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会试成绩
会试连考三天, 由翰林院主持。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帝王的私人领地,专门起草机密诏制。如果没有在翰林院渡过金,就意味着错过了在帝王面前频繁露脸的机会, 多半往后仕途也就那样。
因此, 随便在翰林院指个人, 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状元探花多的是,二甲进士算末流。由翰林院出题, 可以想象会试的难度。
第一场上午考经义,那是开胃小菜,因着不能故意为难人,翰林院一般都懒得在上面动心思,算是送分题。但别以为送分题就可以懈怠,只要错上一道,就会被盖上治学不严谨, 做事不仔细的帽子。
以卫文康过目不忘的本事和细心程度, 自然是不会担心在经义上出错, 只是有些遗憾, 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有多少人会犯低级错误, 经义上很难拉出差距。
第一场下午考公文和判例, 这是卫文康的强项。但翰林院是干什么的?整日里和公文打交道, 形式之严苛,用词之讲究,若让考生轻易就过了这一关,翰林院都觉面上无光。至于判例, 目前来看,应当还好,端看会不会踩坑。
若要问什么是科考重中之重,毫无疑问,策论,永远的主角。会试的策论安排在第二场,无需过多强调,只要知道成败四五成都由此科决定就好了。
第三场的诗赋和算学是新加的,算学卫文康自认在江东少有敌手,会试就不敢托大了。听说此次有位考生出身巨贾,打小就因算力惊人而闻名,十岁时就一人单挑十位老帐房,多长的账页到他那儿都不用打算盘便能料理得明白。算学尚如此,诗赋有多少卧虎藏龙自不必说。
所幸庞教习本就是诗赋高手,卫文康游学时遇到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大儒也让他领会良多,好歹多了一点底气。只是到底不敢托大,开考前三个月卫文康就在陆陆续续琢磨备用的诗赋了,主打一个天赋不够,技巧来凑。
柳天骄在科考上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只例行做好自己的后勤工作。这回老天爷也很长脸,温度适宜,无风无雨,在考上入场后不久,太阳便从贡院那棵大树后爬了出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冲淡了考试的紧张。在场家眷心情跟着好了不少,也不急着回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话题的中心自然还是聚焦在里面的考生。如今有钱了,又有公孙鳌和齐明泽热衷于帮他打扮,柳天骄衣着讲究了许多,成日里不出门,肤色一眼看过去也白皙了不少,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汉子,不再属于会被狗眼看人低的那一类。有好几个人主动上前来搭话,言语间都颇为客气,柳天骄也没啥事,跟人胡天胡地瞎侃起来。
“怪不得姐姐气质如此出众,原是书香世家,真好,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做生意,满身的铜臭气。”
女子被柳天骄捧得有些高兴,嘴里还谦虚着,“哪里哪里,我也羡慕你,这么能干,不像我,只能每日领着府里的月钱过活。”
能主动跟自己搭话,想来这女子也不是个迂腐的,再瞧她穿的戴的,料子都还不错,但近了就发现有些旧了,估摸着跟自己一样,是个看重实惠的。
柳天骄笑道:“今日与姐姐不过几句闲谈,就感觉像是熟识多年的好友,亲切非常。我初来京都,还在看宅子,暂居在中盐巷,姐姐若是不嫌,日后可常来往。总归闲来无事,想找个生意做,有姐姐这个本地人带路,我心里也有底气。”
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吗?女子也是在锦绣窝里长大的,哪料父亲爱好清名,非把她嫁给一穷书生,说是前程远大。要她说,再远大的前程又如何,就小官那点子俸禄,在京都维持家中开销都难。眼瞧着拿得出手的衣服首饰越来越少,出去交际都觉丢人,女子一直在找路子赚钱。如今有个一看就人傻钱多的外地人送上门来,女子岂能不喜。“我正有此意呢。”
两人又热络地闲聊了几句才分开。杨金见女子走远了,犹豫着说了句:“柳叔叔,我咋瞧着她有些不顺眼呢?”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光不错啊,势利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你自然瞧她不顺眼。”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那柳叔叔你怎么还跟她那么亲近,不怕被坑啊?”
“有人想坑你,说明他有所图,都无所图了谁还跟你做生意?不说多的,咱们做吃食生意,总要个本地人试菜吧?她就挺好的,有见识没能耐。”
杨金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一碗带着紫菜虾米的小馄饨下了肚,觉着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只想跟他柳叔叔练几手。
考场里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卫文康做完经义,拿起考场免费供给的白馒头,一口咬下去,寡淡无味。由奢入俭难啊,曾几何时,白面馒头那可是过年过节都不能放开手脚享用的美味,如今倒是觉得难以下咽了。都怪夫郎太能干,把他都养得挑嘴了,会试完定要多点上几个好菜才是。
干嚼完两个馒头,又喝了碗热水。趁着食物带来的困意,卫文康索性裹着被子睡了,梦里全是夫郎做的好菜。
不出所料,下午的公文难出了新高度。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正好赶在了一起,涉及到的官职就有十来个,若不是把朝廷形制背得滚瓜烂熟,各官吏职能职责了解得一清二楚,光把题目中的任务分配给谁的问题就能让人崩溃。卫文康确信,出题的那人定是被各种文书折磨得有些失了心智。
判例还好,出题的人没有那么刁钻,案件本身描述得就跟话本似的,悬念不断,环环相扣,蛮有意思的。若是有幸得中,必得问问是谁出的题。
总体来说,第一天的考试还算顺利。第二天的策论就有些意思了,除老生常谈的富民强军外,还有个重头戏是漕运。要求分析发展漕运的利与弊,并针对是否该大力发展漕运提出自己的见解。卫文康看到题目时下意识挑了挑眉,看来戴若望在江东州的工作争议很大啊。想到自己当小吏期间的所见所闻,卫文康压根都不用细想,下笔如有神助。
第三天的考试对卫文康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谁能想到金菊绽放、秋风送爽、瓜果满挂的时节,要求写一首“咏春风”的长赋?三个月的准备打了水漂,卫文康只能沉下心思来,把自己以往写过的类似东西翻出来,先凑一篇看得过去的打底,再仔细琢磨有没有什么亮眼的诗词,实在是应付得有些艰难。
孰料下午的算学同样离谱。卫文康确信是那位天才考生惹的祸,出题人压根就没想让人把算学题都做完。长长的几页纸,还没有算盘,这谁能受得了?考棚禁止喧哗,拿到算学提的那一刻,长吁短叹都没有停过。巡视的考官本想发出警告,扫了一道算学题后,果断闭了嘴。
钟声响起的时候,卫文康瞧着空着的那一小题,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大意了,谁能料到这回的算学能考到这个难度,卫文康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策论和诗赋之类的,对算学的刻意训练还是差了些。
好久没有这么疲乏过了,走出考场的时候,卫文康用尽全力挤到自己夫郎身边,然后一个脱力瘫软到对方身上。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二话没说就把人背了起来,小跑着回到马车上,让人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还贴心地拿自己的大腿给人当枕头。卫文康只在躺到夫郎大腿上的时候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显然会试对大家的磋磨都不轻,第三天的时候,秦百宣和沈知行才寻了过来。柳天骄特意整治了一桌好菜,三人痛饮一番,都没什么讨论考题的心情。
走到会试这一步的水平都不差,很难一眼看出谁有谁劣来,何况又不能简单划分等级,必须排出个名次来。关在里面的阅卷官看花了眼,外面的考生也望断了肠,直到十月初,才传来了放榜的消息。
会试后面的殿试只排名次不刷人,换言之只要上了会试的榜,妥妥的就是一名进士。不论官大官小,总能选上官,从此步入第一阶层。这么重要的时刻,谁能不慌?卫文康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提出要亲自去看榜,由柳天骄和杨金一前一后护着,好不容易挤到了榜单面前。
卫文康攥紧拳头,从后往前看,见三甲没有自己的姓名,紧张的同时又多了些希望,可能在二甲吧。闭了闭眼后,卫文康又往前看去,二甲后十名没有自己的名字,再往前五个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卫文康再没有往日的风度,全身上下写满了焦灼和惶恐,正强撑着往前看时,忽听得杨金的大喊。
“第一名,第一名,卫叔叔你是第一名。”
第212章 第 212 章 殿试
吵闹无比的看榜现场就跟扔了无数炮仗一样, 炸得人耳朵都要聋了。卫文康却一点都听不见了,只麻木地看着无数的人嘴巴朝他张合着,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名,会试第一名, 只要殿试不犯大错, 铁定是前三甲。探花、榜眼、还是状元?不管是哪个, 都是正儿八经的官身, 别说小小的清水村,就是在安泰, 他都能横着走了。再无忍饥挨饿之苦,再无护不住夫郎之痛,一切美得就像做梦一样。
不,怎么能是一场梦,他如今功名在身,夫郎在侧,圆满无比。对, 夫郎, 他的夫郎, 所有幸福的开端。卫文康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急不可耐地朝那个身影扑了过去, 攥着人的胳膊, 在暖烘烘的体温中不断确认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柳天骄也高兴傻了, 哪里顾及得到被捏青的胳膊, 笑得无比张扬,“中了,居然真的中了。卫文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两口子都乐傻了, 只苦了杨金,身板硬得更铁一样,强撑住不断拥挤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别挤了别挤了,把状元老爷挤坏了你们赔得起啊?”
有人笑道:“这位进士长那么俊,说不得就是探花呢。”
“可不是,就凭这长相,哪里有人能抢过探花的名头?”
卫文康已经有些回过神来,听到这话莫名不喜。探花虽好,却只排第三,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能争第一呢?卫文康懂得人需要藏拙,懂得官场上尔虞我诈太早出头未必是好事,但此刻秋高气爽,人生得意,难得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人生如棋,当惯了棋子的他,突然也想做一回布局之人。
“骄哥儿,你说我考状元好还是探花好?”
柳天骄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是状元好,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卫文康笑了,如枫叶染红,绚丽无比。
听闻卫文康要亲自看榜,秦百宣和沈知行也来了,只是没有柳天骄和杨金这样的硬茬子开路,被挤在了后面些。听到卫文康是会试第一名,两人自是震惊不已,随即又只剩喜悦和艳羡了。这三年,卫文康的进步两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这般耀眼的成绩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柳天骄那个头站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这会儿自家的兴奋劲儿过后,想起卫文康的两位好友,又往前挣了挣去看,然后给他们报了好消息。“都中啦,秦百宣第四名,沈知行第二十二名。”
中了,他们都中了。秦百宣和沈知行先是狂喜,接着又有些不是滋味儿。尤其是沈知行,自打念书起,得到的评价都是少年天才,前途不可限量。结果也证明,沈知行天生就是念书的料子,在江东州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如今,一位好友得了头名,另一位好友第四,自己连前二十都没进。
要知道,大乾朝承袭旧制,殿试前三名为一甲,皆入翰林,分别受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和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二甲十七人,最差也是正七品的官,只是想入翰林就等自己考。
三甲八十人,为同进士出身,什么是同进士?意思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进士,如果朝堂没有太多空位,可能只得个八品的官,至于翰林院,那是连考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三人,初时卫文康成绩是最差的,且与他们差距还不小,未曾想到了会试,自己竟成了垫底的。沈知行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正视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天赋,在卫文康面前还是差了些。
秦百宣何尝不失望,但相比于沈知行的迷茫,他倒是输得心服口服。第一名卫文康自不必说,第二名乃是大乾朝三大世家之一的边家嫡子边庭,前几年就得圣上金口玉言——京都第一才子。自己虽在江东才名远播,与边庭相比,还是有所不及。
边庭今年二十有五,三年前便可下场,韬光养晦到今日,怕是冲着头名去的。如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得了头名,相比对方的失落比自己更甚。
第三名冯昇秦百宣也听过,曾当了多年州城教习,桃李无数,文坛中人都觉他是“钟宴”第二,必成千古留名的大儒。只是此人在科举一途上运道不佳,如今在四十有六的年纪得中进士,某种程度上可称大器晚成。
输给这三人,秦百宣自己都觉得情有可原,只是到底对前三甲还有些执念,不知殿试可有转机。
当然,若是叫在场众人知晓他俩的烦恼,非得站出来骂人。今年参加会试的足足有六七百人,还是取头一百名,落榜的考生无不痛心,甚至痛哭流涕。
不管心中如何感想,这会儿却是都要赶回客栈去了,朝廷还要派专人贺喜,若是不见上一面,很可能留下狂妄之名。因着乡试的囧事,三人这回并没有住同一处,挤出人群后,只相互道贺便要分开。
卫文康何等敏锐之人,只一碰面就发觉两位好友神情有异,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沈知行,圣上登基多年,朝中众臣大多年迈,稳重有余冲劲不足,圣上曾有微词,此次殿试你好生发挥,进二甲不难。”
原本强笑的沈知行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来,他知道卫文康从不会骗人,“好,借你吉言,我会好生努力的。”
卫文康微微一笑,“就该这样才是。殿试文章是其次,主要还是看圣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吸引,是你的强项。”
见沈知行满足地不住点头,秦百宣忍不住长了张嘴,“卫兄,我……”
“你急什么?边庭暂且不提,冯昇此人儒雅有余,决断不足,且年岁已大,考进士于他而言只是个执念,恐无心官场。你对上他,应当是大有胜算的。”
还得是卫文康啊。秦百宣吃下他的定心丸,整个人也重新焕发出精气神。
势强时倾心相助,式微时心无芥蒂,结识他们何尝不是自己的运道呢?卫文康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肩膀,笑道:“好了,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沈知行猛地扑了上来,“苟富贵莫相忘,卫文康,我们要做一辈子好友的。”
秦百宣见状也扑了上去,“好友,多谢。”
卫文康反手将两人抱住,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好,做一辈子的好友。”
半晌过后,三人终于分开,柳天骄望着两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颇为感概道:“卫文康,你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卫文康:“……何意?”
柳天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啊,大家都喜欢你。”
夫郎的夸赞总是如此直白,卫文康红了脸,在心里表示他很喜欢。
到家不久,贺喜的官差果真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来看热闹的百姓。柳天骄今个儿高兴,给了官差喜钱后,索性拿出一大盆箱子铜子来,到处抛洒,把众人高兴得不住道谢,说尽了吉祥话。
卫文康悄悄问柳天骄,“咱家近来又没有做生意,拿来这么多铜钱?”
“当然是换的啊,你进考场那天,我带着杨金跑了好些个摊子才换到的呢。”柳天骄说着又拿起几个铜钱塞给两个因动作慢正在哭鼻子的小孩儿,笑得牙不见眼,“看吧,我柳天骄就是这么英明,要是没准备,让这些小屁孩白跑一趟多不好啊。”
卫文康:“为何不去钱庄换?”
柳天骄:“……我乐意。”
因着五日后便是殿试,这会儿倒是并没有什么官员亲自上门道贺,卫文康也乐得清闲,专心准备起殿试来。秦百宣和沈知行二人更是卯足了劲头,誓要打个翻身仗,时间便过得飞快。
柳天骄只觉一晃神的功夫,又得把人往考场送了。只是这回的考场特殊些,身着盔甲手持红缨枪的士兵整齐列着,神情肃穆,别说进去,就说靠近些都让人觉着胆怯。
那日道喜的官差顺道送来了进士朝服,均为蓝缘青绸素袍,并使用了金线勾边,显得非常华丽。穿上它,就是再不像样的人也能显出几分气势来,何况卫文康这样俊美挺拔之人。出门前,柳天骄望着那细腰,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依依不舍地问卫文康:“这衣服日后朝廷不会收回去吧。”
卫文康回了句“不会”后,柳天骄蠢蠢欲动的心才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嗯,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到时让卫文康穿上这衣服与他……
柳天骄望着自家夫君那格外出挑的背影,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这可是皇宫,自己还是要庄重些。
卫文康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对皇宫的描写,总结起来就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如今亲自踏在汉白玉的宫道上,才觉那些词藻都太过无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站到这片土地上才叫人上人。
“太和殿到,请各位考生驻足,整理仪容。”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唱和,属于这届进士们的官途正式拉开帷幕。
第213章 第 213 章 殿试、赐官
对提着嗓子走进来的考生说, 今天是永生难忘的日子,往后荣华乾坤皆定于此。对殿内的众位大臣来说,今日又是普普通通的一日,除了家中有小辈参加殿试的外, 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下值, 希望陛下看乐子不要太专心了。
只是待那群身着蓝缘青绸素袍的队伍走近时, 众人不约而同眯了眯眼睛。这打头的小子面冠如玉, 美目清俊,身姿挺拔, 行走间衣袂翩跹,风姿卓然,竟是少有人及的美男子。不,准确来说,应当是未有人及。如此姿色,此前竟是闻所未闻,怕是从哪个乡旮旯里来的。
可惜了, 此人年岁不大, 才貌双绝, 若是出身稍微好些, 弄到家中为婿, 也算是美事一桩。也有人不怎么嫌弃, 想着家中爱女最是看中模样, 说亲怎么也不成, 此人出身虽差,能考到会试头名,也不算太辱没自家,回家就与夫人商议商议, 招他为婿。
他们都没有考虑此人已有家室的可能,毕竟能中进士的都是聪明人,婚姻这么重要的资源,该知道如何将其交易成合适的价码。纵使有了家室,停妻再娶便是。当然,更多的人不愿意背上抛弃糟糠之妻的罪名,在前程将明时就悄无声息地把人处理掉了。
经历过头名的美貌冲击,多少少女哥儿的梦中人边庭好像就没有那么显眼的,俊还是俊的,只是总觉差了点什么。
至于第三名,一个糟老头子,不看也罢。第四名还不错诶,虽不及头名,与边庭相比倒是毫不逊色,且年岁也小。若是把他换到第三名,今年一甲的相貌绝对能轰动全京都。
新科进士们不知道前辈们的想法,只随着礼部官员的唱和,找到自己的位置,恭恭敬敬地下跪,给大乾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行李。“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陛下。”以卫文康为首的新科进士站起身来,虽好奇圣颜,却并不敢直视,目光只到龙椅下那高高的台阶上。
圣上并未多言,只微微点头,礼部官吏接着便唱和道:“殿试开始。”
太和殿甚大,即使满朝文武接在,摆下一百张小案几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众位考生坐到属于自己的小案几上,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待考卷下发便一刻不停地开始答题,卫文康也不例外。
殿试只考一题,由圣上钦定,考生最终排名也由圣上决断,因而经了殿试的人都称为天子门生。圣上乃天下之主,思虑的都是天下苍生,自然不会出些经义史集之类的考题,哪怕有,也是以古喻今,这回也不例外。
卫文康看到考题,只有短短四个字:赋税之要。是有什么时兴吗,最近老碰到这种吝啬笔墨的题目。内容倒是老生常谈,卫文康起码看过上百篇相关文章,任你怎么写也逃不过那些老套路,好处是随便一个举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搞出一篇还过得去的策论。可在场这么多人,背景深厚的比比皆是,若是自己随便拿出一篇文章交差,头名就保不住了。
不对,从往届的会试题来看,当今圣上并不是那么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人,他出的题目,必然指向朝廷当前面临的难题。卫文康分门别类,快速把自己以前看过的邸报分析了一遍,然后如释重负,打起了草稿,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道目光已经停留了有段时间了。
正德帝问自己的大太监,“你看到他写的什么了吗?”
大太监摇了摇头,“陛下恕罪,奴才实在是瞧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正德帝轻哼一声:“满篇的字没一个写全了的,可真会偷工减料。”
听着是在贬损那位考生,言语间又听不出怒意,大太监摸不准自家主子是什么心思,只笑着含糊了句:“陛下圣明。”
答卷的时间很长,开始还有点兴趣的众位大臣慢慢打起了瞌睡,正德帝也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闭目养神。午食是御膳房做了送过来的,不至于克扣食材,就是肉做得清淡无味,素菜放得太久都变了色,叫人毫无食欲。加之答题时间紧,众考生只略微吃了几口,表示领了圣上的好意,便把食盒放到了一边,专心答题。
正德帝的吃食是小厨房特制的,不至于过了火候,但那群厨子怕有损御体,给他吃的同样清淡,几十年如一日,让人不腻歪才怪。大太监布了几筷子的菜,正德帝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吃了。大太监不敢劝诫,默默后退,有眼色的宫人忙上前来将桌子收拾了,再奉上茶水点心。
浅浅喝了口茶,正德帝斜靠在龙椅上,一双浑浊而不失锐利的眸子往下扫了扫,见众位考生都已经在埋头答题,正觉无趣地想收回目光时,瞥见一模样不错的小子还大口大口吃着午食,好像桌上那些寡淡无味的饭菜是什么珍馐一样。
正德帝脸上浮现出笑意,“那小子胃口不错啊,朕的进士平日里竟是没有吃饱吗?”
能混到大太监的,除了眼力见,更要舍得下苦功夫。殿试前几日,大太监就要了此次进士名单来,不仅记住了名字和长相特征,还大概了解了一下他们的生平。此时见正德帝有些兴趣,忙笑道:“圣上仁厚,官人们怎会吃不饱呢?只是沈进士出身农家,曾亲自耕种,想来是知晓粮食得来不易,才如此珍惜。”
“哦,他还跟着下过地?”
“还是种地的好手呢,圣上若是有兴致,待会儿不妨瞧瞧,沈进士的双手恐还有厚厚的茧子。”
正德帝叹道:“倒是个不容易的。”
大太监笑道:“要奴才说沈进士运道好着呢,得遇恩主,未叫这些贫家子弟埋没在乡野间。”
帝王愿开科举,网罗天下英才,主要是为了摆脱世家桎梏。可当权者总是愿意给自己的行为套上一个华丽的壳子,譬如正德帝,听大太监说自己拯救了贫家子弟,一股子自得油然而生,对那个摸样不错的沈知行也多了几分好感。
未时末,钟声响起,考生们停下笔,由礼部官吏收齐考卷后交由五位考官评卷排名,再呈正德帝处。正德帝既摆出了重文轻武的架势,对文人还算给面子,这种事情一般不会有什么意见。
诸位大臣以为今日同样如此,待正德帝随意翻阅几下,便能宣布排名了。未曾想,这回正德帝看得极为仔细,同时调换了几张考卷的位置。五位考官吓得冷汗直流,往届不都是直接采信考官的名次吗,圣上此举是对觉得他们几个的排名有问题?
台下考生也觉得时间格外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圣上终于看完了,礼部官员整理好名次,高声唱读道:“一甲第一名,卫文康,赐进士出身。”
卫文康脑子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跪拜道:“谢主隆恩。”
正德帝微微点头,礼部官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边庭,赐进士出身。”
边庭同样下跪谢恩,比起卫文康的激动,他淡然许多,一举一动充满了世家大族的风骨。
接下来是第三名,秦百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多亏他家世不俗,礼仪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才没有殿前失仪。探花,他居然是探花。秦百宣忍不住看向边上的卫文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卫兄说什么他听着便是。
因着秦百宣前进了一名,会试第三名的封昇往后挪了一个位次。对此他还算镇定,前面几十年的失败把他的锐气都磨没了,此次要不是好友鼓励,他也不会再参考,能得个传鲈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诸位大臣瞧着前排三个都是美男子,也觉舒服许多。成日里面对的都是老匹夫,日后多见见这些年轻俊美的面孔,也易于养神,想来圣上跟他们也是一个想法。只是苦了五位考官,他们自觉是按照考生的真才实学排的名,哪里能料到圣上选臣子也看颜色。
其实这倒是冤枉正德帝了,他也不是纯看美色。只是见冯昇年老体弱,日后前程有限,想着倒不如给年轻人让让位置。
其后的名次倒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把原本位于三甲的沈知行提溜到了第十名,整整前进了十二个名次。沈知行知晓自己的小计谋得逞,对着正德帝就是磕头,力道之重叫在场众人都听到了闷响。
正德帝看他眼眶红肿,自觉没有看错人,一时之间倒是对他更上心几分。
一个个名次宣读完,正德帝说了番勉励的话,接着就是赐官环节。一切均按照旧历,卫文康得赐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边庭和秦百宣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其余人等要在二甲进士入翰林院考试后,再由吏部统一安排。
正德帝对文人还真有几分体贴,撸了冯昇的探花之位,特意赐他国子监司业一职。正六品的官,虽无实权,但从品阶来看比卫文康这个状元还高,又是自己毕生追求的传道授业,冯昇感激涕零。
第214章 第 214 章 荣归故里
大乾朝的殿试没有张贴皇榜的环节,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由太和殿到宫门外,每隔一段距离就列着一名身着大红色礼服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将新科进士的名字响彻整个宫城, 这一日的风光无需赘述。
一套流程走下来天都要黑了, 大太监宣布退朝, 由一甲带领, 一百名新科进士走出大殿,个个昂首挺胸, 说不尽的潇洒意气。
只是这队伍不过齐整了没多久,就被一拥而上的人群冲散了。
家眷们或是呐喊或是痛哭流涕,宣泄着数不尽的喜悦。衣着华丽的老爷们带着家丁亲自上前,把看中的“佳婿”团团围住,讲究些的还说几句客套话,不讲究的直接拉着人就想往回抗。
此届一甲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潇洒俊逸,差点儿被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卫文康甩了左手, 右手又被人拉住了, 正焦灼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背起人就往外跑。
“闪开闪开, 通通闪开。”“我家的, 你们抢什么抢?”
同样无助的榜眼和探花看了看一脸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再看看自家还被挤得老远的家丁, 滋味儿难言。怎么那么没用呢,十来个人都抵不过人家一个哥儿吗?
秦百宣纠结一瞬,冲着头也不回就往外跑的柳天骄大喊,“嫂子, 别忘了我,快救命。”
柳天骄还是很有义气地,大声回了句:“马上,我喊杨金帮忙。”
一个小孩儿顶什么用啊,这嫂子也太敷衍了些。秦百宣绝望间,就见那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把他放在背上就跑,那活泛劲儿跟他叔学了个十成十。
一甲跑了俩,只能逮着榜眼一个人薅了。殿试都没有损半分风姿的边庭,头晕脑胀间只有一个念头:换人,回去把那群不中用的家丁通通换成卫家那样的武林高手。
殿试后十日是入翰林院的馆选,沈知行卯足了劲准备,誓要一雪前耻。这一战不只是为了个人荣誉,更是为了圣上的颜面。天下之主从来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不管面上如何,心眼儿其实都不会太大。
沈知行使了个小技俩得了对方的提拔,若是后续表现得太差,叫圣上面上太难看,所有的恩宠都将加倍反噬。
相比之下,卫文康就没有如此烦恼了,他将迎来人生最惬意的长假。不必忧愁生计,不必钻研诗书,只风风光光享受便是。
“咱们先把新家安顿好,接着等沈知行考完试,你和京都的同窗聚过,咱们就启程回江东。你说直接回安泰还是先在州城待几天?算了,还是先在州城待几天吧,总要去瞧瞧江云楼、沉香居和食肆的生意如何了。”
卫文康一头雾水,“什么新家?”
柳天骄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记性,都忘了跟你说了。之前不是给你说过几处宅子吗,你说余台巷那个三进的宅子最好,我就买下了。里面什么都有,只略换几样不喜欢的家具便可入住。”
卫文康没想到自家夫郎动作这么快,“我以为你只是先与我说说。”
“等不得啊,墨思说京都宅子虽多,但上值方便的就那几片地方。若是不抓紧些,等会试过后新科进士们一股脑找宅子,房价还不知道怎么涨呢。”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虽是出于好心,但没提前说清楚确实不太好。
柳天骄道:“当时怕影响你考试,我就没与你细说,你要说不喜欢,咱们再换就是,左右那宅子还成,卖出去应当不会亏本。”
卫文康笑道:“我只是惊讶,京都的宅子不便宜,家中的银钱可还趁手?”
柳天骄见他没有芥蒂,放下心来,“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自打江云楼生意起来后,咱们手头也宽裕些,齐哥哥借我的银子都没有用上。”
“那便好。朝廷还赏赐了回乡的盘缠。”卫文康说着拿出一个荷包。
柳天骄打开一看,竟是张百两的银票,不由一乐,“朝廷还挺大方的。”
卫文康微微勾唇,“我是状元,自然要多些。榜眼八十两,探花六十两,传鲈五十两,其他二甲四十两,三甲三十两。”
“哎呀,还是我们状元郎厉害,近些日子的开销都够了。”一百两诶,在乡下都能买十亩地了,柳天骄把卫文康可是夸出了花。
状元郎眯着眼笑,对夫郎的拍马屁行为相当受用。
南方风光旖旎,人们骨子里都有股风流雅致,北方则要相对粗犷些。新宅子除了地段好些外,布置还不如他们江东的宅子好看,唯有一颗枣树,挂满了饱满的青果子,叫人见了就能想象出金秋时节丰收的喜悦,卫文康格外喜欢。
早年落魄的日子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疤,面上再风光,内里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尤其对吃食,家中有余粮看着都舒服。
“骄哥儿,后面那个小院子咱们拿来种菜吧,我听说京都菜蔬都很贵,还不新鲜。边上再种两颗石榴树,好看又好吃。”
柳天骄与他一拍即合,“我也是这么想的,待银钱宽松些,咱们再去周边买个小庄子,多种些粮食、菜蔬、水果。”
“一进院种几棵桃杏,中间再放上个大水缸,我看京都好些人都在水缸里养碗莲和金鱼,很漂亮。”
“对。二进院就养些月季之类的,再摆上桌椅,搞棵葡萄树遮荫。”
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吃,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双双捧腹大笑。
杨金搞不懂这两个叔叔在笑什么,但也不妨碍他跟着笑。新宅子里有他一间屋子呢,日后他也是京都人了。
他俩在京都没有亲眷,但商筵和宋节对卫文康有半师之谊,这些日子少不得拜访。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邀约,都是自己先前未接触过的人,卫文康稍一打听便知晓对方的意思。世家高官不屑于“榜下捉婿”,他们看上的人都要自觉送上去。
卫文康自然不愿,向商筵讨主意。对方问过来人情况,觉着其中两家都是不错的姻亲,建议卫文康择一。怎奈卫文康态度很坚决,商筵再三劝解不成都生了些恼意。卫文康敢来向他讨主意,自然是提早想好了应对之法,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变了态度,仔细教了卫文康应对之法。
这种小插曲自然是不必与自家夫郎说,柳天骄还以为是那些大人欣赏他家夫君的才学,骄傲不已。其他的时间,卫文康都泡在自家宅子里,亲自张罗着他的书房和菜地,乐不可言。
馆选的成绩第二日就出,沈知行的努力没有白费,险险的考上了。虽然圣上贵人事忙,早把自己亲自拉扯了一把的沈进士忘记了,但日后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一同来京都的三位好友都得了好结果,高兴之余在柳家新宅里喝了个酩酊大醉,接着便各自忙碌去了。
卫文康早定了要回江都,秦百宣有很多亲眷长辈在京都,少不得拜访,沈知行则一心扑在赚钱上了,也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活计,收入好像还成。
来时阳春三月,归时寒风渐紧。好在假期有半年,倒也来得及。一辆除了大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宅子前,盘踞在门口晒太阳的两条大黄狗登时吵闹了起来。
状元郎回家的消息压根不用散播,无数人蜂拥而至,两口子成日里招待客人,脸都要笑僵了。柳天骄开始还存着炫耀的心思,后面只想闭门谢客,卫文康也受不住,见家中一切安好,便索性回安泰去了。小包两口子和江闵这回都跟着,出来这么久了,境遇也大不相同,该回去给祖宗上柱香。
都过去这么久了,安泰县出了个状元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官府的牌匾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卫文康回去。只是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县老爷索性派了人去江东传了信。怎么着也是本地的父母官,卫文康虽说官职比县老爷高,但还是很给面子,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他。
县老爷对卫文康的谦虚有礼也很受用,抛下公务,亲自陪着卫文康去清水村走了一趟。作为县老爷,出行都有衙役跟着,一二十号人身着统一制服,手持棍杖,看着好不威风。
村人见状还以为是有人犯了事,官差来拿人了,正惶恐间,听得鞭炮脆响,锣鼓喧天,这才反应过来,是状元郎回来了。
状元郎荣归故里,还是县老爷亲送,以往的芥蒂龃龉一下子荡然无存,清水村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县老爷做事周到得很,都不用卫文康出手,便吩咐边上得衙役散发喜钱。村里人得了好处,讨喜的话更是没有停过,一路簇拥着人到了家。
离开多时,柳天骄以为家中定会起灰,没曾想到处都干干净净的,院中的树木和菜蔬也照顾得很好,如今还带着绿意。这屋子当初是托给邵壮照看的,其实也是柳天骄的小心思。邵壮家孩子不少,家境也不是多好,成亲后住得并不宽敞。邵壮他娘又不是个省心的,婆媳两个处得不是很愉快,分开住邵壮日子能好过些。
当然也不是没有隐患,邵壮他娘见到青砖大瓦房很是动心,巴不得全占了去。亏得邵壮成亲后性子硬了不少,跟他娘大干了几场,才留了个清净。后头邵壮挣了些钱自己盖了屋子,执意搬了出去,但两口子感念柳天骄的恩德,时常过来收拾,这屋子才维护得这般好。年少时的友人,变了许多,还有些始终如初。
把县老爷送走,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卫文康就出了门。自家夫郎不记仇,他可是记得的,昨日在人群中见过那人,过得有些太好了。
第215章 第 215 章 境遇
五间青砖大瓦房, 边上的厢房也收拾得齐整,连围墙都比一般村民家高些。村长躺在摇椅上,眼睛半合着,显然对今日的阳光很满意。
人都是没什么记性的, 只知道种地受穷的村里人更是。卫文康和柳天骄离开后, 村长找人来收购了药材, 吹得天花乱坠, 好像山上的野草都能当成金子卖。村里人都觉得不靠谱,随便搞了些东西去碰了碰运气, 没成想人家真收了,还当场结了钱,每家都有十几文的样子。
什么时候银子这么好挣了?别小看十几文,都能买一斤肉吃了。若是日后再卖几回,那不就发财了?众人心思浮动,转头就把村长当财神爷一样供了起来,巴望着村长再给他们多谋些好处。至于以前村长干的那些破事儿, 谁关心啊,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家。
如此立竿见影的成效, 让村长自得的同时又动起了歪心思。再收购药材是不可能了, 倒贴钱的买卖干一回就够了, 但赚钱的法子还是多啊。村长也是个能人, 第二年就联合镇上几家粮铺干起了倒卖粮食的勾当。
在村里人集中卖粮的那些日子, 让粮铺把收购价报低一些, 然后自己再出面,以比粮铺每一百斤粮多几文钱的价格帮村里人卖粮。结果拿到了粮铺不少好处不说,村里人还觉着他脸面大、门路多,更把人捧得高了。
如此几年运作下来, 村长在清水村的威望远胜从前,再无人撼动。自打出了清水村这档子事,粮铺也学聪明了,都找中间人帮着收粮食,整个镇的粮价都降了下来。有些聪明的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揪不出村长什么错来。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一大早村长家的大儿子于保观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大喊道:“爹,出大事了。”
正哼着小曲儿的村长不以为意道:“能出什么大事儿?你啊,都多少岁了,还如此沉不住气,比你二弟差远了。”
又拿二弟贬低自己,搁往日于保观非得跟他爹理论一番,今日却是完全没那个心思,“哎哟,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将将有交好的官差来给我报信,说您扰乱粮价,侵吞什么民脂民膏,要拉您去大牢治罪呢,这会儿来捉拿您的官差怕都在路上了。”
摇椅一下子不动了,村长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来,“你听哪个说的,怎么可能?”
“祝衙役说的,能有假?”于保观急得都要撞墙了,“爹,您快想想办法啊。”
村长“刷”一下站起身来,一脚把摇椅踹得老远,“卫文康,一定是卫文康,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鸟,当初怎么没直接把他弄死。”
于保观脸色煞白,“卫文康?他,他如今可是京官,比,比县老爷还大呢。爹,您,您快拿个主意啊。”
“老子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你们不争气,但凡你们几个有一个能念书的,老子也不会……”村长脑袋轰隆隆地响,一时之间闪过无数的念头,都想横下心来把卫文康做了算了。可一想到柳天骄那身手,又只能干瞪眼。任他多能耐,出了清水村屁也不是,民与官之间的天堑,除非造反,没什么法子可跨越。
完了,都完了。村长一屁股坐到地上,再没有挣扎的力气。
半个时辰后,敞亮的院门大开着,一群身着青黑色皂服手持长棍的衙役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走了出来。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村里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是他们村长还是哪个。
“怎么把村长抓了,他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总不能是杀人放火,也没听说哪家出了事。”
“现在衙门越来越不像话了,随随便便就把人抓了。村长要是没了,以后咱们村的粮食找谁卖?”
看热闹的众人猛地反应过来。对啊,村长要是没了,日后他们的粮食怎么办?自个儿去粮铺卖要少几十文钱呢。
想到这儿,有人大着胆子站了出来,陪着笑脸问带头的衙役:“敢问官爷,我们村长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要抓人了?”
“就是,官府抓人也得有个由头吧,村长没了,日后我们卖粮找谁?”
“大哥们行行好,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把人放了吧。”
见有人带头,众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给村长求情。
见过蠢的,没见过被人卖了还对人感恩戴德的。带头的衙役眼一横,冷笑道:“你们的好村长就是因为倒卖粮食,收刮民脂民膏被抓的。找他卖粮,不把你们亏死。”
众人愣了,“官爷,您说村长倒卖粮食,我们的粮食都被他便宜卖了?”
“十斤便宜一文,你们没发现自打他帮你们卖粮后,镇上的粮价就降了吗?”
这话就像开水一样,倒在人群里,把人烫得又痛又恨,霎时一片叫骂声就响了起来。
“我艹你祖宗,于得久,这种丧良心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怪道不说这两年粮价怎么降得那么狠呢,还以为是大丰收粮食不值钱的缘故,没成想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在里面使坏。”
“于得久,你生孩子没□□,断子绝孙啊。”
于保观听不过去,跟众人争辩道:“不是你们哭着求着要我爹帮忙卖粮食的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王长秀知道自个儿当家的脑子不好,没成想能蠢成这样,赶忙把人往回拉,却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坨湿泥巴迎面就甩了过来,糊得于保观眼睛都睁不开。
坑人钱财无异于害人父母,村里人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随手捡起各种野草棍子就往于家人身上扔。衙役们也不阻拦,索性躲远了些。也不知道谁开的头,叫骂到激动处的村里人干脆动起了手,你一拳我一脚,险些没有把村长打死。
站在远处林子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以前拼了命都不能动他分毫,如今只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有人识趣地当了刀。权势,当真是好东西。
柳天骄听说村长被人抓了也去看了热闹,打人的时候他还趁机上前去扇了一耳光呢。他对村长无疑是有恨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比这点小恨更重要的东西。一耳光过后,柳天骄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懒得再搭理村长一家,自个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柳天骄琢磨着趁如今有时间,整治上几桌好菜,叫相熟的人都来聚一聚。
靠山村,一个满头白发的大娘正抬着个木盆,有些吃力地往河边走去。见几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来,往边上靠了靠,眼睛却不住地往前瞟。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穿得这么好,个儿也高。不像自家的几个孙子孙女,因着缺衣少食的,都长得跟黄豆芽一样,又矮又瘦。
有钱人家忌讳多,大娘只敢偷瞄,唯恐把人惹恼了。却不想那几人经过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打头的那个俊秀少爷还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王大娘,我是江闵啊,还记得不?”
“大娘年纪大了,记性却还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很快就跟那个麻秆似的小孩子对上号来,声音有些颤抖道:“江闵,你是江闵?”
“是我,我们回来了。王大娘你这些年可还好?”
好吗?自然是谈不上的。地里刨食的人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是几十年如一日,勉强填报肚子罢了。说不好也谈不上,没有大灾大难的,孙辈也都顺顺当当成亲生子,哪怕多了几张嘴压力更大了,可开枝散叶的喜悦也是实打实的。自个儿身子骨也还成,能帮家里干点轻松些的活计,不算个吃白饭的。
到这个岁数,王大娘自觉已经活通透了,也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可看到这几个年轻人的时候,不知怎地,王大娘心中猛地生起些悲凉来。“后边那是小包和他媳妇儿吧,可真俊,你们有福气啊。如今在哪儿发财啊,回来了还走不?”
江闵笑道:“是我哥和嫂子,如今都在州城呢,我哥还在帮骄哥哥守铺子,我嫂就在家忙忙家务,我跟着卫哥哥念书。”
与柳天骄两口子相比,江闵兄弟与靠山村的联系更淡,村里人甚至不知道江闵已经考中了秀才,但这不影响王大娘看出他们如今的顺遂来,艳羡道:“都是有大出息的人,不像我们,一辈子都埋在村里了。”
小包也带着月哥儿走了过来,他本想问问王大娘,他的孙子大坤如今过得可还好。他俩年岁相仿,以前关系还成。可话到嘴边,小包看着王大娘竭力抱着的那个大木盆,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只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来,塞到王大娘手里,“您老拿着,那些年我们兄弟俩多亏了您照顾,就当个见面礼。”
都是穷人家,能照顾什么?不过是过路的时候顺道看一眼,不叫兄弟俩被歹人欺负了,也送过些野菜和破的不能再破的旧布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也难为这弟兄俩还记得。王大娘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知道里面是银钱,还不少,可贫穷让她没有拒绝的骨气,只是低着头抹着眼泪再三道了谢。
江闵帮着王大娘把木盆抬到了河边,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兄弟俩这辈子就只能烂在靠山村了。
第216章 第 216 章 另一个起点
“大家伙都敞开肚皮吃哈, 今个儿肉管够。”柳天骄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细布棉袄,手里提着一壶老杜家的浊酒,说得豪情万丈。回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在城里好几年才养出来的那点子斯文劲儿, 一下没了个干净, 仿若还是当年那个提着杀猪刀讨生活的剽悍哥儿。
一同长大的小伙伴撕咬了口油汪汪的鸡腿, 抽空回了他句:“你放心, 听说你要请客,早食都没吃, 特地把肚子都空着呢。”
“我昨天晚上就没吃,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邵壮家的小儿子将将才牙牙学语的年纪,正晃荡着小腿儿让他娘帮着挑鱼肉吃呢,闻言张开两只肥胳膊,比了个大大的手势,奶声奶气道:“一头牛,小宝吃, 吃一头牛。”
众人哄堂大笑, 邵壮嘴里的酒也差点儿喷了出来, 好气又好笑, “你才多大点, 怎么就这么馋?”
“小孩子就要馋, 不馋怎么长大高个?”柳天骄放下酒壶, 上前把那个小不点抱了起来颠了颠, “怎么瞧着肉乎乎的,一点儿也不压手?还要再多吃些。”
小孩儿也不认生,把小脸儿贴到柳天骄的胸口,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米牙, “再多吃些,吃肉肉。”
那讨喜的小模样看得柳天骄心都化了,让江闵提前把准备好的小荷包拿了出来,塞到他的小手上,很是豪横道:“拿着,能叫你一回把肉吃够。”
邵壮他媳妇儿闻言便知道里面是银钱,数额还不小,忙上前掏自家儿子的手,哄道:“乖,咱不要,谢谢叔叔。”
小孩儿听说能吃肉,哪里肯把荷包还回去,攥着荷包就往柳天骄怀里躲,还说他娘“坏”,搞得邵壮他媳妇儿尴尬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直接上前抢夺吧,柳天骄还帮着他,收下吧又不好意思。
卫文康见状笑道:“让他拿着吧,今日来的都是至亲好友,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小小心意,回去买上一两亩田或是做个小生意,都算是大家相识一场的念想。”
众人这才注意到,江闵拿了十来个荷包出来,显然是一家一个的样子,不由得抹了抹眼泪。人家卫文康如今是大官了,骄哥儿是官夫人,见了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打个招呼就算是极好的了,没想到还如此贴心地给大家准备了大礼。
许娇娘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然后头一个点头让她家孩子接过了荷包,哑着声音道:“拿着吧,回头买了地,一代代传下去,也叫后人知晓,我许娇娘也是个能耐人,走过大运的,有个当官夫人的好友。”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带着泪,“瞧你这话说的,夸我就算了,非得连带着把自己夸上一遍。”
许娇娘回怼他,“我就乐意夸我自己怎么了,不都是跟你学的厚脸皮?”
柳金儿也让她儿子接过了荷包。这两年吴举人身子骨眼看着弱了下去,他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还聪慧乖巧,吴家偌大的家业实打实是要归柳金儿母子的,他们如今并不缺这点钱。但今日能坐在这里,拿到这个荷包,对柳金儿母子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卫大人承认了他们亲戚的身份,夫人娘家再厉害也不能把他们娘俩怎么样,她柳金儿这辈子就算是熬出来了。
夜半酒席才散,吃饱喝足的大人们抱着早已熟睡的孩子们归去,柳天骄歪靠在卫文康身上,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我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爹走亲戚了。”
卫文康感觉到风有些冷,一边半抱着人往回走,一边问道:“为何?”
柳天骄嘿嘿笑,“因为能吃好多吃的,还有压岁钱可以拿。”
卫文康抿了抿嘴唇,“是挺好的。”
五天一回的临窑镇大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平日里只进不出的乡下人,也小心揣上了荷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在街上,仔细比对着各个摊位的价格,然后精准找出最划算的那家。
他们身上大多背着背篓或是提着竹篮,里面放着些种子、菜苗、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有大方的还割了巴掌大的肉,小心地放在最里面,仔细掩着,唯恐叫哪个小偷摸去了。
柳家猪肉铺开了好多年,因为价格公允东西好,生意一直不错,只是以前常站在摊子前的老板换成了一个高大的哥儿,脸圆圆的,长相倒是讨喜。
好些熟客见了直犯嘀咕,“怎么换人了,金老板不干了?”
“我记得老板娘不长这样啊。这个金老板,该不是赚了点钱也学那么没良心的,休妻另娶吧?”
前面一个婶子听了他们的话,忙做着手势示意别说了,“哎哟,你们居然不知道,这是柳老板啊。”
“柳老板,哪个柳老板?我三年前就开始在这里买肉了,老板不是姓金吗?”
“你当这铺子为啥叫柳家猪肉铺?人家老板就是姓柳,叫骄哥儿,这铺子还是他爹柳老大在时就开起来了,后来柳老大去世,骄哥儿一个人顶起家业,很是了不得。金老板原先就是给柳老板打工的,后来柳老板跟着夫婿去州城了,这铺子才由金老板代管着。”
“原是如此,一个哥儿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可了不起。”
“了不起的可不止这个。你当柳老板为何去州城?他陪着夫君去州城念书的。他夫君是谁你们知道不?”
大婶子小媳妇儿们纷纷摇头,“这哪里知道啊。”
婶子昂起头,一脸得意,“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些。柳老板的夫君可是卫大人,在京都什么什么院当值,反正官儿比咱们县老爷还大呢。年纪也轻,不过才二十几。”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当真?这柳老板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嘛。你当为何今日柳家猪肉铺排了这么长的队?就是想尝尝官夫人亲手炸的神仙肉、萝卜丸子,也沾沾官老爷的福气呢。”
“哎呀,原来是这样,我要多买些。”
“我也要。”
大冷的天儿,柳天骄站在炉子前,愣是忙出了一身汗。“怎么这么多人啊,一直炸炸炸的,感觉我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江闵道:“累了就歇歇呗。”
“那不成,得损失多少银子啊。”柳天骄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大漏勺捞丸子,“有时得把无时想,可不能因为日子好过了就把银子不当银子了,该赚的时候一毛都不能放过。”
江闵:“那明日还来吗?”
柳天骄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不来了,咱们长久不干生疏了,影响铺子的生意。”
江闵看着铺子外人叠人的场景,昧着良心回了句:“骄哥哥说的是。”
没法,以前有个唐睿,如今有个杨金,想要得到骄哥哥的偏爱,总要放聪明些。
体验了一日的猪肉铺子生活,柳天骄累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还一抽一抽的,第二天果断换了个忆苦思甜的方式,决定去摘菜。
李耕田人品不多出众,伺候土地还真有一手。寒冬时节,地里还有一片绿油油的菜蔬。柳天骄掐了些豌豆尖,拔了几颗大白菜,等不到回去,就在庄子里的土灶上烧了锅豌豆尖肉丸子汤。热乎乎地下肚,柳天骄瞧着院外那几棵粗壮的香椿树,一个劲儿地感叹回来的不是时候。
这庄子买来六七年了,柳金儿搜罗的那些果树都已经开始挂果,因为照例得精细,听说味儿都不错,若是早回来几个月,漫山遍野地摘果子拔野菜,不知道该有多快活。
可惜时间不得人,香椿还没有发芽,柳天骄又跟着卫文康赶赴京都。江闵作为书童,自然是跟着的,他年纪小志向却不小,信誓旦旦地说要考个进士回来,让老包家光宗耀祖,完全忘了自己姓江。
小包两口子要留在江东州,柳天骄的大本营还在那儿呢,总要个信得过的人照看着。小包虽说才干不显,但他实诚,柳天骄说什么是什么,从不会擅自添减任何一道菜的材料,也绝不会在打扫客房服务客人时有一丝马虎。
月哥儿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怕柳天骄为难,成亲后提都没提要到铺子里做工的事情,只每日里照顾家里,闲时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把生意留给小包两口子,柳天骄是放心的,只是苦了兄弟俩,京都路遥,一别就是几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亲近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开,走向自己的路。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柳天骄寻了不大不小的铺子,重新做起了吃食生意。初时没什么人气,柳天骄索性无赖地打出了江东第一食肆的名头,挨了数不清的谩骂,也吸引了些注意。有人抱着看稀奇的心态来尝鲜,没想到味儿还真不错,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渐渐地也就起来了。
赚了钱的柳天骄又开了一家分号,生意同样也还不错,接着有了第三家……攒够了本钱,柳天骄又开起了糕点铺子、酒楼,其中有亏有赚,但总体还是赚了的,不然卫大人赈灾铺路的时候出手也不能那么阔绰。
说起卫大人,那可真是一个传奇。
第217章 第 217 章 宰相无嗣
“想当初, 卫大人力压京都第一才子边庭、现今第一大儒冯昇成为状元,大家伙就想这定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都等着他出仕后做出一番功绩呢,结果怎么着?三年, 卫大人入了翰林院硬是坐了三年的冷板凳。边大人都凭着撰写《正德大典》官拜五品, 冯大人成了国子监祭酒, 连二甲的沈大人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卫状元郎卫大人愣是没挪过位置,待到三年任职期满, 才被外放到边疆做了个小小的知府。”
台下有少年是卫大人的忠实拥趸者,闻言不高兴了,“你这小老儿怎么乱讲,知府可是正五品的官儿,不比沈大人从五品的官职高?”
边上一个富家公子嗤笑出声,“你个土包子懂什么,北疆蛮荒之地, 官员空有品阶, 一辈子都升不上去, 哪里比得上翰林院?”
少年自是不服, 据理力争, “你才不懂, 翰林院侍读又怎么样, 如今不也才五品, 比卫大人可是差远了。”
说书先生怕两人吵起来,忙行礼赔笑道:“两位别激动,卫大人和沈大人本就是好友,无甚可比较的, 不如听小儿继续说下去?”
周围人都听得正起劲呢,被打搅了兴致脸色也不好看。两人到底不好犯众怒,只冷哼一声作罢。
说书先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见场面平静下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继续说下去。“不是五品的知府位置低,实在是卫大人那般的好官,大家伙就见不得他被埋没,是否?”
“是。”这话说到少年心坎里了,带头鼓掌,一时间茶馆里都是喝彩声。
“若换一般人,见同届的进士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定然生出不甘来。可卫大人是谁?金笼困大鹏,荒野任鸟阔。到了边疆,卫大人可是找到了施展拳脚的好地方。一年的功夫,肃清政令,聚拢民心,内除匪患外击蛮人,保住一方安定。两年的功夫,仓廪充实,商贸兴旺,蛮荒之地成鱼米之乡。”
先前那个富家公子明显不信,“他真有这能耐?不过是烈火烹油人人吹捧罢了。”
“欸,公子,这可不是小老儿信口开河。我有一位友人乃是游商,当年就在黑图府做买卖,其中变化可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少年像是找到了知音,再不骂说书先生,反倒帮他说起了好话,“羽扇老儿在此说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有半句假话,岂不早叫人掀了摊子?”
富家公子只是冷笑,“愚民,不过一群愚民,他卫文康要真是那般光明伟正,也不会到断子绝孙的地步。”
“卫大人那是体贴夫郎。若他愿意纳妾,何愁子孙成群?”
“哪个男人不偷腥,什么体贴夫郎,不过是自个儿不行罢了。”
“你以为个个都与你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啊?卫大人当初之所以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就是不愿意停妻另娶得罪了人,谁不赞卫大人一声情深意重?”
“我看是伪君子爱好虚名。”
不管怎么说,卫文康出入仕途备受冷落与他骨头硬,不肯休妻脱不了干系。初时赞誉居多,都道卫大人是君子典范,如今七八年过去,当年那个出身贫寒的小进士已经一跃成为当朝宰相,却仍是守着一个粗鄙的哥儿过日子,一个后代也无,众人的称道也慢慢变了味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文康也装得太过了些,跟他同龄的人都当爷奶了,再贪慕名声,也不能拿子嗣做赌注。
也有人说,卫文康如今还不休妻,怕是另有筹谋。听说他那个夫郎是屠户出身,身高体壮,性子极为凶悍,年轻时对入赘的夫婿非打即骂。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卫文康老家安泰县的人说起他当年的遭遇都还有些唏嘘。卫文康留着他夫郎,怕是为了长久折磨他呢。
总之,一树梨花压海棠,男人就爱少女悄。是个人都觉得,柳天骄这个宰相夫人怕是做不长久了。尤其是近来宫中传出消息,清漪郡君看上了卫大人。
清漪郡君是谁?平宁长公主的亲儿子。平宁长公主是谁?先皇正德帝的女儿,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对圣上有辅佐之功。平宁长公主贤德好善,却命运坎坷,幼年丧母,两任驸马先后病逝,膝下三子也都没有立住,如今只留一个小哥儿,便是清漪郡君。
日后偌大的长公主府都是清漪郡君继承,其身分之高贵自不必说。关键是清漪郡君人才也很出众,相貌情理,知书达理,冰清玉洁。那个娘家都死绝了的屠户哥儿与他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一个当朝宰相,一个长公子之子,看热闹的不知凡几,有些人还偏偏喜欢刺激,就爱在当事人背后说。柳天骄耳力过人,哪里会听不到,只觉换来换去都是那些说辞,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偏偏身边人还都以为他不知道,变着法地想瞒住他。
就比如此刻,松韵一个拧眉就让人把那个粗使婆子拿下去了,估摸着明个儿就见不到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当年那个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小哥儿,如今也是杀伐果断的大管事了,手底下上百号人呢。
柳天骄吹了吹眼前的茶水,无奈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说了就说了嘛,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松韵不承认,“先前就听说这婆子惯爱偷奸耍滑,欺负年纪小的,我当时忙没腾出手来收拾她。今日可巧碰见了,正好打发了,以免影响宰相府的风气。”
“说两句话就影响风气了?你这小哥儿如今倒是越发规矩大了。”
松韵跪下来,“小的不敢,主子恕罪。”
“哎呀,你跪什么。”柳天骄赶忙把人拉起来,想把人骂一顿,看到周围那一大群仆从,还是闭了嘴。
这些年卫文康官越做越大,为了来往时不叫同僚笑话,柳天骄也不得已跟着蓄养了许多奴仆,他自己不耐烦管,便都交给了松韵。这小哥儿为了把这个家管好,没少暗自努力,自己总不能当众拆他的台。
理智上来说,柳天骄明白唯有松韵这样恩威并施才能把人管住。可私心上来说,柳天骄厌烦了这种生活,原本轻松惬意的家也成了耍心眼的地方,叫人憋闷得慌。
“下午把野小子牵出来,我去附近山上跑跑。”
“夫郎要不明日再去?将才松净谴人传话,说老爷下午要回来。”江闵前两年高中探花郎,如今也在翰林院,卫文康的书童就换成了前些年买入府的松净。
柳天骄不耐烦了,“北疆屯兵的事情还没有弄完,他能回来待多久?最多一顿饭的功夫,我何苦整天都耗费在家里?”
松韵劝道:“老爷都七八日未回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多处一刻钟都是好的。”
柳天骄直接来了火,“我又不是笼子里的鸟,整日里关着,就等他回来逗一会儿,下午我一定要出去。”
松韵不敢再劝,只在心里叹气。不是他不心疼自家夫郎,只是形势比人强。老爷如今位极人臣,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打主意呢。就说那清漪郡君,他见过,当真是表里如一的佳人,对自家老爷更是痴迷,那般尊贵的身份,竟是做妾也愿意。
可也不想想,就算他愿意,平宁长公主能放心叫自家儿子当妾?这不是把皇家的脸面放地上踩嘛。
如今只能盼望着老爷待夫郎始终如一,坚持把这些莺莺燕燕都挡回去。偏偏夫郎又不是个愿意服软哄人的,老爷没日没夜地忙着公务,还要为这种事情操心,时日久了,心里能没点想法?何苦两人如今还没有子嗣。
说到子嗣,可真是愁人。松韵是跟着卫文康夫妇一路走过来的,知晓他俩当初感情多好,偏偏那些一年同不了几次床的都生了孩子,自家夫郎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要是男人的问题也还好,可大夫也看过了不少,都说是自家夫郎身子骨不适合孕育子嗣,勉强开了药也没用,只敷衍说等待时机。呸,什么叫等待时机,那不就是说没什么戏,就等老天爷开眼?松韵愁得没法。
卫文康晌午饭都没吃,赶着把手中最紧急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想着回家见见夫郎,没想到进屋就听说心心念念的人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早就说我要回来,松净,你没遣人告知夫郎吗?”
书童见老爷真的动怒了,也不敢争辩,只眼巴巴地看着松韵求救。
“是小的忘了告知夫郎。”松韵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不会叫下人无故受累,自然也不能说是柳天骄执意要出去,便自个儿担下了罪名。
“说实话。”哪个上位者骨子里不是冷硬的?卫文康什么谴责的话都没说,却叫松韵不由自主地胆寒,再不敢隐瞒。
“夫郎闷坏了,出去跑马散散心。”
卫文康再没说什么,一甩袖回了官衙。
柳天骄跑了一下午的马,心情好了许多,还想着晚上收敛一下脾气,好好跟卫文康说说话。听松韵说对方已经回了官衙,柳天骄沉默许久,然后只说了句:“知道了。”
第218章 第 218 章 秘辛
正埋头苦干的兵部尚书窦成杰见下人掀开厚实的门帘, 一股子寒风猛地灌进来,害他打了个寒战,正想说几句,就见卫文康出现在门口, 也顾不得冷了, 忙问道:“卫大人, 您怎么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没什么。”卫文康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搭在一边, 然后就坐到案几前,看起了布防图,好像将将只是出去走了走。
窦成杰心里直犯嘀咕。他与这位共事了三年多,前一年自己是他上级,第二年就平级,第三年他成了自己上级,从开始的欣赏到艳羡嫉恨再到现在的心服口服, 自认对卫文康很是了解。
如今世人都道卫文康位极人臣, 怕是早看不上家中的糟糠妻, 窦成杰却是知晓, 卫文康对自家那位夫郎很有些情分, 公务再忙都要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回去看一眼。
这回北疆屯兵兹事体大, 左相又不在, 压力全在卫文康这个右相上, 他已经接连在府衙宿了七八日了。窦成杰见卫文康昨日熬到寅时都要处理完手头要紧的公务,就知道他是想回府瞧夫郎。
果不其然,今日午食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吼吼回去了,没成想转一圈的功夫又回来了, 害得窦成杰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要处理,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可既然无甚要紧的事,怎么卫文康就回来了?窦成杰漫无边际的想了一圈,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想遣人去打听吧,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他堂堂兵部尚书,怎么能干出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窦成杰强逼着自己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好生处理手中的公务。
一刻钟后,窦成杰看着案几上的文书,好吧,怎么也看不下去。右相的秘辛百年不遇,若是错过了,那些老友能放过自己?
自是不能啊,当今圣上若是知晓都定想瞧瞧热闹呢。窦成杰成功说服自己,扔下手中的笔,悄悄唤来边上的侍从,低声耳语一番。
第二日,右相“过家门而不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野。年轻的天子挑了挑一双桃花眼,言语之间尽是关切,“公务虽忙,爱卿也当张弛有度,注意身体啊。”
卫文康滴水不漏,脸上满是真切的感激,“多谢圣上关心,臣定当谨记嘱托,保养好身体,为大乾效犬马之劳。”
“诶,说你的身子骨呢,怎么又扯到公务上去了?你呀,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可叫朕如何放心?幸好朕早有准备,特地命太医院调配了些补药。”熙宁帝纤白的指节轻轻敲了敲龙椅,一个太监就提了个大篮子过来,恭恭敬敬地呈到卫文康面前。
“多谢圣上,臣感激涕零。”卫文康接过篮子,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眼圈微红,颇有一番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不瞧瞧里面都是些什么?朕可是一样一样亲自挑的呢。”
卫文康打开篮子,当头就是几根鹿茸,下面是肉苁蓉,再下面是巴戟天和枸杞子,成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市面上千金难求,只是他们的功效有点特殊。
离得近的窦成杰等人伸长脖子看了眼,然后赶忙低下头,生怕憋不住笑得太大声。圣上居然给卫大人赐的都是补肾的药,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对,卫大人瞧着年轻,到底也是能当爷爷的年纪了,又常年忙于公务,那方面有些问题也是能理解的。怪道不说他如今都还没有子嗣呢,可惜了卫夫人,白白背了黑锅。
这圣上也是个阴损的,真关怀臣子,该偷偷赐些补药嘛,如此光明正大的,可真是……
卫文康听着四面八方的窃笑声,神情归然不动,盖好篮子,对着熙宁帝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吹捧。
这人面上功夫越发好了。熙宁帝没有看成热闹,颇有些无趣,也不耐烦再听臣子们长篇大论,摆了摆手便让太监宣布下朝了。待他一走,众位大臣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卫大人,可要好生保养身子啊,别辜负圣上的期望。”
“我可是瞧见了,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卫大人别糟蹋了。”
有那方面烦恼的一些老臣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对着卫文康一番挤眉弄眼,“我那有好几张不错的方子,卫大人可以试试。”
“卫大人,我有事想请教一下。”一道修长端方的身影走了过来,对围在卫文康周围的众位大臣道:“紧急的事,耽搁不得,劳烦诸位让让。”
“既是急事,卫某就先行告退了,诸位见谅。”卫文康笑着与诸位同僚道了别,才跟着边庭往外走,彷佛看不懂那些人眼中的讥笑之意。
边庭见他如此,神色复杂。他出身便自带祥云之兆,一般孩童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便已经粗通诗文,面上表现得再是端方有礼,骨子里也全是傲骨。自认除了宋六元,天下再无人可与自己比拟,没想到偏偏在会试时折戟沉沙,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贫家子弟。
初时边庭怀疑其中必有猫腻,估摸着有人看边家势大做了手脚,可暗中调了会试和殿试的卷宗来看后,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学问并不与自己差。但科举只是第一步,边庭挫败的同时攒了一口心气,凭借自己几十年的积累,在做官一事上还比不过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
事实也如此,接下来两人的境遇充分佐证了边庭的论断。自己都升到了吏部侍郎了,卫文康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边庭问过他的上官,对此人的印象都是平平,说初入翰林院时还有几分上进,做事也还算体贴。后来经了慎王造反一事后,竟像是被吓破了胆子,过分谨小慎微起来,见人都战战兢兢的,做事更是毫无当初科举时的半分灵气。
边庭为自己的胜利窃喜,同时又觉得可惜,那种可惜甚至超过了喜悦,叫他如鲠在喉。就像你全副武装去猎虎,还有人聚精会神在观看,接过发现那头虎只剩下一口气,胜利是得到了,却全无猎虎的成就感。
孰料,一年后,边疆就传来了卫文康治理有方,成就了前所未有繁荣景象的消息。边庭先是不信,觉得卫文康憋久了也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后说的人多了,边庭亲自派人前往边疆查探,得知那些传言所言非虚,边庭心中五味杂陈,开始重新正视当年的那位对手。
接下来便是先帝薨逝,当今圣上和宏王一系争斗不休,朝堂人人自危。以边家为首的世家百般图谋如何在皇权交迭之际保住自家势力,再无暇顾及其他,边庭作为下一代掌门人,自然也不例外。这场斗争极其惨烈,被搅入其中粉身碎骨的不知凡几,待圣上上位时,朝堂都空了一半,急需人才补充。
卫文康当时在北疆做出的功绩有目共睹,成功抓住了此次机会,调回京中时便谋到了户部郎中一职。户部是什么地方?百官钱粮都在人手中拿捏着呢,要想干出点政绩,更是离不开户部的支持。卫文康此次调动,虽然官阶上没有变化,但实质上已经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大跃迁。
此后,卫文康更像是踩了狗屎运一般,一路往上飞升,快得叫人心惊。半年后直接连跳两级,成了正四品的户部侍郎,再一年,又是连跳两级,成了正三品的吏部尚书,再一年,直接官拜右相。那升官的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圣上登基前压根就与这位没见过面。偏偏圣上就跟中了邪一般,格外看中此人。
对此,边庭是有些不太服气的,觉得此人圣眷太过,德不配位。但要让边庭找出另外一个人来当这右相,又觉得不妥,还不如就卫文康。满朝文武的想法其实也跟边庭有些微妙的契合,看不惯卫文康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爬到那个位置,但更不觉得哪个比他更配得上那个位置。
因而,如今卫文康在朝中的处境是,大家都想看他笑话,又清楚地认知到,他就在那权力中枢。
卫文康那般聪明的人,岂会不知众人的想法,对此毫无芥蒂,倒是见边庭今日主动帮自己解围,有些意外,也不戳破他那点小心思,自然而然道:“早起还没顾得上喝口热茶就来上朝,如今口干舌燥的,边兄可愿随我去江云楼坐坐?”
边庭愣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江云楼是一家酒楼的名号,在京都已经开了十多家分号,其中有家就在皇宫警戒线外,离官员上朝必经的角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很是便利。官员上朝时若是来不及吃早食,路过此处便会顺路带些糕点,下朝时到此处喝喝茶吃吃饭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大家私下里都猜测,这江云楼必定是哪位官员家开的,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
甫一进门,就有伶俐的店小二领着人去了布置风雅的包厢,两人点了茶水后叫店小二看着备些糕点便让人出去了。
头一回跟这位“宿敌”独处,边庭有些不自在,正琢磨着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就听卫文康单刀直入道:“边大人将将可是想帮我解围?”
第219章 第 219 章 赐婚
帮卫文康解围?边庭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不该那么好心, 直接否认道:“卫大人多虑了。”
卫文康笑笑,“边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怪不得圣上就喜欢逮着你折腾。”
边庭眉头狠狠一跳, “卫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关心一下边大人, 在工部可还待得舒心?”
舒心?差点儿没被折腾死。工部那是什么地方, 含权量六部排名垫底, 工作量永无止尽。天上下场雨,工部人心里就得抖一抖, 不知道又有哪条堤坝被冲垮,又有多少官员下狱。下雪那更不得了了,房屋一排排地倒塌下去,工部人就别想睡个好觉了。成日里当牛做马不说,嚼几根草还有人在那吆喝,说家中余粮不够。
边庭是金玉窝里养出来的,步入官场就是翰林院、吏部那种人人捧着的实权部门, 纵是皇权更迭, 世家境况大不如前, 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哪里见识过人间疾苦, 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朝思暮想都是钱?
先帝下葬那么久了, 皇陵还没修完, 为啥?没银子啊, 劳役不要吃喝,那些昂贵的石材古木能凭空变出来?当今圣上登基这么多年了,没有广纳后宫,不贪图美酒佳肴, 就嫌宫殿老旧一股子朽味儿,想翻修翻修不过分吧?运河乃是千古基业,多少人都得着盼着,总不能停工吧?
桩桩件件都理所应当,加起来就是强人所难,边庭也学会了老上司的口头禅:“工部穷得叮当响啊,再不拨钱就过不了这个坎了。”前些年见了他还热络无比的户部尚书商筵,如今距离稍近一点就要绕着走,搞得边庭都觉着自己身上跟染了瘟疫一样。
可甩手不干吧,又有些不甘心。如今六部尚书都还年富力强,唯独工部尚书年前告老还乡,圣上并没有任命新的工部尚书,如今一切事宜都由边庭这个侍郎主持。明眼人都知道,边庭想要往上爬,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此时哪里能撂挑子?
边庭正发愁呢,见卫文康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道:“卫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依在下看,这是圣上给边大人的考验啊。”
用得着你废话?夺储之时,边家虽未明晃晃站出来表态,但从一些蛛丝马迹里还是可以瞧出来,边家是倾向宏王一系的。当今圣上登基后没有大规模清算,就算是边家运道好遇上仁君了,折腾几下怎么了?叫圣上出出气可比攒着憋出个大招来得好。
因而哪怕工部的差事再难办,边庭也得咬着牙坚持。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代表边家向圣上投诚。“既是考验,不知下官可让圣上满意?”
卫文康鼻尖往茶杯前靠了靠,然后深吸一口气,只觉那清香熏得人都要醉了。“边大人见识广博,定然知道咱们喝的是什么茶吧?”
“百年老桩福源红茶。”
“一两茶百两金,我难得喝一回,今日可是下足了血本。只是边大人都没怎么在意,想必是喝惯了这些好茶吧?”
边庭没有否认,“家中有几个茶园,百年老桩虽少,自供自家人喝还是够的。”
“世家底蕴果真不凡。“卫文康笑道:“圣上年轻虽轻,却是壮志凌云,誓要做出一番彪炳史册的功绩。怎奈国库空虚,百姓食不果腹,圣上于心不忍,节衣缩食,我等为人臣子也该作出表率才是。”
边庭垂下眼眸,脑中思绪万千。皇权和世家向来都是你强我弱的关系,圣上想要有所作为,向世家开刀是早晚的事儿。边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凡夫俗子哪能四大皆空,谁愿意把祖宗百年基业拱手让人?
如今看来是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候了,圣上愿意让自己去工部感悟一番已算是恩德,倒是卫文康,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爬到右相的位置人,实在是通透得叫人不怎么舒心。
边庭轻啜一口红茶,以往不觉着,叫卫文康一说倒是能品出些不俗来了,银钱的味道果真不错。边庭微微一笑,“近来府中丫鬟多有懈怠,稍有空闲便聚在一处说闲话,我恍惚中听见一嘴,说是卫大人与清漪郡君好事将近?也难怪圣上如此关怀卫大人的身子骨,他与清漪郡君可是嫡亲的表兄弟。”
卫文康脸上的笑容一滞,“边大人这是恩将仇报?我与夫郎情深意重,哪里来的无稽之谈?”
边庭不动声色,“原是误会,那圣上是关心卫大人子嗣?可真是体贴人。”
卫文康:“边大人可是羡慕?日后有的是机会感受圣上的体贴。”
圣上的体贴,那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大冬天里能把装晕的老臣抬到室外透气。边庭轻咳一声,“卫大人说笑了。”
卫大人被圣上赐下补肾药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连平宁长公主都有所耳闻,对着自己样样出挑的小哥儿犯了愁。
“他比你年长十几岁,再是俊美的容貌还能维持几年?你作甚非要想不开嫁过去守活寡?”
清漪郡君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双星眸里写满了坚定,“娘,我仰慕的是他的才华,皮相于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纵是没有又如何?”
平宁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那是皮相的问题吗?那是守活寡,是绝嗣,日后老了身边都没个人陪着。”
“有他陪着便足以。”
平宁长公主恨恨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天下才子那般多,你何苦盯着他一个?”
“不一样,他不止满腹经纶,更是胸有丘壑,他是谋天下的人。娘,你可信,百年后他必将镌刻在大乾朝的国运里。”
“也不知道当初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生出你这么个犟种来。”
平宁长公主实际不占长不占嫡,母后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还早早逝世,却能夺得先帝那等薄幸之人的几分宠爱,攒够自己的政治资本,在圣上继位时搏上一把,哪里就真是一个眼中只有家长里短的无知妇人?
卫文康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家哥儿又决意要嫁他,这事儿便没了回旋的余地。届时圣上赐婚,卫文康能抗旨不成?至于他那个夫郎,不过是一个乡下屠户出身的小哥儿,凭借着一把子蛮力在普通老百姓面前耍耍狠也就罢了,在皇家面前,不过是一只蚂蚁。
相比起其他权贵的麻木不仁,清漪郡君的确算得上仁善,见他娘意动了,忙道:“柳天骄也是个苦命人,娘,你别为难他。”
平宁长公主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三年不孕便能休妻,他能留到现在已经是极好的运道了。届时多给他留些银子,叫他能安度下半生,他定然感恩戴德。”
天冷,当今圣上住的暖阁自然是早早烧好了地龙,熙宁帝斜靠在罗汉床上,被暖意烘得昏昏欲睡,偏偏罗汉床上的小案几上还堆了几大摞没有处理的奏章,叫熙宁帝无法安然合上眼睛,心中烦躁得紧。
听说平宁长公主求见,熙宁帝瞌睡没了些,问报信的太监,“她来做什么?”
太监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未曾明言,只道是要事。”
这个姑母平日里还算安分,念在她当初主动投诚的份儿上,熙宁帝不介意给几分薄面,道:“让她进来吧。”
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子,平宁长公主以往也小瞧过,只是很快被打了脸,再不敢有丝毫懈怠,见了人恭恭敬敬行礼,“给圣上请安。”
熙宁帝嘴上说着姑母何必多礼,靠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却是一动未动。见平宁长公主身着繁复的朝服,很是庄重的样子,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儿,“姑母这是为何而来?”
“清漪眼看着就到了嫁人的时候,我虽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他。想着圣上金口玉言,若能帮着赐上一门婚事,定能保他一世美满,故厚着脸皮来烦扰。”
“可有看中的人选?”
“有,右相卫文康。”平宁长公主说完小心瞧着熙宁帝的反应,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清漪的性子您也知道,最是倔强不过。他看中了卫大人的才华,我这当娘的虽嫌年岁不怎么相配,到底也拗不过他。”
“卫卿确有大才,只是他成亲多年,清漪总不能嫁过去当小。”
平宁长公主脸色僵了一下,“卫大人虽有夫郎,却无子嗣,若让清漪做小,恐损了皇家颜面,卫大人日后也不好跟祖宗交代,毕竟嫡子传承血脉才是正统。”
熙宁帝能击败经营朝野多年的皇叔宏王登上皇位,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占了先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平宁长公主就不信他对此没有触动。
孰料,熙宁帝只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卫夫郎不就是原配,原配所生自是嫡子。”
平宁长公主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熙宁帝这是要帮卫文康那个原配说话?“圣上说笑了,卫夫郎年近四十,恐难再生育。”
第220章 第 220 章 长公主相邀
“高得全, 那卫夫郎已经年近四十了吗?我怎么听说他还比卫大人小些?”
大太监低眉顺眼道:“回圣上,卫夫郎今年将将三十出头。”
熙宁帝扯了扯嘴角,“打小就听皇爷爷说姑母聪慧过人,记性最好, 可叫我逮着错处了。”
平宁长公主后背突然冒起了冷汗, 皇家就没有一个单纯好糊弄的, 她早就知晓自己这个侄子不是面上那般一派天真, 没想到如今更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如此护着那个柳天骄, 还是说卫文康求他帮的忙?平宁长公主心中生了警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消念头的。
人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她没有顶门立户的子嗣,本就容易叫人轻看。若是一桩婚事都不能谋到手,怕是这满朝文武都要把她的分量重新上称称一称,平宁长公主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圣上说的是,年纪大了, 糊涂了。”平宁长公主很快收拾起情绪, 重新挂上了平和的笑意, “转眼都是老婆婆的年纪了, 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 身子骨也不行了, 要不是还有清漪在……”
天底下还能有比皇帝更势强的人吗?平宁长公主换了示弱的路子, 熙宁帝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个对自己有功, 又没有威胁的长辈都容不下,还要不要名声了?天下之主权力自是无限,可表面上也不好做得太过,以免平白惹些麻烦官司。
没看熙宁帝继位后选了年号“熙宁”, 都没让平宁长公主避讳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想要给天下人多灌输些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的思想,熙宁帝自个儿就得跟着做,这也是平宁长公主看出了熙宁帝向着柳天骄,却依然敢掰手腕的原因。
果真,熙宁帝脸上的笑意都恳切了许多,“我瞧姑母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说这般晦气话?”说着又骂身边的大太监,“高得全,你怎么做事的,都不给姑母看座?”
高得全自打了一下嘴巴,赶忙请长公主入座,“圣上恕罪,长公主恕罪。”
“是圣上客气了。”平宁长公主轻撩裙摆坐下,背脊自始至终挺得笔直,端的是高贵无比的皇家气度。
熙宁帝耐着性子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把人送走,末了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高得全见平宁长公主甫一告退,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暗暗叫苦,神仙打架凡人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熙宁帝似乎想喝些茶水压压火气,只是杯子还没到嘴边又被他随手掷到了地上,“这个卫文康,可真是会给朕找麻烦,该直接赐他毁容药才是。”
高得全大气不敢出。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世家官员联姻停妻另娶的比比皆是,驸马还养通房呢。柳天骄那般出身的哥儿,又无所出,既是清漪郡君有意下嫁,本就该自请下堂。偏他家圣上因着那个得不到的心尖尖,对柳天骄百般偏袒。
“高得全,你哑巴了?”
得,这火气还是烧到自己身上了。高得全无法,只得站了出来,腰低得几乎要折断一样,“奴才在,圣上可是有何吩咐?”
“盯着点朕那个好姑母,别叫她把柳天骄伤了,若是……”熙宁帝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若是不过分,也别拦着。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是该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么样,您还能遣散后宫立他为后不成?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哥儿,还做过人外室,别说为后,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聘为正室。不管高得全如何腹诽,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一点异样,“是。”
右相府。
柳天骄和卫文康一人分坐在一边,楠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以往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此刻味道交杂在一起,香还是香的,只是不知怎地叫人没了胃口。可能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馋得慌,太多了又觉着腻歪。
“近来家中生意如何?”卫文康停下手中的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天骄回了句:“还不错。”
“可有什么想买的?那日我听沈知行说,他家夫郎又新买了不少首饰,咱们不妨也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我五大三粗的,戴什么首饰都不好看。”
“怎么会呢,定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改日我帮你挑。”
“改日是哪日,你屯兵的事情忙完了?我听说南边出了大案,你怕是少不得亲自过问吧?还有运河的事,眼看着枯水期就要过完了,听说进展不是很顺利?”
卫文康求饶,“在家咱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总能抽出空来的。”
柳天骄眼神暗了暗,“好啊,那你给个时间,我总不能一直在家等着。”
卫文康喃喃道:“骄哥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师父不在,我这段时日多忙你是知道的,待过了这段时日,都按照你的心意来。”
柳天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罢了,等你空闲下来再说吧。”
卫文康觉察出柳天骄情绪不对,起身坐到他身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骄哥儿,别气了好不好?”
柳天骄轻叹一声,“我没生气,真的。”
他只是觉着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卫文康一心念书,他一心赚钱,两个人都过得很辛苦,但心往一处使,日子有盼头,哪怕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有数不尽的话说。
如今什么都有了,卫文康位及人臣,他生意越做越好,家中要权势有权势,要银钱有银钱。但两个人能坐下来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了,卫文康忙碌的那些事情他都不懂,夫人间的交际也做不好,那些贵妇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轻蔑的。自己赚了很多银钱,可如今的卫文康也不需要了,他俸禄不菲,圣上还时常有赏赐,甚至给了一座京郊的温泉庄子。
对于卫文康来说,如今的自己算什么呢?见证了他来时的苦难,一个耻辱的印记?柳天骄相信卫文康不是那么想的,可自己却忍不住那么想。
在卫文康因为拒绝尹明秀等一众高门贵女,在翰林院坐了三年冷板凳时,柳天骄心里也是发寒的。只是那时的卫文康还需要他,需要他在艰难时互相鼓劲,如今却是连鼓劲的作用都没有了。
最致命的是,自己生不了孩子。子嗣,多重要的东西啊。自家当初就因为没有男丁差点儿被吃绝户,村里人都冷眼相看,说只怪他小爹生不出男娃来。
到自己这里,别说男丁,竟是连个哥儿女儿都没有。柳天骄是遗憾的,是愧疚的,卫文康多出挑的人物啊,他的子嗣定会是说书人讲的那般惊才绝艳吧。
如果没有自己,卫文康是不是会过得舒心许多呢?他可以娶清漪郡君,那个性情温婉满腹经纶的哥儿,与他能聊诗书聊朝堂,在他遇到难题夜不能寐时帮他排忧解难。
他也可以娶别人,以他如今的地位,高贵的漂亮的有才的,都由着他挑。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会有自己的子嗣的,像沈知行一样,哪怕与夫郎并不和睦,只要把孩子架在肩上,他就能乐开花。
离开卫文康,自己又会过得怎么样呢?他可以跟着齐哥哥出使西域,广开商路,也可以回到江东州,与墨思几个每日里吃吃喝喝,贪图享乐。他甚至可以去边疆从军,跟着周定邦将军踏破蛮夷,也体验一回守卫天下的忠贞热血。
可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柳天骄翻箱倒柜,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长叹一声,把它们塞了回去。
卫文康到底没能抽出时间来,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却不是个耐烦人,好些没什么用的奏章他都不乐意看,总是一股脑塞给卫文康。卫文康能这么办?只能接着。
柳天骄没等到卫文康的同游,倒是等到了平宁长公主府的拜帖,说是邀他去赏梅。
赏梅,有什么好赏的?天寒地冻的,路过瞧一眼便罢了,再好的花儿还能当饭吃不成?要柳天骄说这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但人家是平宁长公主,拜帖都递过来了,自己要是不去,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松韵听说了这事儿也极为不舒服,清漪郡君的事儿都传得满城风雨了,这个时候请自家夫郎过去,能有什么好事?澄清清漪郡君对自家老爷没有企图,还是劝自家夫郎知难而退?但愿这些贵人还是要些脸把。
“夫郎,此事要不与老爷说一声?”
“说什么,让他出面拒绝?不够丢人的,还叫人以为我柳天骄怕了呢。”笑话,他再怎么说也是卫文康明媒正娶的。呸,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这些人再能耐又能把他怎么样?他柳天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逼急了不知道谁吃亏呢。
“那我帮夫郎置办几身好行头,万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置办什么好行头,再收拾能有人长公主和郡君贵气?我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就要他们啃啃看磕牙不。”【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