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学渣
秦百宣道:“不会, 终归这会儿也无事。”天天在人家这儿白吃白喝的,总不能一点儿贡献都没有。
卫文康矜持道:“那就多谢秦兄和沈兄了。”
沈知行轻哼一声,倒也没拒绝。卫文康怕是早有预谋,这点技俩也就糊弄一下秦百宣那个老实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人家哪怕明说让他干活, 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哎, 还是贪吃惹的祸啊, 待乡试过后,一定娶个貌美厨艺好的娘子。
将教习的小作文研究透, 接着在藏书阁恶补一番知识,又得两位一等一的优秀学子指导,卫文康这回的进步显而易见,发下来的文章上面写了两个字“尚可”。卫文康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文章,接着又细细琢磨起来。
柳天骄这边拜了师,第二日就忙得脚不沾地。公孙螯先是用萝卜给他雕了两朵花,一朵玉兰, 一朵白牡丹, 皆是栩栩如生, 不上手摸都分辨不出区别来。
看柳天骄目瞪口呆的样子, 公孙螯淡淡地说了句:“小把戏而已, 厨艺比拼时都上不得台面。但要是不会, 那做的饭食味道再好, 也称不上正儿八经的厨子。”
这还上不得台面?柳天骄觉得他师父有些夸张了, 但他不敢说,只能默默地点头。
公孙螯递给柳天骄一个萝卜,然后道:“雕给我看看。”
柳天骄涨红了脸,“将将只顾惊叹了, 没来得及细看。”
公孙螯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柳天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里去。
好在公孙螯没再苛责,只是道:“再看一遍。”说着又动手雕起一朵玉兰,速度比上一回慢了不少。
柳天骄这回再不敢错眼,认认真真地看完后,依照公孙螯的吩咐自己上手雕了一个。成品只能说有个花样子,但也足够柳天骄开心了。
公孙螯把自己雕的两朵玉兰递给柳天骄,“对照着看差别,自个儿练,那一筐萝卜都是你的,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接着从身后端出一碟点心,“我手艺不太好,师父您喝茶的时候将就吃。”
公孙螯瞥了眼点心,说了句:“样子太丑了。”但到底接了过去,柳天骄后头去收碟子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大半。
接下来柳天骄完全沉迷于雕萝卜当中,一日三餐都是简单的面条和抄手,抄手皮还是从外面买的。但公孙螯并未说什么,只在看书看累了的时候过来指点几句。
终于,第三天的时候,柳天骄拿出了两朵还算看得过去的成品,摆在他顺手做的凉拌三丝旁。
公孙螯对照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道:“线条不够利落,还需多练。”
柳天骄有些丧气,“我明日再去买框萝卜来。”
公孙螯看了看他的手,上面不可避免地多了些伤痕。“雕花本就不是一日之功,你如今也算是入了门,也不必太心急,每日练一个时辰即可。”
柳天骄道:“那其他时间做什么?”
公孙螯夹了一筷子他做的凉拌三丝,细细嚼了几下,然后道:“味儿太重了,浓油赤酱虽是好吃,却也失了食物本味。”
柳天骄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做的再好吃也不过是家常菜,高端的菜肴都是清淡而不失美味。“还请师父赐教。”
公孙螯抬眉,“真心想学?”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想学。”
公孙螯温声道:“今日开始,菜肴里不准加辣椒、花椒,葱姜蒜可以适量加,但不能叫人尝出它们的味道来。”
柳天骄苦了脸,却是一点不敢反驳。
公孙螯见他还算乖,接着道:“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不可重样。我不吃难吃的东西,若是哪道菜味道不好,就自己趁早重做。”
柳天骄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师父看不到的地方叹气了。
“醇儿,去买菜啊?”
孙醇看着身上写满了热情的柳天骄,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男人哥儿授受不亲。“嗯,柳师兄也去买菜?”
柳天骄那双利眼自然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他看到了也当没看到,照样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一起去吧。”
孙醇不太想一起去,又不好明说,只能暗暗在心底叹气。也不知道犟厨子怎么想的,收了个哥儿当徒弟,多不方便。
柳天骄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你买什么菜?我师父让我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还不能重样,我如今都做了三日了,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菜可以买。”
孙醇还是忍不住接了话茬,“五道菜,犟厨子与你一起吃吗?”
“是啊,吃完还要考校我每种食材的味道,说哪里料理得不对。”
孙醇羡慕坏了,“犟厨子待你可真用心,我爷爷那时每日里让我只让我吃生的,说那样才能尝出食材的本味和新鲜度来。”
“是吗?那你待会儿帮我掌掌眼,看看哪些菜新鲜。”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因着今日买的东西有些多,孙醇正说去劳力市场雇个劳力,柳天骄轻轻松松就将他买的几大袋子菜蔬往肩上一扛,然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道:“还要买些什么不,我顺手就帮你弄回去。”
孙醇怀疑今日摊主是不是给自己算错了称,悄悄提了提摊子上另外一袋子土豆,发现自己压根就提不起来,而面前这个小哥儿轻松扛起一袋土豆不说,还扛了好几袋子差不多重的其他菜蔬。“柳师兄,你是天生神力吗?”
柳天骄笑道:“算不上,天生力气大些,又习过几年武?”
什么东西最能吸引少年人?除了金榜题名自然就是独步武林啊。孙醇完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你居然习过武,可以教我几招吗?”
柳天骄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没问题。”
午食,公孙螯看着面前的两大摞馒头,很是意外,“你去孙家打劫了啊?”
柳天骄一脸无辜,“怎么会,我可是再老实不过的好人。”
公孙螯:“别卖关子。”
柳天骄乖乖交代,“醇儿特地请他爷爷帮我蒸的,还说日后我想吃了说一声就成,馒头管够。”
公孙螯险些把手中的筷子掰断,“你给他下迷药了啊?”
柳天骄再也忍不住满脸的得瑟,“师父,这就是您不懂了,少年人的情怀比什么都诚啊。”
公孙螯:“……说人话。”
柳天骄:“我今日买菜时露了一手,他觉得我是武林高手,当场就拜师学艺了。”
公孙螯静默了一阵,然后道:“你争取把师徒名分落实,然后尽快到他家学一下做馒头的秘诀。”
柳天骄:“……”恕他直言,师父比他更无耻。
比起做菜忽悠小弟,读书简直就是要柳天骄的命了。
公孙螯只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宣纸扔成了一团,然后随手扔到垃圾筐里,“重写。”
柳天骄“啊”了一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气息,“师父,都已经第十遍了,我手都要废了。”
公孙螯薄唇微启,声音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扎心,“第十遍还缺胳膊少腿的,柳天骄,你眼睛是拿来当摆设,脑袋是拿来当挂件的吗?”
柳天骄抱着头,痛苦道:“师父,我也没法子啊,看到那些字我就头疼。到底是谁发明的啊,怎么笔画那么多,显出他记性好来是不是?”
公孙螯都要叫他气笑了,“自己不努力,理由还那么多,以为糊弄过去就算了?从今日开始,除了练字,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家里那么多家务总要人操持,一日三餐也要人做。”
“不劳你操心,反正饿不死你。”公孙螯冷笑,“我意已决,对照着字帖,一笔一划给我看清楚再写,明日我检查,若有一处错漏……”
柳天骄试图挣扎,“那么多笔画,怎么可能一点错处都没有。师父,我知道您是好意,只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本事那也是一天天慢慢长进的。就像雕花一样,三天还弄不出一朵像样的呢……”
公孙螯只拿着他那双清冷漂亮的凤眼看他。
柳天骄将将还理直气壮的声音一下子萎了下去,“师父,我错了。”
公孙螯甩下一句“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后,大步离去,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自己这个徒弟气死。
柳天骄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张密密麻麻的鬼东西,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到底是哪个弄出来这种鬼东西害人的,活该人家秀才公待遇好,能天天跟这玩意儿作伴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越是学不好的东西越难学得进去,公孙螯到底没克扣柳天骄的饭食,毕竟那个厚脸皮的为了一口吃的是真豁得出去,到了饭店就凑到公孙螯面前唉声叹气。但他也没能从知识的海洋中爬出来,每日沉溺在其中要死不活。
好在公孙螯作为江东州最富盛名的大厨之一,并没有那么闲,三日后便有人上门邀请公孙螯去府上主厨。柳天骄作为公孙螯唯一的徒弟,在端茶倒水后并没有被撵出去,而是把事情听了个完全。
第162章 第 162 章 刺史府
“尹管家既是诚心相邀, 想必也事先打听过我的厨艺为人,知晓我的规矩。”
尹管家话说得客气,“在下自然是知道公孙大厨的规矩的,只是我家小姐大婚, 来往的贵客不知凡几, 一旦出了差池, 谁都担待不起。我家夫人仁厚, 又是难得的大喜事,除了工钱外, 还会再奉上一个丰厚的红包。钱多事少,何乐而不为呢?”
公孙螯不为所动,“尹管家有所不知,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勉强凑一块,只会相互拖后腿。就像做菜,要么是甜口的, 要么是咸口的, 又甜又咸就入不了口了。”
“欸, 又不是同做一道菜, 诸位净可以发挥自己所长。”
“尹管家去过孙大厨家没有?”
“还没有, 头一个就来了您家。”
公孙螯也不计较他这话的真假, 只是笑道:“想必待会儿还是要去的吧?不瞒您说, 我们虽住在一条街, 但理念不合,见面非打即骂,别说同做一场宴席,就是我做菜时他在我面前站一站, 我都要怀疑他往我锅里投毒。您说,这样的情况我敢答应吗?”
尹管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公孙大厨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夸张吗?”公孙螯转头问柳天骄。
柳天骄笑得很是尴尬,“其实也还好,孙大厨是个有数的,必不敢在刺史府动手。”
知道这人脾气臭,没想到竟是臭成了这样。尹管家在心里计较一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求,待回去禀了夫人再说吧。”
公孙螯笑道:“多谢尹管家体恤,若有机会,也劳烦帮我向夫人告个罪。往日里怎么着都行,既是小姐的大喜事,可不敢昧着良心贪图银钱。”
尹管家跟着客气了两句,转身离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一下子就垮了。
柳天骄把人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很是忐忑,“师父,该不会把人得罪了吧?”
公孙螯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已经把人得罪了。”
“啊,那可是刺史府,日后若是来寻麻烦……”
“去了更麻烦。”
柳天骄也不是傻的,“他家有什么问题,尹夫人不是个好想与的?”
公孙螯道:“他没说谎,尹夫人确实是个仁厚的,但他家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柳天骄来了兴趣,“师父你继续说啊,他家老夫人怎么了?”
“他家老夫人出生显赫,是徽州王家现任家主的亲姐姐,一辈子就专注于所谓的世家体面,挑剔的功夫十成十。”
“贵人都挑剔,她出身世家,又极重体面,面子功夫应当还是过得去的塞?”
“面子功夫当然过得去,尤其现在夫家有落寞之势,他家老夫人为了帮着儿子重振家业,很是舍得下功夫,与世家权贵们来往密切。刺史家小姐和姓袁的那小子的亲事,就是这个老太太一力促成的。”
公孙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讥讽来,“可我们是什么,一个厨子罢了,在她那等尊贵人的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奴仆,自然就不需要以礼相待了。”
柳天骄听着就来气,“奴仆怎么不是人了,不过就是出身差了些,她这辈子运气好投胎到富贵人家,下辈子可能连个奴仆都混不上呢。”
公孙螯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若失了贵贱体统,天下也是要乱的。”
柳天骄总觉得这话不对,可要想不出怎么反驳来。就像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陛下,生来就是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天底下的人也是他的,别说他瞧不上这些小老百姓,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对。可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呢?
凭他血脉高贵,祖宗积德吗?若是哪日天下大乱,换了主子,这血脉还高贵吗,祖宗还积德吗?柳天骄可是听说书的讲过,大乾朝立国后,前朝那些王室子弟个个下场凄惨,男的为奴,女的为娼,比一般的老百姓还下贱。
公孙螯见自己这个徒弟恍惚的样子,问道:“骄哥儿,你想什么呢?”
柳天骄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贵贱与否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公孙螯扑哧一声笑开,如寒冰中突然绽放的腊梅,漂亮得让人有些恍惚,“有意思,有意思,这话居然被一个没念过书的人问出来了。”
柳天骄一脸懵逼,他师父这么好看的吗?
如公孙螯所料,尹管家转头就去了孙大厨家,对方比公孙螯好打整得多,一听是刺史府相邀,二话不说就应了。
孙醇跟柳天骄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有些高兴,刺史可是江东州的最高官吏,能到刺史府做宴席,也算是一个厨师的荣耀了。
人各有志,柳天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叫他们行事多加小心,贵人家规矩多。
孙醇应了,还说若是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回来与他分。这也算是行规,厨子宴席办得好,主人家除了说好的东西外,大多会另外给些奖赏。反正大户人家不差这些东西,乐意搏一个宽厚的名声,顺带展示一下家中的富贵。
除了孙大厨家,柳天骄还听说巷子里还有几位大厨也接到了邀约,一时间热闹非凡。话说江东州州城刚建立的时候,好些人都是外地逃难过来的,为了生计,一些厨子便聚集在这一处,有人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知道来什么地方寻。
后来天下太平,州城官员显贵多了起来,这些厨子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家家户户都攒了些银子,照理说能换个更好的住处。但哪怕在别处置了家业,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搬家的茬,为的就是来活便利。
既然请了这么多厨子,柳天骄以为刺史府的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那日他在书房中练字时,刺史府又来了人。
不同于上回的商量,这回尹管家的语气明显强硬了,说他家老夫人要求务必把人请回去。
柳天骄不解,“贵府请了那么多大厨,何苦要我师父这个不好想与的去添乱?”
尹管家还算给面子地解释道:“老夫人请了她的手帕交来,对方常年定居在京城,老夫人怕她吃不惯江东的口味。”
京城的口味,难道他师父在京城待过?怪不得他口味偏清淡。柳天骄道:“既是来了江东,不尝尝当地特色岂不可惜?”
“那位夫人年纪大了,若是吃不惯江东的饭菜,身体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尹管家道:“早听说过公孙大厨犟厨子的名号,我家夫人本也不想强人所难,但如今情非得已,希望公孙大厨体谅一下,别叫我刺史府派侍卫来请。”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讲的。公孙螯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柳天骄这个当徒弟的自然也要去。说来还有些别扭,婚礼的主人公之一还是老熟人,幸亏他们在厨下干活见不到人,不然柳天骄不知道自己到时能不能忍得住不偷偷上前套个麻袋。
刺史家的小姐和都事联姻,是州城近些年来最大的喜事了,州学的学子们也忍不住讨论。
“袁都事可是好福气呀,刺史家的小姐,长得漂亮又是个才女。”
“光嫁妆都不知道多少抬呢。正好那日旬假,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我等是读书人,又不是街头长舌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刺史府早就放出话来了。小姐醉心诗文,成亲那日将举办诗文大会,读书人尽可把自己的佳作送到刺史府,成亲那日统一张贴在宴会厅,由在场的各位大人品评,选出前十名,分别奉上五百两白银。”
“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诸位可要一试?”
五百两银子,还能扬名,谁不心动?场面一时热闹非凡,纷纷夸赞小姐慧质兰心,刺史大人教化有方。
卫文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眉头皱得能急死不知道多少个苍蝇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诗文到赚钱的时候才知道珍贵啊。整整五百两银子,都能在州城买座小宅子了,可惜他才开始学诗文,实在是拿不出手。
沈知行对这个诗文大会也很感兴趣,原因跟卫文康一样,缺钱。他家不过是普通农户,父母兄弟日子都还过得紧巴巴呢。
至于秦百宣,他看了看两位好友,最后下定决心,“你们写吧,届时我给你们投上一票。”
卫文康:“……你为何有投票资格?”
秦百宣:“袁家与我家是世交,我届时会陪祖父赴宴,祖父年纪大了,这种事情定然由我代笔。”
卫文康:“那能不能帮我多投几票,我诗文造诣差沈兄甚远。”
沈知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卫文康,你不要太过分,现在就想作弊?”
卫文康理直气壮,“都是自己人,不要那么计较,大不了到时银子分你一些。”
沈知行无言以对,只得说起别的事情,“袁都事乃是京城人士,为何婚宴设在江东?”
第163章 第 163 章 各有心思
秦百宣道:“我也有此顾虑, 问过祖父,祖父说兴许是江东公务繁忙。”
沈知行道:“这可是婚姻大事,朝廷是给足了假期的,异地为官的, 假期最长可达三月, 怎会因公务繁忙就把婚宴设在江东?”
秦百宣何尝不知道祖父是在糊弄自己, 但这种事情外人还真不好随意揣测, 只能摇了摇头。
第二日,庞教习上完课, 一如既往地洒脱,背着手就往外走。
卫文康上前把人拦住,恭顺道:“教习,学生有事请教。”
庞教习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手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有什么事?”
卫文康从袖中掏出一小张折叠好的纸, “学生写了几首诗, 请先生指教。”
“原来是诗啊。”庞教习不以为意, 几首诗而已, 能有多少字, 指点起来应当也不费什么事。只是将将扫了那张纸一眼, 庞教习立马就合上了, “我今日还有事, 改日再说。”
卫文康低下了头,声音又轻又哑,“是我写得太差了吗?都怪我没有自知之明,叫教习费心了。”
等了一会儿, 见对方没有反应,卫文康声音更哑了,“打搅了,教习哪日有空,我再来请教。”
庞教习冷哼一声,“别装,这种玩意儿也敢往我这儿交 ,可怜的是我。”
卫文康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任何异样,“情非得已,请教习见谅。”
“情非得已就可以来加害于我?给我一个看你这些玩意儿的理由,这可不是课业,也不在我的教授范围内。”
“这几首诗我预备送到刺史府参加诗文大会,届时在众人面前丢了人,也不好说是您的学生。”
庞教习忍不住了,“这些玩意儿你要弄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大会?”
卫文康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初稿而已,改一改兴许能化腐朽为神奇呢?”
庞教习:“……这玩意儿怎么改?堆砌辞藻,意境全无,连一个用得好的词都挑不出来。”
卫文康拿出另外一张纸来,“这是我收集的贺新婚的诗词名篇,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出差别来,还请教习与我指点。”
不怕学生差,就怕学生不知道自个儿差,庞教习那张毒舌再也忍不住,“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这差别还不大?你看这处……”
晚上卫文康问秦百宣,“你对庞教习可了解?”
秦百宣道:“你问他做什么?”
卫文康说:“我想拜他为师。”
沈知行有些惊讶,“确定是庞教习?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同啊。”
卫文康笃定道:“他才学绝不在特聘的那几个大儒之下。”
沈知行还是相信卫文康的眼光的,“既有如此才学,在州学中却没有才名,你觉得另有隐情?”
秦百宣回想了一下,“姓庞的进士我听过几个,但出类拔萃的一个都没有,他很可能隐去了名讳,这就不好说了。”世家子弟习字起就要开始背世家谱系,直到滚瓜烂熟,这让他们极为擅长找寻各种关系网络,对朝中出挑的人物更是如数家珍。
卫文康换了个问法,“那是否有什么才学出众之人突然销声匿迹的?”
秦百宣道:“这就多了,容我回去整理一番。”
“多谢秦兄。”这年头拜师没有关系和机遇,唯有诚心一道。但卫文康学业繁忙,总不能使出每日蹲守庞教习的笨办法,只能对症下药了。
陈教习见庞教习哼着小曲进来,不由好奇,“怎么如此高兴,你那个学生又有新作?”
“嗯,写起诗来了,照例是狗屁不通。”
“与我看看。”
陈教习看了一阵,接着神情古怪起来,“你这是挖到宝了啊。”
庞教习笑道:“算什么宝,不过是稍有几分天资而已。”
“嘴硬。瞧你这样子,对他很满意啊。怎么,有意收徒了?”
“那倒没有,收个徒弟做什么,麻烦。”
陈教习捋了捋胡须,脸上也带了笑意,“哦,我原本还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无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庞教习见他不似作假的样子,不乐意了,“你都收了五个弟子了,顾得过来吗,别误人子弟。”
陈教习道:“孔子七十二弟子,我这才五个,还差得远呢。且前头三个如今都已经出仕了,眼下就剩两个,多一个也无妨。”
“反正我不同意。”
“需要你同意吗?”
庞教习一把将陈教习手上的诗夺了过来,气呼呼地离开了雅舍。
陈教习瞧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对于卫文康拜师的事情,秦百宣还是很上心的,自己琢磨了几日拿不定主意,又特地给他祖父去信,言明各种缘由,望他祖父务必帮忙。
七日后,他祖父回信,只说庞教习此人性情洒脱,对名利皆不看重,只是好结交有才之人,若卫文康有心,还是得多展现自身才学,没有旁的捷径。至于庞教习的身份,他祖父让他不要深究。
秦百宣直接把信给了卫文康看,“我祖父不肯深言,可能帮助不大。”
卫文康看完信,道:“已经足够了,多谢。”
此后卫文康再没有提过拜师的事情,只一如既往地爱往庞教习那里交自己的“佳作”,对方也一如既往地总是把人批评得狗血淋头,只是扬言要收卫文康为徒的陈教习并没有什么动作。
十日后,刺史家的小姐和袁都事成亲前一天。天刚蒙蒙亮,刺史府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正式的喜宴前都会请大厨来做一顿饭,民间是为了提前款待帮忙的人,大户人家说的是款待至亲,其实就是试菜。因而今日厨房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众位大厨带着徒子徒孙,使出浑身解数,就想拔个头筹。只有卫文康,悠闲地坐在灶台前帮他师父烧火,火堆下面还埋了两个红薯。
“师父,咱们就做两道菜啊?”
公孙螯“嗯”了一声。
柳天骄担心,“刺史府会不会嫌咱们敷衍啊,我瞧他们都做了七八道菜,多的十来道呢。”
公孙螯淡淡道:“你数过没有,今日来了几位大厨?”
柳天骄早就瞧过了,“八位。”
“你觉得那么多菜,桌子上放得下吗?就是中途撤换,也要不了这么多,少不得要淘汰些。”
“那我们可以做得很差,直接背淘汰得一道都不剩,然后直接回家吗?”
公孙螯撇了他一眼,“你师父我的名声不要了?”
柳天骄笑道:“也是,我脑子没转过弯来。”
公孙螯继续道:“待他们试完其他人的菜,定然已经吃得腻味了,我们少呈上去一些,反倒是给他们省事,自然也不会有怪罪一说。”
柳天骄又担心起来,“最后一个呈上去,他们吃腻歪了,会不会觉得咱们的菜不行?”
“你师父我在江东州是浪得虚名吗?”
柳天骄忙道:“当然不是,师父最厉害了。”
如公孙螯所料,品尝到他们这儿时,刺史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吃得腻味了,见到他们只呈上两道菜,脸上反倒是多了些笑意。
刺史夫人明氏恭敬地站在餐桌旁,给婆母布菜。“娘,您尝尝,这是特意请来做京城菜的厨子。”
尹老夫人打眼一瞧,“模样倒是做得漂亮,我就不尝了。”
明氏有些拿不准主意,“那这位厨子?”
尹老夫人蹙眉,几十年了,这个儿媳妇还是一样愚笨。“就这一个做京城菜的,撵出去你亲自下厨吗?”
明氏忙低头认错,“是儿媳失言了。”
尹老夫人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拿那双厉眼剜了她一下,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离了场。
直到看不见人影,明氏才把腰直了起来,对下面的人摆摆手道:“菜单既已定下,就让他们散了吧。记得每位大厨都给些赏,叫他们明日做菜用心些,万不可有什么差错。”
管家带着众人退下了,明氏身边的大丫鬟忍不住道:“夫人就是太好性了些。”
明氏只是摇头,她在这个婆母手底下讨生活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受些委屈没什么,只是女儿的婚事才叫她发愁。
“媛儿还是不吃不喝吗?”
丫鬟提起这个也是无奈,“小姐说所嫁非人,丢尽了脸面,吃不下去。”
“不就是一个外室吗?她也不想想,若袁麟一点毛病也没有,哪里就能轮到她嫁过去?不知道多少京城贵女等着呢。”
“再好的人,小姐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喜欢,她当年倒是喜欢夫君得紧,可又有什么用?如今袁家长辈对媛儿心怀愧疚,正是笼络人的好时候,可惜媛儿看不透啊。希望她婚后心性能成熟一些,否则长此以往,总归要出乱子。
因着夫人有赏,忙活了一早上的厨房众人都喜气洋洋的,但有几个大厨却高兴不起来。
“我等费了老鼻子劲,倒叫他一个躲清闲的占了便宜。”
“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京城来的,比我们这种小地方高贵。”
“可惜京城来贵客也就这一回,以后可就捡不到这种便宜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诗词大会
柳天骄耳力极好, 这样刺耳的声音想忽视也忽视不掉,“哎,师父,偷懒遭人恨啊。”
公孙螯端坐在凳子上, 目光平静, “不偷懒也会遭人恨的。”
“为何?”
“因为庸人自扰。”
柳天骄:“……意思是优秀的人总会遭人嫉恨?”
公孙螯:“可以这么解释。”
柳天骄:“……”您遭人恨的根源可是知道了
公孙螯想了想, 叮嘱自己徒弟:“明日咱们拢共就两道菜, 你自己机灵些,找些正经活儿干。”
“师父, 您放心,我一定手脚勤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给您丢人。”
“嗯,一人身上学不到一些拿手绝招,你就别回来见我。”
“学什么拿手绝招?”柳天骄被师父这话吓到,赶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师父, 您喊我偷师啊?”
“对啊, 你不是眼神好耳朵好吗?特别是孙大厨那里, 他明日要做菌菇小包子, 你机灵些, 晚上回去我可是要考校的。”
柳天骄拿出自己的良心, 竭力压住蠢蠢欲动的贪恋, “师父,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偷人绝技可是要被世人不耻的。”
公孙螯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窃书不算偷,学艺凭本事。既然答应这种交流切磋,免不得相互借鉴。放心, 学的只是手法和思路,关键的配方都会提早调配好带来。”
柳天骄放了心,没有关键的配方就好。他这人性子纯正,实在是干不了偷鸡摸狗的事情。
因着第二天就是宴席,一些大菜需要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刺史府便给众人安排了住处。大厨一人一间,小徒弟们就是大通铺。
如今学厨在外抛头露面的都是男人,柳天骄这个小哥儿就颇为尴尬了,总不能叫他与男人们挤在一处,单独给他弄间房又过于抬举,最后把柳天骄安排到了一间下人房当中。
公孙螯不怎么高兴,想要去找管事的理论,被柳天骄拉住了。荒郊野地他都睡过,不就是下人房吗,反正只是一晚,将就将就得了,何必找这些麻烦。
只是柳天骄到底嘀咕了大户人家锦绣外表下的刻薄,主子们一人一个院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有各的精致。下人们就蜷缩在一间间低矮的小房子里,得宠的丫鬟小厮还好些,柳天骄住的粗使下人房就很不怎么样了。八人一间,进门南北向的大通铺,中间一条将将能容人通过的小道,另一边就是一排的柜子,里面放着下人们的私人物品。
里面已经住了六个人,柳天骄自动去了了没人愿意睡的中间位置,待躺下去后才知道为何没人愿意睡了。实在是太挤了,翻个身都怕把边上的人碰到了。
边上的小哥儿看他难受的紧,抿唇笑道:“也是难为你了,这么大个个子来跟我们挤。
柳天骄长叹一口气,问小哥儿,“我瞧府里还空了许多地方,为何不把你们分散开去住?”
小哥儿示意柳天骄靠过去些,确保没人听得到,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说了,住得太舒服,丫鬟小厮们就会成天缩在屋子里,伺候时连个人都找不到。”
这是什么破说法,柳天骄愤愤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待人,谁还愿意踏实干活?”
小哥儿冷笑,“正是因为我们这些粗使丫鬟小厮日子过得差,才越发拼了命往上爬。三等丫鬟是四人间,二等丫鬟是双人间,一等丫鬟人家住单间,还有粗使丫鬟伺候。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你说会不会拼了命往上爬?”
人老成精,这个老夫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柳天骄问:“那府里分别有多少一等、二等、三等丫鬟小厮?”
小哥儿道:“一个院子里丫鬟小厮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个,一等就一个,二等两个,三等四个。”
“一个院子就四五十个下人?那刺史府加起来不得起码四五百号下人?也忒吓人了些。”
“谁说不是呢,反正咱们这些下贱人又不值钱,遇上荒年时给口饭吃就能把自个儿卖了。”
柳天骄还是想不通,“这么多人吃饭也要费些银子啊。”
“论吃什么啊,米饭肉菜自然要不少银子,红薯地瓜不也能糊弄?”小哥儿说着嘴馋起来,“明日小姐出嫁,总算是能吃些好的了。”
柳天骄瞧了瞧他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心中憋屈得不行。师父果真没说错,这个老夫人真不是什么善茬。什么世家,什么体面,阔绰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小哥儿将将抱怨得起劲,这会儿又后怕起来,“你听听就得了,可别往外说,不然叫人知道了,我可没什么好下场。”
柳天骄自是道:“你放心,我不是那般多嘴多舌的人。”
床铺太狭小,柳天骄这晚到底没睡舒服。好在他精力过人,第二日早晨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今日最是要紧,刺史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不敢有丝毫耽搁。大厨房里,众人也是干得热火朝天。
柳天骄听从师命,一会儿从东边拿个东西到西边,一会儿又从南边拿个东西到北边。仗着个头高,眼神好,远远把所有大厨的操作都看了个遍也没有人发现。尤其是孙大厨的菌香小包子,柳天骄从揉面到调馅料再到包包子上锅,看了个分明。也不知道那双胖乎乎的手怎么那般灵巧,包出来的每个皱褶都显得精巧无比。
这样的大席上菜时间都是反复斟酌的,宁可饭菜早些做好放在锅里加热也不能到了时辰还出不了菜。因而各位大厨都是早早把自己的菜式都做好,各种各样的香味儿窜得满鼻子都是。
柳天骄眼睁睁看着那些火候正好、颜色鲜艳的菜式在锅中过度加热后失去了最好的味道,有些可惜。怪道不说大厨们手艺这么好,最后上桌的菜味道却是平平呢。
公孙螯这边磨磨蹭蹭地也把两个菜搞定了,见柳天骄在那无所事事的,便道:“这会儿没什么活,你要不要出去看热闹?”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来干活的,溜出去玩不太好吧?”
公孙螯只道:“出去别冲撞人就成了。”
柳天骄到底是个贪玩的,又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见师父都这么说了,再不假惺惺的,帮着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跑了。
孙大厨看柳天骄跑得比兔子还快,忍不住对公孙螯道:“你这收的是徒弟吗,也太宠了些。”
公孙螯回了一句:“我乐意。”
刺史府是真的大,要是换个方向感弱的,说不得就迷路了。柳天骄是出来看热闹的,自然顺着人流往最热闹的地方走。他穿得朴素,又低着头一脸老实的样子,众人以为他是刺史府的小厮,倒也没怎么惹人眼。
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柳天骄看到一块好生开阔的场地,玉石铺就,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张桌椅,各种水果点心琳琅满目,宾客如云,皆是锦衣华服、气度非凡。场地四周还竖着木牌,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天骄正好奇那些木牌是什么,就听到边上的小厮兴致勃勃地讨论。
“诗词大会的佳作到底评出来没有?”
“正在评呢,估摸着结果快要出来了。”
“整整五百两银子呢,也不知道今日哪些才子有这大运道。”
“总归不是一般人就是了,咱们江东州向来人才济济,听说还有外地人闻声来投稿的,就十个名额,可不好争。”
柳天骄对什么最感兴趣,当然是银子了。一听他们说到五百两,就忍不住打探道:“什么五百两?”
两个小厮本就是寻了空子在这偷懒看热闹的,听到柳天骄的声音,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满道:“你这人,怎么悄不声地出来了?”
“就是,吓死个人了。”
柳天骄掏出一包点心,递给两个小厮,一边赔笑道:“出来看个热闹,没注意,两位大哥吃些点心压压惊。”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个小厮接过点心,尝了尝,接着便问柳天骄:“这味儿不错啊,好货,你从哪儿弄来的?”
柳天骄压低声音道:“大厨房那边将将出锅的,给来赴宴的贵客吃的,可不是好货。”
两个小厮以为他也是刺史府的下人,闻言笑道:“你小子倒是个有本事的,能把这种好货都弄出来。”
柳天骄见他们喜欢,又一人递了块点心过去,“运道好,今日那边正好找我帮个忙,顺手给的。”
两个小厮见他又给了点心,越发欢喜,便耐心跟柳天骄解释道:“今个儿不是大小姐的好日子,小姐是个才女,就喜欢诗词歌赋这些,便趁着自个儿的大喜日子举办了一个诗词大会。广邀才子们投稿,张贴在那些木牌上,然后由今日来庆贺的宾客们评选出前十名。”
另一个小厮忍不住插话道:“前十名每个给五百两银子,整整五百两,可不是大运道。”
柳天骄想起自家那个读书人,忍不住叹道:“好大一笔银子,也不晓得我家那个能不能赚到。
“你家也有读书人?”小厮白了他一眼,“可别做梦了,今日来投稿的读书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那么容易中的。”
第165章 第 165 章 发财啦
“就是, 也不是我们给你泼冷水,听说这回还有州学的教习投稿,人家都是进士举人出身,你夫君可是差得远。”
倒不是小厮们小瞧人, 如果这个小哥儿的家人真那么有本事, 他也不至于给人当下人了。
柳天骄也觉得自个儿是在做梦, 他听卫文康说过, 诗词是科举将将加的考试内容,他以往都没有学过, 不可能一下子就突飞猛进,因而也没有把小厮们的嘲笑放在心上,只接着看热闹。
过了没多久,诗词大会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柳天骄听到一道年迈有力的声音念道:“前十名分别是秦城府兰台县董柯的《贺新婚》,润州府润洗县蒋明的《新人笑》……彭城府彭州县沈知行的《南歌子》……”听到这里,柳天骄面上一喜。
两个小厮忙问道:“你家里人真中了?”
柳天骄说:“不是,那人是我夫君的一位好友。”
两个小厮无语, 什么好友, 人只要发达了到处都是好友, 这个小哥儿未免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柳天骄也没管他们, 只是为沈知行高兴。他家家境不好, 这五百两银子足够他安安生生考举人了, 真是大喜事。
上面的人还在继续念, “临安府安泰县卫文康的《庭台宴》。”
柳天骄恍惚了一下, 接着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该不会是幻听吧,怎么可能,五百两银子的大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他们头上,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两个大哥,你们听到将将念的那个名字是谁了吗?”
“好像叫什么康。”
“卫文康。你也真是的,看热闹连个名字都记不住,难怪少爷嫌弃你。”
柳天骄欣喜若狂,禁不住再次确认,“真是卫文康?”
“是卫文康啊,千真万确。”
见柳天骄又变得奇奇怪怪的,不,比将才还要奇怪,两个小厮忍不住问道:“你又怎么了?”
“难不成这个卫文康也是你夫君的好友?”
“对对对,他也是我夫君的好友。”柳天骄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就忍不住仰天长啸了,慌忙跑路。“两位大哥,你们慢慢看,我先走了。”
两个小厮看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一个劲儿摇头,什么人啊,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是有毛病吧。
公孙螯见自己徒弟一脸喜气地回来,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在路上捡到钱了?”
柳天骄最兴奋的那会儿已经过去了,现在理智回复了些。看到厨房里到处都是人,跑到公孙螯面前才压低声音道:“可不是捡到钱了!师父,我跟你讲,刺史府将将举办的诗词大会,我夫君的作品叫选中了,哈哈哈,一共就选十个,他被选中了。”
公孙螯一挑眉,脸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哟,不错呀,是个有出息的。”
“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前十名都有五百两银子的奖励,整整五百两啊。师父,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柳天骄说着说着目光都开始漂移了,这样的大喜事,想多少遍都是跟做梦一样美啊。
公孙鳌无奈,“你嘴上怎么这么没把门?这样的事情能到处往外说?”
“我又不傻,只跟师父您说了,您才不是外人呢。”柳天骄又不傻,就公孙鳌每日里包吃包住,那么多食材任他糟践的样子像是贪图钱财的人吗?
公孙鳌摇头,“你啊,人外面都画着一层皮,是人是鬼你看得清?”
“反正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今晚回去我给买些好酒好菜,咱们师徒俩好生喝一杯。”
天上掉下钱,还是一辈子赚不到的钱,柳天骄这个心啊,飘飘摇摇一直落不到实处,直到三个小厮过来,指着柳天骄,很是蛮横,“你,跟我们走。”
灶台前的公孙鳌站了起来,冷声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是我徒弟,来贵府做宴席的。”
带头的小厮一脸不耐烦,“怎么可能找错人,长成这样的哥儿,全江东州也见不到几个。带走!”
明明比柳天骄矮半个头,身姿也纤细许多,公孙鳌却是坚持挡在自己徒弟面前,分寸不让,“听不懂话是吧?我们是贵府请来的厨师,不是刺史府的下人,你们有何权力带走我徒弟?”
“不就是个厨子吗,以为自己多高贵了?我们家姑爷有请,我们家姑爷你知道是谁吧?江东州都事,请你一个厨子的徒弟去问个话,你还敢阻拦?”小厮讥笑着就要上前动手推人。
幸好柳天骄眼疾手快,把人往后一拉,接着就闪身上前,一巴掌把小厮的手拍掉。“胳膊不想要了是吧,我师父也是你们能动的?”
小厮没想到柳天骄一个哥儿居然敢在刺史府动手,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你居然敢打我?”
柳天骄比他气焰更盛,“打你就打你,怎么,刺史大人和袁都事还能为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奴仆随意处置良民?”
反正之前都已经把袁都事最得脸的下人都得罪了,这会儿畏畏缩缩又有什么用?直接当众闹起来,他们反倒是不敢做什么。柳天骄还不信,今个儿袁都事的大喜日子,还敢弄个什么冤案血案出来叫人看笑话。
厨房众人这会儿本来就没什么事,一听这边闹了起来,一个个竖起耳朵,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上去看热闹。
“啧,这个小哥儿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跟刺史府硬刚。”
“年轻人啊,一看就是没有吃过亏的。别说,这性子还真是随了犟厨子,果真有什么师父就教出什么徒弟。”
“我就说啊,人不能太狂。看啊,这回踢到铁板了。每日里打扮得像个书生,就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人了?还不是跟咱们一样,下九流的厨子。”
有人听不下去了,“厨子怎么了,凭本事吃饭,什么下九流,你不拿自己当人,我们还不想把自己当狗呢。”
“你心气高,了不起,上啊,帮着犟厨子跟人打啊。”
“你……”
领头的被人这样下面子,哪里肯罢休,把身后的两个小厮一蹬,斥道:“愣着干什么,姑爷喊咱们来请人,你俩就一点力不出?”
出什么力,对方明显不是善茬,这是要当众把人绑回去吗?姑爷只是喊他们来请人,又没说来当打手。
柳天骄看出两个小厮的踌躇,对带头的那个喝道:“袁都事喊你们来请人,没有喊你们来行凶。尽管动手,我倒是想瞧瞧,堂堂刺史府,有没有人敢当众动私刑,还没天理了?”
一个小厮见柳天骄人高马大,脾气又爆,实在不是好惹的,低声跟带头的那个讲:“龚哥,姑爷确实只是叫咱们来喊人,咱们只管把差事办了就成了。万一真弄出个什么好歹,坏了小姐的好事,老夫人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有多看中今日这门亲事,真要弄出什么差错来,得直接扒了他们的皮。那个小厮原本也只是想着姑爷有权有势,主动接了这个差事想讨好姑爷,不想因着习惯性摆摆架子,倒是把人惹急了。
如今既怕把事情闹大,又觉着叫一个小哥儿拿住了丢人,正左右为难之际,却见门口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着鲜红的喜福,大踏步而来。
来人明明年纪尚轻,出口却是尽显威严,“叫你们找个人,怎么这般慢?”
带头的小厮脸色一白,赶忙赔着笑脸道:“姑爷,不是我们动作慢,实在是这人不肯配合,还……”
袁麟冷目一扫,“还怎么?”
“还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柳天骄主动站了出来,腰背挺直,目光清明,“袁都事只是让他们来请我过去,这个带头的小厮却是嫌弃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来就吆五喝六不说,我师父辩白了一句,就上手打人。这可是堂堂刺史府,您又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便斗胆多言几句,为自己讨个公道。”
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有几分骨气,不愧是他的朋友。袁麟冷冽的目光竟是稍稍柔和了些,“只是叫他传个话,没想到竟是惹出这么多事端。袁宝,把人带出去,跟刺史府的管事说一声,好生教导。”
被姑爷吩咐亲自教导,能落到什么好?带头的小厮身上一软,竟是差点瘫倒下去。另外两个小厮也一个劲儿地发抖,既是生了畏惧,又更为庆幸,自己将将没听话上手。
“多谢袁都事。”柳天骄恭恭敬敬给人行了礼,身上却是绷得更紧了。竟然是在灵山遇到的那个人,怎么就这般巧?不,不是巧合,是这人在袁都事那里地位不一般,看那站位,竟是随身服侍的亲近人。
袁都事并不是多在乎他人感受的人,应该说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注定他不需要在乎他人感受。因而并没有注意到柳天骄的惶恐,只是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第166章 第 166 章 仗势欺人
正主都亲自来了, 哪有不从的道理,还能仗着巧舌和手脚功夫硬刚吗?柳天骄是莽夫,不是傻。这会儿袁都事都发话了,只能乖乖跟着人出去。
公孙鳌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默默跟在了柳天骄身后, 对柳天骄快要眨坏的眼睛视若无睹。
柳天骄无奈又感动, 这师父认的, 咋这么窝心呢。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偏僻处, 袁麟坐在亭子里,示意众人退远些,然后问柳天骄:“齐明泽在哪儿?”
这倒是搞笑了,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在人家女方家问自己外室的去处,柳天骄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觉得汗颜。“齐明泽是谁?袁都事问我这个做什么?”
袁麟目光一寒,“别跟我耍这种小心思, 没有查清楚情况的话我不会来找你。”
柳天骄立马认怂, 谁叫人家是官呢,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虽然交好, 但一个在州城, 一个在安泰, 往来不便, 也是前些日子凑巧来了州城, 才知晓人不见了。”
袁麟声音里全是威严,“当真不知?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他不见了你不去寻找?”
“怎么没找,连牙行都去了, 怀疑他被卖了,想要为他讨个公道,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个乡下哥儿又能如何?”柳天骄似是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我倒是要问问袁都事,您堂堂一个都事,就没去找过吗,没想为他讨个公道吗?”
袁麟表情一滞,接着是雷霆般的怒火,“你懂什么?天下之大,鱼龙混杂,一个人的行踪岂是那么好找的?”
柳天骄逼问道:“总该找得到罪魁祸首吧,到底是谁把他卖了,您心中没数吗?把人抓紧来,严刑拷打,总能找出些线索来。”
袁麟爆喝一声:“你放肆!”
柳天骄盯着人看了许久,而后低叹一声,“今日是袁都事大喜,恭祝您和刺史家的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连日来的焦灼、愤怒已经快要把这个天子骄子的理智摧毁,袁麟紧紧盯着柳天骄,目光锐利得似乎能把他刺个对穿,“别东拉西扯的,齐明泽到底在哪?”
柳天骄直视着对方,“我不知道的事情如何说,编个谎话骗您吗?”
袁麟怒道:“他与你最是交好,你怎会不知?”
柳天骄冷笑,“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若不是恰巧碰见,我连他当初被卖到了州城都不知。”
袁麟耐心已告罄,“不要逼我使些手段。”
柳天骄心底一阵冷寒,“什么手段,袁都事想要屈打成招吗?您若真的如此,我也只能认栽,毕竟一个小老百姓也对抗不了您这种大官,只能到了地底下多跟齐哥哥抱怨两句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哥儿,你夫君在州学读书是吧?”
柳天骄心下大骇,“你想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老实交代我就不会做什么,你若不老实,我就不敢保证了。”袁麟神色间全是漠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想要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太简单了。”
柳天骄双目一下子就红了,再也不屑于装模作样,“怎么,自己护不住齐哥哥,就找别人撒气?还都事,我看你就是个狗屁,懦夫,蠢货。”
袁麟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你再骂一句试试?”
柳天骄冷笑,“骂你又怎么了?反正都要把我弄死了,我倒要看看,日后你找到了齐哥哥,怎么跟他交代。罪魁祸首不敢动,只能杀他的好友泄愤是吧,可真是好样的。”
不等袁麟发作,柳天骄继续骂道:“大喜的日子在这惺惺作态给谁看呢,你喜欢齐哥哥吗,喜欢到强迫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给你做外室,再任由人把他发卖,众人唾弃,不敢给他报仇,只能把他好友赶尽杀绝?被你这种人喜欢可真是倒了血霉,看着就恶心。”
这番话着实是把人刺激狠了,袁麟双目猩红,对着柳天骄就狠狠劈出去了一掌,未料却是被人一个闪身躲过,接着一脚踹了个踉跄。
“少爷!”
“大人!”
谁都未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侍从愣怔了一下,接着大喝一声朝亭子冲了过来。公孙鳌也紧跟着跑了过来,站在柳天骄旁边。
袁宝把自家少爷扶住,看向柳天骄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好大的胆子,连我家少爷都敢动,你有几条命来赔?”
“能有几条命,人不都是一条命?可惜了,再是新仇加旧恨,你也只能弄我这一回。”
“退下。”袁麟斥道。他也是自幼习武之人,虽说不是什么顶尖的高手,但也从未被人如此轻易伤到过。除了伤心和愤怒分神外,不得不承认,这个哥儿有两把刷子。“我恐吓动手在先,你还手在后,我们扯平了。日后见了他,少告些黑状。”
“少爷,就这么放过他?“袁宝急了,”他可是把您都伤了,我们回去如何跟夫人交代?“
袁麟目光不善,“跟夫人交代,袁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袁宝当即打了一个冷战,“少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自己回去领罚。”袁麟说完,大踏步走出了亭子。
袁宝赶忙跟上,哪里还顾得上跟柳天骄算账。
“这就完了,不是要弄死我吗?”柳天骄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可是把江东州都事都打了,他就这么忍了?
公孙鳌冷声道:“把你弄死?他倒是有脸。”
显然,齐明泽跟公孙鳌还是有些交际,但袁麟并不知道。柳天骄好奇,“师父,您知道齐哥哥在哪吗?”
公孙鳌道:“不知道,我与他只是交易,交情没到那个份儿上。”
柳天骄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今日大喜大怒之下,他也有些疲惫了。
一貌美女子正端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妆容浓艳,衣着华贵,眉目间却是丝毫不见喜气,只有讥讽和不耐,“你就消停些吧,再急也没有用。”
丫鬟都快要急得上火了,“再不来可就错过吉时了,这袁都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种日子竟是能出差错。”
“你以往对他不是赞不绝口吗,怎么今日倒舍得埋怨几句了?”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没有心思开玩笑?你放心,待会儿就是有人来通传姓袁的死了,今日这婚事也会照常举行的。”
听到这话,丫鬟不知怎地打了个寒战。是啊,不来又怎么样,本就是通过老夫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求到的婚事,结的是两姓之好,朝堂上的同盟互助。
今日是小姐的终生大事,可本身又与小姐关系不大。不对,那袁都事俊美高贵,文武双全,是多少女子的香闺梦里人,小姐能嫁她不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吗,怎么能这么想呢?
尹小姐却是并不管丫鬟的各种纠结,兀自问道:“诗词大会的结果应当已经出来了吧?哪些人中了?”
丫鬟道:“女婢今日光忙着小姐这边了,并不曾关注。”
“那你快去打探打探,探到了速速回来告知我。”
“小姐,我是您的陪嫁丫鬟,这个关头怎么能离开喜房呢?”
尹小姐不耐烦道:“让你去就去,左右那姓袁的也不知多久才来。”
丫鬟无法,只得转身往外走。
“等等。”尹小姐又把人叫住,“若有那人的佳作,记得拿回来给我瞧瞧。”
这个时候还没有死心呢。丫鬟在心里暗叹,这新婚的小俩口可真是,一个喜欢商贾之家的小哥儿,一个把一个成了婚的穷秀才当宝贝,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丫鬟终于回来了,尹小姐忙问道:“怎么样,他中了没?”
“中了。”
“快拿过来给我瞧。”尹小姐把一首短短的诗来回研读了几遍,又细细摩梭了那张宣纸半晌,才低喃道:“庭台宴,可惜宴的不是你我的宾客。”
……
厨房众人见柳天骄和公孙螯迟迟没有回来,议论纷纷。
“哎,这回怕是要吃点苦头喽。”
“犟厨子是出了名的没眼色,这回踢到铁板也不奇怪。”
“就是,哪能回回都运气那么好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该收那个徒弟,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孙醇急得都要上火了,“爷爷,你说袁都事会把他们怎么样?”
孙厨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谁知道会怎么样,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是最不讲道理的,以前我就劝犟厨子收敛点脾气,他非不听。还有他那个徒弟,谁家收一个哥儿学厨的,也不知道犟厨子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
孙醇不高兴,“怎么能怪柳师兄,明明是那个袁都事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又怎么样,你还能欺负回来?还不是只能咬牙认了。只盼望……”
孙厨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师徒俩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脸色不怎么好看。
孙醇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伤到哪儿了?”
柳天骄见这个小少年满脸焦急的样子,心里一暖,安抚道:“没受伤,袁都事只是叫我们过去问个话。”
边上有人插嘴道:“问什么话,该不是你们犯了什么事儿吧?”
第167章 第 167 章 名份
公孙螯本就心情不佳, 听到有人这么说话,直接回了句:“是啊,我正预备犯杀人灭口的大罪。”
那人冷哼一声,到底再不敢说话。
孙厨子嘟囔了一句, “祸害遗千年。”精气神倒是一下子好了不少。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更大的消息淹没了, 刺史府众人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平民百姓成亲都不会误了吉时, 何况袁家和尹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守着盯着,怎么就出现了这种状况。到底是凑巧还是男方有意的?
随着时辰一点点过去, 尹老夫人面上维持体面的笑容越来越难看。身份低些的宾客还好,只顾着吃喝,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有些贵客却是不怎么给面子,低些议论了起来。
“成亲误吉时的事情我还是第一回听说,这袁家也忒不靠谱了。”
“不靠谱又怎么样,高嫁如吞针,也是可怜了尹家小姐, 估摸着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亏前些日子袁夫人还摆出一副慈善人的样子, 竟是成亲当日就给了下马威。”
“我看是另有隐情吧, 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袁家再是势大, 也做不出这种张扬的事来。”
男人们也在议论, 只是相比于什么尹家小姐、袁家夫人, 他们更关注两家的利益纠葛。
“到底还是尹家式微, 这样的境况都说不出一句硬话。”
“袁家也欺人太甚,瞧不上尹家不娶就是,何苦如此。”
“该不是有什么条件没谈妥吧,尹家也不是什么善茬, 胃口大着呢。”
尹刺史是男人,把面子看得比天重,众人交头接耳的样子简直就是往他脸上扇,偏偏又不敢对着袁家发作,把自己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干什么吃的,姑爷不见了都不知道,老子全家上下的脸面都叫你丢干净了!”
尹夫人何其无辜,婚事是婆婆一手操办的,她就是个跑腿的,如今出了事,倒是什么都推到她身上了。可她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袁家势大,婆婆一个孝字压着,她能怪得了谁?
袁夫人更是恼怒,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丈夫嫌尹家当家的不成样子,本就不愿结这门亲事,是她见儿子被小妖精勾了魂,想找个品貌上佳的儿媳妇拉一把,没想到临了出了这种事,把两家的脸面都丢了个干净,恨不得把办事的奴仆都生生撕碎。
“再找不到少爷,你们仔细着身上的那张皮。”
下人们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夫人的手段可不是说着玩的,“夫人,小的们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把少爷找出来,可少爷的脾气,就算是找到了也未必能跟我们过来啊,总不能把少爷绑……”
奴仆话还没说完,袁夫人就怒道:“你们敢动麟儿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看你是叫猪油蒙了心,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出这副样子来。”袁大人怒不可遏道:“那逆子不愿回来,你就跟他说,今日把婚事顺顺利利办完,日后他那个外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袁夫人不乐意了,“老爷,万一他把人领回府里来怎么办?”
“等我们两眼一闭,他把那个外室扶正你也没办法,就少操些心吧。”
把外室扶正?以袁麟的性子,这种事情未必干不出来。袁夫人想到这个可能,两眼一黑,“不行,我儿的正室岂能是一个商户家的小哥儿,还有尹家呢,他总不能把尹家小姐休弃了。”
袁大人冷笑,“他要有那个本事把尹家搞定,我倒是不介意。”
如今世家日渐没落,撑着那些体面又有何用。说到底只要儿子能把家业振兴,子嗣绵延,他娶谁又有何干。至于尹家,能为了利益拉下脸面死活要结亲,也能为了利益接受女儿被休弃,袁大人不觉着这有什么问题。
本想再争执的袁夫人一下子就泄了气,儿子娶谁都没干系,那她这个当家夫人呢,是不是换谁也没关系?想到家里那几个家世不俗的妾室,袁夫人竟是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心地发寒。
没多久,袁麟果真出现在了婚礼现场,神情冷淡,礼节却是一点差错都没有,好像将将发生的那场闹剧只是众人的错觉。
尹小姐在吹吹打打中上了花轿,手里还攥着那首诗。
尹老夫人笑盈盈地看着袁麟跟她行礼辞别,哪还有一点阴沉样子。尹刺史心里的郁结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娘说得对,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他尹家从此攀上了袁家这颗大树,他在江东这么多年总算能挪挪位置了。
袁大人夫妇把娶儿媳的喜悦表现得淋漓尽致,好像将将的争执只是过眼烟云。
只有尹夫人,脸上在笑,心里在滴血。她的孩子,竟也是这般下场,只盼望婚后袁麟能收收心。
柳天骄觉得这场热闹没什么好看的,拿了钱就跟着师父离开了。这样的高门大户,真是再不想踏进一步。当然,有钱赚的话另算。
“真中了?”沈知行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到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卫文康也中了,当真?”
秦百宣点头,“千真万确,卫兄此次的诗颇很有灵性,一个透字用得更是出彩。”
沈知行一言难尽,“不是我质疑你的水平哈,只是好奇,卫文康,你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能短短几日,进步如此神速。”
卫文康挑眉,“真想知道?”
沈知行:“真想。”
卫文康伸出手,“给我十两银子。”
沈知行:“……也不是那么想了。”
卫文康冷笑一声,“如此不求甚解,怨不得你考不过秦兄。”
沈知行深吸一口气,“说得好像你能考过他一样。”
卫文康:“我又没有大儒教导,考不过他不是很正常?”
沈知行:“……”他决定今日再不要跟卫文康说话了。
诗词大会的影响力非同凡响,今日过后,明里暗里都有人来打听,卫文康为何短短时日内进步神速。对此,卫文康很想让他们拿银子来交换消息,可考虑到影响不好,终归只能作罢。只谦虚道,此次运气好。
便有人开始传言,卫文康这回的诗是有人代笔,凭他的水准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好诗来。众人深觉此话有理,传言便越发猖獗,有人甚至当面对着卫文康露出鄙夷的目光。
对此,庞教习都觉奇怪,“真想并非如此,你为何不解释?”
卫文康淡淡回了句:“解释什么,说我有高人指点?”
庞教习点头,矜持道:“老夫也算不得什么高人,只是诗词一道勉强有些造诣。”
卫文康道:“你还没有收我为徒。”
庞教习道:“这两者有何干系,我本就是辰班的教习,指点一下你的诗词也没什么问题。”
卫文康道:“我都还没有混上名份,为何平白给自己多寻些竞争者?”
庞教习:“你这样不好,太自私了。”
卫文康:“你这样更不好,迟迟不给我名份,太薄情了。”
庞教习一口茶水把自己噎了个够呛。
没过几日,辰班开始正式学习诗文,卫文康写的诗虽说不是每回都能在辰班拔得头筹,却也偶有佳作,代笔的传言渐渐没了踪迹。
柳天骄虽说当日在诗词大会现场,但他也不能冲出去说自己是卫文康的夫郎,因而只知道有五百两银子,这银子却是迟迟到不了他手中。心中又是高兴又是焦急,他都想在州城看宅子了,没银子可咋整,要不趁旬假的时候去州学要?
不行不行,以卫文康的脑子,一定立马就能看穿他这些日子没回安泰。无法,他家这个夫君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黏人了,知道自己这样的事情瞒着他,说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眼睁睁看着钱拿不到手的滋味儿很是难熬,柳天骄这些日子就跟心里有虫子在爬一样。他不是贪图卫文康的钱,只是怕卫文康乱用钱。五百两啊,多好的数字,在州城买个宅子多好啊。
公孙螯实在受不了自己徒弟这抓痒挠腮的样子,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寻个人捎带些吃食过去,再带封书信,对方定然会给你回信。若是有心,这样的消息他不会瞒着。”
柳天骄大喜,“师父,你这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好用呢。”
于是,这日卫文康就收到了自家夫郎爱心满满的糕点和一封写得歪歪扭扭的书信,只看了一眼,便问中人,“糕点和书信是我夫郎亲手交予你的?”
中人回道:“并不是,有人转交的。”
“那是可是从清水村而来?”
“也不是,那人也是商队的,我们熟识。”中人一头雾水,“卫秀才可是怀疑这书信有假?不该呀,那人是盛老大商队的,应当是稳妥之人。”
卫文康笑道:“您误会了,只是我出来这么久,对家中甚是挂念,想寻送信之人,多了解些家中的讯息。”
中人松了口气,“这倒是好说,盛老大的商队常年往返州城和安泰,卫秀才要想寻人也简单,三日后他们便能到州城。”
卫文康心中一喜,跟中人打探了盛老大商队在州城停留的确切地址,然后在旬假这日便找上了门。
第168章 第 168 章 薄幸人
盛老大做商队生意, 来找他的人不知道凡几,因而听说有书生找他,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听说对方是柳天骄的夫君, 脸上立马带了笑意, “原来是卫秀才, 久闻其名, 今日终于得见,幸会, 幸会。”
卫文康与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笑道:“听我家骄哥儿说过,盛大哥是最豪爽不过的能人,我也早想一见,今日总算是有了机会。”
盛老大商队的规模并不算大,往日与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但有点身份的人就瞧他们不起, 倒是没想到这个卫秀才如此给脸, 心中也是高兴, “快坐快坐, 二狗子, 上些好茶和点心。”
卫文康也没推辞, 坐下喝了口茶才道:“若不是州学假期有限, 真想与盛大哥把酒言欢。”
盛老大哈哈大笑, “那得有好菜才行,骄哥儿的下酒菜做得就好,叫人吃过一回就忘不掉。”
卫文康道:“盛大哥是没尝过他如今的手艺,毫不夸张地说, 更上一层楼。”
盛老大惊叹,“果真如此,他那手艺还能再精进?我都想象不到该有多好吃了。”
卫文康笑道:“可不是如此。他以往只是自己瞎捣鼓,如今正儿八经拜了师父,自然不一样了。”
盛老大道:“拜师,骄哥儿在何处拜了师?”
卫文康道:“就在州城,盛大哥不知晓吗?他不是在州城把书信和吃食交予你的。”
盛老大恍然大悟,“对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怪道不说要从安泰绕个湾子回来,怕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可不是,这么大个人了,还如此调皮。绕个大弯子不说,还要我猜他如今拜的是哪位师父,我如何猜得到?”卫文康说着摇头,神色间竟是宠溺,“实在是拿他没法子,这不只能找到盛大哥,问一下他是在何处把东西给你的。”
“他是自己把东西带到我们这儿的。”盛老大笑道:“实在是帮不上忙,只能劳累卫秀才自己想了。”
“竟是如此,那他拿来的吃食可还是热乎的?”
盛老大记性倒也不差,确认道:“是热乎的,想必离此处并不太远。”
“多谢盛大哥,那我就在附近找找。”
午后,柳天骄正哼着小曲在院子里劈柴,心想着马上要到手的五百两,乐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要不说他柳天骄眼光好呢,这样又好看又能赚钱的夫君去哪里找啊。
“扣扣。”一阵敲门声传来。
“来了来了。”柳天骄以为又是哪家来请师父过去做宴席的,放下斧头就去开门。
“找我师父的是吧,他还在……”柳天骄话说到一半,然后就卡壳了。
卫文康站在外面,沉着一张脸,“找你。”
怎么就被发现了呢,不该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柳天骄心里慌得一批,转身就想往里面跑。
卫文康喝道:“站住,你要敢跑,五百两银子我全部捐给慈善堂。”
柳天骄迅速转过身,“怎么能捐给慈善堂,你疯了?”
“是疯了,瞒得够好的啊?怎么,安泰的家业不要了?”
“怎么可能不要,我这不是为了长久的发财大计嘛。”
“明日我就去州城买一处宅子,你把安泰的猪肉铺子关了,只留田地雇人种着,搬到州城来住。”
柳天骄脱口而出,“不可能,那可是我还不容易攒下的家业。”
“为何不可能,这些日子你不都躲在州城没回去吗?”
“都说了,这都是暂时的。”
卫文康望着他,眼底全是失望,“为何不告诉我?”
柳天骄没见过他这样子,有些慌了神,“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着自己不仗义。能够为了学厨留在州城,就不能为了你……”
“不能为了我留在州城。在你心底,自己的事业更重要?”
“当然不是,只是你我日子还长,但事业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再也不会有了。”柳天骄拉住卫文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柳天骄,你还是没有搞清楚,我为何生气。”卫文康看着柳天骄,没有愤懑,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很平静的失望,平静得很可能被不经意地忽略,但只要一对上视线,就再也拔不出来。
柳天骄虽不明所以,气势却是一下子弱了,嗫嚅道:“你为何生气?”
卫文康道:“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柳天骄有些小心道:“那我跟师父说一声。”
一向周全的卫文康,这才觉察出自己的失礼来。光顾着找自家夫郎,都忘了自个儿是初次登门,该带上些礼品来。这是这会儿去买也吃了,只能道:“若是师父应允,我也一同去拜见一下吧。”
公孙螯听说自家徒弟的秀才夫君找来了,倒是难得来了些兴趣,“让他进来吧,不急着回去的话吃了晚食再走。”
柳天骄脸色难看,“这晚食估计是吃不下了。”
“为何?”
“还不是师父您出的好主意,一下子就把我在躲在州城的事情暴露了,如今不知道怎么交代呢。”
“这有何需要交代的,你不是说他一向支持你经营自己的事业吗?”
“支持是支持,可他以往叫我来州城陪他,我都推脱说家里生意忙,如今倒是瞒着他躲在州城学艺,这不就把人气到了。”
“他怎么说的?”
“说我没搞清楚他为何生气。”柳天骄无奈得紧,“我脑袋瓜又不像他一样聪明,有什么直说就是,何必弯弯绕绕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公孙螯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有些话明说了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柳天骄长叹一声,“听不懂,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怎么都这个样子。罢了,谁叫我笨呢。”
“你不笨,只是脑子没用到同样的地方。”公孙螯说完还挺认真地点评了一句,“你这样的脑子也挺好的。”
柳天骄:“……”这是夸还是损呢,可着劲儿欺负笨蛋是吧。
卫文康进门就给公孙螯行了大礼,“学生卫文康,拜见公孙大厨,多谢您对我夫郎的悉心教导,学生感激不尽。”
公孙螯明目张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道:“如此气度不凡的秀才公,骄哥儿倒是个有福气的。”
卫文康笑道:“您过誉了,能娶到骄哥儿才是我的福气。他性子有些跳脱,没给您添麻烦吧?”
公孙螯直言道:“没少添。”
柳天骄:“……”当着我面说我的坏话真的好吗?
卫文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您海涵了。”他之前还担心这个师父为人如何,骄哥儿跟着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几句话的功夫就放下了心。
公孙螯问道:“听说你如今在州学念书?”
卫文康回道:“在下不才,前几月入的州学。”
“师从何人?”
“尚未能正式拜师。”
“没遇到合适的?”
“遇到了,只是还没答应收我。”
公孙螯有些诧异,读书人都讲究脸面,拜师成了便大肆宣扬,没成也从不会往外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倒是一点不忌讳。“不预备换一个?文人大多固执,讲究多。”
卫文康没有一点犹豫,“不换了,再没有更合适的。”
“哦,他有何魅力,叫你如此倾心?”
“才学非凡,品性高洁,明辨善教。”
“世上多少沽名钓誉之辈,你才多大,也不怕看走了眼?”
“学生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公孙螯脸上浮现出笑意,“你们两口子倒是相配。”
他本就不是多热络的人,又聊了几句,便道:“我休息去了,你们许久不见,去屋里多说会儿话吧。”
卫文康又恭敬给人行了礼,待公孙螯走远了才道:“骄哥儿,这个师父是谁帮你寻的?”
“齐哥哥啊。他眼光好吧,一下子就帮我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师父。不对,那个老头也还不错,勉强让他与我这个师父并列第一吧。”
“的确是好眼光。”如此气度,绝不只是简单的厨子。但对方既是不说,卫文康也不会非要寻根究底,就像庞教习,对方究竟是何学问,并不影响自己拜师求学。
柳天骄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转移话题,闻言立马顺着话道:“你是不知道我师父到底有多好,我跟你说……”
卫文康道:“走吧,去你房间说。”
柳天骄还想挣扎,“要不就在堂屋说吧,卧房光线不好。”
“不需要太好的光线,黑一点反倒是容易说真话。”
“呵呵,你这话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有没有道理,试一试才知道。”
试,怎么试?柳天骄压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执意坐在凳子上不走。
“想在这儿说?也没关系,我本就是好意,怕公孙大厨看了笑话,既然……”
“走走走,去房间。”柳天骄拉着人就往自己卧房走,生怕卫文康真的干出什么事情来,这人可是一向不按理出牌的。
若是往常,见柳天骄这怂怂的样子,卫文康早就该与他开玩笑了,今日却是依旧冷着脸。待把卧房门关上,才道:“柳天骄,你可真是个薄幸之人。”
柳天骄不服,“怎么薄幸了,我一没在外勾三搭四,二没私藏银钱阻你前程,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当家人。”
第169章 第 169 章 谁的错
“为何不告诉我你在州城?为何不相信我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为何遇到事情不是第一个想到我?”
柳天骄张张嘴, 想争辩一二,卫文康却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连串质问把柳天骄都砸蒙了。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必须找一个人成亲, 如果不是我恰好能被你拿捏, 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是夫妻, 柳天骄, 你知道夫妻是什么吗?你知道夫妻间应该怎样相处吗?你知道我离开家的心情是什么吗?你不知道,你只是将就着过日子, 过着过着发现还可以,便习惯了。若是当初跟你成亲的不是我,你是不是也能慢慢习惯?”
明明是卫文康气势汹汹在质问人,可先红了眼眶的也是他。“柳天骄,你不能这样对我。”
柳天骄抬了抬手,想帮眼前人擦一下眼泪,却被对方避开了。
“别拿这些小手段来哄我。”
“我没有, 我就是, 就是觉着夫妻过日子不都是这样吗?”柳天骄是真的不明白卫文康想要什么, 他们俩相互扶持, 小日子蒸蒸日上, 这不就很好了吗?
卫文康看着他焦急中散不去的迷茫, 突然明白, 对这个夫郎当真是不能有一点拐弯抹角。“柳天骄, 我要的是独一无二,你懂吗?在我心里,你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不是因为你是我夫郎, 是因为你这个人。因为是你,我才能安下心来过日子,才会想着拼命往上爬。我希望你跟我一样,时时刻刻念着我,想要跟我在一起。你要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遇到问题了也要第一个想到我。”
柳天骄沉默了,他从未想过卫文康在意的居然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确定在自己心中,卫文康是不一样的,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也会满是想念,更可以为了他付出许多许多。可这样的感觉又能持续多久呢,一年两年没有问题,十年八年还会没有问题吗?
村子里哪对夫妻才成婚的时候不是黏黏糊糊的,待过了两年,黏糊劲儿就淡了,再过几年,孩子多了,用钱的地方多了,生活的困苦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双方头上,争吵厌倦便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再过些年,年纪大了,日子过习惯了,脾气磨合的差不多了,争吵也就少了。女子哥儿开始关注自己的孩子,鞭策当家的努力干活挣钱,男子开始嫌弃自家那个老了丑了,看到个年轻些的就露出异样的目光来。
日子过得好的也并不会比这更体面,一旦有些钱,人的选择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些变化。糟糠之妻不下堂,听着有情有义,背后却是更残酷的事实。说明大多数男人有钱后就变了心,能维持体面保住正妻之位就算男的有良心了。
说白了,柳天骄只是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哥儿,没看过话本,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只看了周边那些是是非非。他相信卫文康此时此刻待他的情意是真的,相信如今他们夫妻的日子是和美的,只是这样的感情会持续多久呢?
柳天骄不是不相信卫文康,卫文康已经是他遇见的人品最高贵的人,他只是不相信人的本性,不愿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是个愚钝又固执的人。”柳天骄声音干涩,“对不起,卫文康,你想要的我可能做不到。”
说不失望是假的,那么喜欢一个人,怀着为对方付出所有的满腔热血,却发现对方是有所保留的。卫文康再是圣人,也不可能不介意,他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良久后,苦涩一笑,“罢了,是我太心急了。”
柳天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于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喘气声,很是别扭。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可能只是感觉过了很久。卫文康起身往外走去,“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州学了。”
柳天骄慌乱地抓住卫文康的胳膊,目光中带着恳求,“那你还会过来吗?”
卫文康终是回过头,把人揽进了怀里,“会过来的。”
柳天骄瓮声瓮气道:“你骗我,明明今日是旬假,才不会有课。”
卫文康并没有否认,“我只是想静一静,现在脑子很乱。”
柳天骄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你只是在生我的气,不会离开我对吗?”
卫文康郑重其事地说道:“不会,我们拜了天地的。”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给你做好吃的。”
“好。”
公孙螯才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屋外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扰得人根本无法入睡,无奈只得起身。见自家的蠢徒弟正拿着把大斧头劈柴,脸色阴沉,动作凶残,好些木质不紧实的柴火都碎成了渣渣。
“大中午的干嘛呢?”
柳天骄头也不抬道:“劈柴呢。”
“家里柴火都快堆不下了,你劈那么多干什么?”公孙螯扶额,问道:“你夫君呢,怎么没见人?”
“回州学去了。”
公孙螯悟了,“这么快,两口子吵架了?”
柳天骄劈柴的动作一停,然后“嗯”了一声,等着公孙螯继续问下去。
对方却只来了一句,“银子搞到手没有?”
柳天骄闷闷道:“到手了,五百两一分不少,让我自己看着花。”
“那就行,看来没啥大事。”公孙螯云淡风轻道:“别劈了,回屋休息去吧,顺道想想怎么把钱花了。”
柳天骄绷不住了,“师父,你就不问问我们为啥吵架?”
“有什么好问的,钱财在手,说明还没有闹崩,没闹崩就没什么事。”
“你徒弟现在心情不好,你就不会安慰安慰我?”
“安慰有用吗?要你自己想得开。想不开就去雕花,上回雕的那串金桂是什么鬼,能看吗?”
柳天骄嘟囔道:“那是我技艺不到家的问题吗?谁家厨子雕金桂。”
公孙螯一抬眉,“你师父我的独门秘籍,到底学不学?”
“学学学。”柳天骄放下斧头,一脸丧气地进了厨房。
州学里,沈知行和江闵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卫文康到底怎么了,不过是出了趟门,回来就跟被什么吸干了精气神一样。”
“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妖精吧。”
“哈哈哈,有可能,说不得是什么貌美的狐狸精。”
江闵瞪了沈知行一眼,“说什么呢,卫哥哥才不会遇到什么狐狸精,他只喜欢骄哥哥。”
沈知行捂着嘴巴笑,“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才子爱佳人,再老实的男人见了貌美的也得心肝颤一颤。”
江闵对他满是鄙夷,“难怪如今都还娶不上媳妇儿,就你这德性,哪个姑娘哥儿能受得了。”
“说你不懂你还不信。我年少有为,长得一表人才,还即将在州城安家,有的是人喜欢,提亲的都要把我家门槛踏烂了。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轻易定下,待我中了举,不知道还有多少好亲事等着呢。”
江闵不信,“你就吹吧你。”
“何须吹嘘,榜下捉婿你没听过?待我中了举,有的是人赏识。富户就不说了,他们不知道多想寻个当官的女婿帮衬呢。还有那些家里有些权势又后继无人的,可不需要个顶门立户的。”
沈知行越说越来劲,“若是能早日进士及第,筹谋一番,娶个京官之女也未必不可。糟糠之妻不下堂,早早许下了正妻之位,日后再想结个有力的妻族就不可能了。”
江闵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老师,有些难以接受,“沈知行,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娶妻之事都要算计。”
对江闵的出言不逊,沈知行倒是不恼。“你呀,年纪小不懂。这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多少人婚前都没见过面,何谈情意,考虑的不都是利益?我算计对方家世助力,对方算计我日后前程反哺,你情我愿,有何不可?”
“那是你妻子,你怎么可以……”江闵毕竟年纪小,只觉得这种行为不对,但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
“成了亲才是妻,我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日后该有的体面必然少不了她的。”当然,再纳几房美妾也是人之常情,就不需要跟小孩子说的太明白了。
江闵指着沈知行,义愤填膺,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被“啪”一声脆响打断了。
卫文康站起身,看向沈知行,目光深沉,“原来竟是你们这些人的错。”
沈知行不明所以,“什么错?”
卫文康却是再也不理他,转身就回了屋。后面几日见了沈知行都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搞得沈知行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人得罪了。
康清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日卫文康居然问他对娶亲之事有什么看法。对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问这个是想给自己说亲吗?
康清委婉拒绝道:“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我虽没定亲,但人选大抵就是那些。”
卫文康眉头紧锁,“你就不想择个自己喜欢的?”
第170章 第 170 章 我喜欢你
康清更是确定, 卫文康怕是有什么人选才与他说此事,想必对方容貌品性不凡。但那又如何,他们这些官家子弟自幼被教导,娶妻娶贤, 贤字可不光指品性贤惠, 背后没有助力就不能为夫君分忧, 不能为夫君分忧算什么贤?
至于喜不喜欢, 那本也不重要,再纳几房美妾就是。只是注意不能弄出什么庶子来, 免得日后妻子跟他娘一样日子过不安稳。
康清笃定道:“男儿自当以前程为重,且我父母选中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卫文康神色莫名,只重重叹息了一声。
柳天骄知道上回把人得罪了,等到下一个旬假,可是好生准备了一番。
“师父,把你的拿手好菜多来几道呗, 也好叫您徒弟充充面子。”
“正是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 拿我的菜充面子算什么?”
“哎呀, 师父, 您就帮帮忙吧, 我这不心里有鬼骨头硬不起来嘛。”
公孙螯没办法, 只得应了, 然后开了个菜单给柳天骄, 又给他拿了银子,让他自个儿买菜去。
柳天骄不要,“师父,这菜是给我夫君做的, 怎么还好用您的钱。”
公孙螯道:“拿着吧,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有什么见面礼给他。”
“该我们孝敬您才是,要什么见面礼。”
“也对,待你们出息了,可得好好孝敬我。”
公孙螯也就是随口一句,倒没想到日后真收到了这个徒弟的大孝敬。
柳天骄犟不过他,只得收了,接着去前面巷子里叫上孙醇一起去买菜。不同于公孙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孙厨子接的活多上不少,孙醇几乎每日都要出去买菜,如今他和柳天骄是最好的买菜搭子。
柳天骄力气大,不论什么都能帮着扛回来。孙醇自小学厨,把州城各大菜市场摸得清清楚楚,跟他一块能捞到不少好货。像是今日,他们就买到了北方来的海鲜。放水里养着,一路坐船过来,如今还是活蹦乱跳的。
孙醇直接把摊子上的东西全包下来了,然后分了柳天骄几样品相好的,“听说犟厨子做海鲜有一手,你可别错过了。”
“我师父不是京城人士吗,怎么还会做海鲜?”
孙醇犹豫了一下,见周围没什么人,跟柳天骄低语道:“我爷爷说犟厨子是犯官家眷,年轻时曾经被流放到南海一带,后来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被赦免了,这才来了咱们江东。”
柳天骄问:“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不多,我爷爷也是偶然知晓的。”
“往后不要跟人说。”
孙醇点点头,又问柳天骄,“你不介意吗?”
柳天骄道:“介意什么,他待我那么好,纵使干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指指点点的。”
孙醇突然就明白为何犟厨子待这个徒弟那么好了。“那我日后犯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怎么办?”
“把你腿打断,再给你送饭。”
“送什么犯,我看你是想趁机毒死我。”
“为民除害嘛。”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路上经过一个脂粉铺子,里面人流如织,姑娘哥儿们一边认真挑选一边抱怨道。
“这才过了几日,怎地又涨价了。”
“谁叫人家卖得好呢,涨价也是那些豪客要求的,人家不差钱,就怕买不到。”
“也是,也不知道白记从哪儿弄的方子,做出来的胭脂水粉跟别人家的完全就不像一样东西。用惯了他家的,再用别人家的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听说是人家东家自己琢磨的方子。”
“他们东家可真是个能人。”
“可不是个能人,不光做生意了得,还年轻俊美,皮肤比咱们这些姑娘家都不知道好多少呢。”
白记,自己钻研方子的少东家,铺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柳天骄一下子就确定对方是谁了。这才多少日子,铺子都开到州城来了,当真是极优秀的人,性子也好,不过跟自己没什么干系就是了。
那些姑娘哥儿还在说笑,“白记少东家如今还没有成亲呢,大家伙可都还有机会。”
“就是,嫁进他家,以后就有用不完的脂粉不说,再时不时拿些新品出去,可不把姐妹们羡慕死。”
“哈哈哈,你们努力,我这种成了亲的就不掺和了。”
“你夫君又去走商了?”
“可不是,都大半年了,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又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
“真是不像样,叫全伯父出面教训教训。”
“教训有什么用,人爱美是天性。就是咱们,见了俊俏的男子不也想多看几眼?我就想着多打扮打扮,待他回来了尽早要个孩子,有了依靠,谁还管他死活?”
“就是这个理儿,自打用了白记的脂粉,我家那个死鬼看我眼神都不一样了。”
“哈哈哈,死鬼成了色中饿鬼。”
柳天骄瞧孙醇满脸通红,眼珠子却是竟往漂亮的姑娘身上瞧,忍不住摇了摇头。果然,男人都一个样。“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被人顺走了。”
孙醇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我什么都没有看。”
柳天骄好笑道:“看了就看了,我又不笑话你。”
孙醇为自己辩解,“真没看。不过看了也没什么,人家那些姑娘都说了,爱美是天性。”
柳天骄瞧了瞧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褂子,突然感觉有些不得劲。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男人,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拿着,我进去一趟。”
孙醇猛地接过那么些东西,差点没抱稳摔在地上,“你去做什么?”
柳天骄头也不回道:“给村里的好友带些胭脂水粉。”
公孙螯瞧自己徒弟从集市上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时不时偷看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你怎么了?”
柳天骄见被人发现了,干脆也不装了,凑到自家师父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都差点儿把人看毛了,才道:“师父,您会打扮,帮我料理一下呗。”
公孙螯端起师父的架子来,“说什么呢,我可是男人,自个儿去外面找梳头娘子去。”
“我才不想找他们了,把人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师父您气质高洁,也不忍心看你徒弟家破人亡当鳏夫吧?”
“你不是不在意容貌吗?”
“怎么会你不在意,那不是知道自己容貌不出挑,在意也没用嘛。”
容貌说到底是给别人看的,其实柳天骄以往真的不在意,因为他不觉得自己需要靠容貌获得什么。但白记铺子里那些姑娘哥儿们的交谈确实把他戳到了。他有在意的人,自然害怕因为容貌而失去。
尤其是如今卫文康出息了,身边的仰慕者想也知道不会少到哪里去,不像以前,自己光靠着吃喝供养他读书就可以把人拿捏住。
将将打水的时候,柳天骄就着平静的水面把自己瞧了好些遍。五大三粗,脸黑又圆,形容不整,再想到卫文康光鲜俊俏的样子,怎么可能不自惭形秽呢。
“师父,你就答应嘛。”
公孙螯从小是被人夸着长大的,还没到年纪,说亲的都踏破了门槛,最后也顺理成章和一个样样出众的世家子弟订了亲。虽说后面他家败落,亲事没成,但每到一处,爱慕者也从未少过。
后来公孙螯烫掉了自己的哥儿痣,做起了男人打扮,各种狂蜂浪蝶渐渐消去,再不做涂脂抹粉那些事情,只穿衣打扮的眼光早就已经形成了,随便穿的一件衣服都格外合适。
“我少时还有些衣物,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穿。只是脂粉这些没有,你去买一些回来吧。”
柳天骄道:“买了的。”
“成,我把这些海鲜料理完,你先去洗个澡吧。”
旬假这日,卫文康早早从州学出来,跑了很远的路买好了礼品,才来到了公孙大厨家。
等待开门的时候,心里倒是没由来地有些紧张。他和骄哥儿争吵的次数屈指可数,上回突然发脾气闹得不欢而散,如今想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骄哥儿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该不会笑话他太小气吧。
不对,骄哥儿不是那样的人,他其实很贴心。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上次争吵估摸着也让他难受了很久。
想到这里,卫文康又不由得唾弃自己。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一天想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日子太闲了。
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大门打开了,一道挺拔潇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着黑底金花的长跑,腰系一条宽大的丝带,带子上绣有金线,显出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来。头发简单束起,只配了一条洁白的发带,随风轻轻舞动。
“怎么,不认识啦?”柳天骄璀然一笑,露出脸颊旁的两个小酒窝来。他长的并不丑,如今把略黑的肤色修饰一番,又把凌乱的眉毛修了修,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都不一样了。
卫文康反应过来,脸颊微红,“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
柳天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求师父帮我弄的,好看不?”
卫文康没有丝毫迟疑地回道:“好看。”
柳天骄逗他,“那我平日里不好看?”
卫文康急忙道:“都好看,只是今日格外好看,好像你本该就是这个样子。”就像一个潇洒俊逸的江湖侠士。
“卫文康。”
“嗯?”
“我喜欢你,独一份的喜欢。如果当初成婚的不是你,我也会待他好,可那样的好只限于养家担责,不会像现在这样,希望你万事如意,活得开心恣意。”【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