中。此时,程坤早已在王举人那里读书很久了。
程乾到王举人那里读书不过三天,王举人便受不了了。不过他收了程家的银子,不好立即把程乾赶走,便说白鹭洲书院是江西四大书院之一,里面正招收交流生。眼下程乾的学问已经很高,他教起来吃力,希望程乾可以到白鹭洲书院读书。为了不让程恩心疑,他索性让程坤也一并来这里。
程乾和程坤并不属于交流生,但王举人与袁源是同案,且与监院汪夫子熟悉。依靠这层关系,程乾和程坤才可来到这里旁听,而且可以像肖平和解鉴一样,参加月底的考试。一旦通过,二人也能享受交流生的待遇。
肖平看到程乾,便想到了从程家集回文峰村路上的遭遇。那马贼,十有八九和程恩或程乾有关系。不过,肖平并没有将仇怨表现在脸上。他没有证据,哪怕心中再确信,也得慢慢打算。
上过了课,肖平没有过多逗留,便率先离开了。
程乾看着他离去,也不管程坤如何,很快就去城外的客栈中找程广去了。来府城之前,程乾向程恩要人,指定程广来伺候他,程恩很利索地就答应了。
回去之后,肖平告诉了曾芸芸见到程乾的消息。
曾芸芸问:“你想怎么做?”
肖平道:“暂时装傻,有机会,还是要他们付出代价。”
曾芸芸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目前在府城,他哪怕和马贼有勾连,也不敢胡来。你还是先好好读书,对付他们,要找机会。”
肖平道:“虽然是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放心。既然书院里收旁听生,干脆让阿丰也来这里。月考结束,我就请他过来。”
过了这个晚上就要考试了,解鉴紧张且激动,久久睡不着。沈有容则厚着脸皮赖在他房里不走,美其名曰“伴读”。
解鉴最初是不同意的。不过沈有容提出的条件打动了他:他会送上沈懋学在各地书院的讲稿二十篇。
曾芸芸知道之后,立即提高了条件,理由很简单:房子是肖平租的。于是,肖平的手中很快也多出了二十篇沈懋学的讲稿。
沿街的房子里,灯光也一直亮着。殷志对赢下赌局信心满怀。不过,他的志向并不仅仅在此。他认为自己在白鹿洞书院能够独占鳌头,在白鹭洲书院一样能独领风骚。
夜愈发深了。
沈有容手持一本兵书看了会,便丢在一边,又取出一本《三遂平妖传》翻看。看了一阵,他慨叹:“听说湖海散人就是在庐陵病故的。他写的书,好看。可惜我晚生了两百年,无缘与湖海散人一见。”
解鉴正在灯下对着书挠头,问:“湖海散人是谁?”
沈有容道:“罗贯中啊。你没读过他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吗?”
解鉴摇摇头,道:“没时间。”
沈有容却道:“你是没意思。”
解鉴不愿与他争辩,道:“沈兄,我还要攻书。要不,你去找肖平聊吧。”
沈有容看了看外面,道:“他竟然睡觉了。明天就考试,他不是很用功吗?”
解鉴道:“老大让他睡,他不敢不睡。”
沈有容觉得无趣,道:“我也睡了。解鉴你继续,争取明天考个好名次。”
后半夜,解鉴终于熄灯了。沈有容睁开了眼睛,他默念了一声“圆儿”,看向窗外,星月正渐渐西沉。
第68章 月考各显本事
八月二十八日,凉爽的天气里,月考开始。整场考试将持续一个上午。
平日里略显嘈杂的书院,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书院外、内、上三舍的卷子不同,游学生和在舍生的卷子也不同。
游学生考的内容更加基础,只有帖经题和墨义题,也就是句子填空和注释。在舍生就难得多了。以肖平所在的外舍生来说,除了帖经题和墨义题外,还要写一篇八股文。
坐在桌前,拿到试卷,填好姓名,肖平没有立即下笔答题,而是浏览起整张试卷。
二十道帖经题,十道墨义题,一篇八股文,题量稍多,并不轻松。
肖平看向第一道帖经题。
试卷上印着:“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后面是长长的空白,然后又有几个字:“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中间的空白,自然是需要填写的地方。
这句话出自《论语里仁》,哪怕一般社学的学生,也需要熟读成诵。
不过想想自己也是社学的学生,肖平不由一笑,随即认认真真在空白处写下一段小楷:“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在曾芸芸的监督下每日勤练不辍,肖平的书法已经很见功力,已经能够展现出颜体端庄阳刚的美感。另外,因为曾芸芸给了肖平许多后世书法家的感悟和技巧,再加上曾芸芸刻意的理念灌输,肖平的颜体还多了一些他自己融入的秀美之感。
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肖平继续下一题。
这一题还是出自《论语》。虽然已经滚瓜烂熟,但肖平依然认真细致,默写后还检查一番。
连续答了三道《论语》中的句子,接下来的七道题,分别出自《孟子》《大学》和《中庸》。对肖平来说,这种纯粹考察记忆力的题并没有难度。
不过肖平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在这种题上犯错。真正拉开分数的,还是下面两种题型。
墨义题的第一题同样出自《论语》: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这句话意思看似简单,可实际上有坑。
肖平还清晰记得自己学到这段话的时候,曾经向曾夫子请教过。曾夫子告诉他,最后一句的四个字“无所取材”,有人直接解释为没有地方取得木材。也有人认为“材”通“裁”,将文意解释为“子路太好勇,不知节制、检点”。因为朱子赞同后一种观点,所以就要按照后一种解释。
肖平却认为夫子对子路是由衷地赞赏,并没有讥讽他的意思,便向曾芸芸倾诉苦恼。
曾芸芸当时问了他的理解。肖平的理解是另一种模样:
夫子道:“主张行不通,我就坐个木簰到海外去,跟随我的恐怕只有子路吧!”子路听了很高兴。孔子说:“子路这个人太好勇了,精神超过了我,我就没有什么可取的呀!”
曾芸芸听过之后,着实夸赞了肖平一番。肖平当时被曾芸芸夸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曾芸芸却对他道:“读书,需要人云亦云,也最忌人云亦云。”
曾芸芸告诉他,学习道理的时候,要注重个人思考,考试的时候,要用好先贤的话语。肖平立即懂了。
面对这样一道题,肖平虽然有自己的解释,也认可自己的解释,可他还是铭记了曾芸芸的话,学会了灵活变通。于是,他认认真真地写了下朱熹在《四书集注》中引述的程颐的注解:
“浮海之叹,伤天下之无贤君也。子路勇于义,故谓其能从己,皆假设之言耳。子路以为实然,而喜夫子之与己,故夫子美其勇,而讥其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义也。”
毫无疑问,在这种考试里,这便是标准答案,考官不会质疑,也不敢质疑。
这种情况下,肖平超凡的记忆力再度发挥了作用。否则,自己的理解很容易会和前人的注解弄混。所以,很多读书人为了避免犯错,不得不在读书过程中给自己洗脑,一味迷信古人注解。为了科举,他们不得不如此。
当肖平把墨义题做成了帖经题,这十道题也就没有难度了。肖平所写的答案,全部出自朱熹的《四书集注》。若是不完全,则引用其他先贤的话作为补充。
做完这两种题型,肖平看了看天色,也就刚刚过去一个时辰。
最后一道八股文,题目只有四个字:不以规矩。
这个题目属于小题,出自《孟子离娄上》: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虽然对出处和文意都很清楚,可要写好一篇三百字以上的八股文却很难。出处和文意,依靠勤奋便可记住。可要写好精巧的文章,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比如第一步破题,考验的就是他的思辨力和笔力。在《小题文府》中,他还没有读到这一篇,否则倒是可以借用一下。
没有规矩,依靠什么呢?肖平想了很久。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绞尽脑汁的感觉。
在脑海中一次次构想,又推翻,再去尝试。最终,他结合原文,还是落定在明与巧上。于是,他在草稿上写下了破题:“规矩而不已也,惟恃此明与巧也。”
破题想好了,承题就简单了:“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不过接下来的起讲和入题又耗费了肖平很多时间。
当肖平将最后一句“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写完,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
肖平完成考卷时,曾芸芸早已趴在考场中酣睡了小半日。
曾芸芸并没有逼迫自己背诵四书五经。她能记住的那一小部分,全部都来自中学、大学读书时。
她可以影响肖平的记忆力,她自身的记忆力更不差。不过,既然大脑有便携式智能搜索功能,她就没有必要折磨自己。
别人面对考卷,追求的是考出最好成绩,曾芸芸考虑的则是什么样的成绩最合理。
在白鹭洲书院这几日,她发现,当个旁听生很好,想来就来,想听谁的课就去听谁的课,想不来就可以歇着。一旦考入书院,成为正式的学生,就要被分配讲郎,每日规规矩矩地听课并要做经义,反倒被拘束住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怎么可以再次把自己关进来?
想到这里,曾芸芸随随便便答了几道题,
还故意写了几个错别字。
看看卷子,曾芸芸想:四书都默错了,这下应该考不上了吧?
坐在最后一排的沈有容,已经盯着曾芸芸的背影看了快一个上午了。
“像,真像。”他发现,哪怕只是背影,曾芸芸也酷似圆儿。
不知不觉,记忆中的片段纷至沓来,沈有容陷入其中,一时间无法自拔。
当窗外的日头已经十分耀眼,他才有些慌乱,赶紧将未完成的卷子完成。
相比曾芸芸的轻松和沈有容的松散,解鉴很紧张,在不断流汗。难,比较难。帖经题还好,虽然他有个别题没把握,但基本都能答出来。墨义题虽然有一半没把握,但毕竟填满了。轮到八股文的时候,他只觉得无从下笔。不过看看窗外日头高起,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写下来。至于结果到底如何,他不清楚,只想学着曾芸芸那般,好好睡一觉。
整张试卷完成之后,恰好要交卷了。解鉴来不及检查,就把有些凌乱的卷子交到了考官手中。肖平答得如何呢?他很想知道。
程乾的考卷和肖平等人的是一样的,题目稍难。不过,程乾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卷子的难易。程乾认为书院先生教的这些都没用,他自学的东西已经足够,只是名气不显。如何才能彰显自己的才情呢?程乾觉得小小的试卷压根检测不出什么,他必须有更惊人的举动。
想了想,程乾在卷子上龙飞凤舞地用狂草一般的字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在卷子上写下了五个字:“一览众山小。”
写罢,程乾在考官诧异的眼神中,将手中的毛笔丢到窗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潇洒!可惜的是,只有考官一个人注意到。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程乾念叨了一句,起身第一个交卷,突然生出了一种曲高和寡的感觉。
和解鉴同一个考场的殷志,做题速度要快很多。毕竟在白鹿洞书院,他经历过多次这种考试,而且有很亮眼的成绩。看了看坐在前面,不断挠头的解鉴,殷志的心中充满了不屑:社学,也就这水平!
鄙视之后,殷志看了看自己的卷子,心中充满赞赏!这才是真正的锦绣文章!做完卷子,殷志信心满怀,没有再检查,直接交到了考官手中。
此时的考官,正百无聊赖,突然看到有个学生早早交卷,不由被吸引住了。
殷志要的就是这种关注。毕竟,考官若是觉得他答得好,是很有可能为他扬名的!
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考官在聚精会神读他的卷子,殷志大喜。他可以想象肖平看到成绩之后绝望的眼神,而他则被一众先生夸赞,被所有同窗羡慕。
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挖苦他呢?殷志突然觉得自己掌握的词藻还不算丰富。嗯,最好写一篇八股文骂他,这样才显得自己有水平!
殷志刚想回住处实施,又觉得不妥。他觉得以肖平的水平,未必能看得懂他的文章。算了,还是当面嘲讽他吧。
殷志正带着笑想象自己的美好前景,不经意间看到了前方临风背手而立的程乾,不由一慌。
这是何人?怎么交卷比我还早?看他如此淡定,考的定然不错,莫非是位文章圣手?
突然间,一股的挫败感涌上了殷志的心头。
第69章 木秀于林自信是关键
月考结束,所有学生放假一天,书院的先生留下来判卷。
肖平本想回文峰村去找阿丰,谁料到阿丰一早就来了府城。他还带来了一筐桔子和一筐螃蟹。
阿丰笑道:“你们都来了府城,我觉得无聊,便抓了些螃蟹在鉴湖里养着,给先生、林大叔和王员外都送了一些,余下的都给你们带来了。”
肖平道:“我正想去寻你。既然来了,不如多待一段时间,我们也需要你。”
阿丰道:“先生也是这么说。他说我在社学之中心思全无,也学不到什么,不如来府城长长见识。另外,文峰村的宅子,王员外会代为照看。”
沈有容蹭吃蹭喝惯了,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桔子,然后对着螃蟹指指点点,道:“你就是阿丰?常听他们提起你。不错,不错,挺结实的,我喜欢。又到金秋蟹黄时,你这螃蟹还真肥,我也喜欢!”
解鉴道:“正好。今晚开始,我与肖平住一屋,你与阿丰住一屋。”
沈有容看了一眼曾芸芸依然紧闭的房门,笑问:“没有别的方案吗?”
解鉴惊讶道:“什么意思?你惦记老大呢?我劝你死心吧。”
沈有容道:“为什么不行啊?”
解鉴懒得和他解释,一解释,他肯定问东问西。他算看明白了,沈有容就是一个话痨。解鉴便道:“你问丰哥。”
沈有容笑嘻嘻地来到阿丰面前,递上了自己剥的桔子,道:“丰兄,指点一下吧?”
沈有容说完,自己觉得有趣,看了看阿丰平坦的前衣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丰素来淡定,接过桔子,道:“不方便。”
沈有容问:“为什么不方便?我可以早睡晚起,绝对不会吵到别人的。对了,我的脚也不臭,不像解鉴……”
阿丰直截了当道:“那也不行。只有少爷能和老大住一屋。”
解鉴生怕自己的秘密暴露,忙代为解释:“丰哥说的少爷就是肖平。”
沈有容顿生许多疑惑。他看了看肖平,觉得自己的长相并不比他差。而且,是不是住一屋,应该与长相没关系。
他还想继续问,解鉴却问他:“府城有位纤纤姑娘,你可知道?”
沈有容点点头,道:“在书院几日,对她有所耳闻,听说是位貌似天仙、多才多艺的姑娘。”
解鉴道:“她曾喜欢过老大。”
沈有容有些惊讶,同时疑惑也更多了:曾喜欢?什么意思?现在不喜欢了?到底是谁舍弃了谁?
解鉴怕他多想,道:“被老大拒绝了。”
沈有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解鉴道:“你想说,你其实不喜欢男人,对不对?我想告诉你的是,老大不一样。”
沈有容独自在那瞎想,却忘记了手在摆弄螃蟹。直到手指剧痛,他才哀嚎着猛地蹿起来。
阿丰将解鉴拉到一边,问:“我一开始还以为他知道老大是女的,有意和少爷抢老大。既然不知道,你直接告诉他不就行了,怎么又扯到了纤纤姑娘?”
解鉴道:“你没发现吗?他肯定是个大嘴巴。若是他在书院乱说,老大会不高兴的。我提纤纤姑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若是他从纤纤姑娘那里知道了什么,也和我们无关。”
阿丰问:“就这些?你直接告诉老大,让老大自己解决不就行了?或者直接让少爷告诉他也行啊。”
解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月儿姑娘了。沈有容如果去春香楼,我可以和他一起去。”
阿丰不再理会解鉴和沈有容,转身去清扫庭院。
解鉴已经蹭到了沈有容的旁边,道:“沈兄,你要去春香楼吗?”
沈有容道:“原本不想去的,可被你一说,我倒是想去会一会那位很有眼光的纤纤姑娘。不过,你说的这位纤纤姑娘仿佛很主动。我去了那里,只是想问点事情,不会被她喜欢上吧?算了算了,我不愿徒增烦恼。”
解鉴理解不了沈有容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他对去春香楼一直有着冲动。看沈有容故作矜持不再
言语,解鉴道:“沈兄,你看今日不用去书院呢。”
沈有容有些疑惑,道:“感觉你在提醒我什么。”
解鉴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是说考完试,正适合休息。”
沈有容起身便往外走,解鉴忙问:“沈兄去哪里?”
沈有容道:“随便转转。”
解鉴立即跟了上去,涎着脸,道:“小弟陪兄台转转,府城里,我更熟一点。”
春香楼上,纤纤和月儿正闲坐着。
月儿道:“小姐,你最近茶饭不思,也不见客,楼下的那位已经忍不下了。”
纤纤明显瘦了一些,柔声道:“她想要银子,我给她,还要我怎地?”
月儿道:“要不去蓝府一趟,找蓝小姐想想办法?”
纤纤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点头道:“也好。你帮我收拾一下,一会就随我出门。对了,那个镯子一定要带上。”
蓝府大门口,肖近在门房前整理了许久仪容,才走上前,对门房的下人道:“烦请……”
那下人抬起头,看了肖近一眼,不待他说完,便道:“是黄姐姐的儿子吧?你不用介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夫人吩咐过来,你来啊,不用通报,可以直接进去。你母亲正在花园里陪夫人、小姐说话,你前方左拐,一直往前走就是花园了。”
肖近心中一喜,心道:仪表堂堂的男人,到哪里都有礼遇。
心情畅快,他也就有礼貌,对下人道:“多谢。”
随即,他便急匆匆往花园而去。走了十几步,他猛地停下,冲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自言自语:“从容,要从容!”
花园内,黄春生夸赞了蓝夫人新做的衣服好看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略有些惴惴地道:“夫人,我家近儿之前是在文峰书院读书,谁料到书院有些学生,看我家近儿优秀,专说他的坏话,偏偏一些先生偏听偏信。如今近儿恶了文峰书院的先生,读书有些不便。所以,我想求夫人帮忙想想办法,可否为他另寻一个书院。”
黄春生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盯着蓝夫人,就差把白鹭洲书院的名字说出来了。
最近一段日子,她经常在府城,多数时间不在家中,所以丈夫少了督促,也就不怎么去文峰书院给那几位先生上供。上供断了,但肖近在书院的种种表现没断,所以肖近在书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前几日,黄春生回家一趟,肖近说他在文峰书院已经待不下去了,还详述了自己在书院遭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比如别的学生堂上睡觉不受责罚,他因为睡觉时打鼾,便被打了手板;别的学生没做经义,撒谎说忘在家中,只需在书院重做一遍即可,而他坦言将经义丢了,却被要求抄写四书;别的学生暗暗嘲笑先生穷酸,纵然先生知道了,也不过付之一笑,他嘲笑先生的家眷丑陋,却被先生勒令回家待着……
肖近对黄春生道:“娘,文峰书院风气太坏,先生有失公允,我不喜欢那里。”
黄春生心疼儿子受了委屈。再一看,她就觉得自己离家这段时间,儿子瘦了很多,便问:“我儿想去哪里?”
肖近道:“我想去白鹭洲书院。听说肖平就去白鹭洲书院做了交流生。”
黄春生也是知道白鹭洲书院大名的。听说肖平都去了白鹭洲书院,她立即有怨念了:凭什么!
黄春生当即表示:“我儿,明日你就去府城蓝府,我求夫人给你想想办法。”
如此,肖近才于今日来到这里,而黄春生觉得时机成熟,开始恳求蓝夫人。
那日去文峰村,肖近给蓝夫人和蓝灵留下的印象很好。
蓝夫人还未开口,蓝灵已道:“母亲,当日我们蓝家为白鹭洲书院捐资,不是给了两个名额吗?如今哥哥在书院,我本想也去,您却不同意,不如把那个名额给肖近吧。”
蓝夫人被女儿提醒,便记起了这回事,道:“灵儿,正巧你大哥今日在家,你便去和他说,由他带肖近去白鹭洲书院就是了。”
蓝夫人又问:“春生,肖近现在在哪?村中还是县城?”
黄春生道:“我让他今日来府里,也差不多该到了。”
话音刚落,肖近已经进入花园。
蓝夫人见到肖近,感觉十分亲切,面带笑容,又是把他一通夸奖。
黄春生看到儿子谦恭有礼又信心满怀的样子,无比骄傲。
略略聊了几句,蓝夫人便把推荐肖近去白鹭洲书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肖近并未如她们预想的那样欢喜,反而皱了皱眉头。
蓝夫人疑惑,问:“白鹭洲书院乃是江西四大书院之一,去那里你不满意吗,肖近?”
肖近叹息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在文峰书院,我就是因为太优秀,所以被频频排挤。我怕到了白鹭洲书院,再惹来师生不快,反倒平白虚耗夫人的美意。”
蓝夫人听了,只觉得肖近十分懂事,便安慰道:“白鹭洲书院之气象,自然与文峰书院不同,且汪府君的父亲汪夫子还在书院做监院,那里的风气很正,你不必担心。我家亮儿也在书院读书,你去了那里,也能彼此亲近。现在,你去随灵儿去见见亮儿吧。”
肖近听了,忙躬身感谢蓝夫人,并道:“如此,只好委屈白鹭洲书院的各位同窗承受压力了。”
第70章 春香楼春香楼里见春香
蓝灵刚把肖近引荐给哥哥蓝灵,便发现丫鬟悄悄向自己使眼色。
蓝灵会意,出去之后,便看到丫鬟拿着她之前送出的镯子。
“曾芸芸来了?”蓝灵立即想到了肖平。
在后院的一处闲置的房屋里,蓝灵见到了纤纤和月儿。
蓝灵道:“姐姐来了。可是上次说的事情,你想清楚了?”
纤纤点点头:“是的。我已经决定离开那里,还请蓝小姐相助。”
蓝灵道:“我再确认一遍,你喜欢肖平吗?”
纤纤不明白,她是否喜欢肖平怎么会和她离开春香楼扯上关系。她更不明白,蓝灵为何这么关注肖平。当即,纤纤摇摇头,道:“不喜欢。”
看到蓝灵面色一喜,纤纤很快猜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难道是有谁看上了我,期待我离开春香楼?若非如此,我与蓝小姐没有交情,她怎会如此热心帮我?
纤纤一想,就有些确认自己的想法了。上一次,她从肖平家中出来,恰好遇到了蓝灵,难免会让蓝灵认为她和肖平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谁中意自己呢?难道是蓝老爷?纤纤微微一慌,不过又很快推翻这种可能。且不说传闻中蓝老爷十分惧内,哪怕蓝老爷有意,也没有让女儿出头的可能。除了蓝老爷,还可能是谁呢?
纤纤突然想到了蓝灵有个哥哥,名叫蓝亮,一直都是在白鹭洲书院读书。吉安府首富的独子,自然是脂粉场中的女子关注的对象。纤纤曾经见过一次蓝亮,觉得他称得上风度翩翩。虽然比不上“曾云云”和肖平,但也算美男子。
想到这,纤纤又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又想到那个“曾云云”了呢?
纤纤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屋子,不过是一个闲置的房屋,但是一应摆设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攀比的。再看向门外,蓝府的院落气象峥嵘,在整个吉安府,没有谁比得上。眼前的蓝小姐,也十分好相处。最主要的是蓝亮,听说他十分老实,
除了读书,并没有别的喜好。若是以后来了蓝家,倒也算不错的归宿。
短短的时间里,纤纤就打定了主意。
蓝灵却依然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不喜欢肖平,你觉得肖平喜欢你吗?”
纤纤再度摇头。他想到了那个闷头苦学的少年,觉得他和蓝亮倒是有些相似。
看到纤纤如此,蓝灵心中不由踏实了。她想,若是曾芸芸与肖平郎有情妾有意,她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眼下,二人并无感情,单单一个童养媳的身份,不可能成为束缚。
蓝灵道:“既然如此,姐姐可以先回去。反正我知道姐姐在哪里,待我这边准备妥当,便派人去寻你,带你离开。”
纤纤忙躬身道谢,并表示:“银子我有,只需要蓝家帮我说话即可。”
蓝灵道:“银子不是问题。今日我兄长那里有客人,对了,就是那晚跟着我散步的肖近,我就不留姐姐在府里了。”
蓝灵之前曾问过肖近一些关于曾芸芸和肖平情感如何的问题,肖近一直在维护肖平和曾芸芸的关系。蓝灵想:既然如此,这件事最好不让肖平的堂兄肖近知道。
纤纤听蓝灵专门提起蓝亮,便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推断:蓝小姐果然是代她兄长见我。这蓝公子倒是位君子,想来是等我离开春香楼才肯见我了。
纤纤看事已办成,便辞别蓝灵,带着丫鬟返回春香楼。
沈有容和解鉴都很急切,所以很快来到了春香楼下。
因为是上午,春香楼还比较清静。楼前只有一个龟公在倚着墙打瞌睡。
沈有容和解鉴来的了路上便暗暗给自己壮胆,不过来到楼下之后,又开始打退堂鼓。沈有容虽然豪爽,不拘泥读书人所谓的规矩,但因为叔父管得严,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至于解鉴,还是个小孩子。对月儿,他就是带着懵懂的喜欢。
沈有容和解鉴发现,只是站在春香楼下,街旁摆摊的小贩便用值得玩味的目光盯着他们看。二人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有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怎么稀里糊涂就来到这里了。可是他又很好奇,全府闻名的纤纤姑娘喜欢上“曾云云”之后,为什么却没有下文了。他试探地问解鉴:“要不,咱们回去?”
解鉴道:“你不想见纤纤姑娘了?”
沈有容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无比纠结。
解鉴自己也忍不住有点退缩:“那,咱们就回去?”
二人刚要离开,却看到一个和沈有容差不多年龄的少年从远处走来,大踏步进了春香楼。少年身后,还跟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侍从。
沈有容和解鉴都觉得震撼:看看人家的胆量!
二人对视了一眼,觉得如此灰溜溜离开太丢人了。
解鉴对沈有容道:“不如我充当你的书童,咱们也进去。”
沈有容想一想,很快变得洒脱:别人去得,我就去不得?有样学样罢了!
于是,他大步向前,道:“小鉴,跟上!”
解鉴忙道:“好的,公子,我来了。你小心门槛!”
二人进去之后,看到先进去的少年已经坐在了一张桌子前。跟随他的侍从在喊:“这么久了,怎么没人来招呼我家少爷?!”
一个龟公听到声音,从后堂跑出来,打了个佥儿,问:“少爷来得早啊,可有相熟的姑娘?”
少年没有说话,倒是那侍从道:“速速叫纤纤姑娘下楼来陪我家公子!”
少年却露出笑容,道:“不一定要纤纤姑娘下楼,我上去也行。”
龟公陪笑道:“纤纤姑娘最近身体不舒服,无法见客。”
少年脸色立即一冷,道:“觉得我给不起银子吗?”
龟公最近一段时间,见惯了来找纤纤的富家子弟,知道不能得罪他们,便继续道歉:“纤纤姑娘最近真的不见客。这位公子不要为难小的。”
少年道:“我不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我。”
侍从则道:“我家公子,乃白鹭洲书院的魁杰,未来的秀才、举人、进士。来你们这里,是给你们面子,不要不知好歹!”
龟公听了,心中倒是一松。白鹭洲书院的学生,追求纤纤的多了。若是秀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未来的秀才、举人、进士?哄谁呢?那么容易考啊?
随后进来的沈有容和解鉴听了,不由一愣:白鹭洲书院的同窗,好巧啊!
少年也看到了随后而来的沈有容和解鉴。他笑道:“二位也是为了纤纤姑娘来的吧?”
沈有容点点头。
少年道:“纤纤姑娘不给面子,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的脸上带着笑,却已经举起一个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有容充满惊奇: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依仗,敢在这里如此跋扈。
茶杯被摔碎,惊动了更多的人。楼上便“叽里咕噜”下来了一个体型酷似黄春生的半老徐娘。
伴随着楼梯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呀呀”声,她边走边尖声道:“是谁惹这位公子生气了?”
少年道:“速速让纤纤出来。”
妇人道:“纤纤有事外出,不在楼里。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到楼上看看。”
说着,妇人径直坐在了少年身前,一把将他的胳膊挽住,嗲声嗲气道:“不如奴家来陪公子好不好?”
沈有容和解鉴不由一哆嗦,都生出退缩之意。
少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问:“你又是谁?”
妇人笑道:“这里是春香楼,我就是春香啊。真的很香,公子可以闻一闻。”说着,她扯起了自己的衣襟。
少年猛地躲开,直奔楼上而去:“我看看纤纤在不在。”
叫春香的妇人使了个眼色,有龟公跟了上去。
春香一转眼,又看到了沈有容,不大的眼睛顿时一亮:“哎呀,这位公子久候了。”
沈有容看她如此热情,立即道:“你别碰我!”
春香一听,作伤心状:“哎呦呦,公子就这么嫌弃奴家吗?”
沈有容可不想与她掺和,问:“纤纤姑娘真的不在?”
春香道:“不在。不过这里有别的姑娘,一样貌美如花、识琴知酒。”
沈有容招呼解鉴:“小鉴,我们走!”
此时,上楼的少年无功而返,叫住了沈有容:“兄台请留步。在下程乾,目前在白鹭洲书院读书。”
沈有容停下脚步,想到自己只是白鹭洲书院的游学生,便道:“在下沈有容,四处游逛。”
一早便带着程广来春香楼找乐子的程乾,看到沈有容便觉得他一定是个富家公子。这样的人物,不读书可以四处游逛,让他无比羡慕,当下起了结交之心。
程乾道:“相逢便是有缘,不如小弟做东,请沈兄到不远的酒楼一坐?”
沈有容本想拒绝,可想到自己尚未吃早饭,便答应了。
他对程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也没有和他过多交往的意愿。在曾芸芸和长辈面前,他还需要表现得谦谦有礼,可平时,他就是一个随意惯了的人。对于程乾这类人,他的态度就是:你愿意请客就请,反正你是自愿的。
上酒楼前,沈有容悄悄拉住解鉴,道:“我来春香楼的事,千万不要让我叔父知道。你要替我保密。”
解鉴点点头,道:“你也要替我保密,千万别让一个叫熊峰的知道我来春香楼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