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食材
两人回头齐齐说了句:“闭嘴!”
“人家说个实话嘛。”
沈知行冷笑, “这么能说,回去写篇杂文吧。”
秦百宣道:“还是策论更加鞭辟入里。”
将将还得瑟的江闵脸蛋一下子就垮了,“我四书五经还没学完呢。”
卫文康笑道:“不耽误,提前感受一下也好。”
江闵哭丧着脸望向柳天骄, “骄哥哥, 他们都欺负我!”
“别听他们的, 今日是出来玩的, 夫子说话不管用,要罚也得等到明天。”柳天骄笑着摸了摸江闵的脑袋, “乖,去挖些野菜回来,待会儿咱们烤兔子吃。”
三人这才注意到柳天骄手上的野兔,喜出望外,“哪来的?这下总算有肉吃了。”
江闵昂着小脑袋,“当然是骄哥哥打的,骄哥哥可厉害了。”
沈知行凑过去瞧了瞧, “嫂子你真厉害, 好大的窟窿, 用什么打的?没见你带什么武器过来啊。”
柳天骄笑道:“我用的小石子, 瞧见头上的伤没, 我弄的。那窟窿是被箭射的, 一个大哥跟我同时盯上了这只兔子。”
沈知行摸了摸兔子, 略带同情道:“小兔子你可真可怜。”
秦百宣一把夺过兔子, 嫌弃道:“可怜你就别吃了。”
沈知行笑道:“不耽误,不耽误,反正它都已经往生了。”
秦百宣白了他一眼,翻开兔子脑袋看, 见上面果真有裂口,对柳天骄佩服不已,“我以往只在话本上看过这种功夫,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真的有人能做到。嫂子你功夫这么好,能不能教教我?”
柳天骄道:“教倒是能教,只是这东西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主要是手熟,没个几年功夫练不出来。”
秦百宣见他肯教,高兴不已,“无妨,空闲时多练练就当玩乐了。”
哪个男子年少时没个大侠梦,沈知行立马凑上去,“我也要学。”
柳天骄爽快答应了,“成,吃完饭就教你们。”
江闵和卫文康对视一眼,觉得这俩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真那么好学,还能轮得到他们?
野炊只有兔肉一样也不像话,柳天骄把人都打发去采野菜,自个儿挽着裤腿下水插鱼。沈知行和秦百宣见他只拿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竿下了水,并不急着去采野菜,就远远站在湖边瞧着。
卫文康一眼就瞧出了这俩的小心思,好言相劝,“不用看了,等着回来吃鱼就是了。”
沈知行道:“卫兄你有所不知,这湖不大,里面的鱼可不是吃素的,瞧着一个个懒洋洋的不爱动弹,等你真下手的时候嗖一下就游走了,好生精灵。”
秦百宣难得没跟沈知行唱反调,“这里面的鱼确实不好抓,还是叫嫂子上来吧,别受了凉。”
卫文康微微一笑,“当骄哥儿与你们一样?”
沈知行:“什么一样?”
卫文康并没有回话,只是在柳天骄一竿子下去的时候,直接把锅拎了过去。
柳天骄把竹竿上的鱼取下来,放进锅里,夸赞了道:“还是你有眼力劲儿。”
沈知行和秦百宣眼睁睁看着锅中多了一条鱼,个头不小,蹦得老高,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两人脸上得笑一点点垮了下去。
秦百宣骂了沈知行一句:“废物。”
沈知行回了他一句:“彼此彼此。”
然后静默几息后,两人往岸边冲去,“嫂子,你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嫂子,这湖里的鱼还多吗,借你的竹竿试试。”
柳天骄上了岸,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顺手就开始剖鱼。“又多又笨,州城的人都不爱吃鱼吗?在安泰,就没有几条鱼能活到这么大的,早就被人抓干净了。”
卫文康笑道:“我说你能抓上鱼来,他们还不信,说这湖里的鱼太精灵。”
沈知行:“……有吗?定是卫兄你听错了,我是说我都抓不上鱼来。”
卫文康:“就当是我听错了吧,沈兄和秦兄确实还是差了些。”
秦百宣不满,“说得卫兄好像会抓鱼一样。”
卫文康脸上笑意更深了,“我夫郎这么厉害,我无须会呀。”
江闵同情地看了战败的沈知行和秦百宣一眼,真是笨死了,上赶着听卫哥哥炫耀。
因着围观柳天骄抓鱼,几人迟迟没有去采野菜,为了早点吃上饭,最后还是全员出动。秦百宣就不用说了,他那家境,别说不知道野菜在地里长什么样,就是端上了桌子也是一顿换一个花样,哪里分得清。
沈知行倒是个从小干活的,野菜当饭吃的日子没少过,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边干活一边考校秦百宣,“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末了还要摇着头加一句,“这你都不知道?”
秦百宣初时还能忍着,最后忍无可忍,“又不是科考典籍,我不认识又如何?”
沈知行装模作样道:“不认识问题可就大了,试想你入朝为官后,若是被分到穷乡僻壤,饭都吃不饱,守着野菜却不认识该如何是好?”
秦百宣:“……分到穷乡僻壤我也是朝廷官员,有俸禄,饿不死。”
沈知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却还是不死心,“万一朝廷俸禄没及时发到呢?别以为不可能,如今户部拖欠银子的例子可不少。”
秦百宣:“我家中还多少有些积蓄。”
沈知行恍然大悟,“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我就是比你认得的野菜多。”
秦百宣:“……”在州学时怎么没瞧出来,这人好生无聊。
柳天骄跟秦百宣同感,悄悄问卫文康,“沈秀才平日里行事都这么奔放吗?”
卫文康笑道:“存心逗秦百宣的,估摸着是没见过这样的世家公子。”
“什么样的?”
“外表冷淡,心地赤诚。”
他们这三个里头,说来奇怪,外人瞧起来定是他和沈知行脾性好,秦百宣一看就是高傲冷淡的世家公子,实际上相比于他和沈知行的趋利世故,秦百宣最是良善。
沈知行今日百般招惹,又是把人拖下水,又是各种言语调笑,应当都是故意的,看看秦百宣是不是值得真心结交。毕竟再是趋利避害的人,也是希望有一两位知心好友的,特别是日后要走仕途的人,踽踽独行过于孤寂。
柳天骄不明白其中缘由,卫文康也不愿意与他细说,以自家夫郎的为人,若是知晓沈知行如此会算计,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对于沈知行的做法,卫文康其实并没有多少意见,毕竟他俩才是真正的同类。
“骄哥哥,快看,野栗子。”
“还真是,今日运道不错。”柳天骄见前面果真有好几颗野生栗子树,有些果子都已经炸口了,也顾不得和卫文康说闲话了,在边上弄了根长竹竿,就要去打板栗。“都离远些,砸到人头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几人都听话地离得远远的。
柳天骄力气大,几杆子下去果子就落了一地,招呼着众人全部捡起来,装了大半背篓。“要是有蜂蜜就好了,还可以给你们炒板栗吃。”
江闵想起从前哥哥掏蜂蜜被盯了好多包的场景,一个劲摇头,“不了不了,煮来也好吃。”
沈知行看前面有农家小院,道:“板栗炖鸡最好,我去买一只。”
柳天骄笑道:“倒是个好主意,你快去,前面还有野果子,我们先去采。”
“好,我再顺带瞧瞧他家有没有别的好菜。”
别说如今山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柳天骄爬树上摘了些野葡萄,又弄了些柿子,正准备回去,转眼一瞧地上还有一片大宝贝。“好嫩的鱼腥草。”
卫文康和江闵默默后退了一步,“骄哥儿,菜已经够多了,再弄那么些也不够吃啊。”
柳天骄轻哼一声,“你俩就是不识货,这东西才是好货。”
秦百宣看着那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默默拿起一根棍子,挖的很是卖力。
柳天骄如获知音,欣喜不已,“秦秀才,原来你也喜欢吃鱼腥草啊。”
秦百宣一本正经道:“鱼腥草对身体好,岂能因为不喜欢就不吃。”
柳天骄赞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待会儿得叫他俩也给我吃。”
卫文康:“……”他错了,什么心地赤诚,都是骗人的。
待沈知行回来的时候,柳天骄和秦百宣已经挖了好大几捧鱼腥草,够今日吃的不说,两人还商量着带些到州学,叫江闵弄来给他们吃,败火。
沈知行也很赞同这个决定,“鱼腥草是最好吃的野菜了,州城都没有几个识货的。”
卫文康和江闵再也不想说话。
好在今日除了鱼腥草,别的都是好菜。沈知行带回来一只老母鸡,几个鸡蛋,还有花生、红薯。
这会儿不早了,炖鸡做兔子都耗时间,柳天骄干脆先弄了两样零嘴儿顶饿。一样是盐水花生,一样是烤红薯。沈知行眼光不错,挑的花生红润饱满,煮出来脆嫩清爽,越嚼越香。烤红薯胜在好玩,柳天骄指导,大家伙亲自埋的自己的,刨出来的时候还没吃就开始比较谁的味道好。
卫文康和江闵都把自己烤的红薯递到了柳天骄嘴边,眼中的胜负欲很明显。
第152章 第 152 章 美食
柳天骄“啊”一声张大嘴巴, 对着两个烤红薯一口就咬了下去。“嗯,不错,都挺甜的。”
江闵问他,“哪个更好吃?”
“让我细细品尝一下。”柳天骄说着又咬了一口, 然后道:“一样甜, 一样的好吃。”
江闵不乐意, “怎么会一样呢, 明明我的红薯更软糯。”
卫文康语气平淡,“软糯有什么用, 骄哥儿更喜欢吃焦一点的。”
“骄哥哥,你还没说哪个更好吃呢。”
“都好吃。”
江闵不依不饶,“不行,必须得选一个出来。”
卫文康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总有些微差别,骄哥儿你仔细品一下。”
给台阶还不下,这俩货是要上天?柳天骄忍无可忍, “你们闲得慌是吧?给我干活去。卫文康, 你去把鱼给我剁出来。江闵, 去洗菜。”
沈知行瞧着卫文康默默转过身去, 用他那白皙纤长的手, 老老实实地剁着鱼,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百宣问道:“你笑什么?”
沈知行摇了摇头, “没笑什么, 只是觉得秋日的暖阳格外舒适。”
秦百宣瞧了瞧天上,云层飘散了些,阳光洒落的更多了些,却没有一点燥热感, 只叫人浑身暖洋洋的。“确实舒适。”
然而,他们的舒适维持了不过几息的时间,那边就传来江闵的呼喊,“沈哥哥、秦哥哥,快来干活啦,还有好多菜没切。”
沈知行大声回了句:“你要懂得尊师重道,切菜的活计就交给你了。”
秦百宣冷着脸拍了沈知行一下。“你要先懂得尊老爱幼,在州学没空也就罢了,出来了还让江闵干活?”
沈知行干脆往后一倒,四肢大张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不想动,“那你先过去,我容后就来。”
秦百宣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不行,好兄弟要同进退。”
“谁跟你好兄弟?”沈知行嘴上嘟囔着,却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几个小工在江闵的指挥下干得井井有条,柳天骄便只用掌着灶台,大大加快了进度。
一个时辰后,饭菜的香味儿都要把人嗅觉刺激得麻木时,柳天骄终于宣布道:“可以开饭啦,大家快摆桌子。”
“得令。”江闵说着从湖里打水,把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细细擦干净,然后铺上将将从林子里摘回来又洗干净晾干了水分的大叶子,饭桌便算是好了。
卫文康把同样洗干净的大叶子铺开,装上米饭,又把边角折了折,充当饭碗。
另外两个就端起了菜。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烤兔,外表金黄油亮,还响着“滋滋”的声音,都不用尝,就能想象到有多么酥脆多汁。鱼的个头相较之下就小了些,卖相却不遑多让,外皮焦香,上面还淋着红亮亮的酱汁,一瞧就知道味道该有多刺激。
剩下的虽说都是素菜,但同样不差。凉拌的鱼腥草,根都嫩得能掐出水来。蘑菇是煎的,放了些油盐、蒜块和辣椒段,虽然从前没有吃过,但光凭下锅时那个香味儿就知道难吃不到那里去。还有清炒的扫帚苗、凉拌的马兰头、野香葱摊蛋等等,竟是杂七杂八摆了一大桌子。
柳天骄最后连锅端上了桌,“板栗炖鸡,要不是等它,咱们早就能开饭了。”
沈知行笑道:“这道菜可是一绝,等再久也值。”
“好了好了,快吃。”
柳天骄嫌瓷碗带着磕磕碰碰的容易碎又沉,就干脆没带,大家也不介意,弄了几截竹筒当汤碗。没想到叫新鲜的竹子清香一和,反倒是越发显出鸡汤的香浓来。
后来沈知行和秦百宣吃过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鸡汤更是喝得腻歪,却都没了记忆中的滋味儿,细细回想之下,怀疑就是因为盛汤的碗不对。
一筒鸡汤下肚,众人迫不及待啃起了兔子。五个人四只兔腿,柳天骄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只,江闵正想说他不要,把那只兔腿留给骄哥哥,就看到卫文康已经把他的兔腿凑到了骄哥哥嘴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好不香甜。
江闵冷哼一声,然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那根兔腿。罢了,他算是看清了,自己就是个多余的。
沈知行把读书人的礼仪抛到了十里外,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凑出空来,用他丰富的学识把柳天骄的手艺夸出了一篇锦绣文章。
秦百宣动作优雅,但话少,牙口显然也不错,消灭美食的速度不比沈知行慢。
和着最后一点鸡汤,把碗里的米饭扫荡完,沈知行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比来时重了好几斤。“嫂子,你干脆别回去了,就留在州城开酒楼,你这手艺,保证客似云来。”
秦百宣也表示了赞同,“州城的吃食就没有拿得出手的。”
柳天骄笑道:“可没有这个本钱,州城的铺子租金贵得很。”
秦百宣道:“我名下有几间铺子,地段都还不错,嫂子您看哪个合心意,拿去用就是了。”
沈知行赞道:“秦少爷的财大气粗还是有些用处的。”
柳天骄自是不可能白用人家的铺子,“罢了,我毕竟没有正经学过厨艺,就不糟蹋秦秀才的铺子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秦百宣不死心,“嫂子过谦了,您的手艺足够了。”
卫文康笑道:“秦百宣你的铺子还是留着吧,骄哥儿的酒楼等我日后给他挣。”
柳天骄也笑了,“对对对,我等他给我挣。”
秦百宣只能遗憾作罢,还说这酒楼要是开在他的铺子里,唐睿必然奉他如神明,可惜了。
吃饱喝足,躺在草地上晒了会太阳,几人便收拾了东西到各处走走。他们来的这地方并不是什么出名的景点,只是因着风景好,好些人城里人愿意来瞧个新鲜。
路上还遇见了卫文康州学的几个同窗,见到卫文康出现在这里还有几分惊讶,“卫兄,你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待在州学吗,怎么又出来了?”
卫文康脸不红心不跳,“原本是有事的,夫郎来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同窗们这才瞧见他身边的柳天骄,惧都怔愣了一下后才给柳天骄见礼。
柳天骄知道他怔愣什么,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怔愣,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大大方方给人还了礼。
两方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分开,眼见卫文康一行人都不见了踪影,一个姓成的同窗忍不住开口:“我以前就听说锅卫秀才夫郎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呀。”
另外一个同窗忙问道:“什么名声?”
成秀才有些尴尬,“哎,不好说,你就别问了。”
真要不想说为何又提起这个话茬?同窗们瞧不惯他扭扭捏捏的样子,纷纷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自己人。”
读书人背后议论是非是小人行径,但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忍住不议论的?成秀才这会儿实在是话在心口不吐不快,瞧见周围没什么人,还是悄声道:“说卫秀才的夫郎长相不男不女,性情又无比凶悍,还曾对着一个秀才破口大骂。”
同窗们都惊呆了,“还能这样?他可是哥儿。”
“不该呀,我见过的哥儿都是温柔贤惠的。”
“就是,哪怕性子真有些不好的,在外都得极力掩饰,怎么他就一点不在意呢?”
成秀才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们别往外说哈,卫秀才他是入赘的。”
“哎呀,都听不见,你大点声,怕什么,周围又没有人。”
成秀才无法,稍稍提高了声音,“卫秀才是入赘的,他夫郎当家,自然不用在意那么多。”
场面静默了一瞬,接着跟炸了锅一样。
“入赘的?一个秀才入赘给哥儿,他娘家该多厉害呀。”
“可瞧他夫郎那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啊。”
“人不可貌相,说不得是咱们看走眼了。卫秀才学识不错,长相更是出挑,怎么也不可能入赘到一个贫苦之家吧。”
成秀才见他们没一个说准的,有些得意,“这你们还真就想错了,卫秀才他夫郎家就是寻常的乡下人家,他夫郎如今还干着屠户行当呢。”
场面更加失控了,有不屑的,“屠户,下九流?卫秀才怎么这么想不开?”
“再贫苦也不该呀,还不如普通的农户,起码身家清白。”
“自己读者圣贤书,夫郎却整日里干着屠户这种损阴德的差事,实在是,实在是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同情卫文康的,“哎,想必是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如今该是肠子都悔青了。”
“两人也太不般配了,日后卫秀才若是有幸做了官,他家夫郎如何上得了台面?”
“还是早早休弃了了吧,那样的品貌,实在是有辱斯文。”
总之,不管轻视还是同情,经了这一遭,众人对卫文康的看法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再没有以往单纯的热络。
不过卫文康对他们的态度仍旧与以往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瞧出其中的差别来。有人觉得他是为了面子在强撑,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同情。
第153章 第 153 章 独处
从牛车上下来, 几个人都有些疲乏了,就江闵还精力旺盛,兴致勃勃地问:“骄哥哥,待会儿再去哪里玩?”
卫文康撇了他一眼, “玩什么?你骄哥哥连夜赶来的州城, 又劳累了大半天, 该休息了。”
江闵有些不好意思, “是哦,那就不玩呢, 咱们找地方休息。还去上回住的客栈吗?”
沈知行看卫文康脸色不太好看,拉了拉江闵,“你今日还没有做功课,跟我回州学吧。”
柳天骄又进不去州学,江闵哪里愿意回去,“院长说了,休沐日都不能做功课, 要好好放松。”
“你是州学的学子吗, 院长能管得到你?”沈知行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你就老实地跟我回去吧, 正好今日休沐, 我和秦百宣都有空, 把你的课业进度往前赶一赶。”
江闵哭丧着脸, “骄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 沈哥哥你今日就放过我吧。”
柳天骄看小孩儿可怜,想帮他说说话,被卫文康暗中捏了捏手。
“如此惫懒可行?我和秦百宣好歹也是州学甲班的,教出来的学生若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沈知行说着就把人往里面拖。
卫文康给了对方一个“还算你识相”的眼神,秦百宣也默默跟着回了州学,终于只剩下了小两口。
柳天骄看着小江闵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儿,“好不容易见一面,这才待了多长时间。”
卫文康道:“学业要紧,沈知行和秦百宣最多也就在州学待三年,平日里还要忙着自己的课业,能留给江闵的学习时间不多,若是现在不抓紧,日后必得后悔。”
柳天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俩考举人应当很容易吧?”
卫文康点点头,“江东州文风兴盛,以他俩州学甲班的水平,现在考举人也是能稳中的,只是乡试三年一回,还需要等两年。”
说起乡试,柳天骄想起来,“你之前说最多在州学待三年,意思是两年后的乡试有把握了?”
卫文康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我的学识考乡试怕是还差了些,只是说三年能把落下的基础知识补齐,不用非得再待在州学。”
柳天骄有一点点失望,他觉得自己真的只有一点点,“行吧,你还年轻,倒也不急。”
可惜脸上的神情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卫文康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这会儿没有回州学看书都是罪过。“不说这个了,你累了吧,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
柳天骄说:“不用找客栈,你明日卯时就要起,住外面也不方便,不如找家茶馆坐坐便是。”
“那你晚上在哪休息?”
“茶馆里找凳子歪一宿便是,沈秀才说他以前经常这么干,比客栈大通铺还干净些。”
“他什么时候与你说的?”
“就是洗菜闲聊时说的啊,你在料理鱼,兴许没听到。”
卫文康咬牙,“他还挺能聊的。”
柳天骄笑道:“可不是,说来沈秀才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又体贴,日后真做了官也必是个好官。”
卫文康冷笑,“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
“怎么能这么说呢,瞧着吧,我看人准着呢。别看他是个圆滑的,眼神却干净,不是什么奸恶的人。”
说来卫文康交的这些朋友柳天骄印象都不错,秦百宣和唐睿就不说了,多亏他们帮忙,卫文康在私塾的日子才那般平顺,能安心念书。其他几个私塾的同窗,学识没有他们那么好,人品却都不差,特别是那个给他们甘蔗的小哥,柳天骄瞧着挺顺眼的。
然后便是将将说到的沈知行,卫文康朋友不多,却个个靠谱。至于今日偶遇的另外几个同窗,不过一面之缘,柳天骄瞧不出好歹来,但总感觉卫文康待他们并没有那么热络,估计也就是面子情。
若是沈知行人品有问题,卫文康也不会与他走的这么近了,不过是不喜欢自己夫郎夸别人罢了。“他人品怎么样先不论,在茶馆过夜这种馊主意还是别学了,我打听过,州城有几家客栈还是颇为划算。”
柳天骄好笑,“你还打听这个啊?”
卫文康说:“总要用到的。”
柳天骄问:“用来做什么?”
卫文康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用来接待你呀。”
柳天骄回过味儿来,低声骂了句:“怎么来州学了反倒不学好?”
卫文康只是笑。
这回的客栈当真是不错,在离州学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没有临街的客栈那么显眼,门脸也不大,收拾得倒是挺规整。掌柜的就是客栈的老板,待人很是热情,帮他们挑了间清净宽敞的。当然,客栈就那么大,为了赚钱,房间都分割的很小,说宽敞的房间也宽敞不到哪里去。
老板打开房门的时候卫文康还有些失望,但转眼看到那张大大的床的时候,眼神里又恢复了光彩。
柳天骄住惯了家里的青砖大瓦房,他个头又大,看着局促的小房间比卫文康更失望。
老板显然知道他们会想什么,还特地解释了一下,“州城啥都贵,房间小些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我特意找木工定了大床,多住几人也不挤。拖家带口的最喜欢来我们家客栈就是这缘故。”
卫文康很平和地回道:“不妨事,房间干净便可。”
“这个客官您尽管放心,活计每日打扫完我都要亲自检查的。”
卫文康拍了板,“行,就这间吧,多谢老板。”
又做成了一单生意,老板笑眯眯的,“好,有什么需要在门口唤一声就是。也有饭食,两荤一素的是一份十五文,三荤两素的是二十五文,厨子都是打小学艺的老把式,吃过的客人都说味儿不错。”
有荤有素,十五文一份不算贵了,他先前在州学外头摆摊卖粥都要二十文一份呢。柳天骄来了兴趣,“一份有多少,可管饱?”
老板不知道柳天骄的饭量,夸下海口,“量大着呢,只有吃不完的。”
柳天骄便道:“成,到时给我们送一份两荤一素的,一份三荤两素的。”
“好嘞。”
“等等。”卫文康跟老板说,“来两份两荤一素的。”
柳天骄不赞同,“你念书那么幸苦,该吃些好的。”
卫文康道:“你就不辛苦?”
老板笑眯眯地劝解道:“客官你们放心,我们家分量大,两荤一素也能吃好。”
柳天骄见他这么说,也没再坚持。待老板走了,才笑道:“我还以为老板会劝我们来两份三荤两素的呢,倒是个不贪心的。”
卫文康也道:“怪道不说他家生意好,是个会做生意的。”
“说来我以前还没见过这样卖饭的,估计是做的大锅饭,菜的品类也少,倒是能省不少功夫。”说来柳天骄跟着卫文康一路科举,从安泰县到临安府再到江东州,经过的地方更是多得很,见过的各样事务多了去,如今也算是清水村甚至临窑镇都顶有见识的人了,对他的思维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像是今日见客栈这种卖饭的法子,柳天骄也有些动心,“你说我也去摆摊卖大锅饭可好?提前把米和菜都淘洗收拾好,到地儿了直接支口大锅现炒,也不怕凉了。”
卫文康对柳天骄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从来都不会泼冷水,反而认真帮他分析,“是个不错的主意,做些炖菜之类的,成本低,卖价便能低一些,又不用客人等,适合那些离家远又舍不得花太多钱下馆子的。只是州城管得严,不许人随便摆摊,还是得回临安才能做。”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临安不是有几个码头吗?每日上货下货的不知道多少人呢,还有那些跑船的,上了岸必是得花钱吃饭。”柳天骄说起生意来双目都在放光,“就是离家太远了些,又人生地不熟的,开始少不得要吃些亏。”
卫文康道:“也无需你亲历亲为,到时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就行了。”
“你觉得小包怎么样?他如今在我手底下也历练这么久了,手艺虽差得远,但只教几道菜还是容易,也叫他攒些钱。”
“他走了你若有什么事,把铺子交给谁放心?”
“也是,铺子才是咱们的根基。”虽说金泉也好,但他家还有那么些人,若是把铺子交给他,时日短还好,长了保不齐他家就会出什么幺蛾子。倒不是说金泉他家的人人品不好,这是人之常情,利益面前能经受住考验的本就不多。
本就只是一时兴起,柳天骄也没有马上就干的意思,两人聊了几句又说起别的。
柳天骄问:“州学夫子可好?”
卫文康说:“学识都很好,只是不太管学生,都是靠自己自觉。”
“竟是不管吗,那学生不认真可怎好?王夫子如今还时常收拾唐睿呢,前些日子我在镇上瞧见了他,一只手肿得老高,还不忘挂着几袋子零嘴。”
柳天骄也是很服气的,那个小娃娃出身富贵应该从小吃食上就没受过亏待,怎么那般馋嘴。出来逛街,买的吃食一只手都提不动,非得把受了伤的那只也用起来。
第154章 第 154 章 丢人
卫文康对自己这个小师兄也有些无奈, “能考到州学的哪个不是冲着举人功名来的,哪里会像他一样放肆。”
“也是,那么贵的束脩银子,不愿学的直接回家便是。”好久不见, 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柳天骄又说起家里的事情来。
“我又新雇了两个人, 一个是刘嫂子, 李耕田他娘子,干活利索得很, 性子也跟他夫君很是不一样。另外一个叫杨布,雇来种地的,力气性子都不出挑,你猜我看中他什么呢?”
卫文康瞧出了他眼中的得意,也乐得当捧哏的,“你看中他什么了?”
“我看中他爹了。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就跟庄稼人打交道, 却是没见过他爹这么神的。我开始还觉得是碰巧了, 结果那天去他家亲眼见了才服气。天上还是大太阳呢, 他爹说一个时辰后要下雨, 大家伙都不信, 结果你猜怎么着, 一个时辰后真就下了雨, 还是那种瓢泼大雨。”
老天爷的事情竟然还有人能算得准?卫文康也来了兴趣, “竟真有这么神奇?”
“神到我都觉得离谱的地步。后头杨布不是来了咱们家干活嘛,有回我见他浇地,就问他前两天才下过雨,怎么又浇。杨布说后头几天都没雨, 不提早补些水,才下地的菜苗怕是不好活。”
“又是他爹说的?”
柳天骄一拍大腿,“可不是,后头果真连着好些天都没有下雨,我都怀疑他爹是不是半个活神仙了。”
卫文康道:“确实是个神人,看天象有一手,待回安泰后我想去拜访一下。”
“好啊,给他老人家提些东西去,日后咱家种地还得倚仗人家呢。”柳天骄说完雇工的事情,又说起了新开的菜地,“好大一片,我都没怎么插手,全是周铁锹他们干的。我就寻思着咱家也吃不完那么多菜,不如让他们拿回去吃。谁在外面拼了命的干活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人家肯干,我就要给人家好处,不然以后心凉了可不好弄。”
“你做的很好。”卫文康一直觉得自家夫郎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不怎么会算计,但他能准确把握住每个人的需求,也愿意成全大家。不,这甚至不能说聪明,是一种骨子里的纯善,尽管他长相有时候看起来还有些凶悍。
“我知道村里好些人面上说我大方,背地里却悄悄骂我傻,说我还没几个钱呢就壮阔,早晚把家底败光。我才不傻呢,这点小钱算什么,家里如今全靠这些雇工撑着,他们要是但凡动点歪心思,我损失才大呢。就比方说家里叫贼盯上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就叫卫文康蹙眉打断了,“家里叫贼盯上了,怎么回事?”
柳天骄摆摆手,有些得意,“都已经被我解决了。就是咱家蘑菇不是卖得好,就有人猜出咱们家的蘑菇是自己种的,不想花钱买方子,就派人来偷。要不是小包他们警醒,每晚都轮流守夜,说不得咱家早就被人摸透了。”
卫文康眉头皱得更紧了,“谁干的?”
“荣膳坊,县城里有名的酒楼。你知道它背后是谁不?黄家,就是那个家里长期把控县丞之位的那个黄家,你那个退学的同窗就是他们家的。”
“黄家,他们是单纯冲着方子来的还是另有所图?”
“应当是单纯冲着方子来的,我使了个小技俩,说要卖方子给他们,还提前要了二百两银子的定金,然后就假装自己种不出来,从林子里拔了蘑菇来糊弄他们。”
卫文康一下子指出了关键,“他们就以为你根本就不会种蘑菇,只是拿着这个幌子骗钱?”
柳天骄笑得不行,“对啊,白白赚了二百两银子,他们还以为自己很聪明。”
卫文康把头埋进柳天骄的怀里,瓮声瓮气道:“当时很害怕吧?”
柳天骄老实回道:“是怕死了,我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家底,可不能让人给我嚯嚯了。”
卫文康很想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硬刚,安危要紧,那些人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他说不出口,钱财真的是身外之物吗?骄哥儿这些家底都是他拼了命攒下来的。“我们家骄哥哥可真厉害。”
“嘿嘿,过奖过奖。虽然很惊险,好歹赚了二百两银子呢,再攒攒,日后说不得哪天咱们就能在州城买个宅子。”
“在州城买宅子做什么?”
“日后来看州城看你就有落脚的地方了啊。”
“我又不会在州城待一辈子。”
“也是吼,你考上了举人就要去州城了。可京城的宅子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我听师傅说,好些当官的在京城都是赁宅子住呢。”
举人这茬是过不去了是吧?卫文康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始扯柳天骄的衣服,“睡觉,这事儿日后再议。”
柳天骄捂住自己的衣服,“别呀,还早呢,咱们再聊聊。”
“明日再聊。”卫文康说完就把手伸进了柳天骄的胳肢窝,趁他痒得止不住笑时,翻身压了上去。“你就不想我吗?”
柳天骄:“想,可不是这个想法啊。”
卫文康微微一笑,眼神再没有平日的斯文儒雅,“就得是这个想法才行。”
客栈大堂里,老板见伙计又端着饭菜下来,问道:“有客人没在吗?”
伙计面红耳赤,“人家现在没空吃。”
老板说:“没空吃也得送进去呀,不然凉了怎么办?”
伙计不耐烦道:“说了没空就是没空,有本事你送去。”
“什么态度,我可是掌柜的,你一个伙计怎么说话呢?”
伙计三步走到柜台,放下饭菜,把身上的洗白了的外衣一扒,露出里面的绸衣来,“行了,这下我是掌柜的,你是伙计,赶紧干活去。”
老板不乐意,“还没到交接的时候呢,你身上的新衣服什么时候做的,为何我没有?”
伙计夺过他手上的算盘,冷哼一声道:“昨日新做的,全家都有,就你没有。不服气啊,找娘说去。”
掌柜的认命地穿上伙计衣服,嘴里还一个劲儿嘀咕,“偏心,你娘就是个偏心眼儿。”
大堂里的客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了伙计谋权篡位,目瞪口呆道:“这年头伙计都这么嚣张了吗?”
边上的熟客笑道:“什么伙计,那是客栈的少东家。”
“怎么少东家还当伙计使?”
“老板娘会过呗,自个儿当厨娘,老板和少东家轮流当伙计。”
“他家生意这么好,应当也不缺这点银子啊。”
“人老板娘会算着呢,客栈就那十几个房间,生意再好收入也一样,不如节省些开支。”
客人叹息,“娶妻不贤啊,汲汲于名利,原本老板也能稳坐富家翁的。”
熟客冷笑,“稳做富家翁?我看你是年纪轻不知道好歹。这些年老百姓赚钱一日比一日难,苛捐杂税却是一日比一日重,不省些花用能守住家业?”
客人被他讥讽得有些恼怒,“我看你是危言耸听,如今太平盛世,赋税虽有略微增加,也是拿去兴修水利,开桥铺路,造福百姓,何来你说的守不住家业?”
熟客看着他身上的书生长袍,摇了摇头,“读书人啊,真就只是读书,日后叫你们当了官,老百姓的日子才是越发没了活路。”
那客人见他一身短打,一瞧就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也讥笑道:“尔等也配妄议国事?真是有辱斯文。”
见两人说着说着竟有闹起来的架势,两边的人忙把人分开,劝解道:“不过是看法不一,你与他计较作甚?”
“咱们是出来谋生计的,每日里忙活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你惹这些是非做什么?”
少东家明显也看出了这边的异常,端来一壶茶一叠瓜子,笑道:“我家自己炒的,各位客官不妨尝尝,给些意见?”
能住这家客栈的,都不是舍得挥霍银钱的,有白给的零嘴儿吃,高兴还来不及呢,也顾不上吵闹,纷纷就着茶水嗑起瓜子来,还顺带感叹一句怪道不说这家店生意好呢,老板和少东家都是会做人的。
卫文康这头把人磨了许久,直到天色都黑了还紧紧把人手脚缠着不让起来。柳天骄饭量大,这会儿早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轻声细语把人哄了好一阵,才脱开身下了楼。
“掌柜的,我们的饭菜还没送,是忘了吗?”
正埋头算账的少东家把头抬起来,见识柳天骄,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没忘,只是当时见你们房门关着,怕不太方便就没……”
柳天骄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哦,在商议一些事。”
少东家也很尴尬,“原,原是如此啊。我这就叫伙计把饭菜热热给你们送去。”
柳天骄都走了,卫文康也没什么好睡的了,很快便把衣服穿好,收拾了一番,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样,见柳天骄回了房,问道:“掌柜的怎么说,是饭菜不够了还是忘了送?”
柳天骄揪了他的脸蛋一把,然后恨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脸都丢干净了。”
第155章 第 155 章 失踪
卫文康顺势倒在柳天骄怀里, “有什么丢人的,我们可是两口子。”
柳天骄瞪大眼睛,“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啊?”
卫文康理直气壮,“跟你学的啊。”
柳天骄:“……你就不会学些好的吗?”
卫文康拱了拱脑袋, 理所当然道:“好的坏的都要学。”
柳天骄受不了了, 把人从怀里拎出来, “老实些, 伙计待会儿还要送饭菜上来呢,我可不想再丢人了。”
卫文康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明日我请个假吧,你好不容易来州城一趟,待一日就回去未免太浪费了。”
柳天骄有点点心动,很快又压制住了,“学业要紧,我又不是不来了。”
卫文康还想再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官, 你们的饭菜。”
柳天骄起身去开门, 见伙计是个熟人, 问道:“老板, 您怎么亲自来送了?”
对方把汗巾往肩膀上一搭, 动作很是熟练, “我这会儿是伙计, 自然是要干伙计的活的。”
柳天骄接过饭菜,见老板哼着小曲,高高兴兴下楼去了,转身笑道:“这家店好玩, 老板还能变成伙计。”
卫文康看了看饭菜,都是些家常菜,没什么摆盘之类的讲究,不像是酒楼里大厨的手艺。尝一尝味道,做的却很用心,估摸着就是老板自家人做的。笑道:“他们家倒是会经营。”
柳天骄也尝了尝饭菜,因为是热过的,素菜显得有些蔫巴,炒的肉丝味道却是更足了。“比院试前咱们吃的那个馆子味道还好些,分量也大,这钱花得值。”
卫文康同意,“日后可以常来。”至于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柳天骄粗声粗气回了句,“我看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文康被骂了,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大了,“传宗接代也是圣贤教导的大事,如今还没有什么进展,我自然要多努力。”
柳天骄骂道:“还是先努力念你的书吧。”
州城的夜生活实在是贫瘠,吃过饭,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两个人便又凑在一块儿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突然降了温,连柳天骄这个抗冻的都明显感觉到了凉意,赶忙翻了翻包袱,拿出一件崭新的棉袍来,递给卫文康,“穿上,今日太冷了。”
卫文康接过袍子,一摸布料就知道比柳天骄身上好不知道多少,心里闷闷的,“怎么又给我做衣服,不是还有的穿吗?”
柳天骄瞧他身上的衣服虽是干净,但已经明显泛白,这是浆洗太多的痕迹。“有多少,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出门在外也不怕人笑话,读书人还是要多少讲究些。又不像我,不是在地里就是在铺子里。”
“日后别再做了。有什么好讲究的,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穿得差些又怎么了?读书人还是靠才学和功名说话。”
卫文康知道骄哥儿是心疼自己,可自己又何尝不心疼他,不过是因着如今没有收入,想做些什么都没有底气。还是要更快考上举人才成,穷秀才富举人,只要考上举人,除了赋税劳役,就是在州学随便谋个教职,骄哥儿就不必如此受累了。
“好好好,日后不做了。”柳天骄说着把衣服塞到卫文康手里,“快试试合不合身。”
卫文康只能听话地换了衣服。柳天骄嫌弃老做青的白的沉闷,这回特地选了个鲜亮些的淡紫色,这颜色穿得不对就会有些土气,但偏偏卫文康一上身,就只剩下了贵气,配上他偏冷淡的性子,竟还有些引人探究的神秘。
柳天骄眼前一亮又一亮,“我的乖乖,也太好看了些。”
对自家夫郎的赞美,卫文康还是很受用的,悄悄眯起了眼睛问:“有多好看?”
“都能赶上齐哥哥了。”
天地良心,这可是柳天骄所能相像到的最高赞美了。卫文康却是脸色一黑,“你是说他比我好看?”
柳天骄自知失言,忙笑道:“怎么可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
卫文康脸色总算和缓了些,“日后别当着我的面夸别人,我会不高兴。”
这种话您老还真敢说,脸皮都要比自己还厚呢。柳天骄心里腹诽,面上却是从善如流,“好好好,只夸你。”
卫文康满意了,“再多夸几句。”
柳天骄:“……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简直就是神仙下凡,那什么安在世。”
卫文康纠正道:“潘安再世。”
“对对对,潘安再世。”柳天骄又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道:“你是不是长高了?我特地叫高夫郎把下摆做长些,冬天好御寒,怎么现下瞧着还是稍微短了些。”
卫文康比了比自己和柳天骄的个子,笑道:“是长高了一些。”
“怎么这个年纪了还长个。”柳天骄嘟囔着,有些不太适应,以前卫文康明明比自己矮不少的。
“男子就是长得晚,你没发现江闵也长了些?”
“真长了?我还当是长久不见,自己的错觉呢。就是脸上的肉还是没几两。”
卫文康捂住自己的脸蛋,很是无辜,“怎么没长,你不都说我脸皮厚了吗?”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长了,还长了不少。”
收拾完,又在客栈一人吃了碗面,柳天骄结了房钱送卫文康去州学。到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学子们却已经是络绎不绝。卫文康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往里面走。
柳天骄帮着他裹了裹衣服,“赶紧进去吧。昨日那背篓里有些吃食,让江闵做给你吃。”
卫文康不挪步,“我想你做给我吃。”
他俩一个肤白貌美,一个个高粗犷,又是在州学外头,实在是很惹人眼的组合,眼见有人看了过来,柳天骄赶忙把人往里面推,“哪那么多废话呢,快去快去。”
卫文康没了法子,只能顺着人流走了进去,一步三回头。
柳天骄一个劲儿摆手,示意他别磨磨唧唧的,却在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影时,忍不住湿了眼眶。
江闵本来想抱怨的,见卫文康失魂落魄地回来,识相地闭了嘴。哎,州学怎么一旬只放一日假呢,真是烦人。
难得来一次州城,柳天骄想去看看齐明泽,结果到了他说的地方一问,却是早已人去楼空。柳天骄在那等了许久,见边上的宅子里有人出来,忙上前跟人打听。
“婆婆,请问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去哪了?”
那个婆婆把柳天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他什么人?”
柳天骄说:“我是他朋友。”
婆婆看着柳天骄的眼神一变,“能去哪儿,被卖到什么窑子里去了吧,当人外室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柳天骄顾不得生气,抓着婆婆的手问:“你亲眼看见他被卖了?”
“还用得着看?想都能想到。坏了刺史家的亲事,能放过他?”
“什么坏了刺史家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说是朋友,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袁都事和刺史家的小姐婚事将近,结果被刺史家的小人发现袁都事偷摸藏了个外室在这里,好一番闹腾呢。”
“怎么闹的,里面的人可有受伤?”
“你当刺史家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不受伤,说是挨了好一顿打呢。这不,没过多久人就不见了。”那婆婆语气里全是唾弃和幸灾乐祸,“活该,当人外室不就是这个下场?”
没有亲眼看到齐哥哥被卖就好,柳天骄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冷着脸离开,他得确认齐哥哥没事才行。
“大叔,你知道原先住在月泽苑的那个小哥儿去哪了吗?”
“月泽苑啊,顶顶漂亮的那个小哥儿?”
“对,就是他,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自打刺史家来闹过后,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柳天骄又连着问了几个人,都只知道齐明泽不见了,具体去了哪里,有没有被人卖掉却是一无所知。正束手无策时,柳天骄突然想起来,有人应该知道。
来到江东州最有名的牙行,柳天骄使了一两银子,终于见到了人。“您知道袁都事那个外室吗?住在环中巷的那个。”
牙人立马回道:“怎么不知道呢,我偶然见过一回,长得那叫一个俊啊,我干了大半辈子的买卖,什么青楼花魁、大家小姐见的多了去了,就没一个样貌身段能赶上他的。”
“我听说他突然不见了,是不是被人卖了啊?”
既然柳天骄使了银子,牙人也没隐瞒,“是被卖了。刺史家来闹过不久,袁夫人就找了牙人把他卖了。可惜了,袁夫人是京城赶来的,不知道江东州的牙行的情况,随便找了个牙人就把人卖了,不然这桩好事就落不到别人头上了。”
他可惜什么,柳天骄自然知道,以齐明泽的美貌,被卖到哪里不是摇钱树。可怜齐哥哥这辈子,聪明能干,就因着一副好相貌,活生生落到了这般下场。柳天骄走出牙行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满腹的悲愤竟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柳天骄恍惚中听到一声声呼唤,“柳老板,柳老板。”
第156章 第 156 章 学厨
那人叫了半天, 见柳天骄还是没什么反应,声音又大了些,“这里。”
柳天骄这才注意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巷子里冲他招手。“你是?”
那孩子见周边没人, 把一个纸条塞进了柳天骄的手里, 然后低声道:“齐公子派我在月泽苑等你, 但将将人多, 我不好与你说话,跟了你一路, 这才找到机会与你说。齐公子叫我告诉你,他很安全,你不必担忧,待风声过去了,会回来找你。这纸条上是一位大厨家的地址,你尽快去找他。”
柳天骄满头大汗,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的齐公子是齐明泽吗?他现在在哪里?”
“是他, 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说完就跑了。
柳天骄追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罢了, 这孩子估计也就知道这么多, 追上了又怎么样, 只要齐哥哥安全就好。
如此一番折腾, 实在是耗人心力。饶是柳天骄都缓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打开那张纸条, 然后差点儿把那条纸条都盯出窟窿,柳天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认识“五十八”几个数字。以前有卫文康随时跟在身边,他并没有意识到不识字有什么问题, 如今一个人才明白,怪道人都要念书呢。
实在是无法,柳天骄只能拿着纸条到处找识字的人。可这年头识字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又不像在临安,到处都能摆个写书信的摊子。
柳天骄只能先找家茶摊坐下歇一歇,还算他运气好,喝茶的时候看到茶摊老板的小儿子正在看书,忙上前请教,这才搞清楚纸条上写的是什么。祥云巷五十八号,公孙螯。
公孙螯,奇奇怪怪的,感觉咋不像个厨子的名字呢。柳天骄满肚子问号,决定先喝杯茶歇一歇,待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才寻着茶摊伙计说的祥云巷的路线找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柳天骄终于找到了地方。与月泽苑所在的环中巷比起来,祥云巷明显没有那么阔气。巷子有些窄,沿路的房子也不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四合院,而是一排一排的平房,半新不旧的。
这样的地方凭着房号找人是很难的,柳天骄干脆跟路边晒太阳的一个老爷子打听,“大爷,请问您知道公孙大厨家吗?”
大爷摇头道:“什么公孙大厨,没听过。”
难道是找错了?柳天骄问道:“这里是祥云巷吗?”
大爷回道:“是啊,这里就是祥云巷。”
既然没找错,为什么会没有这个人呢?总不能是齐哥哥的地址给错了。不可能,齐哥哥那么妥帖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柳天骄想了想,换了个问法,“老爷子,这巷子里有没有哪个是当厨子的?”
“当厨子的?有啊。我们这巷子里当厨子的人多,州城的大户人家做红白喜事都来我们这条巷子找厨子呢。”
“哪位厨子最出名啊?”
“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孙大厨,一个是犟厨子。”
“他们住在哪里?”
“孙大厨就住在前头,那棵大槐树下。犟厨子就住得远喽,在巷子最里头,而且他脾气不好,你没啥事儿少去招惹。”
柳天骄跟人道了谢,然后直直往巷子最里头走去。他有预感,这个犟厨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虽然在巷子最里面,但这个房子却算是巷子里最体面的,沿街几间宽敞的大屋子,还有两间不大的东西厢房和院子。因着位置限制,院子并不大,但整整齐齐种着好些常用的香料。柳天骄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叩叩叩。”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响声,“谁啊?”
柳天骄忙回道:“公孙大厨好,我是齐明泽介绍来的。”
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齐明泽介绍的,你是柳天骄?”
看来真的没有找错,柳天骄心神安定了些,忙给人行礼,“正是在下。”
那男子身着长衫,两鬓的白发让人清楚知道他年纪已经不小了,面部也有两道不浅的法令纹,但还是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风华。身上的气度也完全不像个厨子,倒更像是个读书人。他不经意地打量了柳天骄一番,然后淡声道:“进来吧。”
柳天骄跟在男子身后,乖得跟个鹌鹑一样,只是路过菜地时,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好些香料他都只在外地来的行商那里见过,没想到这个公孙大厨居然能自己种,还长得这般好。
待进了屋,柳天骄更是频频咋舌,外头看着只是普通的民居,里面收拾得比齐老爷家的书房还雅致,也不知道这个公孙大厨以前是不是个读书人。
公孙螯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柳天骄的惊异,只淡声道:“坐吧。”
柳天骄听话地坐下了。
公孙螯问道:“你与齐明泽是什么关系?”
柳天骄回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怎么齐明泽说你是他弟弟?”
“弟弟,齐哥哥说我是他弟弟啊?”柳天骄说着笑了起来,眼中全是窃喜,“对,他是我哥。”
公孙螯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感觉有些一言难尽,“你做什么的,可嫁人了?”
“嫁了。我夫君如今在州学念书,我在安泰开了个猪肉铺子,还卖些吃食。”
“你夫君是秀才?”
“对,今年将考上的。”
“还有意往上考?”
“是,我夫君很厉害的。”
公孙螯神情冷淡,“既是这样,你就不必学了。”
柳天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为何?”
公孙螯道:“你见过哪个举人家眷在外抛头露面的?若是只为家里人做些吃食,你大可不必跟我学。”
柳天骄不服,“举人家眷为何就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了?又没有哪个规定读书人的夫郎不能在外做生意的。”
公孙螯声音依旧平和,“是没有规定,可你夫君能忍?我瞧你对他很是看重,就好好守着家过日子便是,太强势的女人哥儿是讨不到好的。”
自己竟是错看了眼前人吗?柳天骄有些失望,“我瞧您浑身气度也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为何有如此偏见?我夫君虽是读书人,但他读书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我在外抛头露面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有何不同?且我夫君读书的银钱都是我供给的,他只有感激的份儿。”
公孙螯冷哼一声,“现下是感激,待他功成名就时就只觉丢人了。”
“您为何咬定我夫君功成名就时会觉得丢人,您都没有见过他。难道是因为您自己就觉得干这行是丢人吗?”柳天骄看着公孙螯眉间的一道疤痕,其实已经很淡了,但柳天骄视力好,还是瞧了个分明。
“您也是个哥儿吧?我也是哥儿,还因着生来就一副男人相受尽了嘲笑。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从小就跟着我爹杀猪养家。有人就跟我爹说,一个哥儿干屠户的行当,日后定然是嫁不出去的,您猜我爹怎么说?”
公孙螯呼吸一滞,忍不住问道:“你爹怎么说?”
“我爹说嫁不出去就找入赘的。他天生这副样子,是当父母的错,就算不干屠户,学了那些温柔贤惠的样子,就能嫁得好过得好?不如有门养活自己的手艺,我再给他攒些家底,以后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何苦什么都巴望别人?”
公孙螯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情绪,“你运道可真好,有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不,我运道不好。我爹去后,因着家里有些薄产,爷奶叔伯们想尽办法抢夺,但凡我软弱些,早就被人当肥肉一样吞食干净了。”柳天骄声音铿锵有力,“如您所说,我无法保证我夫君功成名就后会不会变心。但我能肯定,若是到时我是一个除了哭泣什么都不会的小哥儿,我的后半辈子定然悲惨至极,因为受再多的委屈我都不敢离开他。”
公孙螯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既然你决意要学就学吧,只是这行很苦,你别后悔。”
柳天骄听他改变主意,终于松了口气,“您放心,我绝不会后悔。”
公孙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先试试你的手艺。”
柳天骄立马跟了上去。
厨房是设在东厢房,与柳天骄原先预想的差别挺大,没有什么繁复的工具,灶台也很普通,只是风箱有些大。
公孙螯指了指案板边上的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样菜蔬,又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几块肉,道:“你还没吃午食吧,我也还没吃,就交给你了,这些东西你随意取用。”
柳天骄也没含糊,从房梁上割下了一块肉,又从地上挑了几个土豆,一棵大白菜。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左手一颗土豆,没旋几下就把皮削了个干净。
公孙螯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说。
柳天骄连着削了三个大土豆,冲洗干净后放在砧板上,眼睛都没看着刀,就几下切成了粗细看不出什么差别的细丝。把土豆丝泡在了水里,柳天骄又切起了肉,明明这块肉的形状并不规则,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最后切出来的竟是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小方块。
公孙螯问道:“你以前学过刀工?”
第157章 第 157 章 拜师
柳天骄回道:“没学过, 但我从小跟我爹宰猪,又习武,手上的功夫便好些。”
公孙螯半信半疑,“你会武?能打过男人不?”
柳天骄轻咳一声, 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高调, “三五个大汉还是不成问题。”
公孙螯扫了扫柳天骄的胳膊, 又绕到后面看了看他的身板, 对打三五个大汉没问题的可信度明显存疑。“你真上过手?哥儿和男子虽说看着差不多,力道差别还是大。”
柳天骄看了看案板不远处的一个水缸, 里面只有小半缸水的样子,便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帮您打吧,打水的地方在哪?”
公孙螯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角落,说:“水井在那里,打水的木桶也在边上放着,水井的辘轳有些不好使, 水轻易上不来, 使的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 就见柳天骄把那还剩下小半缸水的水缸直接往边上倾斜了一下, 然后一手托了起来。
公孙螯嘴巴嗫嚅了一下, 想要说点啥,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是本能性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柳天骄托着水缸到了井边, 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又拿起了边上地木桶打水。公孙螯口中难用地辘轳在他手里丝滑地不行,别说一点卡顿,要不是怕水洒了, 摇动的频率能让人只看到残影。
眼见水缸都快满了,公孙螯才反应过来,惊道:“你怎么力气那般大?”
柳天骄嘿嘿一笑,“天生力气就不小,又跟着学过几年武,有些巧劲。”
劲再大也不该这样啊,公孙螯眼睁睁看着柳天骄把水打满后,又托着满满当当的水缸回了厨房。这水缸真有这么轻吗?他没记错的话,当时可是两个大汉抬进来的。
“怎么样,公孙大厨,我这样的力气打三五个大汉成问题不?”
公孙螯神情木然,显然还没从震惊种回过神来,“没问题。”
柳天骄知晓自己这关是过了,心里高兴,也没耽搁,接着便把灶台的火点起来了。他今日预备做一荤一素一汤。荤的是红烧肉,素的是酸辣土豆丝,汤就是简简单单的白菜汤,搭配起来好吃又不腻。
公孙螯就坐在厨房中,腰背挺直,面容清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宴会厅,一举一动比柳天骄见过的州学学子们还规矩优雅。
这人绝对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厨子,柳天骄确定,但又不好直接上前问人家,你是什么出身,只能把满肚子问号都憋在肚子里。
快手快脚把菜都做好,柳天骄这才想起来,“公孙大厨,没做饭。”
公孙螯拿出一串钱来,沉甸甸的,大概有一钱银子,递给柳天骄,“你去前面孙大厨家买几个馒头回来。”
柳天骄回想了一下路过时看到孙大厨家,也不像在做生意的样子啊。但既然公孙螯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有馒头卖。他也就没多问,拿着钱就出了门。
走到大槐树下,柳天骄仗着个头高透过矮墙往里面瞧,见院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厨具蒸笼,一看就很专业的样子,估摸着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便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有些微胖,皮肤白皙,瞧着挺喜庆的。“你哪家的呀,来请我爹办席?”
柳天骄忙道:“我是公孙大厨家的,他让我来孙大厨家买些馒头。”
少年瞧着柳天骄面生,问道:“犟厨子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柳天骄回道:“我今日才来的,将将在公孙大厨家做好了菜,却忘了蒸饭,特来买些馒头。”
少年撇撇嘴,“什么忘了蒸饭,他就是懒得蒸,成日里就惦记我家馒头。”
难怪自己一紧张忘了蒸饭,公孙螯也没提醒他,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天骄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今日确实是忘了。”
“行吧,你等着。”说年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又拿着馒头出来了,用白布包着,瞧不清楚什么样子,但纯正热乎的麦香味儿却是不住往鼻子里钻。难怪公孙螯惦记他家馒头,看来是真的不错。
柳天骄接过馒头,把手中的一串铜钱递了过去,“多谢小哥,这是买馒头的钱。”虽然这里也就七八个馒头的样子,一个馒头再贵也要不了十几个钱。
那少年瞧了一眼柳天骄手中的铜钱,却是没接,“我们家又不是卖馒头的,他给钱做什么,回回做这些样子。真觉得不好意思,让他过两日送碟子糕点过来。”
看来公孙螯那丫没少占人家便宜,自个儿不来,怕也是被人说嘴。柳天骄无奈,只能道:“糕点的事我会回去传话的,小哥你先把钱收下。”
“说了不要就不要,你快回去吧,待会儿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少年说完就跑回了屋里。
此时他家也正在吃饭,主桌上是一个老爷子,之所以说老,是因为他头发都是白的,但身材圆润,皮肤跟少年一样白,倒是让人对他的年纪又多了几分犹疑。见少年回来,调了下眼皮子问道:“馒头给了?”
少年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才回道:“给了。跑腿的那个小哥儿要给钱,我没要。”
老爷子把手里的馒头放下,浑圆的下巴颤了颤,“什么小哥儿,公孙螯那厮居然找了个小哥儿?这么多年了,终于春心萌动了?”
少年无奈,“爷爷,您说什么浑话呢,那小哥儿膀大腰圆的,比我都高一头,公孙大厨怎么会看上他?”
老爷子一双绿豆眼却是睁得大大的,“怎么就看不上,他单身这么多年,也四十好几了,遇到个年轻的小哥儿怎么会不动心?”
少年摇摇头,“反正我看着不像。”
“到底是不是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咱们下午去他家逛逛。”
“您下午还要去陈老爷家商量明日宴席的事情呢。”
老爷子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不去了,就说我病了,这宴席咱们不接了。”
“怎么能说不接就不接,前些日子都订好了的。”少年实在是拿老爷子没办法,只能道:“下午您就去看热闹吧,商量宴席的事情让我爹去。”
老爷子不乐意,“你这个臭小子,就不能让我歇上几日吗?”
少年神情漠然,“怎么不能歇,您每日少买些贵得要死的食材就好了。”
老爷子据理力争,“不买食材能练好手艺?练不好手艺能养活这一大家子?”
少年冷笑,“您练的那些菜一年都没人点一次,不练也罢。”
“没人点不代表它不重要啊,江东州这么多大厨,说起来你爷爷都是数一数二的。为何?不就是别人都不会的大菜,你爷爷我都能办?”
可惜任老爷子说得天花乱坠,少年也只顾埋头吃饭,最后只能干瞪眼。
柳天骄这头刚进了屋子,公孙螯就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馒头,特地拿了两个精美的粉桃磁盘来装。
把馒头装好,公孙螯又不动声色地闻了闻那股子纯粹的麦香,才问柳天骄:“今个儿这馒头是醇小子给你拿的?”
柳天骄问:“那个醇小子,是不是一个长得有点圆润的少年?”
“是他。”公孙螯脸上有些微笑意,“这小子心眼好,比他爷爷大气。上回我去他家买馒头,他爷爷小气得紧,明明手头有四五个馒头,还硬生生掰断了半个,只给了我一个半。”
一个半,老爷子是够小气的。只是柳天骄有个疑问,“您是去买馒头的?”
公孙螯回道:“是啊,只是我给了钱,他没要罢了。”
好吧,确定了。人家那馒头本来就是做来自家吃的,您非要强买强卖,人家能分您一个半就不错了。只是公孙螯看起来也不像是没脸没皮的人啊,怎么对孙大厨家的馒头这么执着?不过是一个馒头,也没看到里面掺了什么东西,能好吃到哪里去?
带着这样的疑问,柳天骄咬下了第一口馒头,开始有些平平无奇,不过是馒头味儿,比别的馒头软硬合适些,嚼第二口时才觉得不对,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没多久一个馒头就啃完了,菜都没用一口,柳天骄忍不住惊叹道:“这馒头怎么做的,越吃越香,让人跟有瘾一样。”
公孙螯不着痕迹地把盛馒头地碟子往自己那边拉了拉,“老爷子就是面食做的好。”
柳天骄以前觉得自己的手艺哪怕在州城也是能混一混的,毕竟秦百宣、梁大人这些见过世面的都赞不绝口,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想太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这手艺,真到了练家子面前还是入不了眼。当然,柳天骄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孙大厨手艺如此好,公孙大厨能跟他齐名,自然也不会差,齐哥哥也太靠谱了,给自己找的是什么神仙师父啊。就是不知道齐哥哥是怎么跟公孙大厨谈的,要是试出来自己的手艺不好,公孙大厨会不会不要他?
想到这里,柳天骄又紧张了起来,眼神悄悄往对面的公孙大厨身上瞟。
第158章 第 158 章 同行相坑
对方却是像一点没有察觉到柳天骄的目光, 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柳天骄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您觉得我做的菜怎么样?”
公孙大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柳天骄只得憋着。因着心里有事, 这顿饭吃得也就不那么香了, 只浅浅拿了三个馒头。是的, 只有三个。孙厨子这馒头好吃是好吃,但个头不算大, 也没有糙馒头顶饿,柳天骄要发挥出自身地实力,起码能吃五六个。
但公孙螯并不这么想,在柳天骄收拾饭桌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晚食记得蒸米饭。”
柳天骄看了看剩下的三个馒头,肯定是不够晚上吃的,“好。”
说完又觉得不对, 晚上还能吃饭, 公孙大厨这是留下自己了?柳天骄放下碗碟, 刷一下就跪到了正准备离开的公孙螯面前, “师父在上, 请受徒儿一拜。”
公孙螯静默了一瞬, 然后说了句:“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日后勤勉些, 别给我丢人。”
柳天骄自然是连连应是,接着又给公孙螯磕了个头,“今日匆忙,没来得及买拜师礼, 我待会儿就去准备。”
公孙螯说:“不必了,你的拜师礼齐明泽已经给过了。”
柳天骄好奇,“师父,齐哥哥怎么跟您说的,叫你这么爽快就收下了我?”
公孙螯挑眉,“我很爽快吗?”
“是啊,我之前那个师父,教我习武的那个,可是被我硬生生磨了大半年才答应呢。”
公孙螯:“……”突然觉得亏得慌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也没说跟齐明泽是怎么交涉的,只是道:“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赶紧去,明日就要开始干活了。”
柳天骄有些犯难,却还是答应了。说来这回来州城原本只是看看卫文康和江闵,跟小包体面说的是很快就能回去,如今还不知道要在州城耽搁多久。
但若是刚拜师就要回去,往返六七日的功夫,到时这个新认的师父改了主意不认账怎么办?虽然这个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年头学艺多难啊,柳天骄可不愿冒一点风险。
算了,还是托盛大哥的商队带个信回去。铺子倒还好,如今小包、金泉和周铁锹三人一同照看着,出不了大乱子。就是地里有些麻烦,马上就要到秋收了,李耕田和杨布定然是忙不过来,还得请人手才是,请谁也得细细琢磨一番。
待柳天骄把这些事想好,又去外面请人写书信,末了亲自送到商队的落脚点,再买着菜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之前见过的孙大厨家的孙子,另外一个想必就是孙大厨了。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褶,“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少年忙拉了拉孙大厨,“爷爷,怎么说话呢?”
“什么怎么说话,我说的是实话。犟厨子,这么多年,哭着求着来拜师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就偏偏瞧上了他?”
公孙螯喝了口茶,神情很是淡然,“看着还算顺眼。”
孙大厨又看了看柳天骄,不可置信道:“顺眼什么啊,五大三粗的,哪有我孙子喜庆。”
“爷爷!”少年再也忍不了了,直接捂住了老爷子的嘴,“再说这些讨人嫌的,咱们就回去了。”
孙大厨“呜呜”几声,想把孙子的手掰开,没成功,只能又“呜呜”几声后服了软。
柳天骄觉得这个小少年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公孙螯显然是见惯了爷孙俩这样的场面,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是对着还在吹胡子瞪眼的孙大厨来了句:“我这徒弟虽说天资非凡,但谦虚懂礼,日后见了您老也必然是恭恭敬敬的,你倒也不必太过忌惮。”
本来已经安分了的孙大厨被扎了屁股的猪一样,登时又叫了起来,“我忌惮他?犟厨子,你还没我年纪大呢,怎么就得了失心疯?”
公孙螯微微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
少年再也受不了了,拉着他爷爷就往外走。就说不让来吧,还非来,来了就吵架,吵又吵不过人家,也不嫌丢人。
听着那爷孙俩一路走还一路打嘴上官司,柳天骄对自家师父一阵奉承,“厉害啊,师父,字字珠玑,满嘴妙言。”
满嘴妙言是什么鬼?公孙螯算是意识到没文化的危害了,闲闲地看了柳天骄一眼,“日后念书上多用心。”
柳天骄只以为师父对自己的奉承很受用,特地教导自己,精气神相当饱满地回了句:“遵命。”
公孙螯:“……”
虽说师父是大厨,但师父没发话说要亲自下厨,柳天骄很自觉地又承担起做晚食的活计。
公孙螯从书房里出来,见饭菜都已经差不多了,只是道:“把菜钱都记好,回头我给你报销。”
柳天骄忙道:“不用,没几个钱。”
公孙螯瞥了他一眼,“让你记就记,我还不至于占徒弟的便宜。”
“那账目可以直接念给您听吗?”柳天骄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道:“师父,我不识字。”
公孙螯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总能让人出乎意料。“你夫君不是秀才吗,就没教过你识字?”
柳天骄回想了一下,他们俩好像确实没想过这茬。卫文康忙着念书考试,他忙着生计,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完全想不到这个。再说了,一个哥儿识字做什么,又考不了科举做不了工。
公孙螯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道:“你不识字怎么看菜谱,你不识字怎么制定菜单让人准备配菜?大户人家的宴席都是几十道菜,上百桌人,什么都靠脑子记,怎可能没有差错?”
柳天骄虚心受教,“那待我夫君休沐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学。”
公孙螯道:“我教你,你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基础,只学些我们这行常用的字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柳天骄高兴得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师父供起来,“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因着感激,柳天骄晚饭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然后成功把自己师父吃出了满脸的汗。
没听说江东州的人不能吃辣啊,柳天骄有点心虚,赶忙给人倒了一杯水,“师父,您吃不得辣啊?我明日不做辣菜了。”
公孙螯连喝了小半杯水,若无其事道:“无妨,当厨师的怎可能吃不了辣菜,只是往日吃得比较清淡而已。”
柳天骄半信半疑,但才来还没摸清自家师父的性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多喝些汤吧,都是清爽解腻的。”
公孙螯听他的话,盛了些汤喝,然后缓了一会儿,筷子又往辣菜里面伸。
柳天骄只能当作没看见,这师父还挺犟的。
公孙螯这边房子够多,光正房就有五间,如今一间是正厅,一间是公孙螯的卧室,还有间书房,剩下的两间都空着,公孙螯让柳天骄自己随便选一间住。
柳天骄选了东边的那间,打开门一看,还有张旧床。公孙螯说是前房主留下的,十来年了,没人睡过。柳天骄试了试,虽旧了些,还挺结实的,打水仔细擦干净,又晾了晾,才铺上了被子。
一个人的日子过多了,临睡了公孙螯才想起来,他家多余的被子也没有。此时天色已晚,州城虽没有严格的宵禁,但大晚上是绝没有店铺开门的。柳天骄无法,又厚着脸皮去了孙大厨家。
用公孙螯的话来说,以老孙头那啥都爱买的性子,家里这种东西应该没少备。也不知道自家师父哪里的自信,下午都把人挤兑成那样了,对方还能给他们开门。
事实证明,孙大厨大度不大度不重要,他家孙子大度九城。
柳天骄说明来意后,孙醇非但没有直接把他撵走,反倒看起来有些高兴,立马转身回屋抱了被子出来,还贴心的带了枕头和被单。
柳天骄这回可不能厚脸皮不给钱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多少钱?”
少年说:“给个一百文吧。”
一百文,不跟公孙螯给的买馒头的钱一样吗,这能够?柳天骄忙道:“一百文哪里够?深夜来给你们添麻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可不再让你们银钱上也吃亏。”
少年道:“够了,反正只要不赔得太凶就成,堆在家里也是一分不值。”
柳天骄好说歹说,对方还是坚持只要一百文,把柳天骄感动得哦,决定日后两方骂战时,只要自家师父不吃亏,他就绝不上前帮忙。
这些被褥都是崭新的,铺好床,柳天骄没多久就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只是这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柳天骄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出门被卫文康逮住了,质问他为何要撒谎说回了安泰,是不是心中有鬼。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直接把柳天骄吓醒了,往四周环顾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是一场梦。
第159章 第 159 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柳天骄起床喝了杯冷水, 拍着胸部好生缓了会神。俗话说做贼心虚,他这还没做贼呢,怎么就心虚了?
州学辰班内,难得不复以往的沉默内敛, 一大早学子们便喧哗不休。
“上次策论的文章贴出来了, 你们去看没?”说话的是一个姓李的学子, 他今年将将考进州学, 正是对一切都新鲜的时候,州学内有什么动向都了如指掌。
“怎么没看, 你们今年的新生势头不小啊。一共五篇优秀文章,新生就占了两篇。”这人姓王,已年过三十,到州学已有八年之久,从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始终徘徊在下游麻木郁结,对每年一茬茬的新生总会多些关注。
“我看写的也不怎么样。”这人姓方,才学一般但傲气不小, 看人看物总带着审视的神情。
王秀才笑道:“欸, 方兄慎言, 教习们能把他们选出来, 必然是有道理的, 只是我等未能体会其深意。”
文人相轻, 能考进州学的谁还没点骄傲?李秀才有些惋惜, “早知道把我的文章也交上去看一看, 评不了优,得个良也是扬眉吐气了。”
王秀才闻言眼神往课室后排的一个位置瞟了瞟,低声道:“咱们都不敢交,有人倒是敢。”
州学里上上下下都是读书人, 讲究体面。教习们平日里布置的作业学子们都会做,但做完上交与否就不做强制要求了,毕竟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公开处刑太叫人难堪。
因而学子们也习惯了只有得意之作才往上交,教习们也乐得少看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只从上交的文章里挑拣些出彩的张贴出来,供学子们交流学习。
辰班在州学里算不上最下等的,但绝大部分人写出来的东西在州学是绝对排不上号的,很少有人上交文章自取其辱。听说这回真有人交,众人立马便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他真的交了啊,结果如何?”
“怎么没在榜上看到?”
“榜上只贴好文章,没看到自然是因为写得太差呗。”
他们这几个只悄悄讨论,有人却是忍不住直接上前问了。
“卫兄,听说上次写的策论你也交上去了,结果如何?”这话其实很冒昧,结果如何看榜单不就知晓了,何苦来问一句戳人伤疤。
卫文康却是表现得很淡然,“康兄果真好奇?”
有人扯了扯康秀才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过分了。但康秀才却是不予理会,盯着卫文康道:“自然是好奇,我们辰班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往上递交文章了,卫兄勇气可嘉,我等想多多学习。”
就在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以为卫文康要动怒之时,对方却是从书本下抽出一张宣纸,小心递给康秀才,“康兄尽管看,只小心些别损坏了。”
什么好东西还别损坏了?众人心里犹疑,却见康秀才只看了一眼,脸上就变得古怪不已。
卫文康神色如常,“康兄可有何指教?”
康秀才慌忙把文章还给卫文康,跟上面沾了什么污秽一样难受。
卫文康收好文章,干脆大大方方地铺在课桌上研读。
之前个个都不敢上前看,待课间休息卫文康出了课室,众人立马上前把康秀才团团围住。“康兄,怎么样,是不是写得还不错?”
“教习给了什么评价?”
“瞧卫文康那么宝贝他那篇文章的样子,定然是好评。”
“好评怎么不忘榜上张贴?”
“你也不瞧瞧榜上张贴的都是哪些人的文章,最差的都是丙班的,咱们辰班要是有人能上去,岂不是惹人非议?”
“成兄说的有道理。康兄,你快说是不是这样?”
康秀才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么想知道你们自己去看啊,人家卫秀才又没有藏着掖着的。”
“我们这么多人看,把人家卫秀才文章弄坏了怎么办?”
“就是,康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康秀才烦不胜烦,只好回道:“不是好评,教习说狗屁不通,让他到藏书阁多看看书。”
话音刚落,课室里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可怜,教习说话也太狠了。”
“虽说有些不自量力,好歹勇气可嘉,教习应该多鼓励鼓励。”
“鼓励什么呀,都狗屁不通了,报上去也是浪费教习们的时间,可不是烦人。”
“算了,日后大家都老实些吧,别成天做那些白日梦了。”
卫文康出去上了趟茅厕,又在课室后面的小林子里面溜达了一圈,估摸着下堂课的教习要来了,才慢悠悠回了课室。到哪都少不了碎嘴子,既然不能把人嘴巴缝上,那就离远些别听就是。
如他所料,回到课室的时候,同窗们显然都已经聊完了,都老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康秀才忍不住往自己这边看了看,卫文康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对方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一下子把头扭了回去。
卫文康拿出下堂课要用的资料,端正地坐好,似乎将将经历的那一场难堪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清儿,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州学发生了什么事?”
康秀才蹙眉回了句,“没什么,娘您就别操心了。”
“那为何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我好得很。”康秀才说着放下了饭碗,“爹,娘,你们慢用,我要去复习功课了。”
康夫人忙道:“才吃了几口,好歹再用些啊。”
康秀才却是行了礼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康夫人埋怨地看向自家夫君,“你也不说句话,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州学课业又重,才用了小半碗饭,如何顶得住?”
康大人无奈,“你呀就是操心太过了,他都多大人了,饿了不会自己吃?”
“他倒是要吃啊,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偏你不心疼。”康夫人说着竟是越来越委屈,“你膝下儿女一大堆,我可就这一根独苗苗,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要是有个闪失我就不活了。”
“怎么又说这个,全儿他们不也叫你母亲?”
“叫我母亲又怎么样,待他们再好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我这个当主母的刻薄,老太爷可都是亲口说过的,你那些庶子庶女都沾染了下贱人的性子,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康大人有些生气,那些庶子庶女再怎么样也是他亲生的,康夫人如此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但这么多子女,出息的也确实只有清儿一个,哪怕为了康家百年基业,康大人都不能与他夫人撕破脸,只能小心哄着。“我还不知道能靠得住的只有清儿吗?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去书房瞧瞧他。”
康夫人满意了,也说起了软话,“怨不得我心里有些小怨气,任凭我这个当娘的待他再好,在清儿心里,还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爹更重要。”
可不是这个道理。儿子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再多,但那孺慕的眼神往自己身上一看,康大人心里也就软和了。罢了,这饭也别吃了,还是先去看儿子要紧。
丫鬟远远看着康大人进了少爷的书房,立马回来禀报,“夫人,老爷果真去了少爷书房。”
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把饭食都撤了吧。”
身旁的老麽麽心疼道:“夫人,您还没吃几口呢。”
康夫人轻叹一声,“清儿吃不下,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吃得下?州学课业那般紧张,也不知道这孩子顶不顶得住。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管不住他爹,叫他平白多了这么些争夺家产的下贱人。”
老麽麽道:“这怎么能怪得了夫人您,哪个男人不偷腥?”
“偷腥也就罢了,谁家像他一样庶子庶女加起来二十多个?”康夫人说着都伤心,“要是我爹还在,他哪敢如此张狂?”
也不是没想过温柔小意把这个男人笼络住,可这个男人天生就没有心,待他再好,他再喜欢,遇到个稍微有些姿色的还是要犯贱。用他自个儿的话说,世上女人就跟那花儿一样,各有各的漂亮,岂能因为一朵就辜负了其他?
这是什么言论,康夫人年轻时还想不开,如今也只剩麻木了,只能过些日子就来番唱念做打,好叫那男人知晓谁才是这家的继承人。也亏得她儿子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不说,还进了州学。就是这孩子的脾性,康夫人每每想起只能叹气。
康大人进了书房,见儿子支着手在那发呆,轻咳了一声。
“爹,你怎么来了?”康清赶忙放下手站起身来。
“来瞧瞧你,身子骨越发好了,饭都不用吃了。”说来父子俩的关系并不算差,因为除了好色,康大人还是有好些可取之处的。比如才学不凡,风趣可亲,跟儿子相处时比康夫人自然多了。
康清低着头回道:“就是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来叫爹摸摸看,肚子是不是鼓成了个球。”康大人说着真的把手伸了出去。
康清慌忙往后躲,“爹,我都多大人了,您还来这套?”
第160章 第 160 章 进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脾气比谁都大,偏生逗一逗就红了脸。康大人笑道:“不想爹摸摸啊?那快说,究竟怎么了?”
康清其实也憋得慌,眼下他爹都这么问了, 再也忍不住托盘而出, “没怎么, 就是白日里欺负了班上的一名同窗, 我心里过意不去。”
康大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为何欺负人家?”
康清见他爹这样, 又感觉委屈,“我也不是故意欺负他。谁叫大家都不叫策论,就他自诩聪明,我就叫他拿出来看看,到底水平如何,他也没说不给我看啊。”
康大人神情严肃,“你咄咄逼人, 人家能怎么办?还能当众与你撕破脸不成?”
“我知道错了嘛。”
“他与你看你策论之后, 是否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嗯, 同窗们非管我问文章上的评语, 我就说了, 结果同窗们议论纷纷, 话说得好生难听。”
康大人拧眉, “评语写的是什么?”
“狗屁不通, 叫他多读书。”
“确实辛辣,你这是揭人伤疤,你那同窗可有何反应?”
“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不知晓自己被人嘲笑了。”康清就是想不通这点, “他都不觉得难为情吗?”
康大人道:“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强装镇定,另外一个是他原本就不在乎旁人的评价。日后可再观察观察,你这同窗是否还坚持往上交文章,若是坚持往上交,且教习们的评价是有所长进,你与这个同窗结交将受益无穷。”
“什么结交,人家现在定是恨死我了。”
“成大事者才不会因着这些小事与人结怨。”康大人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年后都十八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清儿,脸面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在乎脸面的往往是因为他本就没什么脸面。”
康清点了点头,“我明日与他道歉。”
卫文康被人嘲笑过这么多回,第一次收到对方正儿八经的道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为着昨日那事?”
康清满脸通红,“昨日是我太过鲁莽,望卫兄见谅。”
卫文康哑然失笑,“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须在意。”
“那卫兄日后还会上交文章吗?”
“为何不交?我每年花三十两银子的束脩,若是文章都不让教习帮着看一下,岂不是亏大发了?”
“啊?”康清满脸写着你逗我玩呢。
卫文康好笑道:“我说真的,有先生指点总归要好些。这不,起码知道我该看哪些书,往什么方向努力了。”
康清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书单,好长的一串,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功夫颇深。“这是教习给你写的书单?”
卫文康点点头,“嗯,先生很有心。”
康清这才知晓自己以往错过了什么,对着卫文康作了一揖,“多谢卫兄指点,日后我也要上交文章。”
卫文康笑道:“这一礼我可收下了,这么好的学习秘籍,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呢。”
康清连连点头,“卫兄说的是。”
供教习们休息的雅舍里,见一个教习大中午的仍拿笔写着什么,另外一个教习凑上前去看了看,然后嫌弃道:“这样的文章也敢往上交?”
执笔的庞教习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陈教习果真又凑近瞧了瞧,眉头时而皱紧又时而松开,“破题倒是挺新颖的,说理也尚可,就是这笔力,真是拿不出手。”
庞教习捋了捋吧胡须,“哈哈哈,已经比之前强不少了。”
陈教习道:“竟还比之前强不少,那之前写得是有多烂,快拿出来我瞧瞧。”
庞教习抽出之前的文章递给他,“先说好,伤了眼可不怪我。”
陈教习半信半疑地拿过文章,然后没多久就发出一声哀叹,“这样的水平到底是怎么通过院试还入了州学的?你那评语可真是贴切。”
庞教习道:“我先前也怀疑他是如何通过院试的,仔细一琢磨却也明白了。扬长避短,他院试和州学考试在扬长,如今交给我的文章却是在故意揭短。”
陈教习正经的进士出身,水平焉能有差?又把两篇文章拿出来仔细对比着看了半天,然后不得不承认,“倒是个聪明的,脸皮也厚,拿这样的文章来折磨我们这些教习。”
“教书育人的乐趣可不就在于此?”庞教习笑道,接着又抽出了另外一篇文章给陈教习,“这也是辰班的一个学子,以往从未交给文章,想必是受了卫文康启发,这回也交了上来。”
陈教习看了看,道:“倒是比那个卫文康写得还强些,只是……”
“只是跟弹琴一样,听得出技艺强不少,却没有卫文康有灵性对吧?”
“是这个理儿。”
庞教习道:“只是比较而言,其实这个康清天资也算不错了。”
陈教习道:“这个厚脸皮的日后定然还会交文章,届时也给我看一看。”
庞教习不干了,“就不劳陈兄操心了,我们辰班的学子,自然有我这个教习操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甲班吧。”
陈教习吹胡子瞪眼,“你一个甲榜进士,不想着为州学多出些力,成日混迹在辰班,还有理了不成?不行,我要去给院长进言,切不可浪费你这个人才。”
“陈兄,您就饶了我吧,弟弟打小身子骨就弱,可经不得操劳。”
“你平日里在饭堂吃得可是比我多,弱在哪里?”陈教习说着就要往外走。
庞教习连忙将他拉住,“陈兄,且慢,待那个卫文康交了文章,我看都不看一眼,头一个那给你。”
陈教习停下了脚步,“这还差不多。”
庞教习无奈,“你啊,甲班那么多好苗子,偏偏来跟我抢这一个。”
陈教习计谋得逞,笑得开怀,“这个有趣嘛,说来沈知行也有趣,改日我引荐给庞兄你瞧瞧?”至于秦百宣,陈教习预备自己留下了。倒不是他偏心眼,师生也讲究一个“合”字,不仅是脾性要合,理念更要合。
庞教习一个劲摇头,“可别,那么好的苗子别叫我耽误了。”
陈教习道:“耽误什么,你就是惫懒成性。”
庞教习也不否认,“我就是惫懒,有什么法子。”
陈教习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经了那些事,能正常生活也算是了不得。
康清没想到教习动作这么快,早上才交上去,下午就批改完发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文章,看到上面“下等,还算通顺”几个字,居然有些欣慰,好歹不是狗屁不通。又往后翻了翻,看到几乎每段都有批注,末了更是同样附上了一个长长的书单,康清更是高兴。
虽然康大人在家也时常指导自己儿子功课,但他毕竟已离开科考多年,在考试敏锐性方面还是差了些。能得到教习如此细心的指导,对康清来说也是难得。当然,他还是很想看看卫文康的评语,却只能努力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再不敢问。
还好康清没问,问了也是尴尬。卫文康看着上面大大的几个字:七窍通了六窍,很理所当然地把他理解为字面意思,然后不慌不忙地看起了文章后面另附的小文章。是的,庞教习不仅在卫文康的文章上给了评语,还另外附了小作文对他进行全面的批判。
众人见卫文康一时蹙眉一时松开微笑,竟搞不懂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州学主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就是说不用吃得太好太饱,一日只供两餐。但柳天骄对这个言论深恶痛绝,叮嘱江闵还是要搞一日三餐,因而早食或午食的时候江闵会做些好克化的东西,供几人饿时垫垫肚子。
今日做的是酸辣汤,热烘烘的一碗下去,把深秋的寒意一下子驱逐干净。沈知行不甚雅观地抹了抹嘴角,叹道:“日后待我娶了娘子,一定叫她与嫂子搞好关系,多学几手。”
卫文康道:“记得交学费。”
沈知行:“……你怎么这般小气?”
“因为你是个脸皮厚的,大气了我得吃亏。像是秦兄,我就从来没有这种顾忌。”
沈知行只能不满地哼哼。
江闵也不满,“沈哥哥,你喝的汤可是我煮的,不该也给我些报酬?”
沈知行把他小脑袋一揉,笑骂道:“反了天了,谁家学生这么对夫子说话的?”
江闵瘪瘪嘴,就知道拿这个欺负人。
卫文康跟江闵说道:“明日夜宵不必做我的了,下课后我要去藏书阁。”
江闵问:“要待到很晚吗?骄哥哥可是叮嘱过的,不许熬夜太狠。”
卫文康道:“是要晚些,我前些日子交了文章给教习,改了两遍了,他还是很不满意,说我写的狗屁不通。”
秦百宣跟沈知行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上回布置的那篇守城论?”
卫文康点点头,“就是那篇,我写了几遍都不得其法,怕再没有长进教习就该厌烦了。”
那篇文章是州学统一布置的课业,秦百宣和沈知行的文章还被当作佳作张贴,这会儿听到卫文康如此为难,秦百宣便道:“可需要与我和沈兄探讨一二?”
卫文康说:“不会太麻烦你们吧?”【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