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 打劫长公主府
平宁长公主在先帝时期就有几分宠, 这宠到底有几分说不清楚,但在先帝看来,这个漂亮伶俐的小女儿总比硬邦邦的先太子和满肚子算计的宏王看着舒心。因而平宁长公主出嫁时,本就奢靡的先帝大手一挥, 给她选了个很是阔气的五进大宅院, 比起亲王府也不差什么了。
也因为这个, 小心眼的宏王看平宁长公主一直不怎么顺眼, 这也是平宁长公主冒险把宝押在当今圣上身上的原因。皇权交迭之际,风云变幻, 多少达官贵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好些亲王府也空在那里长蜘蛛网,越发显出长公主府的奢华贵气。
柳天骄看到木梁上都镶了金,不由得眼角抽搐了一下,有钱也不是这么玩的,还真不怕盗贼上门啊。不对,人家是长公主, 府中虽只有两个主子, 侍卫仆人却是一点都不少, 柳天骄估摸着, 怕是得有上千号人吧。
上千号人伺候两个主子, 柳天骄想想都心疼, 这得费多少银子啊。想起自己当年在江东州尹刺史府的见闻, 柳天骄觉着要么这府中下人的待遇很差, 要么平宁长公主没少搞银子。
瞧这些守卫下人一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样子,直接排除掉待遇差的可能,还得赞人家平宁长公主一句,生财有道啊, 就是不知道这财到底从哪生的了。光长公主一年的份利银子,怕是经不起那么折腾吧。
见柳天骄面上老实,眼珠子却是乱转。带路的丫鬟心中忍不住冷笑,果真是卑贱出身,宰相府这么多年的富贵,也没将人养得眼见稍稍开阔些,怕是见了后院那些文玩古董人都要呆愣住。这般想着,丫鬟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尊贵的宰相夫人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样。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丫鬟步子再快能有多快?柳天骄一个大步就跟上了,压根没想丫鬟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绕过层层叠叠的院落,说不清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数不尽的富贵奢靡,亏得这是在京都,要照着南方那些曲折蜿蜒曲径通幽的讲究来,非得把人绕晕不可。
终于,来到了一座开阔的院子,虽是冬日,古树枯瘦,但光那些繁复精美的摆件就足以把人的目光全吸引过去。虽没瞧见梅花,但呼吸间全是幽幽的花香,估摸着今日的主角就在不远处。
松韵见丫鬟停在那里半天,不往前走也不说把人迎进屋,问道:“长公主可是就在里面?劳烦姑娘带我们觐见。”
丫鬟漫不经心道:“长公主身份尊贵,想要觐见自有规矩讲究,请卫夫郎安心等着便是。”
比起松意几个,松韵脾气算好的,可有一点,他护主。他可以为了夫郎好劝诫夫郎在老爷面前服软,不代表他愿意瞧见自家夫郎受委屈。长公主怎么了,任由自家小哥儿抢别人丈夫,也不值当人尊敬。
当宰相府管事这么久,松韵也不是个傻的,虽在心里把长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只针对这个丫鬟,义愤填膺道:“我家夫郎是殿下亲自下拜帖邀来的贵客,你个丫鬟不说好生款待着,倒叫人大冬天的在外面受冻,可是存心抹黑长公主的名声?”
“皇家规矩你懂什么?”丫鬟冷笑,毫不客气地对着柳天骄道:“卫夫郎,恕奴婢多嘴劝告一句,乡下来的见识少,可要好生教导。我家公主大度良善不说,若是日后开罪了旁的达官贵人,可就不好交代了。”
柳天骄把那丫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冷声回了句:“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不就把我开罪了吗,不如待会儿先瞧瞧长公主如何处置你?”
松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立马捏住胳膊上的软肉,告诫自己注意规矩,不要太放肆了,但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收不回去。
那丫鬟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羞愤得恨不得给柳天骄主仆俩一耳光。她可是平宁长公主的心腹,到哪都是被人敬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怒道:“还请卫夫郎自重。”
“我自重不自重关你什么事,还不快去通报?若长公主今日不巧有事要忙,我改日再来打搅便是。”柳天骄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卫文康都贵为宰相了,自己还需忍气吞声?平宁长公主又如何,左右麻烦是卫文康自己找来的,让他收拾烂摊子就是。
松韵将将还解气呢,见那个丫鬟进去前的眼神恨不得杀人,还是有些担忧,“夫郎,平宁长公主该不会怪罪下来吧?”
柳天骄还在研究长公主府的摆设,见人走了,也不顾周围那些小丫鬟的目光,索性蹲下去凑近了瞧,压根就没把松韵的话听进去,只随口敷衍道:“不会。”
事实上,平宁长公主听了心腹大丫鬟馥郁的禀报,已经气得摔碎了一套上好的琉璃盏。“原还想看在清漪的面上留他一条命,未曾想他如此不知好歹,目无尊上,还是得尽快料理了。”
馥郁低着头,一双眉目里全是残忍的讥笑。
既然是让自己送上门来找羞辱的,柳天骄料定对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果不其然,很快便另有丫鬟来通知柳天骄,长公主接见,请他进屋。这丫鬟瞧装扮不如先前那个得宠,态度倒是恭敬本分,瞧着顺眼得多。柳天骄也没为难她,跟着便进去了。
原以为外面瞧着已经够富贵了,这一进屋才发觉,还是自己眼皮子太浅了。金银在这儿都挨不着变,什么西域珍宝、名贵书画、稀世古董,柳天骄只能认出十之二三,算算也是了不得的数字。别说他们宰相府,就是皇宫料想也没这般奢靡。
平宁长公主已听大丫鬟馥郁说过这位卫夫郎的小家子气,这会儿对柳天骄的震惊倒也不意外,只柔声笑道:“还是头一回见面,总该送个见面礼。卫夫郎瞧瞧这屋子里可有什么喜欢的,拿去便是。”
柳天骄闻言大喜,“长公主说的可是真的,那怎么好意思?”
瞧瞧这是什么个玩意儿,也敢与自家清漪抢人,真想不到小皇帝有什么好护着的。平宁长公主觉得腻歪,摆了摆手道:“本宫一言九鼎,你自取便是。”
“长公主可真是人美心善啊。”柳天骄夸人的话音未落,便上前抱起一个釉色浓艳的精美瓷器来,小心放到松韵手上。
还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平宁长公主被他那猴急的样子气笑了,正想讥讽几句,却见柳天骄一个闪身窜到了墙上,取下了一件自己珍藏的上古字画。先前那瓷器自然也珍贵,可还能用金钱来衡量,这副上古字画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孤品,皇帝的私库也不一定能找出这般好东西来。
今日会见柳天骄,本就要说些不太光鲜的事情,平宁长公主怕人乱嚼舌根,特地安排到了自己居住的后院。哪曾想竟是一个不察,叫柳天骄占了这般天大的便宜。
平宁长公主背脊绷直,脸色难看,正想示意馥郁开口把那副字画要回来时,却见柳天骄又窜到摆台上拿起了上面供着的一柄剑。
馥郁当下暴起,怒斥道:“放肆,先帝御赐之物也是能随便碰的?”
柳天骄讪讪地收回手,“原是御赐之物,是我失敬了。”
不愧是自己的心腹,就是会看事,平宁长公主瞧柳天骄一脸惶恐的样子,脸色缓和了几分,正待说什么,又见柳天骄转头指着旁边一个镶嵌着十几颗大宝石的金冠道:“这个不是御赐的吧?”
馥郁黑着脸,无话可说。
好在柳天骄还有些分寸,拿了三件珍宝后收了手,对着平宁长公主欢天喜地道:“多谢公主赏赐,我家夫君最好字画,若是知晓公主给了这般好东西,不知道怎么感激呢。”
平宁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话是自己先说出口的,她要脸,岂能作柳天骄那般无赖样。又有那御赐的宝剑作比对,其他三样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总归自己不是多爱书画的人,提前给了未来儿婿,叫他明白这长公主府的富贵也好。
至于其他两样,被柳天骄气狠了的平宁长公主,竟然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计较,由着柳天骄吩咐自己身边那个小哥儿先把东西搬回了马车上。
得了好的柳天骄像是才想起到别人家做客的规矩来,对着平宁长公主恭敬道:“未曾见过长公主这般的贵人,一时兴奋了些,还望长公主恕罪。”
经过将将的闹剧,平宁长公主见他终于正常了,竟还有点奇异的欣慰。“无妨,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
柳天骄好似摸不清状况,“一家人,长公主的意思是?”
对于这般下等人,平宁长公主也懒得卖关子,直言道:“卫大人才识过人,我家清漪也是饱读诗书,二人正是相配,我欲将清漪下嫁于卫大人,不知骄哥儿意下如何?”
第222章 第 222 章 反手打脸
啧啧, 就他俩这交情,一声“骄哥儿”听得人瘆得慌。柳天骄看平宁长公主勉强摆出些亲自的样子来,知晓这是暗示自己把“卫夫人”这个名头让出去呢。
也是,皇家哥儿, 怎么能给人当妾呢。可他柳天骄就是给人当妾的命?那他这一路艰辛算什么?
“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有清漪郡君支撑门楣, 宰相府的牌匾都要金贵不少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娶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纳妾还是要看爷们儿自个儿的心意。我家老爷又不是个贪好美色的,也曾信誓旦旦说不管前程如何, 他这辈子就我一个,猛地给他塞个妾室,这……”
“你放肆。”平宁长公主一拍桌子,已然暴怒。口口声声让她家清漪为妾,甚至还嫌当妾都碍眼,谁给他的胆子?
馥郁一边给平宁长公主顺气,一边怒骂道:“柳天骄,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也是照规矩行事, 长公主不妨出去打听打听, 哪家夫人被人硬往家中塞人时有我这般的好脾性。”柳天骄也不装了, 冷笑道:“难不成长公主还想让我自觉把正室位置让出去不成?糟糠之妻不下堂, 就是说到圣上跟前, 理儿也在我这边。”
平宁长公主气狠了, 推开馥郁, 猛地站起身来,“跟我讲理?你大字不识,与满腹经纶的夫君无话可说。你出身卑贱,外出交际无人与你为伍。你嫉妒蛮横, 让堂堂宰相绝嗣。你这般的人,就是配一个贩夫走卒都过余,如何敢肖想霸占宰相夫人的位置?”
字字珠玑,要是一般人早就羞愧得不成样子了。可柳天骄偏就一身反骨,“我再不配也是陪他从卑贱时一路走过来的,纵使再多龃龉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一个外人置喙。不妨告诉你,宰相夫人的位置我做腻了,哪天施舍给你家尊贵的郡君也不无可能,可谁也别想硬从我手头抢了去。”
平宁长公主气得头晕目眩,抓住馥郁的胳膊道:“去,去叫人进来,把他给我绑了。”
馥郁自然是求之不得,赶忙叫人,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就被人围得密不透风。
柳天骄一脚蹬开想要上前挣表现的婆子,面若寒霜,“仗势欺人?长公主大可一试,保管不消一个时辰这事儿便能传遍整个京都,你猜我家大人会不会到圣上面前告个御状?”
平宁长公主没想到柳天骄还有这般利落的身手,惊异间多了威严被挑衅的恼怒,“你威胁我?对皇家人出言不逊,本就该治罪。”
“治罪啊,我这个被逼下堂的宰相夫人总归是情有所原,就是不知道清漪郡君那般不要脸肖想有妇之夫,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好,你好得很。”
柳天骄在平宁长公主的“交口称赞”中大步走出了公主府,压根不管后面尾随的牛鬼蛇神,拐到京都有名的美食街,吃了半天的地摊。只是不知道如今好东西吃多了还是怎么着,以前最爱的油酥饼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两名侍卫跟了他半天,也不知道这个小哥儿吃什么长大的,腿脚比男人还利索,逛了半天还那般精神,吃得又多,跟头猪一样。在两名侍卫无限怨念中,那个体力好得不正常的小哥儿终于尽兴了,抬脚往回走。路过一条曲折无人的小巷子时,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人呢,怎会不见了?他们可是皇家特训营出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光天白日的把一个小哥儿跟丢,还真是见了鬼了。两名侍卫眉头紧锁,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立马抬起头,只是此时已晚。
只见一张黑布盖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侍卫套了起来,还不待他们有所挣扎,几道铁拳就砸了上来。铁拳不是形容词,那是对两名侍卫感受的真切描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这人没有想要他们命的意思。
柳天骄出够了气,把黑布掀开,没有一点遮掩自己面容的意思,“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尽管放马过来,我那上千名兄弟正愁没地儿泄火呢。”
上千名兄弟,这人难不成入了什么土匪山寨,还是在军中有关系?要知道平宁长公主为了不被新皇忌惮,如今手头能有的打手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两名侍卫暗自叫苦,毫不怀疑柳天骄的话,毕竟这般身手,到哪不受尽追捧?长公主这回是踢到了铁板上了。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两名侍卫言语恳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是连怨恨都不敢。
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柳天骄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一人踹了一脚后道:“滚吧。”
两名侍卫再次道谢,然后起身瘸着腿离开。
松韵是想跟在柳天骄身边的,偏他家夫郎说那三样东西很是紧要,务必在平宁长公主未注意前带回府。如今都过去半日了,夫郎还未归家,长公主府也寻不到人,松韵急得团团转,见自家夫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没受伤吧?”
柳天骄把他小脸儿抬起来看,打趣道:“都哭花了,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什么好,都怪老爷,叫您平白受这么多委屈。”
得,看来这是急狠了,连他最敬重的老爷都怨怪上了。柳天骄觉着心里熨帖,好生安慰了几句,才瞧见家中多了许多穿军服的人,蹙眉道:“杨金带回来的人?”
“可不是,我迟迟没见您回来,怕您在长公主府吃亏,这才自作主张去找了杨大人。”松韵说着低下了头,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可也没别的法子,若夫郎真出了事那就晚了。
“胡闹。”柳天骄骂了一句,却也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平宁长公主确实不是善茬,那两名侍卫的身手也是千里挑一,若自己真是个普通的哥儿,今个儿还真回不来,松韵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能帮着善后,“赶紧遣人去把杨金叫回来,我亲自带人去找龚大将军请罪。”
杨金如今在京郊大营任职,正四品的参将。其实以他当初在边疆时的功劳,正三品的副将也是当之无愧的。只是杨金年岁不大,卫文康在问过他意见后帮着压了压。军营拼的都是人命,太年轻的主将总是难以服众。不过纵使压着,最多不过两年,杨金也能正式升任正三品副将。
松韵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哪敢再言语。
很快杨金便带着人回来了,累得满头大汗,见柳天骄无事,终于放下心来,扔给自家下属一大袋银子,道:“今日劳烦各位兄弟了,拿着银钱吃酒去,今日我请客,放开了吃。”
下属是个长相老实心眼却不少的大汉,拿着银子眉开眼笑道:“劳烦什么,本就是休沐日,跑跑腿的事。兄弟们难得吃顿大荤,今日可不会客气。”新皇上任,手底下有能弄钱的人,当兵的待遇也都上去了。但底层的士兵也只是限于油水多了些,真要每日大鱼大肉的,再多的银钱也养不过来。
柳天骄见状道:“去江云楼吧,我与掌柜的说一声,叫他给兄弟们打个折。”
杨金眼前一亮,“几折?”
柳天骄道:“三折。”
杨金大喜,捣了捣下属道:“听到没有,三折,今日可得把江云楼吃垮。”
下属也大喜过望。江云楼啊,非世家子弟达官贵人进不得。倒不是有啥门槛限制,主要是贵啊。别说手底下那帮兵,就是他这个五品的游击将军,也是一年到头才能咬咬牙吃上一回。如今宰相夫人亲口说了三折的优惠,不吃到顶嗓子眼,谁能罢休?
“多谢宰相夫人,多谢将军。”说完对杨金挤挤眼就一溜烟跑了,别怪他这个当兄弟的不义气,实在是宰相夫人在边上,他也不好硬拉人,对吧?
柳天骄见他那耍宝样,眼里染上了笑意,年轻可真好,说来他和卫文康都是三十多的人了。
杨金见人走了,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平宁长公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柳天骄道:“我看你如今威风也不小,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动用手底下的兵,那般大阵事,被有些人瞧见了还不定怎么着呢,回头叫江闵好生收拾你。”
杨金冷哼一声,“谁怕他不成?”
话说江闵好不容易考中秀才来了京城,知晓柳天骄身边多了个人,不知道多恼怒。骄哥哥是他一个人的,怎么能被别的小子分了宠,暗地里没少整治杨金。好在江闵还有些分寸,都是些小把戏,杨金武力过人,实在恼了,两人打一架也就罢了。
哪有小孩子不闹矛盾的?柳天骄见他俩有来有回,谁也没吃大亏,便没管。后来年岁渐长,都懂事了,两人感情倒是好了起来。只是江闵打小就鬼灵精,他那张嘴说起道理来,真是爱念经的和尚见了都得摇头。
柳天骄见这俩一个四品的参将,一个翰林院的清贵,闹起来还跟小孩子一样,好笑的同时也觉欣慰,没再念叨杨金。“你与兄弟们吃饭去吧,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我应付得过来。”
“知道您应付得过来,我只是不放心。”杨金说完这一句就跑了。
柳天骄望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眼中忽觉酸涩起来。再多人瞧不起又怎么样,他柳天骄还是有那么多人在乎。
第223章 第 223 章 美色误人
“夫郎, 您在琢磨什么啊?”松韵看自家夫郎自打从长公主府把这三样东西顺出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连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瞟,有些奇怪。
再是价值连城又怎么样, 他家夫郎如今又不缺钱。登阳侯这些年顶着皇商的身份, 天南地北的跑, 什么西域宝石, 南海夜明珠,就是海外的奇珍也大把地往夫郎的私库中送, 哪里又真缺这些东西。
“这里头可是有大学问呢。”柳天骄笑笑,“松韵,你去给松明送个信儿,叫他好生查查这些东西的来历,我倒要看看咱们平宁长公主哪来的生财之道。”
松韵也不是个笨的,立马反应过来,“您是说平宁长公主可能在外面搞烂钱?”
柳天骄点点头, “聪明, 我在京都从商这么些年, 从未听说过平宁长公主有什么出众的产业, 银子总不能是平白无故掉下来的。”
“我这就去。”松韵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若是能抓住平宁长公主的把柄, 不知道多快活。
柳天骄摸索着上好的瓷器, 心中一肚子坏水。他自认不是脑袋多灵光的人, 可也不蠢,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他是知道的。虽说他拿捏不到平宁长公主的七寸,可那位尊贵的圣上可以啊。
为了满足自家夫郎喜欢听闲话的小爱好,两人独处时, 卫文康总会挑些朝堂上无关紧要的事儿给夫郎凑趣,反正自家夫郎口风还是严实的。平宁长公主作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卫文康也恰好提起过。
说她虽是圣上的姑母,但两人从前可没什么情分,比起楚家和周将军等人的誓死追随,平宁长公主那点儿临阵倒戈的功劳也算不得什么。她能得到如今的尊荣,也还是仰仗了皇室长辈的身份,圣上安抚那些旧人,总要立个样板出来,平宁长公主就是那个样板。
如今圣上已经登基数年,手段远非昔比,平宁长公主这样的样板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若她安分些还好,圣上总能念着旧情多给些脸面。若是她不安分,叫圣上拿捏了错处,那境遇就得变一变了。
卫文康今日都被关在宫中理事,回府后才听说柳天骄被平宁长公主叫去了,心中一阵后怕,身上的官府都还没换下就匆匆去后院寻人。平宁长公主面善心狠,也不知道自家夫郎吃了多大的亏。
“松韵,骄哥儿呢,可有受伤?”
“大人您说呢?”一向对卫文康无比崇敬的松韵,因为心疼夫郎,难得说了重话,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可卫文康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听松韵这话便以为柳天骄受了伤,推开房门不管不顾地闯进去,“骄哥儿,你怎么样了?”
柳天骄今日没有午睡,正昏昏欲睡呢,被卫文康这一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没好气道:“嚎什么嚎,还没死呢。”
卫文康把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认没什么事儿才松了口气,“她叫你去你便去,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说了又怎么样,你能拒绝她一次两次,还能一直盯着她不成?”
“那也不能以身犯险,我不是曾与你说过,那个平宁长公主不是个好的。”
柳天骄冷笑道:“我看你才不是个好的,要不是你一天到晚招蜂引蝶,我能被人算计?”
卫文康无言以对,半晌后道:“要不我吃些药毁容?”
柳天骄:“……你疯了?”
卫文康正色道:“你不是嫌我招蜂引蝶吗?这张脸毁了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你傻吗,容貌有异是不能做官的,你想犯忌讳?”
“我知道有种药,会让人身体面部发胀,不会有疤痕红疹,不犯忌讳。”
“总之不行,你别说了。”
卫文康不解,“为何不行?”
柳天骄怒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他妈要是毁了脸,老子看啥?”
门口还在担心两人闹矛盾的松韵,忍不住替夫郎尴尬地抓了抓脚趾,然后捂着脸离开了。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平宁长公主端坐在家中,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倒是小瞧了那个柳天骄,不愧是干过屠户的,真有几分力气。不过那又如何,千里挑一的皇家侍卫,任那柳天骄三头六臂也是逃不掉的。
“馥郁,暗室可准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保管那柳天骄进得来出不去。”
“嗯,手脚干净些,别走露了风声。”
平宁长公主说完又摩梭起手中的佛珠,彷佛将将谈论的不过是一道菜色。
良久,终于有消息传来,馥郁闻言脸色一变,都不知道该如何禀报此事。
平宁长公主年纪不小眼神却很尖利,见状冷声道:“出岔子了?”
馥郁慌忙跪下,“回殿下,那两人说,说柳天骄身手太好,事情没成。”
平宁长公主手下一个用力,被穿佛珠的绳子嘞得痛呼出声,“没成,怎么会没成?废物!”
一屋子的人都“砰”一声跪下,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长公主的出气筒。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终于冷声道:“把他们处理了吧,那般废物留着也无用。”
馥郁硬着头皮劝道:“殿下,咱们手头没有武艺再高的人了,不如,不如先留着。”
平宁长公主喝道:“都叫柳天骄发现了,留着给人送把柄吗?马上料理干净,再叫姓马的送些得用的人来,我每年给他那么些银子,不是养着他吃白饭的。”
馥郁哪敢再劝,只连连称“是”。
可惜,待清算的人到时,那俩侍卫早已经跑得没影了。常年帮平宁长公主干那些腌臜事,两人对自家主子是什么德性能不清楚?回府一趟不过是收拾收拾自己的金银细软罢了。
平宁长公主得知两人已经畏罪潜逃,自然是怒不可遏,发了狠誓要把人找回来,同时越发加大了对柳天骄的监视力度。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深夜,安阳城外一个小树林里,一队人马正匆匆赶路。沉重的马车碾过,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马匹显然劳累已久,背部下陷,尾巴无力地垂着。人也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屁股坐下去。
带头的人还在挥着鞭子催促,“快些,再快些。”
一个身形矮小精神头却还不错的人凑到他边上,抹着头上的汗道:“头儿,咱们歇歇吧,大家伙实在是走不动了。”
带头的人闻言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狗娘养的,一身懒骨头。歇什么歇,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不得就从哪儿窜出土匪来。”
“才下过雨,就是把人逼死,今个儿也翻不过这座山啊。再说咱们背后可是那位,有谁不长眼敢劫咱们的货?”
也是那个理儿,此处离城不远,驻军不肖一个时辰便能到。纵使被劫了,他动用那位的令牌找回来便是。总归以那位的身份,只要不傻,驻军将领都会卖个面子。至于被官府查,那更是无稽之谈了,圣上见了那位都以礼相待呢,他就不信有人会不长眼。
“行了,那边有个山洞,轮着进去休息一会儿吧。仔细把货看好,若是丢了,扒了你们的皮都赔不起。”
众人连连称“是”,都要累死了,能休息一会儿便谢天谢地,谁还理会那几句难听的话。
带头的也钻进了山洞,早有机灵的给他收拾出了一块儿干爽舒服的地儿,还殷勤地铺上了兔毛垫子,“老大,您先歇一会儿,有兄弟在烧热水,好了立马给您送一壶过来。”
“还算懂事,好好干,回头我跟上头禀报一声,提拔你当个小管事。”
“欸,谢谢老大。”那人欢喜得不行,甚至动手给人捏上了背。
别说,辛劳大半个月,有人放松放松真是舒服。那带头的渐渐闭上了眼睛,正昏昏欲睡间,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在喊,“抢劫,土匪抢劫来了。”
随即便是一片惊叫声,带头的推开捏肩的小弟,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跑。只是此时已晚,洞口早已被人围了个严实。
“我乃安阳都事,奉刺史之命前来捉拿反贼,尔等还不速速就擒!”
安阳城都事?还好还好,这些当官的可比土匪懂事多了。带头的脸色缓和下来,大步走到洞口,把小心藏在怀里的令牌拿出来,高高举在手上,大声道:“我们是平宁长公主的商队,正运送一批货物进安阳城,并非反贼,还请都事明鉴。”
“运送货物需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安阳都事一个侧身跳下马,命人打开一个大木箱,只见里面果真堆着些布匹之类的货物。
带头的老神在在地笑道:“都事可查验清楚了?若是需要,我也可命人将其他箱子打开。”
“倒是不必。”那安阳都事说着将那箱子踢翻在地,里面的货物散落的到处都是。
带头的脸上笑容凝滞了一下,这个安阳都事脑子怕是有问题,都说了是平宁长公主的货物还敢这般放肆,回去禀了长公主,定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带头的心中暗骂着,却见那安阳都事竟是抽出长剑来,直直往那木箱底部插去。
只听得“铛”一阵刺耳的响声,当头的彻底笑不出来了,浑浊的眼神里竟是惶恐。
第224章 第 224 章 败落
安阳都事也是个狠角色, 手中长剑横着一削,木箱底部便全部脱落了下来,拿起来用火把一照,金灿灿的一片。
众人惊呼出声, “黄金, 居然是黄金!”
有人不敢相信, “不可能吧, 这么大一块,若真是黄金, 不知道值多少钱。”
安阳都事心中也直打鼓,直接用了最粗暴的方式验证——提起了咬了一口。软的,真金。妈的,这一块怕是就得六七十斤吧,换成银子就是六七百两,若其他箱子里都藏着黄金,今天这事儿可就大发了。所幸带来的都是亲信, 不然这会儿场面怕是早就乱了。
“把剩下的箱子都劈开。”
带头的双眼通红, “这是平宁长公主的货物, 平宁长公主!你们不要命了?”
“聒噪, 把他嘴巴给我堵上。”安阳都事冷笑一声,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管你主子是哪个。”
一个个箱子被劈开, 底部赫然都是金灿灿的黄金, 这一行二十来辆马车,少说也有一千多斤。据他所知,近些年金矿枯竭,朝廷每年所产黄金甚至不足一千斤, 这平宁长公主一趟押送的黄金比朝廷一年的产量还多,若不是私自开采金矿,不可能有其他法子。
柳天骄听到松明的回报激动不已,“当真?”
松明笑道:“自然是真的,那些人已经连夜往京都押送。金矿的位置也套出来了,在回环州内,离安阳不远,已被安阳的府兵控制住了。”
柳天骄疑道:“安阳府兵,你哪里找的路子,他们怎么会出手帮忙?”
“是老爷帮着对接的,他还说此事牵连甚广,很是危险,夫郎不要再插手。”
柳天骄不乐意了,“凭什么他叫我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心疼别人了,想把事情瞒下来?”
“怎会,大人的奏折已经连夜送到宫中了,怕是明日早朝就要商议此事。”
“这么快?”
“自然,私采金矿,放到哪朝哪代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平宁长公主虽出身皇族,此事也不可能善了。”
柳天骄本来只是看不惯平宁长公主的张狂样,想握个把柄叫对方有所收敛,倒是不曾想到此事会这般严重。“那卫文康不会有危险吧?这下可是结了死仇。”
松明宽慰道:“应当无妨,大人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颇得圣心,也不是旁人轻易能动的。”
“什么旁人,那可是平宁长公主,圣上要名声,总不能真把人弄死了。就平宁长公主那德性,只要死不了,后头不晓得有多少麻烦呢。”柳天骄急得团团转,“他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什么篓子都敢捅?”
朝堂之上,众人的想法倒是与柳天骄不谋而合。这个卫文康,怎么什么篓子都敢捅?谁私下里不捞些钱,但凡捞钱有哪个是合法合规的?平宁长公主此事虽说过火了些,但一未通敌,二未谋反,不过是贪图些银子罢了。
卫文康若是聪明些,抓住了这样的把柄,私下拿捏平宁长公主要些好处,或是暗地里禀报圣上挣些功劳都好。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捅出来,牵连一大波人,对他有何好处,搞得圣上不也为难,总不能把自己这个亲姑母砍了吧?
可惜他们想错了,熙宁帝高兴得很,没有半点为难。他倒不是对平宁长公主有什么意见,只是当权者都不愿意有人挑战权威,平宁长公主是长辈,见了面总得给几分面子,叫熙宁帝觉着不自在。
“平宁长公主私采金矿,证据确凿,本是死罪。念在她扶持江山社稷有功,又是朕的长辈,死罪便免了,废黜长公主身份,贬为庶民,名下封地收回,涉案一应财物均罚没入私库。尔等日后要引以为戒,切不可生了贪欲,置国家法度于无物。”
熙宁帝说完,目光扫过一众皇室宗亲,里面隐含的警告不言而喻。
竟是罚的这般重,以后长公主府可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了,众人不寒而栗,看向卫文康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人家平宁长公主一心想提拔他当女婿,他倒好,一声不吭就把人全家端了,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总之,日后还是离这人远些吧。
平宁长公主听到削位抄家的圣旨脑袋一下子就蒙了。怎么敢的,卫文康他怎么敢的。不行,绝对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清漪郡君看见她癫狂的样子,忙上前把人拉住,“娘,事已至此,没什么好争的了,咱们日后好生过日子。”
平宁长公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好生过日子,什么都没了,怎么过?我让你不要招惹卫文康,你非不听,他这是打击报复,打击报复你懂不懂?”
清漪郡君眼泪刷刷往下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圣上的态度您也瞧见了,好歹如今郡君的封号还在,公主府还在,若是再闹下去,怕是……”
“对啊,圣上,可真是个好圣上。”平宁长公主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不见往日半分的尊荣。若当真上位的是宏王,不,若是宏王,怕是自己还未登上长公主的位置就死了。皇室之人自来凉薄,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啊。
顶顶尊贵的平宁长公主一下子沦为了庶人,众人恍惚察觉那个翩翩如玉右相并没有面上那么好说话,原本有心想联姻的心思也淡了。两姓之好若是找错了人,那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柳天骄的名声倒是更烂了。其实很多说他闲话的人都不曾见过他一面,但并不妨碍众人对他的讨厌。就像一个无能的小吏突然爬上了高位,还受主上无上恩宠,哪怕没有妨碍别人的利益,光德不配位这一项就让人嫉妒怨恨,谁见了都得骂一句“佞幸”。
至于柳天骄到底配不配,这还用说吗?出身卑贱的哥儿,长相跟个男人一样,性情也不好,才学更是没有,关键还生不出孩子,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优点?偏偏还能坐上宰相夫人之位,偏偏宰相还不纳妾,待他疼爱有加。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演的再好那也是假的。官场谁不是两张皮,多少夫妻在外恩爱无比,回到府中一月也不一定见上一面。
总之,众人觉得卫文康夫妻并没有面上那么恩爱,柳天骄不该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不放。等着吧,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卫文康如今大权在握,怕是没几年连戏都不乐意演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背地里嘀咕。就柳天骄那个体格子,谁敢当着他面嘀咕呀,不怕挨揍吗?人家夫君官又比自家父兄大,真被打了说理都找不到地儿。
不,也还是有勇士的。当年卫文康将将中进士,还是翰林院一个不起眼的杂工,但状元郎的名头还热乎着,人长得又出众,多少世家大族和官宦人家的女子哥儿对他芳心暗许。得知他早已娶妻,正失望不已,待见了他夫郎的模样,个个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暗地里说闲话不过瘾,还有当面挑衅的,礼部尚书家的哥儿便是其中一个。他家虽不是世家大族,却也是底蕴不浅,礼部尚书又是个老学究,让自家哥儿读了不少书,说起话来那是引经据典,不带个脏字就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底朝天。
就柳天骄肚中那点墨水,不过是勉强认字罢了,哪里听得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典故,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见周围的人笑了。
柳天骄气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些臭讲究了,直接拿出当年卖猪肉时跟人打嘴仗的架势,一连串的砸过去,脏得人耳朵都不能要了。
那哥儿哪里受过这些,气得当场大哭,回去就搬了救兵上门兴师问罪。
后来怎么着来着?具体怎么样柳天骄不清楚,反正是卫文康应付的。再后来,听说那个哥儿远嫁到地方大族,再没有消息。
时隔多年,柳天骄还记得此事,因为那之后卫文康每日回家更晚了,一说就是得上司看重,分派的活计多了些。柳天骄又不是傻子,真要是被看重,为何时时不见笑模样,为何大家都被提拔了就他没有?
卫文康见瞒不过去,又安慰柳天骄说是朝廷不稳,他在韬光养晦。柳天骄面上是信了,却是自那以后再没有惹过事,没有把握的交际场合也不再主动去。
平宁长公主一事,柳天骄心中定然是有些爽快的,但忧虑也随之而来。多年前他就是卫文康的绊脚石,如今还要是吗?他时常心生离意,除了如今的环境让他不自在外,也是不想成为卫文康的负担。卫文康那般的人物,其实真的该配个更加高贵得体的妻子。
如今没人敢打自家大人的主意了,松韵以为夫郎该高兴才是,没想到还是闷闷不乐的。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便拉着人出门闲逛,未曾想遇到了老熟人。
“姜诗雪,你怎么回来了?”
柳天骄有些不太敢确定,姜诗雪比他还小些,如今不到三十,眼前这人鬓边却是已生了白发,脸上笼罩着愁云,浑然不似当年那个看着娴静眉目间却全是傲气的小哥儿。
第225章 第 225 章 错嫁
那哥儿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先是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接着便抬头挺胸,脸上的愁云一哄而散,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全是傲气的小哥儿。不, 甚至比多年前还要傲气些, 只是那样的傲气就像浮在面上的一层皮, 给柳天骄一种强撑着的脆弱感。
柳天骄下意识地有些后悔, 也许自己不该那么鲁莽地出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熟人相遇, 尤其是自己可能过得不太好的时候。
好在姜诗雪远比柳天骄相像得更大气,重回京都,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从来不是选择逃避的人。“原是卫夫郎啊,好久不见,我和离了,便回了京都。”
对方坦坦荡荡的, 倒是把柳天骄搞得不好意思了, 暗恨自己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主动跟他搭话。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柳天骄扯了扯嘴角, 强笑道:“和离啊, 挺好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姜诗雪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自己又说错话了?这群京都的贵女哥儿可真烦人,破讲究一大堆。柳天骄想给他一个白眼,又想到自己戳到了人家的伤口,忍下了怒火, 好声好气道:“我说天下男人那么多,你出身好学识高,长得也好看,和离再找个更好的就是。”
“和离了再找个更好的?”姜诗雪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有些沧桑的脸上忽然染上了笑意。“柳天骄,我以往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妙人呢。”
柳天骄不确定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呢。”姜诗雪回头跟掌柜的说了句:“把我将将看过的都包起来。”
掌柜的喜出望外,近来因着平宁长公主的事情,京都的世家官吏们都有些忌讳露富了,家眷们也被叮嘱收敛些,导致他们首饰铺子的生意大不如前,掌柜的愁得不行。
今个儿这位夫郎来也是光看不买,掌柜的本来还在那嘀咕,瞧着也不是个缺钱的,怎么那般小气。现下听说那夫郎要把将将看过的都包起来,掌柜的眉飞色舞,看着柳天骄的眼神都带上了感激。
女子哥儿买首饰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当然是与人攀比啊。想来定是这位相识的哥儿刺激,那位夫郎才出手那般大方。
柳天骄也察觉到了掌柜的灼热视线,不由得往门口斜了斜身子。看他也没用,这首饰铺子在京都可是数一数二的,款式新颖,格调高,当然最高的是他的价钱。柳天骄疯了才在这里面当冤大头,再看也不买。
姜诗雪没有察觉到柳天骄和掌柜的眉眼官司,难得主动对柳天骄发出了邀请,“前面就是江云楼,要不要进去坐坐?”
柳天骄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去给自家酒楼创收,便应了,“好啊。”
不同于江东州的物美价优路线,柳天骄在京都开第一家江云楼时,就已经攒了些家底,加上齐明泽的建议,便狠狠心直接砸下巨资修建,一应食材也是优中选优,因而京都的江云楼一直走的是高端路线。
后来江云楼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分店也开了好多家,实在是忙不过来,柳天骄又索性把利薄的食肆关掉了,只留下了同样走高端路线的沉香居。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纵然都叫江云楼,两边菜色也有些相通的,还是很少有人将京都的江云楼和江东州的江云楼联系起来,也就更无人知晓,柳天骄一个屠户出身的哥儿,居然坐拥京都两大来财的金字招牌。
他们现下去的这家江云楼处于京都商贸最繁华的地带,也是最赚钱的分号。只是再赚钱也没有这般夸张吧,柳天骄望着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奇道:“又不是饭点,这生意也好过头了吧。”
姜诗雪倒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笑道:“还不是借你的光,大家伙都不敢花大钱了,只好出来喝喝茶聊聊天,花花小钱骂你几句。”
柳天骄不明所以,“关我什么事?”
姜诗雪低声笑道:“平宁长公主都因为捞银子进去了,谁家还敢露富?不能一掷千金买首饰华服,只好多花些钱出来吃吃喝喝聊聊天了。左右一顿饭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大不了少点些奢侈的菜色。”
柳天骄哭笑不得,“这些人何时胆小至此了?”
“他们原本胆子也不大,只要被捏住七寸,认怂比谁都快。”
柳天骄瞧姜诗雪那复杂的眼神,便知此话是意有所指,但他这回很识趣地没有问,只道:“都没有空位,咱们坐哪?”
姜诗雪掏出一小块金锭,递给掌柜的,“还有包间吗?”
江云楼来来往往的哪个不是贵客,说个张狂些的话,掌柜的对金钱已经有些麻木了。“不好意思,敝店今日已经……”
拒绝的话说到一半,掌柜的目光扫到边上的柳天骄,突然话锋一转,“还剩了一个包间,本是东家预留的。外面天寒地冻的,两位夫郎既然已经来了,我便做主破例一回。平子,你带两位贵客过去吧。”
姜诗雪以为是自己的金锭管了用,并没有多想。左右他一个和离的人,将将从夫家那里很咬下一笔,银钱上面松泛些并没有什么。
“两位贵客,就是这里了,请进。”
店小二将人带到地方,殷勤地开了门。
姜诗雪率先进去,这个包间与他先前见过的大为不同,除了秉承江云楼一贯的精致格调外,更多些清幽安逸,不像酒楼包厢,更像哪个大户人家待客的茶室。不愧是东家自留的,姜诗雪点点头,有些满意,那个小金锭没白花。
柳天骄其实很少来这个包间,这里一般都是给卫文康和他师父用,齐明泽以往也来过,只是他已经离开好久了。说起来,齐哥哥自打离开安泰后,好像一直在漂泊,也喜欢上了漂泊,他热爱一切新鲜有活力的事物。
店小二报了些时兴的茶水点心,问两人的意见。
姜诗雪饶有兴致地点了几样,又让柳天骄点。
柳天骄吃多了江云楼的东西,可还是犯馋,点了杯新出的坚果奶茶,又加了样热乎的甜品。
很快,整个包间便飘满了甜香,姜诗雪一口香茗一口点心,突然感慨道:“京都这般好,你说我怎地就在那偏远之地白白蹉跎了那么些年呢?”
柳天骄不服气,“京都哪里好了,这里讲规矩,那里说地位,哪有偏远之地舒服自在。”
姜诗雪冷笑,“舒服自在?穷乡僻壤,样样粗鄙,人也愚昧,行事半点讲究也无。”
柳天骄:“……你想打架是不是?老子就是偏远之地出来的。”
“是你先说京都不好的。”
“是你先抱怨的。”
柳天骄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姜诗雪,你这性子怎么一点没变,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欠揍。”
姜诗雪直接吼了出来,“我看你才是好赖不分,老子在那穷乡僻壤窝了这么些年,不比你懂?”
柳天骄静默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脏话了,哈哈哈,你说脏话了。”
姜诗雪没好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说脏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奇怪啊,你当年嫌弃我那样儿哦,被骂得脸都白了,还回家告状。”柳天骄跟被人点了笑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行了行了,笑两声得了,也不怕背过气去。”
柳天骄含糊“嗯嗯”两声又接着笑,“我就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怎么那般奇怪。”
笑声是会感染的,姜诗雪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在首饰铺的时候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这些年装得也很辛苦吧?”
“辛苦啊,我这种粗人,最烦那些扭扭捏捏,满嘴虚情假意的人,偏偏还要跟着惺惺作态,恶心死了。”
“我比你更辛苦。遇到一家子暴发户,满腿的泥还没洗干净呢,就知道张狂。”
“怎么张狂了,该不是你瞎矫情吧?”
“你乱说什么,我矫情?我要真是矫情,也忍不了这么多年,什么玩意儿些。就我那个好夫君,面上瞧着彬彬有礼,学识上佳,内里不过是个贪色好酒的渣滓。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还学人家戏文里救风尘,我呸。还有那个好婆母,自个儿整日跟我公爹的那些莺莺燕燕生气,到了我这里,倒是他儿喜欢就行了。”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这些秘辛是自己该听的吗,他俩没那么熟吧?
姜诗雪却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在家时爹娘总说身份规矩,学识风度,我自认学得不错,在全京都都是数得上号的。可嫁了人我才知晓,空的,这些都是空的。还不如像你那般泼辣些,好歹也能出口气。”
柳天骄有些同情,“怎么嫁了这样的人,婚前没打听清楚吗?”
“打听了啊,男人嘛,风流些不是大事儿,前程好就行了。至于婆母,哪个儿媳妇不受气的,在外能留住体面便够了。”姜诗雪说着自嘲道:“人家都能过,偏我忍不了想不开。说来还要怪卫文康,要不是见识过那般好的人,我也不至于……”
柳天骄突然放下手中的奶茶,道:“喝酒不?”
姜诗雪一拍桌子,“喝,不醉不归。”
第226章 第 226 章 还过不过
高门大户的女子哥儿都会饮酒, 不过是些调剂氛围的果酒,柳天骄却是喝不惯那些,直接叫人上的烈酒。姜诗雪一口下去就被呛到了,偏偏又忍不住再喝一口, 结果还没到半盏, 人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
“柳天骄, 我问你个事情,你老实回答我。”
“你说。”
“卫文康有没有偷过腥?在外逢场作戏就不说了, 有没有想过纳妾?”
“没有。”
姜诗雪皱着眉把柳天骄盯着,那双褐色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你骗我,哪有那么老实的男人。”
柳天骄又闷了一口酒,“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作甚?他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真的有不偷腥的男人啊。”姜诗雪缓缓扯开嘴角,低声叹道:“看来我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不枉当年跟你闹那一场。”
“是啊,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长得好看, 聪明过人, 性子也好, 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谁能抵挡得住?如今都要当爷爷的岁数了, 走到路上还有大把的姑娘哥儿瞧入迷呢, 你当年看上他可不丢人。”
姜诗雪语带艳羡道:“可不是, 还是你运道好,牢牢把人把持住了。”
“我运道好?”柳天骄笑了笑,回了句:“兴许吧。”
姜诗雪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碰到卫文康这种百年难遇的夫君,你还不知足?不妨告诉你,我知晓的男子,能够尊重妻子爱护孩子的不到三成,自身才华尚可不堕祖上名声的亦不足三成,两样皆有的已是十不足一,像卫文康这般待不近美色的除了身子骨不行就是能耐不行。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我知足啊,我还知道要不是阴差阳错叫我碰上了,卫文康这样的人哪里轮得到我。”柳天骄晃了晃酒杯,他想醉一场,偏偏酒量太好,只能清醒着苦恼,“可偏偏就是遇上了,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强忍着把人往外推吧?”
姜诗雪:“……即使我俩当年有仇,也过去那么些年了,如今我也算是得了报应,你不用如此炫耀吧?”
“我没有炫耀,我跟你一样苦恼。你们都说他好,都说我配不上他,都说他总有一天会厌弃我,说得我都要信了。有时候就会在想,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心中这般不安定,为何不趁早离开呢?”
许是在偏远之地磋磨太久,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姜诗雪此时说起话来半点没有京都公子哥的装腔作势,直接骂道:“柳天骄,你脑子被驴踢了呀?这般好的姻缘,就因为外人几句言语,你就要放弃了?”
“我不是因为外人的言语,我只是觉着这样耗着让我们都没了当年的快活。他整日因为我丢人,因为我得罪权贵,我也因为他困在那宰相府中,不得安宁。”
“你就是因为外人的言语。他如今都是宰相了,还怕得罪谁?除了圣上,谁能把他怎么样?你再丢人也是宰相夫人,旁人也就背后议论几句,还敢当年与你计较?柳天骄,你当年跟我对骂的架势呢,那个时候我是尚书家的公子,你不过一个小官的夫人,都敢与我对骂,别说如今成了宰相夫人反倒胆小了?”
“你以为我想忍气吞声吗,你知道当年那一架连累了卫文康多少吗?整整三年,他在翰林院受了三年的委屈,外放也是没人愿意去的边疆。”
“那也是他自个儿乐意。我当年要是成功嫁与他,别说郡君,就是公主我也不怕。柳天骄,你真叫人失望,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却是胆小如鼠,连自己的地盘都不敢守。”
这话像针一样猛地扎进柳天骄心里,让人痛痒难耐,柳天骄把酒杯往桌上一掷,怒道:“你才是胆小鬼,我只是不想他那么辛苦。”
姜诗雪又是个好性的?他索性把酒壶都砸了,“你就是胆小鬼,不过骂几句就怕了?你卫文康以后变坏了,烦你了,要休你了?怕个屁,今宵有酒今宵醉,能快活一时算一时。我要是像你这般胆小,早就龟缩在那偏远之地,郁郁而终了。”
劈头盖脸一番,倒是让柳天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明,“姜诗雪,你的确比我聪明比我勇敢,以往是我小瞧了你。”
“知道错了就好。”姜诗雪瞧着地上碎成渣渣的酒壶,心疼地看了好几眼,“再上壶好酒来。”
“好。”柳天骄爽快地应了,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礼部尚书年纪已经大了,眼看就要到了致仕的年纪,子孙中却是无一个出息的,如今最高的不过勉强是个四品官,还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前程有限。换句话说,只要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姜家走下坡路是必然的。
而姜诗雪前夫虽私德有亏,真才实学还是有的,家族资源也跟得上,眼看有个不错的前程,自家哥儿却在这个关头咬死了和离。如今嫁妆都拉回来了,说什么也无用,礼部尚书看着自家哥儿都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把人怎么样,总归是亲生的。
说来这个孽障也有几分本事,一个哥儿,不仅靠自个儿的本事和离,还硬生生从夫家挖了一大笔钱财回来,算算竟是比当年陪送的嫁妆还多些。
千烦万烦银钱不烦,因着手底下宽裕,姜诗雪一个和离归家的晦气人,除了姜尚书看他不惯,在家倒也没受什么气。嫂嫂弟妹都巴结着,把人哄高兴了,说不定手头就能漏点好处给他们呢。家中日子不比从前,谁心里不多盘算盘算?
可谁成想,自家这个和离的还不止这点本事呢。姜家如今是大少奶奶当家,听说姜诗雪喝醉了被人送回来,还有些不喜,怕影响自家名声。可想着那些好处,又捏着鼻子摆出一副笑脸,亲自去门口接人。谁成想,送姜诗雪回来的居然是卫大人的夫郎。
卫大人是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甭管这位卫夫郎名声怎么样,人家还是宰相府实打实的主子,姜诗雪与这位交好,以后不定有多少好处呢。
这般想着,姜家大少奶奶脸上都笑出了花,对着柳天骄千恩万谢,套了不少近乎后才把人送走。只是还没把姜诗雪送到房间,姜家大少奶奶突然回过神来,跟身边的奶娘说:“我记得他与诗雪以往是有过节的吧?”
您可真是,这才想起来。“瞧这样子,应当已经化敌为友了。”
“哎,说来也不知道卫大人怎么想的,诗雪总比……“姜家大少奶奶话到一半,觉着不合适又咽了回去。
本应熟睡着的姜诗雪眼角突然沁出了一串泪珠,无声无息滑落到耳垂。
卫文康觉着自家夫郎近来情绪有些不对,不管多晚都会往家赶,时常他回来的时候柳天骄已经睡了,卫文康洗漱干净后悄悄爬上床,手脚并用把人圈进怀里,或是自个儿缩着手脚滚到人怀里。
柳天骄睡眠好,通常不会发现什么,卫文康就跟偷了腥的小老鼠一样满足。若是柳天骄睡梦中察觉出不舒服,就会把人推开,卫文康会老实一会儿,然后待人睡熟了,再度缠上去。
只是今日眼看都是子时了,自家夫郎还没有回来,卫文康想出门去找,又怕在路上错过了,只能又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门口传来自家那匹野马不耐烦的喷气声,卫文康赶忙出去看,人影儿还没瞧清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儿。
“怎么喝了这般多?”
柳天骄嘟囔道:“哪里多了,才喝了那么一点点。”
卫文康把人接下马车,懒得与一个醉鬼争执,“好好好,就一点点。”
醉鬼的身子沉得很,松韵要上前帮忙,卫文康示意他不用,自己把柳天骄背了起来。
松韵瞧着大人亲自给夫郎梳洗,哪怕期间夫郎因为喝多了难受,吐了些秽物在大人身上,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松韵突然觉得,没什么,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外表变了再多,内里还是与从前一样。
然而醉鬼并不肯老实。卫文康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床上,盖好被子,柳天骄又叫嚷了起来,“卫文康,卫文康。”
“怎么了,可是想要喝水?”
“不想喝水,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好。”卫文康好脾气地应着。
“卫文康,我想把你休了。”
空气中一片死寂,良久,卫文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柳天骄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飘忽,“不合适呗,我拖累你,你拖累我,大家都过得不开心。”
卫文康轻叹道:“你没有拖累我,有你我才开心,也不要觉得我是个拖累,好不好?”
“会一直开心吗?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都不会觉得我厌烦,不会想要换个人过吗?”
“那你会吗?”
柳天骄双眼注视着卫文康,尽管因为酒醉眼神无法对准,但还是很认真地回道:“不会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第227章 第 227 章 左相回归
“那你怎么就觉着我会呢?”卫文康蹲在床头, 把两人的脑袋凑到一块儿,“柳天骄,你个没良心的。”
柳天骄愤愤不平道:“你才没良心,那么能干做什么, 害我都跟不上。”
“我只是怕位置不够高, 护不住你。”卫文康何尝不知境遇的转变给柳天骄带来的苦恼, 但并不后悔这些年的汲汲于名利, 他受够了无能为力的自己。“你看,以往只是一个村长就能拿捏住我们, 如今就是长公主咱们也不怕了。”
柳天骄不服气,“我不需要你护着,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我想护着你。骄哥儿,再等等,要不了多久就自由了,到时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柳天骄第二日起来的时候, 感觉脑袋一阵一阵的疼, 胃口也不怎么好。好在他皮实惯了, 并不把这些小伤小痛放在眼里, 转过头就忘了, 只是卫文康看着他的眼神总带着怨念。
柳天骄忍不住问松韵, “我昨日酒醉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松韵笑道:“您指的哪桩, 吐在老爷身上吗?”
“吐在他身上了?我的天。”柳天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最是爱洁了,没把我揍一顿都算是夫妻情谊了,怪道不说眼神不对劲,日后还是别喝酒了。”
经此一事, 柳天骄和姜诗雪倒是走的近了些。谁都不知道这俩死对头怎么又瞧对眼了,但姜诗雪早已今非昔比,柳天骄向来是贵女公子哥们不屑与之为伍的,他俩凑一块,倒也算得上臭味相投了,免不得又给人多添了些谈资。
当然,这些小事与朝堂上的震动比起来,完全是不值一提。
就在放年假的前一日,左相楚华雄回来了,带着肃清东南沿海一带倭寇,发现一海中小国的消息,朝野上下震动。要知道海外贸易向来是暴利,一些品质下乘的丝绸瓷器弄到海上转一圈,就能换回来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各种千奇百怪却意外有用的好东西。
以常吃的玉米、土豆和红薯为例,就是前朝时从海外带回来的。若不是有这些东西,不知道那些年的征战会死多少人。
可惜大乾朝初期,塞外胡人不断侵扰,朝廷所有的精力都在抗胡上面,压根腾不出手来维持海外商贸。前些年胡人倒是消停了,内部矛盾又不断,皇权和世家明里暗里较劲,吏治腐败不堪,沿海一带的官吏因着天高皇帝远,不能在海外商贸上面做出些成绩来不说,反倒由着倭寇肆意妄为,从中牟取私利,百姓苦不堪言。
熙宁帝继位后,颇有一番雄心壮志,派左相亲自带队巡查东南沿海一带,赐尚方宝剑斩贪官污吏,誓要肃清沿海一带吏治,为海外商贸铺路。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楚华雄是个狠人,皇帝给了权他就真敢用,将到地方行李还没放好呢,就砍了两位封疆大吏。
消息传回京都,众人都觉着楚华雄怕是当年流放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头,得了失心疯。他怎么敢的,哪个封疆大吏背后不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楚华雄一出手就这么狠,日后谁还愿跟他玩?如今荣宠正盛还好,过不了几年,他但凡显现出一点颓势,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
也因为楚华雄在东南沿海一带的疯狂行事,性情圆滑手段超绝的右相卫文康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好些人觉着卫文康取代楚华雄,成为左相是迟早的事。可谁能想到,楚华雄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肃清倭寇、开疆拓土的旷世之功。
别看那海中之国小,可矿产丰富,气候适宜,植株众多,好些吃食、香料都是大乾朝闻所未闻的,可想而知,日后源源不断的好东西将从其中流出。当然,最宝贵的还是其地理位置,与大乾朝不远不近,有众多条件优良的天然港湾,是大乾朝对外商贸绝佳的中转补给之地。
可以说,这个小国的重要性不低于西域,楚华雄必将凭此流传千古,熙宁帝也将因此稳坐帝位,与结束胡人征战的先帝平起平坐。与之相比,在朝劳苦功高的卫文康就沦落成了玩弄权柄、庸碌无为之辈。
至于左相的位置?楚华雄本身年纪并不算大,楚家后辈中也不乏能力突出之辈,本就有从龙之功,加之开疆拓土之绩,卫文康怕是想都不用想了。
与左相府的车水马龙比起来,右相府一时之间门庭冷落。毕竟左相、右相天然是公敌,哪怕不站队,也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做出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对此,卫文康倒是表现锝挺淡然,淡然到让人觉得他面子功夫做得炉火纯青,连熙宁帝都忍不住称道,自己这个右相是个能耐人。
朝廷中的风潮涌动自然波及到了官眷们,柳天骄往日不受人待见,偏偏因着右相夫人的身份,贵妇们又要捏着鼻子去讨好他。如今楚华雄得势,贵妇们就好像得势的是他们自己一样,提起柳天骄来都暗含着嘲讽之意。人一生的运道是有限的,柳天骄得意了这么多年,可算是不行了吧?
姜诗雪本就是圈子里的人,对这些流言蜚语也再清楚不过,怕柳天骄又多想,宽慰道:“世人向来爱捧高踩低,如今左相风头正盛,你不必与他们计较。左右卫大人再怎么样也是右相,左相无妻,论起来,还是你身份最高。若有不长眼的闹到你跟前,不必留什么情面,自己舒爽了才是正理儿。”
“我就说怎么最近人缘好了许多,大家见了我都要问候几句。”
“问候?嘲讽还差不多吧。说你想不开,这会儿倒是心大。”姜诗雪与柳天骄算是不打不相识,一起喝过酒诉过衷肠,如今也算是处成了朋友。
柳天骄一脸无辜,“你知道那些人的,背后骂得难听,当面热情大方,说话又讲究,不仔细琢磨,哪里听得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姜诗雪不解,“那你当年怎么反应过来我在骂你的?”
“因为你太嚣张了,引得周围人都在笑,我没有墨水,又不是没有眼睛。”
姜诗雪:“……”
“对了,你喜欢珍珠不?长辈托人帮我从海外带回来一批好货,还有黑珍珠。”
姜诗雪惊到了,“黑珍珠,当真?我以往只听说过,还没有见过,原来真有这东西啊?”
“真有啊,只是拢共才十来颗。你若是喜欢,空了到我家瞧瞧。”
“空,现在就空。”姜诗雪说着就起身催促柳天骄往回走。他打小就爱美,不知道多喜欢这些玩意儿呢。
柳天骄没想到他这么猴急,只能将杯中的奶茶三两口喝干净,带着人往回走。
“挑吧,这些都是。”
姜诗雪看柳天骄直接从墙角抱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各式珍珠塞得满满当当,忍不住心疼得直抽抽。“哎呀,这些可是京都最好的首饰铺子都难买到的顶尖货,怎么就如此随便塞到一起,就不怕撞来撞去的弄坏了?快叫人拿店了锦缎的首饰盒来,我帮你分开。”
“哪有那么娇贵,不都挺好的吗?”
“好什么,你真是暴殄天物啊。”姜诗雪说着拿起一颗珍珠来,只敢用柔软的指腹触碰。“这般好的品相,做什么首饰都能当传家宝了,我前些日子见淑妃娘娘归宁,戴的玉钗上的珍珠还不如这个好呢。”
“眼瞧着海外商贸起来了,日后好珍珠少不了,宫里的娘娘们也是得了一批的。”
“娘娘们自是不一样。如今中宫无主,咱们穿戴好些也不犯忌讳,不然纵使有这些好东西也不敢戴出去。”
柳天骄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这些珠子怕是比娘娘们的还好些,毕竟师父帮着他先挑了一遍,剩下的才送到了宫里。
姜诗雪盯着这匣子珍珠瞧了一下午,觉着这个光泽度好,又觉着那个个大圆润,真想抱回家去一个个细细摩挲。还在他还有些理智,最后只挑了三颗好的,配一只钗子,一对儿耳环,又挑了些品相次一些的,回去给自己做首饰或是送人,反正柳天骄这儿的次品放到任何一家收拾铺子都能算上等货。
算钱的时候,姜诗雪心都在滴血,又觉着自己赚大了。真不知道柳天骄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柳天骄手中拿着银票,也很满意。这些珍珠进价都便宜得很,这一转手足足赚了七八倍。当然,要是放到市面上买,赚个十倍都不成问题。“我这儿还有西域的宝石,红的、绿的都有,你要不要?”
姜诗雪要疯了,“柳天骄,你这是要掏空我的养老钱吗?”
柳天骄很是诚恳道:“你还年轻,暂时还用不到养老钱。”
姜诗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咬咬牙道:“在哪,给我看看。”
柳天骄得意地笑了,然后让松韵去库房取。同样是朴实无华地木匣子,打开一看,绚烂得晃眼睛。
姜诗雪手忍不住一直抖,“柳天骄,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对我怀恨在心,要把我所有的银钱都榨干?”
第228章 第 228 章 柳天骄的身价
但凡是个正常的哥儿都拒绝不了这些东西的诱惑, 远低于市价的顶级货,就是不爱首饰,买回去倒腾一圈赚个差价也好啊。
姜诗雪看着这个喜欢,那个也舍不得割舍, 勉强剔除些自个儿不喜欢的和实在买不起的, 目光在挑出来的那堆宝石间来回逡巡了几十遍, 又是欢喜又是犯愁, 最后看向柳天骄,“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你帮我挑挑吧。”
柳天骄拿出一颗黄色的宝石,“这个颜色有些花哨,就不要了吧。”
姜诗雪一把抢回去,“怎么能不要,颜色鲜亮些才好,提气色。”
柳天骄耸耸肩,又挑出一个蓝宝石, “那这个不要?光泽度差一些。”
姜诗雪也不干, “光泽度是差一点, 可形状好看啊, 又大, 镶个簪子不知道多体面呢。”
柳天骄:“……你这个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 能怎么办, 全带回去吧。”
姜诗雪眨巴眨巴眼睛, 谄笑道:“要不再便宜点?”
柳天骄一脸冷酷,“别做出这副样子来,不适合你,再便宜我都觉着自己卖的是假货了。其实你将将已经买了那么多珍珠, 用不着再买一大堆的宝石,挑两三颗就够了。”
“两三颗怎么够?”姜诗雪也知道自己是赚了大便宜,生怕柳天骄回过神来就不卖他了,忙把那堆宝石都包了起来,“都要了,这些宝石我都要了。”
“确定?这一大堆加起来可是不便宜。”
“确定,我这就让侍从回去取钱。”
柳天骄都惊到了,“啧啧,家底够厚啊。”
“没点儿家底我敢和离?爹亲娘亲没有银钱亲。”姜诗雪见四下无人,对柳天骄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怎么,花了钱想不开要揍我?”柳天骄说笑着还是把耳朵贴了过去。
“世道艰难,当权的皆是男子,哥儿地位比女子还要低下,真出了什么事,找个撑腰的都难,你自己心里要有成算,多攒些体己钱。像今日这钱,留在你兜里也无人知晓。”姜诗雪怕柳天骄误会自己挑拨离间,说完又补充道:“卫大人确是难得的人品贵重之人,我信你们定能白头偕老,可有备才能无患,你就当图个心安。”
柳天骄神情古怪地看向姜诗雪,“以往怎么没人发现你是这种人呢?”
“什么人?”姜诗雪心中一紧,自己不该多嘴多舌的。哪个哥儿不是打小被教导贤良淑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谁知晓了不唾弃?
熟料,话音未落,柳天骄嘴角扬起,笑的得意,“跟我一样聪明的人啊,不像那些蠢的,都要被折磨死了还傻等着。放心,跑路的盘缠早攒下了。”
“你大喘气的,吓唬谁呢?”姜诗雪恨恨骂了柳天骄一句,却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礼部尚书家的哥儿和离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不少人都卯足了劲看笑话。没办法,京都的圈子就那么大,男人们拼势力拼官职,女子哥儿们拼家族拼婚嫁。姜诗雪少时家世显赫,才貌双全,风光无限,偏生性子孤傲,目下无尘,明里暗里不知道惹了多少官司,如今落魄了有的是人等着看笑话。
这不,刚回京没多久了,各种名目的集会已经去了五六场了,每回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有当面询问他为何和离的,假模假样地安慰她一番。有三五成群聚在一块说笑的,眼睛时不时往他这边偷瞄。还有些更不堪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教育他,说一个哥儿怎可如此任性,害家族蒙羞。
姜诗雪不是什么好性的,又饱读诗书机敏过人,从未在言语上吃过亏。那些人被拂了面子,越发不肯说他一句好话,直言姜诗雪被夫家抛弃是咎由自取。姜诗雪越是反抗,名声越是不好,渐渐地也有些郁结于心,怕了这些往昔最爱的集会。
可这回不同。姜诗雪早早将鬓边那些白发拔除,换上时兴的衣裳,还敷了细腻的珍珠粉,上了一层薄妆。脸上那些纹路是去不掉了,不过妨碍也不大,精致的五官,白里透粉的肤色,足以掩盖那些小瑕疵,一恍惚还是当年那位姿容动人的姜家小公子。
锦绣人家内里腌臜,京都的贵妇哥儿们谁家不是一堆破事儿,什么男人又看上了哪个美貌的女子,什么儿子不争气哥儿婚事不顺心,内心烦闷无处宣泄,最爱看别人家的不幸。
姜诗雪当年在京都贵女哥儿圈里是数得上名号的,与柳天骄抢夺右相之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他和离的消息一传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热度迟迟不减。哪怕已经在各种集会上见过几次了,听说他今日要来,众人还是满满的期待,都想好用什么说辞才能不失体面地看笑话。
未曾想,今日姜诗雪甫一进门就将人震住了。只见他身着淡青色长袍,身姿挺俏,全身上下仅三件珍珠首饰,却是无一凡品,将人映衬得格外光彩动人。
楚家四夫人脸色沉了沉,她是左相楚华雄之弟楚华震之妻。虽是续弦,却育有两子,地位稳固。且左相楚华雄无妻无子,楚家的势力很可能落入他唯一在世的四弟之手,换句话说,作为楚家未来掌舵者的夫人,左相嫡亲的弟媳,在场众人,无一身份高过她。
近来左相越发势大,楚家四夫人自诩高人一等,吃食打扮无一不讲究。今日亦如此,为了压住场子,楚家四夫人前些日子可是特地购买了几件新首饰,无人不是铺子里的珍品,瞧着众人意料之中的艳羡,正得意呢,谁知突然叫姜诗雪一个弃妇抢了风头。
围在她身边的一位小官夫人见她脸色不好看,很快明白了其中观窍,上前将姜诗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笑道:“姜夫郎,不对,瞧我这记性,姜公子今日装扮真是光彩非凡,不知是有什么喜事啊?”
姜诗雪嘴角一勾,“董夫人此话问得笑人,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见了各位夫人心中高兴罢了。”
“姜公子才貌双全,回京都这么久了,定有不少人上门说亲事,我还以为是定下了,原是多想了。”
“可不是多想了,闺中日子多难得呀,我还想送快些日子呢。听闻董夫人近来也在为家中儿女操持亲事,可有眉目了?要我说,您家九姑娘十公子都是难得的美人儿,比前头几位哥哥姐姐更加出彩,上门求亲的该是更多,董夫人可别挑花眼了。”
“是呢,有劳姜公子费心了。”董夫人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谁不知道她就生了大公子四姑娘两个,九姑娘十公子都是那些贱妾的孩子。可董夫人自己长相欠佳,四姑娘也随了她,再是嫡出也没几个男子想娶,最后嫁到了一个想巴结董家的下属家中。
因亲事是父母定的,那家公子并不乐意,四姑娘婚后不得夫婿换新,日子艰难,董夫人想起来都要垂泪一番。最叫人恼怒的是,家中其他姑娘哥儿都是貌美的妾室生的,一个比一个长相出挑。尤其是九姑娘十公子,长相很是俊俏,男子都好色,他俩虽是庶出,也还是有不少人央着自家爹娘上门提亲。
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姑娘婚事不顺,那些贱妾生的却风光无限,董夫人不知道有多愤恨,如今正卯足了劲跟自家男人闹呢。可闹又有什么用,他男人心眼就是偏的,又想着联姻的利益,巴不得九姑娘十公子都嫁到大富大贵之家呢,哪里容得下她胡闹。
董夫人愤恨不已,又拿自家男人没辙,便想尽法子搭上了楚家四夫人的路子。一把年纪了,还充当马前卒,为一个比自己小不知道多少岁的女人到处出头。
姜诗雪今日的话可是直往她心口上扎,气得董夫人脸色一阵青白。
楚四夫人见姜诗雪如此不给面子,心中越发恼怒,索性自己开了口,“姜公子今日戴的几样首饰皆是不俗,比宫中的各位娘娘还贵气,可真是叫我等羡慕。淑妃娘娘最喜珍珠首饰,不知可否告知在何处购置的?我买上几件献与娘娘。”
姜诗雪一脸惊讶,“哎呀,楚四夫人竟是不知吗?这珍珠都是左相一行带回来的呢,自是早献与了各位娘娘。”
楚四夫人暗暗咬牙,“大哥忙于国事,自是不会关心这等细枝末节。”
姜诗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来也是,左相无妻女,不像右相,早早就帮着夫人采购了。若不是侥幸与卫夫郎有几分交情,我也弄不到这般好的珍珠。”
“这些上好的珍珠是卫夫郎给你的?”
“可不是,他那有一大匣子珍珠,皆是顶尖的成色。还有宝石,红的、绿的、蓝的,颗颗光彩夺目,都是市面上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富贵窝里养大的,打懂事起就接触这些首饰,晃眼一瞧就知道姜诗雪身上那些东西值多少钱。若他说的是真的,柳天骄的身价简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堪称恐怖。
第229章 第 229 章 左相是谁
“你戴的这几颗珍珠品相皆是不凡, 少说也值千两银,右相可真是出手大方,怕是全副身家都赠与了夫郎吧?”楚四夫人笑得和善,话中的暗讽之意却是叫人不寒而栗。
谁不知道右相出身贫寒, 祖上未曾传下任何家业, 科考的银子都是夫郎当屠户凑的。京都居大不易, 朝廷给的那点子俸禄算什么, 右相家又是置了上好的宅子的,就是收些孝敬也不该有多少余钱才是。眼下突然多了这么些银子, 不必想也知道来路不正,但在场众人包括董夫人,都不敢接茬。
楚四夫人是左相的弟媳,说这些话没有什么,他们却是没这个胆子。平宁长公主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哪个不是心有余悸,这会儿站出来说右相贪墨银钱, 简直是自个儿上赶着找麻烦。人家毕竟是还是右相, 不能对楚家怎么样, 给自家使些绊子还不简单?
见在场众人躲闪着楚四夫人的目光, 姜诗雪微微一笑, 道:“这点儿东西算什么, 人家右相路子广, 目光长远, 早早就投了不少钱到海外商贸呢。我听卫夫郎说,随着左相出海的船队都有他家的份子呢。”
“大哥的船队怎会由外人投钱,你怕是听岔了吧?”
“怎会听岔,卫夫郎亲口与我说的。再说那船队原本就是商队的, 不过是临时听左相差遣为朝廷效命,怎能说是左相的船队?”
楚四夫人唇角下压,明显对姜诗雪的不识相很是不满,“既是为朝廷效命,带回来的东西该归属朝廷才是,怎能私自窝藏?”
姜诗雪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四夫人说笑了,海中凶险环生,就没有几个能囫囵回来的,若是不想方设法多赚些钱,那些命丧鱼腹的雇工该如何安置啊,他们的亲属失了家中的顶梁柱,又该如何活命?既没耽误朝廷的差事,带些特产回来本就是情理之中。”
“呵,若不是他们只顾私利,伤亡必定会少些。”
“夫人说得有理,回府见了左相可与他禀明,下回出海,御下可得更严些。”
楚四夫人恨不得撕烂姜诗雪那张嘴。
姜诗雪却是没再管她,迤迤然走到当中一个小桌旁坐下,用他那带了新手串的纤纤玉手端起一杯茶来,悠悠饮下。圆润的珍珠在灿烂的阳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晕,美得叫人沉醉。
因着这一番闹腾,大家心底各有盘算,对集会生不出什么兴致,很快便散了。
姜诗雪走出大门,只感觉心底那口郁结已久的恶气尽数消散,心旷神怡。正盘算着回家好好与自己的宝贝首饰们亲香亲香,却在上马车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姜公子,请留步。”
姜诗雪回头一看,是一位御史家的夫人,两人只在这种大集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并无私交。“不知夫人所谓何事?”
对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恕我冒昧,就是想与你打听一下,卫夫郎那儿还有品相好的珍珠吗?”
姜诗雪见她三十多岁的年纪,衣着打扮得体中略显寒酸,回过味儿来,“还有的,夫人可是有意购买?”
“正有此意。相较于首饰铺子,卫夫郎那儿售卖的珍珠价钱上?”
“比首饰铺子自是实惠许多,只是他那儿的珍珠都是首饰铺子很难买到的顶级货,再实惠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品相好就行了,不知可否劳烦姜公子牵个线?我家哥儿已定下亲事,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嫁妆呢,总得给他弄些压箱底的好东西。”
若是不在意价钱就不会特意问了。姜诗雪心底门清,看着眼前这位极力藏住羞臊的母亲,心底却是忍不住软了软。高门大户不缺粮食,往往不会故意苛待哥儿,但相比起更具联姻价值的女子,哥儿的日子难过许多,最明显的表现便是婚嫁一事。
十里红妆多是女子出嫁的盛景,除了平宁长公主那种就剩一个独苗的,很难见到有愿意为了哥儿的嫁妆掏空自个儿家底的。姜诗雪没有搪塞,一口应了,“自无不可,夫人需要了来姜府寻我便是。”
说来姜诗雪今日如此高调,本就是为了帮柳天骄卖首饰。海外商贸起来了,珍珠价格下滑是迟早的事,不如趁早出手一些赚银钱。
那夫人见他答应得爽快,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左相府,楚四夫人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楚四爷都闹得静不下心来,只能放下手中的笔,无奈道:“哪个不长眼的惹我家夫人了?真是不像话。”
“多着呢,一个个每日巴巴在我面前表着忠心,遇到事儿了话都不敢说一句。尤其是那个姜诗雪,不过一个被休弃的哥儿,也敢与我对着干。”
“既是被休弃的人,你与他有甚好计较的?他日子过得不好,有些怨气也实属正常。”
“他自己不争气叫人休了,凭什么要我让着他,他也配?”
“好好好,不让就不让吧,左右不过几句口角,你就大人有大量。”
楚四夫人秀眉一蹙,语调尖利了起来,“你到底站哪边啊,怎么总帮着他说话?”
楚四爷被吵得头疼。妻子是续弦,年纪比她小不少,性子虽蛮横些,配着如花似玉得模样倒是让人只觉娇憨可惜,因而楚四爷一直对她宠爱有加,想着年岁长了懂事了便好。
孰料妻子年岁越大,脾气也越发大了。楚四爷近来本就因公务心神不宁,现下被尖利的声音一刺激,也生了些火气。“好了,整日里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来闹去,你累不累?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妨多关心关心孩子们。”
楚四夫人被宠惯了,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闻言越发恼怒,“我做什么了你就嫌我烦,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楚四爷越发不耐,“你不要胡搅蛮缠。”
“什么胡搅蛮缠,你若不是有了旁的心思,怎么待我这般冷淡?亏得我十六岁就嫁给你,替你生了两个孩子,为了这个家劳心费力,你还嫌弃我。”楚四夫人说着眼圈泛红,竟是委屈地哭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千骄万宠的小娇妻,楚四爷立马软下心肠来,把人揽进怀里哄道:“不过是随口几句话,你想那么多作甚?”
“什么几句话,你就是不关心我,不疼我。”楚四夫人说着竟是轻锤起楚四爷的胸膛来。
都多少岁的人了,还这般小姑娘的作态,还是有些让人不适的,侍茶的丫鬟赶忙低下头,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楚四爷显然还是吃这一套的,越发把人搂紧了,柔声道:“胡说,怎么不疼你了?”
“那你为何有好东西都不想着我?”
楚四爷一脸莫名,“什么好东西?”
楚四夫人也不哭了,娇滴滴地抱怨道:“我听人说大哥从海外带了许多珍珠回来,都是顶好地东西,怎地你都不给我留些?”
“有吗?我没听大哥说过啊。”
“怎会没有,都献到宫里去了。”
“既是献到宫里的,怎么好开口?兴许都没了。你首饰已经够多了,若是还有喜欢的,去外头买便是,那么多首饰铺子,还愁找不到喜欢的?”
“外头的东西怎么能一样?我今日可是瞧见了姜诗雪戴的那些珍珠,一个个莹白圆润,有钱都未必买的着。再说了,右相都给他夫郎弄了一大匣子回来,让大哥给你留一小点不过分吧?”
“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烦咱们拿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去叨扰他,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楚四夫人火了,从楚四爷怀中挣出来,“你是他亲弟弟,我是他弟妹,让他留些珍珠怎么了?我看你一提他就跟怕猫的老鼠一样,不像亲兄弟,倒是比外人还不如。”
楚四爷脸色也沉了下来,“夫人慎言。”
“我说的有错吗?人家都羡慕咱们有个当左相的大哥,以为占了他多大的便宜。事实上呢?你都多大岁数了,不过一介四品小官,对我更是一个笑脸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不是亲生的呢。”
楚四爷气急,“我看你是昏了头,什么话也敢乱说。”
“我清醒得很,他就是没把你当亲兄弟,要不是长相有几分相似,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了。”
“啪”一声脆响,楚四爷看着妻子喊着眼泪难以置信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我让你别说了,你非要说。”
“啊。”楚四夫人惨叫一声,随即嚎啕大哭,“你打我,你打我?我说得有错吗,都说楚家大公子是再良善爽朗不过的人,你看他每日沉着张脸,哪里有一点像,哪里?若不是他突然冒出来,这楚家家主的位置是你的,左相的位置也该是你的。”
本还愧疚的楚四爷听她这么说,脸色煞白,对着边上的丫鬟喝道,“你们夫人气糊涂了,还不把人扶进去休息?”
丫鬟哪里见过一向好脾气的楚四爷发过这么大的火,忙上去拉人。楚四夫人哪肯善罢甘休,还在叫骂。
楚四爷索性又叫进来两个口风紧的奴仆,直接堵上楚四夫人的嘴,把人押回了卧房,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在了凳子上。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兄如父的亲兄弟,他怎会不知换了个人呢?
第230章 第 230 章 左相
大哥对外性情爽朗宽厚仁义, 对内孝顺父母疼爱兄妹,在当年一众官家子弟中声望极高,是楚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代掌舵人。唯有自家人知道,大哥资质驽钝, 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强撑, 才能勉强不落于人。
可楚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又正处于与皇权较量的关键期, 大哥那点靠拼命压榨自己才能跟上的能耐真的够吗?
幸好,幸好他们家出了个真正的天才, 就是他们的幼弟楚华清。楚四爷以往总觉得史书关于那些天才的描写言过其实,为了追捧上位者毫无底线,什么生而知之,什么七岁能诗,都是人,差距能有那么大?
自从有了幼弟,楚四爷才不得不相信,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大哥一天都背不下来的文章, 幼弟看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大哥需要爹耐心引导才能搞清楚的朝廷局势, 幼弟只肖几个问题就能比他爹那个浸淫官场多年的人还清楚。
他年少时贪玩完不完成功课, 央着幼弟帮他做过两回, 以为不会被发现, 孰料没过半个时辰就被夫子叫了去, 很是激动得问他这功课是谁做的, 让他帮着引荐。都说宋六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世上再无人能及,可楚四爷觉着,幼弟并不比宋六元差。
但那又怎么样呢?幼弟是哥儿, 他再有安邦定国的能耐也无用,别说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就是科举他都没有入场的资格。他只能站在大哥背后,把所有的雄韬伟略安在大哥身上,然后凭借着“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嫁人生子,像所有的哥儿一样,每日里操持家务受夫君支使。
幼弟愿意吗?他不愿意。他眼中写满了不甘,纵使成为先太子的未婚妻,将来母仪天下成为大乾朝的国母,纵使先太子对他一往情深,再不肯宠幸东宫任何一位美人,幼弟还是不甘心的。
先太子薨逝后,太子良娣突然爆出有孕,先皇大喜,为了让先太子有个正儿八经的继承人,特在太子良娣生下先太子遗腹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后,将其擢升为先太子妃。
人都没了还立太子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何况还有楚华清这个家世顶尖风头无两的未婚妻在,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楚四爷最是清楚先太子对幼弟的情谊,估摸着这个孩子怕也是偷偷摸摸算计来的。
奈何先皇心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后因自觉对楚华清有愧,先皇特许幼弟一道空白圣旨,除谋逆之事外皆可为,甚至暗示他可以嫁给其他皇子。
幼弟也坦然接过了那道圣旨,在家人的心惊胆战中写下了想要科考入朝为官的愿望。先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允了,直接许了幼弟一个七品的小官,还给他赐了一门新的亲事,对方就是当时风头正盛的宋六元。
楚四爷自知自己不是个能耐人,很乐意在兄弟几个的照拂下过日子,觉着幼弟此次入朝必能大放光彩,因而他每日里都喜滋滋地等着。
可惜,后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楚家牵扯入宰相钟宴谋反一案中,一夕覆灭,全家流放,宋六元作为钟宴的弟子,同样在劫难逃。流放意味着什么呢?饥饿,严寒,酷暑,还有数不尽的欺压,毫无底线毫无人性的欺压。
他爹娘死在了流放途中,大哥一家跌落悬崖,二哥三哥家中只剩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被拼命护住了,成年男丁活下来的唯有他一个。因为他自幼就没什么心气,说好听些是圆滑识趣,说不好听点就是毫无骨气。
而他幼弟,从“京都第一美人”沦落为最底层的奴隶,为反抗兵卒侵犯自尽而亡。消息传来的时候,楚四爷哭得不能自已,甚至比爹娘去世时哭得还凶。因为他知道,楚家是彻底完了,他和孩子们这辈子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当听到大哥还活着的时候,楚四爷一点反应都没有。悬崖虽说凶险,但也并非没有生还的可能,毕竟没人亲眼看到他们的尸体,大家都以为是楚家祖上积德老天显灵。只有楚四爷不以为意,当年他趁搜寻的官兵走后,悄悄溜了下去找到了大哥一家的尸体,亲自下葬。那是楚四爷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楚四爷很清楚,这个楚华雄定是假冒的,可对方竟然想方设法把他捞了出来。楚四爷当时就下定决心,管那个假货是谁,以后就是他亲大哥了,那些非人的日子他真是再忍耐不了一天。
可看到那个冒牌货的时候,原本不以为意地楚四爷就跟被大锤子闷头敲了好几锤一样,整个人都懵了。居然是幼弟,他那个惊才绝艳无人能及的幼弟。
虽然与记忆中相比憔悴了许多,眉间的红痣不见了,一举一动纯然一个儒雅风流的男子,与记忆中的大哥有几分相似,楚四爷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幼弟。反应过来的楚家只有一个念头,他楚家又有指望了。
后来一切也证明了楚四爷的想法,楚家重回大家视野,扶持皇孙登基,占据了左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楚四爷也重新过上了富贵日子,新娶了一房娇妻,又生了两个孩子,人生再无遗憾。
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拆穿这个事情,哥儿又怎么样,全天下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幼弟那个哥儿?幸好,楚家几兄弟长相都有几分相似,又过了那么多年艰辛的日子,容貌性情有些变化也实属正常。没人怀疑幼弟的身份,毕竟楚大公子那般才学又是寻常人可以假冒的?
今日娇妻突然提及此事,楚四爷先是震惊,后是惶恐,最后是坚定。谁都别想拆穿这个事情,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天,楚四爷不介意用他们的命将这个秘密继续埋葬下去,包括他们夫妻的命,这是他这个懦夫唯一能为楚家做的事情。
不得不说,臭名也是名,姜诗雪凭借着他在贵妇圈鲜有人能及的关注度,一下子就将柳天骄的珍珠宝石生意带起来了。柳天骄收钱收到手软,立马给自家师父带了信,请他帮忙再紧急采购一批珍珠宝石。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说货到了,让柳天骄亲自领人去城外接。柳天骄还疑惑,他手底下那么些人,武功高强的不少,再是珍贵也不至于让自己亲自去吧,莫非是有另外的事情?
柳天骄心中有疑,但因着是师父亲自传的信,他便听话地去了,未曾想老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褪去了威严的朝服,身着浅青色的细布长袍,长身玉立,分明还是初见时的那般模样。柳天骄大喜,风一般跑了过去,唤道:“师父。”
那人转过身来,唇角勾起,因着这些年心胸开阔了不少,比起十年前,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多了几分上位者的从容。但没有人会把他与江东州那位公孙大厨联系起来,毕竟两人云泥之别,见过公孙大厨的人如今都没有那个荣幸得窥当朝宰相真颜。
“跑慢点,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傻小子一样。”
“我年轻着呢,今年不过二十一。” 柳天骄装起嫩来毫无羞意,“对了,师父,您怎么露面了,可是有要事?”
公孙鳌也就是楚华雄笑道:“能有什么要事,有要事也是找卫文康。”
柳天骄得意洋洋道:“那就是想我了?以往总是嫌我烦,如今见不到了才知道我多好了吧?”
上位者最忌自己的左右手勾结,楚华雄和卫文康一开始就把距离拉得很远,除了秦百宣几人,没人知道楚华雄和卫文康的关联,只当他们是同僚,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那种。毕竟楚华雄出身世家,卫文康科举及第,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天然对立的。
楚华雄屈起手指弹了自家徒弟的额头一下,无奈道:“你这脸皮啊,没救了。”
“就是要厚脸皮才好,师父您就是脸皮太薄了,把宋六元折腾得够呛?”
楚华雄避开自家徒弟戏谑的目光,佯怒道:“再胡说把你嘴巴缝起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柳天骄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看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左相直接想动手打人。
“柳天骄,你这尊师重道是学的越发好了呀。”
“嘿嘿。”柳天骄见他师父黑了脸,再不敢言,谄笑着扯开了话题,“师父,你知道我这回赚了多少?早知道您亲自来,我就把银票带过来了。”
“不必,如今我也不缺钱,你自个儿留着吧。当年起事时,你和卫文康贴得够多了。”
“那不行,亲师徒明算账,您要是暂时用不着,我就帮您存着。”
楚华雄知道他的性子,见推辞不掉,也没有强求,左右他无子,日后除了给楚家那些小辈留些,大头都是自己这个徒儿的。别怪他待楚家冷漠,毕竟他们都是坐享其成,危难时真正帮助到他的是这个徒弟。
“可有什么想吃的菜色,我今日无事。”
左相日理万机,哪可能真的无事?不过是想自己又不好意思直说。柳天骄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拥着他师父念叨:“我想吃的可多了,糖醋排骨,炖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