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面对面 他一定还活着。
毫不掩饰的土匪行径, 令整艘飞船陷入静默。
韦德已经完全放弃思考,瘫软在座椅上。无论是被银月王室劫持,还是被赤日帝国来的星盗劫持,对他一个小小的边防上尉而言似乎都没差。
祁零祁斌两姐弟神情也并不好看, 原本被公爵破坏了偷渡出境的计划就很麻烦了, 现在居然还招惹上其它敌人。他们身份特殊, 一旦被抓, 后果不堪设想。
在座之中, 只有戴安王妃尚能平静。
“你们是什么人?”她调整语气, 略带惊惧地询问,“为何袭击我们?有什么目的?”
女声混不吝地嬉笑着:
【哎呀,虽然可以理解你们不安的心情,但很遗憾,这些我不会回答的。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乖乖听话就好。】
戴安颔首:“……我知道了。”
“我们刚从银月出逃,身上没有多少钱财, 更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她提出条件,“只要你们答应不伤及性命, 无论要做什么,我们都会尽力配合。”
【我最喜欢识时务的人了。】
对面夸赞一声,【放心,我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 只是借飞船一用。你们要是听话,回头就找个机会放你们出去……废话不多说, 我们赶时间,把对接舱展开吧。五分钟内,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通讯挂断,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安姨,我们不能被抓。”
一来一回的短时间内,祁零已恢复冷静,说道,“赤日帝国也流传着银月王室的影像,难保不被认出来。就算他们没发现——”她瞥了韦德一眼,“这家伙为了活命,肯定会招供出去。”
祁斌磨了磨牙关:“真麻烦,果然还是杀了吧?”
就在韦德吓得魂飞魄散,就差抱住大皇子的腿狂诉衷肠时,戴安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小零,这人听上去大大咧咧、吊儿郎当,却什么都没有透露,下令也十分雷厉风行,可见性情油滑,不好对付,不是什么善茬儿。”
她柔声指出:
“倘若我们没有按照她的话去做,为了节省功夫,她一定会动手。敌方不知有多少人,但敢在银月边境劫持飞船,肯定不简单,反抗的话,我们很难有胜算。”
“这也未必!”祁零抿住嘴唇,“以我和阿弟的实力,在对接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话——”
“她连我们有多少人都没有问。”
戴安说,嗓音依旧平静,“甚至给了我们商议的时间。”
“这表明,她对自己人的实力极有信心,认为可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我不认为她是个愚蠢到妄自尊大的人。”
她指了指控制台屏幕显示的画面:
“小斌,你曾经被任命进行银月的军事训练,那种舰船,你见过吗?”
祁斌不甘心地摇摇头。
“银月最先进的战舰看上去都不如它出色。”戴安喃喃,“这不像北星域的科技水平,可舰身确实绘制着赤日帝国的图腾花纹……他们绝非普通人。”
“难道我们真要束手就擒?”
祁斌焦躁道,“安姨,我们不能把希望赌在他们良心大发上!你知道的,要是消息不能送出去,后果究竟会有多严重!父王已经……”
“已经多半……”他哽住,没有说下去,眼圈通红,“我们是银月最后的希望了。”
“嗯。”戴安宽慰般搭上他的肩,悲色自眼底一闪而过,“我知道。”
“所以,一会儿展开对接舱时,你们趁机坐救生舱离开。”
“离开?我们?”
祁零立即反对,“不行,要走也该是你走。安姨,我们比你更适合留下来,你也比我们更适合去找【他】。”
她顿了顿,像是想为这句话增添说服力,“你知道,我们跟他……以前关系并不好。见到我们,他只会加强戒备。”
戴安摇头。
“放心好了,他是个心软的孩子。”她像是想起什么温暖的回忆,面上浮现出淡淡微笑,“他会相信你们的。”
不等其他两人再出言反驳,戴安又道:
“听我说。小零、小斌,刚刚那人与我交谈过,知道我的存在,如果发现人不在,肯定不会罢休。我必须留在这里。”
“况且,留下和逃走,所要面临的风险是一样的,甚至你们的处境会比我更加凶险。也许中途会被发现击沉,也许会被卷进太空乱流,也许会漂泊到没有生命或文明落后的荒星……就算能够安然无恙地逃脱,之后也还得面对许多问题。而我至少能够保障我的性命——实在不行,自报家门回到月之巅当人质,也总好过没命。”
长长一段话,她一口气说完,语气柔和,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姐弟俩无话可说。
“不要为我担心。”戴安走近他们,将小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祁零手心,“有更重要的职责在等你们,拿着这个定位器,去吧,替我找到他。”
祁零深吸一口气,摒弃犹豫,握紧了那枚戒指。
“保重。”
她最后深深看了眼戴安,随即毫不留恋地大步转身;祁斌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回头。
“安姨,你有没有想过?”分别在即,他终于敢问出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他早就——”
“我相信他还活着。”
洞悉他的未尽之言,戴安摇摇头。她垂下雪白长睫,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详神色,双手在胸前交叉,祈愿般地说道:
“我的孩子……小绚他,一定还活着。”
*
侧翼展开,两艘大小悬殊的飞船缓慢靠近,舷梯降下,拼接在了一起。
争渡号的控制台前,徐清渡摩挲着下巴,发出一记饶有兴味的笑声。
“哦……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很聪明嘛。”
“每次老大这么笑,准没好事。”
符洛可嘀咕着,头顶马上挨了一下,徐清渡边揉手腕,边十分流氓气质地用手肘指了指投影屏幕:“喏,你们自己看。”
就着她刻意放大的画面,温子曳在平铺的侧翼后,窥见了一抹乌光。
刚好处在侧翼的阴影下,和太空相比格外微不足道,比那艘寒碜汽艇更加渺小的蛋壳状飞行器,正顺着边沿偷偷前行。
如果不是争渡号的侦测仪足够先进,如果不是徐清渡的眼神足够老辣,恐怕很难发现如此模糊的端倪。
“趁展开对接舱时从视觉死角逃脱么……的确是个办法。”
温子曳眸光微动,“看来里面的人身份不简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安抚敌方的同时另辟蹊径……也许误打误撞,我们劫持了了不得的家伙。”
“不过很遗憾,他们也碰见了了不得的家伙们。”
徐清渡勾唇一笑,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对接舱里说不定也有惊喜等着我们。兵分三路,怎么样?一路留守,一路抓人,一路照常会面。”
她跃跃欲试,祝琰无奈地朝温子曳丢出一个笑容,站到徐清渡身后;温子曳眯起眼,对她突如其来的比拼兴致适应良好。
“可以,怎么决定?”
“掷骰子吧。”徐清渡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骰子,显然是个惯犯,“还有谁要报名?”
符家兄妹为了一展身手激烈猜拳时,温子曳望向祁绚,玩闹的心思淡去几分——他的小狗正反常地发着呆。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没什么。”祁绚迟疑了下,“只是,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刚刚那个说话的女人……”
尽管声音由于那边的设备落后,传过来彻底失真,还断断续续。
可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
“不过最近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
祁绚用手背碰了碰温子曳的脸颊,替大少爷把金丝眼镜扶正,“或许是距离银月越来越近的缘故吧。”
“一会儿把人抓回来就知道了。”温子曳顺势握住他的手,没有松开。
祁绚“嗯”地应下,暗暗瞅了眼徐清渡那边,发现她还忙着摇骰子,不由加重了掌心的力道。
结果很快出炉,他们负责前去搜捕逃兵。
“刚才说话的家伙应该是他们的主心骨,我猜她还留在原地,我和阿琰去会会她!”
徐清渡摆摆手,与祝琰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架设好的通道里。
“我们也走吧。”
温子曳不甘落后,拉着祁绚就往释放层走,随便挑了一艘专门收容救生舱的牵引舰钻入。
伴随着一阵低沉嗡鸣,争渡号将躯壳细长的小型舰船吐出,顿时,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目标冲去——
“什么情况?!”
狭窄的救生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祁斌惊叫一声,与他对面而坐的祁零透过瞭望镜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阿弟,”她握紧拳头,“我们被发现了,救生舱不受控制,在朝他们飞过去。”
祁斌眉头深深皱起,也凑过去,分享了瞭望镜的视野。
“是释放出的小型飞船?……看上去,载不了几个人。”
他们相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祁零冷声。
“我可早就憋得不耐烦了!”
祁斌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暴戾的笑,一路逃亡压抑的脾气在此刻通通爆发,“还真当我们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了?敢来抓人,就做好被抓的觉悟!”
“等有了俘虏,不愁没有谈判的机会……阿姐,我们走!把安姨换回来!”
……
与此同时,牵引舰中。
祁绚站在舱内的收容槽前,做着动手前的最后准备。
不知为何,他心底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这种预感在看到救生舱被捕捉上来时抵达了顶点。
隔着小小一扇舱门,他罕见地开始出神。
直到一声巨响,混合着收容槽碎裂的哗啦声,和温子曳急促的呼唤,在耳旁迸溅而起:
“祁绚!”
劲风扑面,一左一右。
戛然而止。
等回过神来,祁绚发现自己已下意识做出反应——不知为何,来势汹汹的两道攻击在中途忽然停滞,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面朝下方按倒在地。
温子曳匆匆上前,扫视一番情况,发现祁绚浑身完好无损,且颇有余力地一手一个按住袭击者,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便是恼怒:“你在发什么呆?”
“少爷,我——”
祁绚心虚地打算争辩,手掌下的俘虏忽而难以置信地挣扎起来。
“你、你管他叫什么?!”
隐约有些崩溃的男声,不知为何十分谙熟。祁绚低下头,入目是凌乱的深色斗篷,和斗篷上披散的……雪白长发。
祁绚一愣。
如同月华流淌的颜色打乱了他的思绪,令他下意识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失去力道桎梏,两名白发人终于互相搀扶着起身,抬起脸,是阔别许久,久到略带陌生的容颜。祁绚不禁目露怔忡。
而怔忡的不止他一个,对面也同样神色复杂。
“祁绚……居然真的是你。”
不管怎么打量眼前青年,祁斌都很难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弟弟对应上。
印象里,备受父王宠爱、母妃骄纵的天才小王子,总是一脸阳光灿烂,天真得让人厌烦。这人却气质冷淡,眉眼聚拢着一团尚未消散的肃杀之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除去银月王族标配的白发紫瞳,和从小到大都漂亮到过火的容貌,祁斌几乎找不到相像的地方。
可从五官熟悉的踪影里他又能确认,这千真万确就是他最讨厌的小弟。
祁斌无意识发出的感叹让祁零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与谁面对面后,她僵硬地试图扬起嘴角:
“……真是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
“大哥——大姐?”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喃喃打断。
祁绚的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频频移动;表情也从起初的恍惚、错愕,逐渐变得惊喜,眼中一瞬迸发出极其明亮的光彩。
“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发自内心的高兴语气,令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祁绚按捺不住上前,想凑更近点说话时,一条手臂伸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等等。”
祁斌皱眉看去,正对上镜片后细长上翘的一双眼。
制止祁绚的青年,和他们相比显得要纤瘦一点,看起来不像孔武有力的种族,甚至不像兽人。面貌秀致,斯文尔雅,尤其是唇畔浮动的笑容,如同春溪潺潺,暗冰乍融。
那双乌沉沉的眼眸看不透情绪,带着审视的视线令他浑身不适。
“先别着急。”青年与祁绚轻声细语完,回头便由晴转阴,“你们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祁斌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证明?这还需要证明?
他略觉羞辱,没有管对方,只一昧盯着祁绚:“也才过去十来年,怎么,你已经连长兄长姐都不认得了?”
“虽说他记性一向很好,但毕竟当年你们不太熟。”
论冷嘲热讽的水准,祁斌自然不能和温大少爷相提并论。
他轻轻一笑,张口便又引得男人怒目而视:“况且,谁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实在像骂人,祁斌的脑筋还因这突如其来的会面糊成一团,根本没法多加思考,被刺这么一句,气极反笑,本能地反驳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虽然这种性格,的确和我那位傲慢得不得了的大哥一模一样。”
祁绚摇摇头,想到什么,刚刚融化几分的神情再次冻结,眼神也褪去温情,重归警戒,“但少爷说的没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某种生物的伪装?”
祁斌更内伤了,看起来想吐血:
“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祁绚,你居然对这家伙如此谄媚,究竟还有没有半点身为银月王族的骄傲和尊严?”
“行了,阿弟。”
祁零喝止了情绪有些失控的弟弟,不留情面地揭短道,“想想逃亡路上,我们迫不得已给别人伏低做小的时候还少吗?”
“我……”祁斌顿时一脸菜色。
祁零拍了拍他的肩,谨慎地看了一眼温子曳,说道:“‘某种生物的伪装’么……很遗憾,我的确无法向你们证明清白。不过,也许有人可以。”
“祁绚,我知道当年你和我们关系不好,无法交付信任也理所当然。”她停顿一下。
“但如果是她的话……”
无端的,祁绚心口突然开始砰砰跳动。那种微妙的预感重新出现在胸中。
——“她”?
第192章 再相逢 两个妈妈一台戏。
戴安阖上眼, 安静地坐着。
吵闹的某位边防上尉被她打昏过去,塞进了仓库,主舱除她以外空无一人,一旦放缓呼吸, 身旁就会陷入漫长的寂静。
她对此并不陌生, 还在银月帝国时, 她独自度过了数不清的寂静日夜。偌大宫殿中什么也没有, 宫外则是一片惨烈的鲜血淋漓。与那种地狱般的景象相比, 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了什么。
等待并不漫长, 五分钟时限一到,对接舱通道准时响起鞋跟与金属地面碰撞的声音。
嗒、嗒、嗒……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属于两个人的脚步由于过度同频混合在一起,形成更加沉重的压迫感。戴安睁开眼睛, 脚步声停在入口,状似礼貌地敲了敲墙壁。
“请进吧。”
好脾气地配合着对面, 她没有从座椅上站起。
她背对着门,正襟危坐。徐清渡走进主舱时, 只得到这么一道端庄的背影。
“只有你一个人?”徐清渡挑眉,明知故问。
“这艘汽艇并不大,女士。”戴安回答,“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的清静。”
“但据我得到的消息, 这种偷渡生意,一次一人可不划算。”
“只要付得起相应价钱, 他们会答应的,如果不相信,您可以自己前往银月试一试。”
语气不卑不亢, 柔中带硬。
明明作出的是得体回答,却又暗藏试探——她甚至猜到了他们的目的是通过偷渡飞船进入银月。徐清渡笑了,这很有趣。
她原以为这边会有一场硬仗要打,然而对面丝毫没有反抗,温吞如水地接纳了一切。静水包容,可静水也幽深。
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徐清渡眯起眼眸,朝身后的祝琰比了个手势,让他守在入口;自己则上前,几步跨坐到女人身边。
这一举动似乎惊扰到了对方,她微微侧脸,面容在垂落的白发遮掩下模糊不清,这显然是刻意的。
但徐清渡没有追究这种细枝末节,仿佛朋友闲聊般主动打开话匣:
“哎,你好像不怕我?”
“什么……?”戴安愣了愣,不得不说,徐清渡出其不意的举措打乱了她的步调。
这人应当就是劫匪的首领、刚刚与她对话的家伙了。她为什么不立刻把她抓起来,或者审问一些别的东西?
难道她没有看穿她拙劣的伪装、故意回避的态度吗?不,她一定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故意不去戳破。
比想象中还要棘手,戴安心下一沉。
看来,她的身份并不能作为掩护祁零祁斌离开的烟雾弹了。
好在她的确没有从这个劫匪身上感受到太多凶戾气息,也许事情还有沟通的余地,只要他们的立场并不冲突。
于是短暂的思索后,戴安选择了一个保守的回答:
“如果你想伤害我的话,我会害怕的。”她转过头,轻声问,“你会吗?”
借着假发缝隙,戴安终于找到机会瞧清来者模样。
出乎意料的十分清秀,短发,眉眼精致利落,像是刀锋割出的工艺品。
但区别于无机物的冰冷,女人眼中含笑,看上去十分明朗。对于她试探性的询问,很爽快地摇了摇头:
“我说过,只要你——你们听话,我们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话里有话,戴安心头一紧,意识到事情多半已经败露,祁零他们被发现了。
然而劫匪点到为止,没有挑明他们的小动作,笑吟吟开口,客气得宛如不是一个威胁:
“那么,现在,我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请吧。”
戴安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徐清渡对她的配合感到满意,点点头,想了想道:“为什么要冒险从银月离开?”
“如果你们想到银月去的话,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建议。那已经是一处泥潭了。”
戴安言辞恳切,“封锁的这些年里,律法一年比一年严苛。如今,只要犯下任何一点小错,就会被处以极刑。”
“栽赃、陷害、相互指责……在性命面前,人会变得疯狂且不择手段。一切都乱了套。”
比设想更加糟糕的情况令徐清渡直皱眉:“狼王不管管吗?”
闻言,戴安唯有苦笑:“政令与律法就是他本人亲自颁布的,这种乱象是他一手导致,怎么管?”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徐清渡抬头与祝琰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前往银月。”
见她沉默,戴安又道,“可以的话,请打道回府吧……律法的严苛,只不过是给混乱一个明面上的理由,许多潜藏在暗处的危险还不为人知。”
她的口吻不觉带上一丝祈求,徐清渡听后,表情慢慢柔和下来。
“很抱歉,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戴安欲言又止,徐清渡却没有给她进一步劝说的机会,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狼王尚且在位,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戴安王妃的消息?什么都可以。”
戴安一怔,犹疑道:“你们……去银月是为了找戴安王妃?”
“也不全是。”徐清渡往舷窗外瞥了眼,话题忽然一转,“说起来,救生舱里是你什么人?”
她的跳跃完全不讲道理,以至于戴安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什么?”
“在我们的人把他或他们带回来之前,”徐清渡说,“还有一小会儿时间可供我们闲聊。”
“……”
“放心吧,我说过不会伤害你们。”徐清渡笑眯眯地,“你陪我聊了这么久,这个承诺当然作数。我想,我们不是敌人。”
她又问了一遍:“宁肯自己留下当幌子,也要送出去的人,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还是说,真的只是单纯闲聊?戴安拿不稳。
空气静默了一段时间,最终,她叹了口气:
“他们……算是我的孩子。”
“算是?”这个措辞很特别,“不是亲生的吗?”
戴安摇摇头。
“他们的母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我是继母。”
“看来你们之间感情很好?”徐清渡兴致勃勃。
“怎么说呢……”
这样平和的、仿佛谈论八卦一样的情形让戴安感到放松,她回想起过去,不由轻轻笑起来,“实话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我认识他们时,都是快成年的孩子了,对于我的存在,他们多少有些抵触。”
“后来,有次他们遭到陷害,差点丢了性命,我看不过眼,就顺便搭了把手。那之后,我们又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直到我打算离开银月,半途遇险。”
“这回换作他们救了我,并且决定跟我一起走。路上又发生了许多事,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了。”戴安说着,莞尔一笑,“说到底,他们都是好孩子,虽然脾气有点糟糕。”
“你也是位好母亲,”徐清渡说,“否则他们不会亲近你。”
“也许?”
得到夸赞,戴安却并不高兴,反倒微微落寞。徐清渡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挠挠头发,清咳一声: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个孩子……我才当上母亲不久,还在摸索学习。”
她几乎把“教教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戴安看得好笑:“婴儿的话……”
“不不,你误会了。”徐清渡摆摆手,“我儿子今年二十六岁。”
戴安:“?”
她实在不明白,拥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称作“才当母亲不久”。
不过,这个年纪误打误撞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表情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柔和:
“是么……好巧,我也有一个亲生孩子,也是男孩,今年二十六岁。”
“咦?真的?”徐清渡惊讶,“他也在救生舱里吗?”
戴安摇头:“……他十五岁那年就离开了。”
徐清渡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还没等她咂摸出自己究竟忽略了哪里时,戴安已缓缓呢喃出声:
“是我亲手将他送走的,我不得不把他送走。如果继续留在银月,他的处境会很危险,敌人已经盯上他了。为了他能安全长大,也为了未来的希望,我必须这么做。”
“他很乖,非常聪明,而且体贴。烧得迷迷糊糊,还想着替我擦眼泪,安慰我不要哭……我不后悔把他送走,那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可我真的……非常想念他……”
她的嗓音一直又轻又柔,即便哀伤也是轻柔的哀伤,却无端端令人心头紧揪。
徐清渡情不自禁覆住她的手背,问道:“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当然有。”戴安顿了顿,“离开银月,就是为了去找他。”
……合着是她坏了人家好事。
徐清渡尴尬地收回手,悻悻摸了摸鼻尖:“好吧,为了感人的母子再会,我会放你们走的。他现在人在哪里?或许我还能帮个忙。”
“当年送他离开的飞船在中途坠毁了,所幸救生舱里也安装了定位器。”
戴安犹豫一下,决定相信直觉。
这个女人虽然油滑,却一身清正,他们既然没有利益冲突,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那颗星球十分偏远,从地图上看,是一处靠近南北封锁线的蛮荒,据说叫作……冰原星。”
徐清渡的表情凝固了。
“冰原星……”她喃喃着起身,“冰原星?”
戴安不解:“怎么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徐清渡呻.吟着捂住脑袋,感觉晕晕乎乎的。她走到戴安座位前方,蹲下身,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撩起她披散的长发,观察她的面孔。
这突如其来的打量令戴安身形一僵。
随即,在对方愈发惊愕的眼神中,她明白了自己不可能继续隐瞒下去,干脆主动站起,将鬓发撩至耳后。
银月帝国气候偏冷,许多星球常年积雪覆盖,白色毛发的兽人并不罕见,又不是玉脊雪原狼那般特别的玉白,这也是徐清渡没放在心上的原因。
但现在,她猛地想起,银月的戴安王妃,是一只白狼。
“你是……”望着那张脸,徐清渡哑然。
“我就是戴安,银月帝国的现任王妃。”
戴安朝她颔首,“之前你说,你们前往银月,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找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这个……哎呀!”
徐清渡的表情迅速从惊讶转向窘迫,焦虑地咕哝,“完了完了,这下搞砸了,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那个什么,戴安王妃——”
她正要堆起笑容,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同离弦之箭,前一刻还十分遥远,下一刻便近在咫尺。
祝琰的疑问紧随其后,接着,“砰”!
急刹伴随喘息,昭示着来人的慌张。
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去,徐清渡抓了把头发,指指背后:
“这个嘛,还是本人和你解释好了。”
满室莫名的气氛中,戴安不免提起了心。她想到某种可能,又担忧上天不会如此眷顾于她,转过头的瞬间,一道雪白身影撞入眼帘,像极了月之巅夜半时分,滴落水潭的那捧光。
不是十五岁时卧病在床,虚弱得奄奄一息的苍白少年,不是她记忆最清楚的那张脸。
更成熟、更凌厉,每根线条都朝最出众的方向伸展,比她任何一次的幻想更要引人注目。
这样的一名青年,于门口怔怔看着她,那双飘荡着水雾的绀紫色眼瞳,不止一次在她的梦中浮现。
戴安脑海中响起孩童清脆的笑声与呼唤,穿过王宫静谧的回廊,穿过午后暖风吹拂的庭院,穿过大片大片盛开的铃兰花,穿过病床、药碗与眼泪,穿过十数年的时光,与现在重叠在一起。
“——母亲!”
身体先于思绪,戴安张开手臂,将那具不再能被称作孩子的身体拥入怀中,眼眸怔怔,不可置信地蓄满眼泪。
“小……绚……?”
确认着怀中实感,她低头,捧起青年的脸。
一寸寸地端详,一寸寸地抚摸。
的的确确属于玉脊雪原狼的白发,的的确确还留存着熟悉踪影的五官,的的确确,那双眼睛虽平添许多风霜,注视着她的神情却一如往昔。
祁绚深深吸了口气,声线颤抖:“是我,母亲,真的是我……”
“你……你长大了。”
戴安笑起来,眼角不受控制地坠下泪珠,哽咽着喃喃,“小绚,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你长大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感动的母子相会再度上演,徐清渡蹭到来晚几步的温子曳身边,戳了戳他的肩。
“小曳子,我们好像打劫到了不得了的人……”
她心虚着,没得到回应,转头发觉青年早已浑身僵硬,表情空白,如同一尊石雕。
徐清渡一愣,随即露出坏笑,啊,差点忘了。
这应该……也算一种见家长?
第193章 见家长 祝福你们,我的孩子。……
“现在可以相信, 我们不是‘某种生物’的伪装了吧?”
等到母子二人的情绪差不多平静下来,祁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祁绚转过身,盯着他,直到男人明显不自在地露出“你干嘛”的表情时, 才抬眉弯眼, 面上浮现浅浅笑意:
“嗯。大哥, 这么多年过去, 你还是一点没变。”
虽说未必是什么好话, 但语气中的怀念毋庸置疑。祁斌被噎得哑口无言, 却也莫名生出几分惆怅。
他对眼前这个神色冰冷的青年并不适应,记忆中曾经最讨厌的小弟,分明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幼稚家伙。庄严的王宫是他的后花园,每一寸土地都响彻过他的笑声。
彼时祁斌只要从回廊路过,遥遥就能瞧见少年无忧无虑的身影。
游戏、看书、小憩, 做任何感兴趣的事情。成天挂着笑,颊边酒窝凹得深深,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而一旦招惹到他,立刻就能得到居高临下的不屑。
父王宠爱, 母妃娇纵,月之巅最天赋异禀的小王子,再怎么不合群,也备受推崇。
有些东西太过明亮, 就会刺得人睁不开眼,刺得心底阴暗无所遁形。
祁斌必须承认, 当年他和祁绚不对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嫉妒。
……可到今天,那些争锋相对的回忆, 竟然也显得岁月静好了。
思绪回笼,祁斌“嘁”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变化不小。”
“所以,”他扫视周围,视线尤其尖锐地定格在那位“少爷”身上,“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能拜托你为我们解释解释吗?”
原本他以为,祁绚和他们一样,为了生存迫不得已低头弯腰,折损了身为银月王族的骄傲。可赶来的路上,他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口口声声叫着少爷的那人从不对祁绚的擅作主张发表任何意见,比起主从,关系更像是同伴。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来历不明的赤日飞船、超乎北星域的科技水平、油滑老练的星际劫匪……
和这些家伙混在一起,可想而知,祁绚的经历绝不寻常,并非他们想象中在偏远荒星游荡了十几年那么简单。
经祁斌一提醒,祁绚才反应过来,双方刚刚有过摩擦,正都等着他这个中间人发话。
他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睫:“说来话长……对了。”
“母亲,”白发青年以一种异常快乐的神情,牵着戴安的手,迫不及待将她带到一个人跟前,介绍,“这是温子曳。”
戴安笑吟吟地任他施为,尽管多年不见,祁绚的确变化许多,但找着什么宝物就想向她炫耀的孩子脾气一点没变。
她打量着这位名叫“温子曳”的年轻人,对面三个人里,他并非距离他们最近的,偏偏被祁绚排在了第一位,足矣说明很多东西。
“你好。”
一个简单的微笑,却令温子曳浑身僵硬,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的沉默让祁绚有点奇怪,转过头:“少……”
“您好!”
直觉快于思维,打断了即将脱口的那个称呼。
温子曳以生平最大的努力,向戴安勾勒出一个最为柔和亲切的笑容——他从来没有哪天如此感谢过温乘庭、感谢过温家从小开始的精英教育,即便现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也能凭借肌肉记忆露出毫不动摇的表情。
“很高兴见到您,祁绚的母亲、戴安王妃,我听他很多次说起过您。见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如此郑重的招呼,简直像在举办一场重大外交仪式,从眼皮到小腿都绷得紧紧,生怕有丝毫怠慢。
见状,祁绚不由愣了愣:
“那个,少……”
再一次,他的话被斜来的一记眼神逼退。
祁绚有点委屈地看回去,只见温子曳侧了侧脸,飞快对他比了个口型:
【不要叫我少爷。】
祁零祁斌怎么看待他们,温子曳当然无所谓,但戴安不行。
她是祁绚挂念已久的亲人,是他最重要的存在之一。
试问天底下哪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乐意听见娇惯的宝贝恭恭敬敬叫人“少爷”?更遑论祁绚出身不凡,从前只有别人这么叫他的份。就连过去不对付的大哥都对此颇有微词,温子曳不敢冒险。
倘若因为这种已经和情.趣没什么两样的称呼破坏了第一印象,他替自己感到冤枉。
又飞快转回头,温子曳扶了下眼镜,平素的伶牙俐齿荡然无存:
“我是祁绚的……朋友。温子曳,温度的温,孩子的子,摇曳的曳,您叫子曳就好。”
好吧,祁绚算是看出来了。
他的少爷现在受到了极大惊吓,以至于完全不在状态。左脸写着“努力”,右脸写着“紧张”,额头上还要贴个“不想被讨厌”。
说真的,好可爱。
他忍不住笑了,笑声同时招来两个人的注视:“母亲,他就是【when】。”
嗯?
温子曳缓缓眨了眨眼。
戴安则露出惊讶的表情:“when?你那位联邦的人类朋友?”
“是他。”祁绚予以肯定,“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真没想到……”戴安轻笑起来,“当初小绚就很想见见你,我也一样。”
她望来的眼神忽而异常温柔,甚至染上一丝怜爱。
温子曳被看得脸热,又眨了眨眼,濒临宕机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话,豁然望向祁绚,满目不可思议:为什么戴安王妃会知道他!这家伙究竟都和自己的母亲说了他什么?!
他当年……他当年又固执,又别扭,还爱哭,时常要祁绚想法设法地哄。
除了麻烦就是麻烦,温子曳想不到第二个形容词,顿时眼前一黑:原来他的第一印象早就荡然无存了。
“什么什么?什么when?小曳子的别名吗?”
徐清渡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进来,反倒让温子曳找到一丝喘息的余地,“你们在小时候就认识?怎么认识的?也和我说说嘛!”
“哦对,”她朝戴安露齿一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徐清渡,争渡佣兵团的团长,小曳子的妈妈,或许也会是未来一段时间里赤日帝国的王妃?这么看来,我们也很有缘分啊。”
一串头衔听得戴安直发怔:“赤日……王妃?”
“可不是么,喏。”徐清渡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朝身后努努嘴,“那是祝琰,我的爱人。我想你们应该认识?”
戴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赤红的发色,若非一直站在暗处默不做声,早已成为视线焦点。
等看清那张脸,她不由发出一声小小惊呼:“赤日的大皇子?”
“现在跟狮王也没差吧,毕竟他父王已故多年。”徐清渡说。
戴安点点头,这件事发生在银月封锁前,她自然有所耳闻。
不过那会儿只是听说狮王暴毙,赤日王室陷入继任斗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乱,还未得到结果,她便自顾不暇了。
“看来赤日的境况不错。”她松了口气,又微微迟疑。
逐个扫过眼前三人,祁绚儿时的联邦玩伴when、when的母亲、赤日王族。
既然温子曳是人类,那么徐清渡也该是人类,可她又声称祝琰是她的爱人……就算是联邦,目前应该也没有技术能突破生殖隔离吧?没有吧?
看出她的疑惑,徐清渡大大方方地说:“小曳子是我的孩子,不是阿琰的。情况比较复杂,等日后有空我们再聊。”
她这么一说,戴安就明白是自己想岔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做了几十年的王妃,她自然懂得人情世故,意识到内情敏感后,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小曳子?是说子曳吗?很可爱的名字,很适合他。”
“是吧!”
徐清渡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笑眯眯地,“喜欢的话,你也可以这么叫他,小曳子肯定欢迎。”
“咦,但是……这不好吧?”戴安瞥了眼温子曳,实在没从早已凝固的青年身上看出任何欢迎,“你毕竟是他母亲……”
“这有什么?”徐清渡一挥手,“你迟早也会是他母亲的。”
戴安笑容一顿:“?”
祁绚瞅着连笑都快维持不住的大少爷,感觉人无助得快碎了。
好可怜。
但他忍不住想笑,这可能是自他离开银月以来笑容最多的一天。一边笑,他一边朝温子曳伸出手,掌心摊平在面前。
“少爷,来。”
温子曳盯着祁绚表情柔和的脸,稀里糊涂,下意识将手覆上。
十指自然紧扣。
温子曳这才猛地回神,转头对上戴安若有所思的眼眸,心脏咯噔一下,砰砰在胸腔里搏斗起来。期待与惶恐分不清哪边更盛,由此产生的忐忑却成倍叠加在一起,令他胆怯低头,不敢再看下去。
然而祁绚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地、不容置喙地抓住他。
无声的宣誓中,戴安收敛了柔色,略显严肃地唤道:“祁绚。”
“是的,母亲。”
“你长大了,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选择,也相信你具备相应的能力与责任心。”戴安说,“但事关重大,作为你的母亲,我必须过问一句——你确定自己做好决定了吗?”
祁绚慎重点头。
“不会后悔?”
“绝不。”祁绚沉声,“我很清楚我将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也很清楚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以前我做任何事都只凭兴趣,从不考虑未来。但是现在,我确定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走向我心目中的未来。”
“……我知道了。”
戴安带着一丝复杂闭上眼,继而,重新露出她一贯的温柔神情,“你真的长大了,小绚。我很遗憾这些年没能陪在你身边,但我也很高兴,没有长辈的庇护与教导,你依旧如此出色。”
她走上前,凝视着温子曳:“子曳……小曳子,可以这么称呼你么?”
温子曳抿住唇,僵直是脖颈在她亲切的目光下逐渐软化,点了点。
“小曳子。”戴安微微笑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小绚的照顾。没有你,我猜他不会顺利走到今天。”
“我才是……”温子曳低声,“总是他在照顾我,如果……”
如果没有祁绚,他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扑面而来一阵铃兰花的香气。
他与祁绚同时被戴安拥入怀中,她喟叹一声:“今后,也拜托你们彼此照顾下去了。”
“祝福你们……我的孩子。”
第194章 骗了你 真心换真心。
在某位边防上尉的“好心”帮助下, 争渡号顺利穿越封锁线,悄无声息驶入银月境内。
“人继续绑着扔仓库里了。”
祁绚拍拍手,躺进争渡号比之前那艘小型飞船不知舒服了多少倍的座椅里,不屑道, “要我说, 直接杀了最干脆, 省得日后坏事。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才落地, 他脑门就迎面挨了一击。
等大王子抓着“凶器”——一枚瓜子气势汹汹地寻找犯人时, 罪魁祸首已笑眯眯地主动开口:
“小孩子家家, 别这么偏激嘛。坏人自然有法规惩处,我们是一般路过良好公民,可没有权力随便剥夺他人性命。”
“小孩子家家?”祁斌差点气笑了,上下扫视这个名叫徐清渡的无聊人类,“你以为自己比我大很多岁吗?”
“唔, 我今年快五十了,按星际平均年龄算还正年轻, 可能的确不大你多少。”徐清渡闲闲嗑开一粒瓜子,“不过你弟弟跟我儿子是一对儿, 你我差了一辈呢。”
“你!”
一提到这件事,祁斌脸色就开始发青。
“再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谁知道他后边还有没有用?”徐清渡乘胜追击, 丢给人一个“你还嫩”的眼神,“银月的大王子殿下, 学无止境啊。”
懒洋洋的嘲讽腔调,听得祁斌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攥。
他身旁的祁零微微摇头, 告诫地唤了一声:“阿弟。”
祁斌忿忿:“阿姐!这家伙一直在找我茬,你看不出来吗?”
“谁让你……”祁零没说下去,她实在不想回想之前那个意识到祁绚和他家少爷是什么关系后,跳出来大喊“我不同意”的蠢货。
是,她知道祁斌脾气暴躁且幼稚,也清楚从很早开始,祁绚就是近乎他心结一般的存在。
跟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孩子样样攀比也就算了,现在发现对方“走歪了路”,居然比本人还着急,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捏了捏额角,祁零皱着眉,没再管满心郁闷的祁斌,转向戴安欲言又止。
“怎么了?”戴安注意到她的眼神。
“安姨,”祁零最终仍是说出了口,“你真的要回银月吗?”
戴安点点头,望着身侧的白发青年笑了笑:“我想离开,本就是为了去找小绚,现在人既然已经找到,自然没有一走了之的理由。身为银月的王妃,我当和银月生死与共。”
“倒是你们……”
她难得露出一点纠结,像是斟酌许久般缓缓问,“小零、小斌,你们确定还要继续和我一起行动吗?前往玉蟾星时会路过你们居住的星球,在那里分别,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轻飘飘的“分别”二字,惹恼了本就烦躁的祁斌。他顿时急了:
“这是什么话?在你眼里,我和阿姐就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吗?”
“什么苟且偷生?不要这么说自己。”戴安不赞同地蹙起眉,眼中流露出一抹歉疚,“只不过,我实在耽误你们太久、也牵连你们太多了。此行并不安稳,如果继续把你们卷入危险当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别开玩笑了!”
祁斌豁然站起,愤怒地瞪了戴安一眼,在看到她身旁的祁绚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下去,双手烦躁地插入发间。
“我知道,我知道。”他嘀咕着,“他回来了,他比我有用得多,当然不需要我继续跟着……”
“啪”。
额头再次遭受瓜子重击。
祁斌对徐清渡怒目而视,后者则似笑非笑地看回去:
“作为过来人,我有必要提醒一句:下结论前,还是多交流两句比较好。你确定自己清楚别人的想法吗?你确定别人清楚你的想法吗?”
“我……”
他哑口无言,徐清渡又问:
“如果都不能确定,那你要如何保证,感到的痛苦不是来源于误会和成见?”
祁斌愣了愣,犹疑地望向戴安。
戴安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祁斌下意识闪躲开来,僵硬片刻,又慢腾腾挪了回去。
“安姨,”他嗓音沙哑,下了很大决心般,“你实话跟我说,不必顾忌我们的心情,我现在只想听实话。”
“要真是担忧涉险才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你不阻止祁绚跟你回银月?祁铭一直在找他,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处境会比你更危险。”深深吸口气,祁斌飞快道,“我知道你从小就疼他,要星星不给月亮,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平安快乐地生活。”
“所以,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为什么还要让他趟这浑水?”
提出质疑,他却没有给人作答的时间,更近乎喃喃自语地,仿佛想一口气将心底埋藏已久、想说但不敢说的东西尽数吐出:
“我能找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不愿意我们跟来。出于保密、不够信任、或者其它之类的原因?”
“不!”戴安惊愕,“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不会这么想?”祁斌激动反问,“难道你跟我们透露过真心话吗?安姨,你真当我们傻到连那些错漏百出的借口都看不出来?当我们不知道你一直在对我们说谎?”
这下,失语的变成了戴安。
她显而易见的心虚和惭愧加重了祁斌的鼻息,大王子粗喘着气,咬牙:
“你说祁铭为了夺权幽禁父王,我们信;你说再这样下去银月必将大乱,我们信;你说你想找到祁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只有他能打败现在的祁铭了……我们也都信。毕竟当年,我的确像条落水狗一样,在那家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差点被杀死!”
“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对现状的古怪一无所察?席卷整个银月的灾难,会只是政变那么简单吗?还有父王……他过去是那样贤明的君主,为什么会偏信偏听至此,连妻子、臣民的性命都罔顾?”
祁绚去世,戴安幽禁,紧接着便是颁布丝毫不合理的封锁条例。
他、阿姐、还有小妹,作为先王妃所出一脉,背后多少有支持的势力。被重用的数年令他高估了自己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斗胆进言,父王却因此大发雷霆,革职除位,连连削封,才害得他们谁都能踩一脚,给了祁铭下手的机会。
倘若不是戴安出手相救,偷偷把他们送出王宫,祁斌早已没命。
这些往事如鲠在喉地缠着他,叫他耻辱,银月堂堂大王子,居然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作为死人活着。
“十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
祁斌掩面,遮住赤红的眼圈,“就当看在……我们同行几个月的情分上,安姨,求你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要是真有什么事情,我们不适合知道,你也说吧,你说出来,我们就走了。”
“……抱歉。”
长久的沉默后,戴安颤抖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是你们不可信任。”
“起初对你们说谎,的确是出于谨慎考虑。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你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她眸色哀戚,双手无知无觉交握成团:
“我的到来打乱了这一切……你们救下我,还想方设法帮助我离开。我明明清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可是,我实在与外界隔绝太久,除了依靠你们,我没有其它办法……我……利用了你们。”
“你们宽慰我,自己再怎么说,也是银月帝国的王子、公主,不能眼睁睁坐视不理。”她摇摇头,“但这些不过是托词吧?是为了找理由保护我,回报当年的恩情……”
“可你们对我越好,我越难以开口说明实情,更无法自私地继续把你们拖进这一切……”
“你错了,安姨。”
打断她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祁零。
大公主神情冷峻,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戒指,递到戴安眼前: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你才跟来,你让我们带它走时,我们根本就不会答应。”
戴安一顿,又听她道:
“不敢开口讲真话的人,不止是你,我和阿弟也一样。”
“我们没你想象中那么单纯善良。偿还救命之恩?那种事情,早在我们救下你时就一笔勾销了吧?”
“那为何……”戴安不解。
祁零说:“因为我们想知道真相。”
“安姨,你真的很不会撒谎。每当我们谈及相关问题时,你的遮遮掩掩、含糊其辞,早就把你出卖了个彻底。我们早知道背后肯定藏着什么,可又没办法强行逼你开口,为了弄清这一切,只好一路随行,会那么照顾你,也多少有刻意博取信任的缘由在。”
“准备和你一起离开银月,前往冰原星,也是因此。”祁斌道,“因为不管怎么旁敲侧击,你都对所知讳莫如深。小妹便提议说,干脆跟你去见祁绚,你肯定会告诉他真相。到时候,不管是偷听还是其它什么,我们总能得到答案。”
“所以,我们只留了小妹看家……这才是……现实。”
隐瞒在温情表象后的心机逐一揭开,祁零瞧着戴安苍白愣怔的脸颊,不忍地别过头,把戒指往她手心一塞。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枚戒指里不止是定位器,还有你打算告诉祁绚的真相吧?”
“我没有偷看,但现在祁绚人就在这里,你可以说了。至于要不要当着我们的面……随便你。”
戴安捏紧了戒指,一会儿,又缓缓松开。
她注视着正等待着审判、目露紧张的雪原狼姐弟,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看?在逃生舱里,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吧?”
“因为我们又不是真的毫无感情!”
祁斌恨恨闭眼,“我当然想看,我想知道,我想很久了!但比起等待那么久的真相,你得知一切后对我们无比失望——这种想象,盘踞在我的脑袋里,让我没办法动手!”
“从玉蟾星,到呈露星,到天鸣星……到回风星,几个月的遥远路程,途径十几个星球落脚,东躲西藏、患难与共,这些经历都不是假的。你利用我们所以怀抱愧疚、想要弥补,我们从开头就另有打算,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无动于衷?”
“你骗我们,我们骗你。你救我们,我们救你。”
祁零咬了咬嘴唇,“就让这些一笔勾销吧。安姨,拜托,我们也想知道银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从你口中,堂堂正正地知道。”
“现在,你愿意和我们说了吗?”
第195章 命脉线 命中注定。
“……母亲。”
就在戴安因遭受冲击而出神时, 祁绚轻声开口:
“你知道吗,这些年里,我一直都在后悔。”
他握住戴安搭在膝上的冰冷双手,舷窗外微薄的光线映入绀紫色的虹膜, 一刹产生了奇异华彩。
“我很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能更努力一点, 没有变得更强一点。为什么我明明有人人称道的天赋, 却空虚地挥霍了这一切。为什么我那样幼稚, 只顾着自己玩乐, 而没有长成一个可靠的人……如果我足够强大、足够成熟、足够可靠, 你们是不是就不会什么都瞒着我?至少,我不会一无所知地在变故中离开银月。”
重逢以来,他首次端出如此严肃的态度与戴安说话,也是首次提起过去迫不得已的假死与分别。戴安眼神一阵动摇:
“小绚……”
“请不要向我道歉,我明白的, 母亲。”祁绚说,“你们不说, 是希望能够保护我们。要是有的选,你肯定也不愿意做出这种选择。但那种不甘心,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品尝第二次……我相信。”他看向发愣的祁零祁斌,笑了笑,“大姐和大哥肯定也一样。”
他过去有着被骄纵出的高傲脾气,对这几位哥哥姐姐, 素来不屑一顾。
尤其祁斌,本就总爱处处针对他, 后来还和祁铭联手,让他吃了自出生以来最大的一次亏。那之后,两人就被他视为一伙, 双双拖入黑名单。
现在回过头看,祁铭究竟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那个很可能从来没存在过的堂哥,也许只是鸠人出演的一副皮囊,将他们骗得团团转。他跌了跟头,祁斌也好不到哪儿去,以至于现今拥有如此相似的心情。
他们的视线交会,不知是不是也被这种相似触动了,祁斌嘴唇蠕动,千载难逢地应和了他的话:
“一样……一样的。”
“安姨,即便父王对我的所作所为失望,剥夺了我的头衔,我也仍是他的大儿子,银月帝国的大王子。”他恳切朝戴安弯腰,“我不怕被卷入危险,即便我会为此而死。不如说,半知半解地掺和进来,才更致命。”
他的郑重和坚定再次令戴安沉默,片刻后,她妥协地闭上眼睛。
“没有失望。”她说。
“你……你们的父王,一直以能有你们这几个孩子为傲。”戴安把戒指戴回小指,长长叹息,“他把你们赶走,是为了保住你们。因为你们是他最大的软肋。”
三只雪原狼同时怔住。
“所以,”祁绚皱眉,“父王果真是受到了胁迫……”
祁斌比他更着急:“我就说那些政令不可能出自父王之口!”
然而戴安摇了摇头。
“政令是他下的,银月的乱象,可以说,正是由他一手推动。”
“不会的!”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了祁零的预料,她难以置信,“父王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比谁都看重银月的子民……从小他就教导我们……”
“玉脊雪原狼是银月王族,身为王储,我们的骨与血天生是为守护兽人而诞生。这是使命,是责任,更是铭刻在灵魂之上的荣耀。”祁绚沉声。
儿时耳熟能详的教诲在耳边徘徊不去,他深呼吸,只觉空气中充斥着灼烧般的炽热,从肺腑遍及胸腔,沿着心脏向全身扩散,血液沸腾。
他比祁零祁斌知道得更多、猜到的自然也更多。戴安尚未说明理由,他便无师自通了一切。
倘若是他……倘若他处在父王那个位置。
他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是建立在银月帝国存亡之上的一场博弈,对吗?”
“什么意思?”祁零猛地望向他。
“如果说,不这么做的话,”祁绚吐字冰冷,“银月将迎来更严重的灾难……你们会怎么选?”
“灾难?有什么灾难会比这一切更恐怖吗?”
祁斌无法想象,“祁绚,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银月变成了什么样子?”
“因为饥饿偷了块饼,明天就会出现在处刑名单上;不小心踩到邻家田地,马上就会被举报,枭首示众;律法一日比一日严苛,所有罪名都归于死刑,要么清清白白、谨小慎微,要么一条道走到黑,偷窃不如抢劫,抢劫不如杀人,杀一人不如杀全族……惨案遍地,民不聊生,枉死冤魂不知凡凡,月之巅血流漂杵,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像死水一潭。”
“谁也不敢说出口,但谁心中都在说……暴君……刽子手……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惨笑一声。
“你告诉我,还能怎么严重?”
祁绚平静道:“要是我说,不这么做的话,有人会被吃掉。吃掉他的怪物化作他的模样,拥有他的记忆,代替他在亲戚族人身边生活。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个吃掉,又一个个化作怪物,然后这种怪物再向朋友、邻里、路过的每一个人动手。怪物越多,每天的进食量就越多,直到一个星球挤挤挨挨全是怪物,披着居民原本的外衣,状似寻常地生活,再向下一个星球蔓延。”
“怪物的个数足够多了,他们不再掩饰爪牙,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兽人沦为圈养的猪猡牛羊,麻木地接受着投喂和训练,好培养出最适口的肉质;优秀个体不断□□以产生更多的食粮,孩子从小就被洗脑,以成为完美的盘中餐为傲。偶尔还需要满足怪物的恶趣味,拼命逃亡,在愚弄和绝望中被端上桌。”
“有些地方实力强劲,团结一心,或许运气也不错,自以为赶走了怪物。可它们只是潜伏在人群中,等待相应的时机卷土重来。而你即便知晓它们的存在,却无法辨认究竟谁才是那只怪物,你因为恐慌疑神疑鬼,不惜杀掉身边的所有人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怪物无法被杀死,无论死去多少次都能死而复生……”
“……如果我说,银月面对的是这种灾难。”
他看着祁斌瞪大的眼睛,问,“你觉得如何?”
“——什?什么?”祁斌磕磕巴巴,“这是什么?怪物?天底下还有这种怪物?”
“……有的。”
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戴安按住额角,满心疲惫,“祁治珩,你们的叔叔,从联邦“逃回”北星域的那个生物,就是这种怪物。”
她的肯定,对姐弟二人而言无异于山呼海啸般的冲击。
祁斌完全傻眼,一向冷静的祁零也惊恐地睁大双眸,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可是,可是,如果真有这种东西存在的话,父王又是怎么?”
“他真正的兄弟在多年前,曾从联邦发来示警。”
戴安说:
“从那时起,他便半信半疑地开始准备了。等祁治珩回到银月,打过照面后,他才敢真正确定:因为回来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祁治珩,而是他的同胞兄弟祁治吟。怪物故意借祁治珩的身份离间三大帝国与联邦……他向赤日与白星传讯,狮王刚愎自用,并不相信;虎王又恰好处在政变关头,无暇他顾。光凭他一人,阻止不了重新设立南北封锁线的呼声。”
“好在,不知为何,怪物没有迅速扩张领地的意思,反而谨小慎微,徐徐图之。趁它自以为伪装得很好时,他假意试探,发现它们正在寻找什么。”
祁斌下意识问:“什么?”
“三大帝国世代守护的圣晶。”戴安答道,“用联邦那边的叫法,应该称之为,S+级别的能源结晶。”
“它们十分迫切地想将圣晶纳为己有,反倒证明这便是掣肘它们的命脉。圣晶一向由三大帝国的王室暗中接替保管,它们无法确定究竟在哪一位王手中——恰好,那时,正轮到你们的父王守护,他意识到后,立刻把它藏了起来。”
于是,博弈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寻找圣晶的怪物为了取信于人,始终藏于暗处发展,它伪装成祁治珩,试图涉政,而狼王分明清楚这是一只杀死了兄弟、披着人皮的怪物,却不得不假装一无所知,与它周旋。
后来,多年的无功而返和处处受挫令怪物逐渐意识到什么,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祁治珩多了一个孩子,王族多了一只玉脊雪原狼——祁铭。随后,“祁治珩”便去世了。
这是怪物的反向试探,狼王十分清楚,它起了疑心。
为了打消怀疑,他明知祁铭很大可能有鬼,依旧不得不把人接入王宫生活,佯装自己在祁治珩死后已放下戒备,暗中另做准备。
“……小绚。”
戴安忽然柔声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刚刚小斌问我,为什么我要让你涉险……也许你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她说,“因为,你就是你父王的准备之一。”
这话完全出乎意料,祁绚不禁困惑:“我……?”
“我得知这一切,是在你出生后的第二天。”戴安说,“他在我床边守了一夜,一夜未眠,我醒来后,他将这些年的汲汲营营全盘托出,告诉我你天生就有S级的精神力,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比他更加强大的存在。他问我,愿不愿意让你承担如此重责。”
她眼神一瞬锐利:“我告诉他……既然你有这样的天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那么,也许这就是你生来的使命。攸关全银月、乃至整个北星域甚至是联邦的生死存亡,他也好,我也好,你也好,都没有任何逃避的理由。”
“我替你答应了。”
“从那时起,你就注定要背负这一责任。谁都可以逃走,但你不行,你必须面对。”
戴安的神情重新和缓下来:“我把这一切强加于你……你会怪我吗?”
祁绚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的荣幸。母亲。”
他们承担得如此无畏而理所应当,不禁让温子曳心情复杂。
原来他和祁绚,他们是一样的,从诞生起,生命就被赋予了与年岁并不相符合的重量,未来早已注定。
可他们又如此不一样。
祁绚从不知晓加诸在肩头的重任,狼王与戴安试图在风雨到来之前保护他,这种保护反而令他错失了得知真相的机会,迷惘地在冰原星上游荡十年。而他,则过早知晓了诞生的意义,为此而活,人生都毫无选择地被框死。
无数巧合造就了他们,相似而截然不同的两人,奇迹般地两次相遇。
除了命中注定,温子曳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这般特别的缘分。
他们命中注定会缔结契约,命中注定要在一起,命中注定共同面对这片宇宙的灾难。
那么,自然也会迎来命中注定的胜利。
——他是如此坚信着。
第196章 当年事 圣晶的下落。
曾经, 银月帝国人尽皆知,狼王膝下四子,他最偏心戴安王妃所出、那位天赋异禀的小儿子,说句溺爱也不为过。
虽生在王室, 但祁绚从小感受到的, 是父母与任何普通人家一般无二的爱。
只有丁点大时, 他甚至能爬上自家父王头顶, 拽着象征银月王权的冠冕玩耍, 无法无天。
狼王威严, 教育子嗣一向肃穆大过温情,独独对他格外疼宠。政务再繁忙,每天也会抽出空来见面,询问课业、或者问候闲聊。
因此,从小与他相伴的祁铭也沾光得到不少关照, 待遇一度令大王子眼红不已。
就连祁绚本人也感到奇怪过:在他眼中,父王一向公允,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地方如此失衡?
而直至今日,他们才明白, 原来不是祁铭沾了祁绚的光,正相反才对——狼王早知这名侄子大有问题,却故意将他安置在戴安名下,与祁绚作伴, 用意不言而喻。
祁绚是负责看住他的一道防线,是施加监视最好的借口。
“祁铭的出现, 是变化的节点。”
戴安说:
“他的诞生,伴随着‘祁治珩’的死亡。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怀疑, 这个孩子是否也是怪物的一张虚假皮囊?”
“但婴儿很难伪装,成人不会拥有白纸一般清澈干净的眼睛。要么,他的确是你的堂兄,怪物们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培育出的玉脊雪原狼;要么,他是怪物新诞的后代,单纯懵懂只是一时表象,很快就会展露獠牙……”
他们对怪物知之甚少,除却祁治珩两兄弟寄回信中寥寥几笔,只有多年来不断试探和摸索的结果。
仅靠这些,根本无法判断对面的用意:
也许它们察觉到什么,生出了疑虑;也许这只是另一个不轨图谋的开端。
“关注得太明显,容易打草惊蛇;可放任自流,又会失去它们的动向……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把他放在你身边。”
她神情歉然,这无疑是将祁绚置身险境。
一旦祁铭有什么问题,年幼的祁绚首当其冲,毫无还手之力。
但的确不会有什么,比两个孩子的交际更自然、更不着痕迹了,更何况祁绚从小就聪慧机敏。如果祁铭和怪物有任何联系,或者表现出不妥之处,很快就会被发现。
时隔多年未见,祁绚对母亲的心思依旧一目了然。他摇摇头,握紧戴安的手:
“我明白。我很高兴,在我不知道时也能帮上你们的忙。”
“尽管他没有伤害你,已是万幸。”
戴安瞧着他,叹了口气,“祁铭的背叛或迟或早,终将到来,这不是你的错。”
“我清楚这一切,却无法阻止你与他交好,以至于后来让你那样伤心……那时,我犹豫过要不要把事情全部告知与你,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即便早已下定决心让祁绚承担对抗怪物的职责,可无论是她、还是狼王,私心都想把这个时间点尽可能地往后延长。
那年祁绚还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会因为和朋友断联而惊慌失措,烦恼着堂兄的背叛、大哥的嚣张,牙痒痒地发誓不再和他们有半分往来。
他是他们千疼万宠、倾注了数不清心血的孩子,就算这份偏爱另有缘由,感情也不作假。
娇纵到大,没养出什么眼高于顶的恶劣脾性,反倒乖巧又贴心。
每当看到少年的无忧笑靥,戴安就禁不住心一软再软,想着再等等,等等也不要紧,还不到打破平静的时候。
如果可以,她愿意将幸福表象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长大成人,能经风雨。
然而终究是他们托大,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话间,戴安下意识吸了口凉气,神情沉凝起来,“祁铭只是怪物扔出来的烟雾弹,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在我们光顾着剖析他的一举一动时,银月王族麾下……各大世家部族,早已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几大核心星球,也变故频起。形势转瞬危如累卵,超出了我们的控制。”
“小绚。”她反握住祁绚,又看向祁斌,“小斌。”
“你们的争端,就源于这些势力在背后作祟。祁铭从中挑拨离间,构陷小绚,是它们认为自己羽翼已丰,刻意给予的警告。”
两人同时一怔,相顾无言。
那场争端……如今想来,实在是过于幼稚的一场较劲。
因为相互讨厌,又年轻气盛,不肯落于下风,铆足了劲想取得胜利,却不知给了真正敌人投机取巧的空隙。
结果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命运自此迎来重大转折——祁绚失宠,在软禁与冷遇中度过三年;而看似得到重用的祁斌,又因信任祁铭,走向了另一个深渊。
“那之后,祁铭便不再遮遮掩掩,代表那群怪物,彻底与我们撕破了脸皮。”
戴安说,“疏远小绚也好、外调小斌也罢,冷落热待,都是他保护你们的方式。所谓倚重祁铭,不过是表面上的妥协:他妄想染指银月政权,多次咄咄相逼,你们父王只得想方设法从中斡旋……”
为君为王,泽被子民。
面对怪物的种种不合理要求,狼王无力阻止,唯有竭力阻止灾祸扩散。
它们渴望兽人血肉,那就择有罪者代替无辜;应当论处极刑之人耗尽,便择次一等;监牢里的囚犯耗尽,只有加严律法,收容更多罪人。
以退为进,依靠妥协忍让暂且堵住怪物们的嘴。
以身对赌,用圣晶下落作为筹码,将祸患根源尽可能留在王宫,留在玉蟾星,留在银月帝国。
“别怪他,他也是人,力有不逮。这已经是他所能给出的、让大多数人存活下来的最好局面了。”
戴安长叹一声,不忍掩面。
“政变是假,可处境是真。它们折磨他,威胁他,用他的臣民、用你们、用我的生命恐吓他,月之巅冤魂万千,它们告诉他这些人是因他而死,将不堪重负的抱怨和咒骂转述给他听……因为他不肯交出圣晶。”
“他让我把小绚送走,让我救下小斌、小零还有小雅,把你们也远远送走。他将我藏在王宫里,状似冷待,最后找到机会也把我送了出来……”
“直至今日,他也仍在坚持,在王宫中对抗着它们的威胁。”
“父王……”祁绚心神俱震。
祁零久久沉默,祁斌则重重一拳砸在墙面,面容因悲痛扭曲。
“那群怪物!还有祁铭!我绝对要杀了它们!”
温子曳与争渡佣兵团虽无法对这种哀切感同身受,却也不由肃然起敬。
银月狼王,实在不负盛名。
“母亲,”缓过神来,祁绚急切追问,“我和它们打过交道。它们一直在找我,说圣晶在我这里……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从蓝行那里得知这东西的用途后,他们也在寻找。
鸠人想用它扩大位面屏障的间隙,他们也想用它来消灭鸠人——一旦触发,就会释放出能造成致命伤的波频,尽管如何触发、释放的波频又能传播多大范围都尚未可知,但这是他们目前发现,能将它们彻底从本位面驱逐的唯一途径。
可以说,哪一方先掌握圣晶,哪一方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迄今为止,他们听说过的唯一下落,就是在祁绚手中,本人却毫无印象。
“别急。”
瞧出他眼中紧迫,戴安从伤感中挣脱,安抚地笑了笑,“小绚,你还记不记得,送你离开前,我们做的那些‘游戏’?”
祁绚点头,他当然记得。
装病,假死,将父王骗来……这样的游戏,即便当时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意义,直觉也先一步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尽管他故意冷落了我们,假装对你十分失望,可终究没能偏过它们。它们——祁铭,对你我紧盯不舍,所以我既无法告知你真相,也无法联系上你父王,只能利用这种方法暗度陈仓。”
“在你……快‘死’的那一天,它们终于松口,让他前来见了你最后一面。”
“也就在那时,他将圣晶藏在了你身上。”
“我的——身上?”祁绚疑惑,“可是……”
可自他在冰原星上醒来,孑然一身,从未发现随行有什么特别的物品。
难道说,由于飞船失事,遗落在宇宙中了吗?
然而戴安很坚定地摇头:“不会丢的,一定还在你身上。出于安全考虑,他并没有告诉我具体放在了哪里,但他对我说过一句话——”
“那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祁绚不明所以,身侧,温子曳却忽而想到什么,缓缓眯起眼眸。
他直起腰,按住祁绚攥紧的手背:“你的父王来看你时,你有意识吗?”
“没有。”祁绚摇头,“那时,我因为服药,整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他真的来过,还以为是幻觉。”
“那么,”温子曳又问戴安,“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戴安也摇摇头:“他朝那帮怪物大发雷霆,它们怕他走极端,又见小绚几近昏迷,便没有强留。至于我,它们不放心让我与他碰面,将我也带了出去。”
“那个时候,王宫是不是死了不少人?”
“嗯。它们一不高兴,就爱拿宫人开刀……那天也……”
她见温子曳露出了然之色,愣了愣,突然脸色一变,望向祁绚。
“难道说——”
“的确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温子曳低声,“除非身死,否则永远不可能丢。”
“祁绚,你的父王,还真是信任你啊。”
祁绚抿唇,目光从茫然转向惊愕,最终归于坚定。
“我不会辜负他的信任。”他朝温子曳郑重颔首,“我会结束这一切。”
“少爷……帮我。”
“当然。”温子曳看向窗外,远处繁星与近处流光交织,在镜片上映出一片斑斓色彩。他屈指将镜框顶回原位,笑意漫不经心,“这不正是我们此行原本的目的么?”
“也让它们蹦跶得够久了,是时候把这么多年的账,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
“马上就要抵达玉蟾星了。”
祁斌看着窗外喃喃。
遥遥看去,那颗为行星带环绕的巨大星球仿佛霜雪覆盖,呈露出大面积的雪白,反射着模糊柔光。
他被任命建设封锁线时,曾多次出入这里,谙熟的景象令他心脏一阵跳动,莫名开始紧张。
“喂,祁绚。”他叫了一声,扭头,“你们真有把握……杀死祁铭,还有他背后胁迫父王的那群怪物?”
祁绚对上他仍怀质疑的眼神,轻哼一声。
“我和少爷不会输。”
相比他冰冷的语句,温子曳的态度要柔和许多。他彬彬有礼地对祁斌微笑着:
“毕竟也不是第一回较量了,只要知道杀死它们的方法,便不足为惧。”
祁斌嘁地转过脸,果然,哪怕到今天他也还是对祁绚喜欢不起来——他那位少爷更是令人不快,看似亲切,交谈起来毫不掩饰骨子里的傲慢。
……他绝不承认这是因为对比之下,显得自己很可有可无。
“话说回来,”祁零皱着眉头,“我还是有点疑问。你们有没有想过,祁铭,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熟悉的名字让祁绚和祁斌一顿。
“还能是什么东西,跟那群怪物一伙的,当然也是怪物。”后者嗤之以鼻。
“可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它们应当没有自我繁衍的能力,前来这边的个数相当有限,否则也不必费力找什么圣晶。”
祁零道:
“如果祁铭真是一样的怪物,他怎么能在婴儿时期骗过所有人?如果他不是怪物,而是兽人,是真正的玉脊雪原狼,又为什么要和怪物为伍?现在四处作乱、寻找你的家伙,还是不是原本的祁铭?”
她的疑问有理有据,但注定谁都无法作出解答。
“……这不重要。”
一会儿,祁绚皱皱鼻尖,“他既然做出选择,就是我们的敌人了。无论他是鸠人还是兽人,站到我面前时,我都会动手杀了他。”
“也是。”祁零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闪了闪,叹口气,“是我多想了。走吧。”说完一马当先,快步走在最前方。
“对了,阿姐。”
看着她的背影,祁斌忽而想起一件事。
“我们离家这么久没有音讯,小妹该着急了。去月之巅前,我们是不是该把她也接过来?”
第197章 出事了 祁雅有问题!
祁斌口中的“小妹”, 是祁绚的二姐,祁雅。
直系的哥哥姐姐里,祁斌总和他作对,他最了解;祁零时常协助政务, 也老在眼前晃悠;唯独祁雅, 话都没说过几回, 祁绚真不熟。
印象里, 她性格内向, 安安静静, 鲜少在人前发言;天赋也平平无奇,身为玉脊雪原狼,却比有些旁支的孩子还不如。
不知是不是在意这点,除了必须出席的大型聚会,她基本不会露面, 说穿了,没什么存在感。
但毕竟是一母同胞, 祁零和祁斌十分照拂这位小妹,三人向来联系紧密。
因而, 祁斌突如其来的提议并不奇怪。
“把她接来?”
祁零闻言身形一顿,回首摇了摇头,“阿弟,此行凶险, 还是别把小妹也牵扯进来了。”
这话听着关切,祁斌却并不赞同:
“阿姐, 不管怎么说,小妹也是玉脊雪原狼,是父王的女儿, 她有权利也有义务知晓这些……我当然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可等真打起来,玉蟾星肯定要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没有我们在,她的处境只会更危险。于情于理,放到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有理有据,祁零无可反驳,短暂的沉默后,却依旧摇头。
“阿姐?”祁斌不明白这有何好犹豫的。
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然而祁零根本不听他说话,径直跳下舷梯。
自家姐姐说一不二的个性,祁斌比谁都清楚,只好妥协地朝下大喊:
“至少给她报个平安吧!喂!阿姐?”
声音没能传过去,视野内已经看不见祁零的影子。
祁斌莫名其妙,根本不明白自家姐姐闹什么脾气。
回过头瞧见站在一旁的祁绚和温子曳,面色一黑,知道让他们看了笑话。
温子曳一眼瞧出对面的不自在,好歹也是祁绚大哥,如今化干戈为玉帛,他也不给人难堪,体贴绕过祁零的离开,开口问道:
“祁雅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远。”
争渡号没有走正经飞船轨道,而是偷渡进入的玉蟾星,降落地点距离月之巅有段距离,却很靠近祁斌原本住的家,“全速的话,一天之内可以来回。”
“找到临时落脚点后,我们会在这边呆上几天。”温子曳说,“期间,无非是收集消息,做足相关准备,行动自由。”
他点到为止,笑吟吟地牵着祁绚,走下舷梯。
祁斌愣了愣,眼前一亮,突然觉得祁绚找的这个人类伴侣顺眼许多……至少脾气不错。
*
“喏,小曳子,你的终端。”
一大早,温子曳刚出房间,迎面就抛来一块表。
他接到手里,抬眉,丛雪在餐桌旁催促地盯着他:“有部分功能目前没办法修,不过武装库应该可以打开了。快给我瞧瞧现在的联邦,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哈欠连天,眼周青黑,双眼却精神奕奕——自打从温子曳那边拿到损坏的终端,这位研究员已废寝忘食地研究了快两个月,终于在今天有了成果,十分迫不及待。
温子曳也不磨蹭,精神力一扫,【暴雨】便滑至手心。
来到北星域后,缺乏武装保护,他总感到束手束脚;现在,老伙计冰冷坚硬的触觉填补了欠缺多时的底气,他不禁心情大好,枪支在指间华丽地打了个转,递到丛雪面前。
“的确可以,谢谢雪姨。”
“这就是你说的,温家收藏的S级管制武装?”
丛雪惊叹一声,爱不释手地接过来,对光四处打量,“外形看起来跟最普通的光能枪没多大区别,它是怎么能承载得了S级能源结晶瞬时释放的巨大能量、把它转化为子弹吐出的?真不可思议……”
“想不到温乘庭把这个都给你了。”
徐清渡叼着餐勺,“这是温家压箱底的宝贝了吧?他自己手里恐怕都没有。”
“是我回到中央星那年交给我的,”温子曳走到她对面,拉开凳子坐下,徐清渡将盛好的早餐推给他,“后来出了事,他也没提收回去,我就一直保管着。按照规定,管制武装的每一回取用和交接都得向联邦中央系统报备,流程太长了,麻烦。”
“还好没还回去。”徐清渡笑眯眯地,“这下对付那群怪物,也算有点底气了。”
“哦对,我记得B级以上的能源结晶在联邦就属于管制品了吧?”她突然想起来,“那玩意儿在北星域太难搞到手了,争渡也没几颗……你带了多少?”
温子曳扶了扶眼镜,唇角微翘。
要知道他们去K-210星前,可是做足了准备,通过温形云的权限,几乎把温家仓库洗劫一空。对付鸠人有许多问题需要担心,唯独能源这一块——
“管够。”
风轻云淡的两个字,令徐清渡愣了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哎呀,不愧是温家大少爷,说话就是气派。”
她揶揄地挤挤眼睛,“那我们这回的启动资金,可全都仰仗您咯?”
温子曳差点呛着。
还没从徐清渡的玩笑里缓过来,面前又端上一杯散发着甜香气味的奶棕色液体。紧接着,一道清澈调笑响在耳畔:
“大少爷,请用茶。”
温子曳抬起头,祁绚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退开两步,在他身旁落座。
徐清渡招呼着忍俊不禁的戴安,让祝琰再添双筷子。
“……”
说不上羞恼更多,还是好笑更多。
温子曳无语片刻,望着眼前一群人,终究弯起眼角。
笑容刚朦朦浮现,他意识到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赶忙低头掩饰,观察起祁绚端来的东西。
“这是……热可可?”
“附近的商店有卖可可粉,不过味道和家里的不太一样。”祁绚回想起出门购物的经历,不觉皱了皱鼻尖,“连日常买卖都得出示具体证件,详细说明住址和用途,买少了要问为什么,买多了问干什么……难怪城里气氛到处都很压抑。如果不是有大姐在,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难免脱层皮。”
“银月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神情微微低落,很快恢复寻常。
对祁绚而言,比较记忆中的过去是一种缅怀,而这种缅怀只会往他旺盛的斗志中添一把火。
温子曳瞥了眼对面仍在说话的两位母亲,在桌下悄悄伸手,勾了勾自家契约兽垂落背后的发辫。祁绚侧头看来时他一脸若无其事,享用着阔别许久的心爱饮品。
嗯,甜甜的。
……
平静的早餐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杨离一脸“大事不妙”地闯进大厅,扶着门弱弱喊道:
“老大!你看见祁零殿下没有?她——”
很遗憾,扫视一圈,她并未找到希望的那道身影,喃喃地将剩余部分补充完整:“……她和我说完话后突然神情大变,慌里慌张地跑走了……”
徐清渡皱起眉。
“出什么事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祁零殿下随口问我祁斌殿下有没有起床,貌似有什么事想找他。这个大家都知道,祁斌殿下说今天要回去找祁雅殿下一趟,早早就出发了,我如实告诉她后,她就……”
“就追出去了?”
戴安不解:“她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小斌没有告诉她吗?为什么?”
“担心被她再次否决,或者闹小孩脾气吧。”
祁绚将前天发生的争吵大致复述了遍,沉吟:
“我原以为,大姐是出于安全考虑才不愿意回去找二姐的,毕竟她一向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但不管怎么说,她这回的反应也太大了,不像因为大哥的擅作主张生气,更像是……”
更像是担心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问题。
什么问题,让祁零如此瞻前顾后,笃定强如祁斌都无法解决?
温子曳和祁绚相视一眼,暗道糟糕。
“——祁雅不对劲!”
*
黄昏的小巷。身影飞掠。心跳急促。
“呼……呼……”
“没事的小妹,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会儿……”
祁斌从未如此拼命地奔跑过,只恨自己还不够快。
背上女子的声息愈发微弱,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他听着她痛苦的低喘,眼眶一热,仿佛又看到那幅撕心裂肺的画面。
原本他想着,既然阿姐不让他把小妹接过去,兴许有自己的考量,回来报个平安也就完了。
于是他见到小妹,只含糊两句,说还有事要忙,叫她别担心。
小妹没多想,很高兴地说要留他吃饭,让他出门帮忙买点食材。只这么短短功夫,意外就发生了。
回家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坐榻上,祁雅瞪大眼睛虚弱呻.吟,另一道白发身影伏在她腹部,大口撕咬、吞吃……
祁斌几乎是疯了一般扑上前去,将人踹开。
他看清那张脸,祁铭,是祁铭,那家伙找过来了。如果不是祁雅及时拽住他,不断呢喃着“快逃”,也许他已经失去理智,和这个毁了他半辈子的怪物决一生死。
可祁雅还有救——这个念头阻止了他。
换作其它兽人,如此严重的伤势,基本已经可以宣告死刑了,但他们是玉脊雪原狼,天生有着无比顽强的生命力。
更何况,争渡的医疗条件比北星域平均水准要好上许多,也许那群联邦人会有办法,他们一贯以这些手段著称不是吗?
“他们肯定能救你!”像是说服自己,祁斌一而再再而三地和祁雅保证。
他必须赶紧把人带回临时据点,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弟!”
混乱的思绪骤然被一道呼唤中断,祁斌猛地抬头,看到祁零满面焦急地朝他跑来。他大喜过望,脚步不留神地踉跄一下,因此错过了姐姐后一句尖锐的警告:
“把她扔下!快!!!”
——把【她】扔下?谁?
——他唯一可以扔下的人,似乎只有……
“噗呲”。
利爪从最不设防的背后贯胸而出。
剧烈的疼痛麻痹全身,祁斌瞪大眼,瞧见胸前被鲜血染红的纤长手指……不可置信,缓缓扭头。
“祁雅”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198章 及时雨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
“阿弟!”
当面目睹弟弟的惨状, 祁零愤而上前,和祁雅交起手来。
作为这一代直系王族中天赋最差的孩子,祁雅本身只有A级,自然不可能是祁零的对手, 没一会儿便落入颓势。
祁零也不与她缠斗, 把人狠狠踹进一栋建筑物后, 趁烟尘四起, 赶忙跑到祁斌身边, 小心将他扶起。
“你……你这个傻子!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别过来吗!”
望着祁斌胸口那个凄惨血洞, 祁零眼圈瞬间红了,咬咬嘴唇,硬是把哭腔咽了回去,利索地进行一番紧急处理,抱上人就开始往回跑。
“想走?”
祁雅从废墟中挣脱出身, 阴冷一笑。
她——或者该说是“它”,身上原先濒死的重伤,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本来看那小姑娘断了气,你又恰好进来, 想着装成她跟在你后边就能找到人才没动真格,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
“那,只好借你们的身体一用了!”
祁斌捂住胸口,咬牙切齿, 眼眶通红。
原来自己还是晚来一步!在他回到家里时,小妹就已经……
“混蛋!我杀了你——”
“别说了, 保存体力。”祁零冷声捂住他的嘴,“我们走。”
她丝毫不与祁雅纠缠,足底一踏, 避开袭击,下一秒人已窜至数米开外,几下消失在巷口。
……
飞驰的风里,祁斌浑身发冷。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脸上被重重拍了两下,祁零冷而脆的嗓音如一把冰刀,将眼前迷雾割开一道缝隙:
“醒醒,阿弟,不准睡。”
“我……咳咳!”祁斌努力睁开眼,表情比哭还要难看,“阿姐,把我丢到随便一个地方藏起来,你快走。祁铭……祁铭也在……你一个人……带着我跑不掉的……”
“别说傻话。”祁零道,“你身上血腥味这么重,往哪儿藏?”
“可是……”
“闭嘴!你想我连你也失去吗?!”
“……”
迟到的钝痛在心底复苏,祁斌克制着,仍无法按捺下汹涌的眼泪:“阿姐……小妹……小妹她被……”
他想听祁零说点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
没有哭泣,没有悲哀,没有叹息。有的只是轻颤的双臂,和略微抽紧的呼吸。
沉默中,祁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阿姐……你……为什么会跟来?”
祁斌惊诧欲绝,“为什么……你之前让我把她扔下吧?你早知道小妹变成了怪物?可是我们……我们离开玉蟾星前……她还好好的不是吗?”
他听祁绚介绍过那种叫作鸠人的怪物,即便模仿得了外皮,也绝对模仿不了内里,亲近之人在相处中总会有所察觉。
所以祁斌很确信,自己刚回来时见到的祁雅就是本人。
那么,祁零又为什么会未卜先知?
“……阿弟。”
祁零嘶哑开口,“我跟小妹,你更相信谁?”
“什么意思?”祁斌急了,“我为什么要在你们中间做选择?”
“意思是,在这趟回来前,我们接触的人是祁雅没错。”祁零说,“但她……有问题。”
祁斌脑海里“嗡”地一声。
“有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他厉声争辩,心中突兀攥出一丝惶恐,“你不肯让我把她接过去,连和她报个平安也不愿意,就是因为这个?你怀疑她?你觉得她……会对我们不利?”
事情的发展太过荒谬,他甚至精神许多,说话都不带喘了。
“就是这样。”
祁零冷冷道,“还记得才救下安姨那会儿她的表现吗?她不断催促我们打探安姨的目的,最后又怂恿你跟她一道前去,找到祁绚的下落再回来……”
“只因为这个?这能代表什么?我们不也这样想吗?”
祁斌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充满质问,“阿姐,那可是小妹!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小妹!”
“从小看到大——祁斌,我问你,你敢说自己真的了解她吗!”
祁零的吼声掐断了他剩下的话。
“她出生后不久母妃就去世了,我们沉浸在悲伤里,照看过她几回?她先天不足,天赋差人一等,你知道在王宫中传出多少难听的闲话吗?你知道她听见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你不知道,因为你当时整天忙着跟祁绚争来斗去;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我们知道的只是她一天比一天更不爱说话,一天比一天更内向!”
“……这些都是后来,祁铭告诉我的。”
顿了顿,祁零自嘲一笑,问,“阿弟,你知道她跟祁铭关系很好吗?”
祁斌一愣:
“祁铭?!等等,可是——她,他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祁零低语,“因为祁铭,我们才沦落到这般田地,要不是安姨搭救,我们未必能活下来,祁雅也一样。”
“她也差点被祁铭害死……你想说这个,对不对?”
她冷笑:
“我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既然走到这种地步,再要好也该恩断义绝了。我问过她,如今对祁铭是什么看法,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像是已经对祁铭失望透顶。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躲藏一起生活,越来越亲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演戏呢?”
“演戏?”
祁斌呆若木鸡,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震惊,大脑近乎停止转动。
祁零摇摇头:“你想护着她,我又何尝想怀疑她?只是随着一些事情的发生,我莫名出现了这种感觉……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光凭直觉,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所以从未跟你提起过。”
“可如果假设,祁雅本身就是向着祁铭那一边的话,很多‘巧合’就能得到解释了。”
“为什么我们能安然无恙地逃出王宫,为什么在玉蟾星这么久都没有人找上门,为什么安姨好巧不巧,偏偏被追杀逼到我们面前……”
她每吐出一句话,祁斌的心就往下坠沉一寸。
这些问题,他并不是没有觉得奇怪过,但那点奇怪在对家人的信任面前不堪一击。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些话,他宁可相信是自己蠢笨,没能认出鸠人伪装的小妹,可偏偏说这些的人是阿姐,是祁零。
“还有,”祁零深吸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让我们追上安姨,一起去找祁绚,自己却不跟来?‘看家’?那个破屋子有什么好看?她明明是想——”
想留下来,给祁铭通风报信。
想作为锚点,怕他们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
而现在他们回来了,说明已经找到祁绚,因此她第一时间通知了对面。
“为什么……”祁斌无法继续否认,痛苦地捂住双眼,“为什么小妹要跟那群害惨银月的怪物为伍?她难道不怕被卸磨杀驴——就像现在发生的这样?”
“你觉得她对鸠人了解多少?”
祁零反问,“你觉得它们会告诉她,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在她眼里,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听从更亲近的表哥的话,根除祁绚这个‘祸患’而已。
我们离开王宫已久,早就没了争权夺势的心思,往好一点想,恐怕她甚至不觉得这是对我们的……背叛。”
两人双双沉默。
而就在这沉默的间隙中,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崩响!
砖石飞溅,堵塞了道路。祁零将祁斌护在怀里,刹住步伐,警惕地盯着烟尘中那抹身影。
白发男人朝她咧开嘴:
“抓到你们了。”
是祁铭!
祁零眼瞳一缩,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然而还未等她跑出这个巷子,另一端,情形再现,祁雅缓缓走出,同样咧开嘴:
“想跑去哪儿?”
一前一后,两面夹击,如出一辙的笑容带着浓稠恶意,仿佛玩弄着被逼至死角的小虫子。
祁零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利爪暗暗探出指尖。
“放弃挣扎吧,”祁铭一步步轻描淡写地向她走来,另一边,祁雅照镜子般迈开步伐,“乖一点,我还能让你们死个痛快。”
“可惜了,原本你们可以活命的。”
“至少能活过今天……”
男声与女声交替着从两头逼近,宛如一场盛大的二重奏。日头西落,橘黄色的光将阴暗小巷一分为二,场面说不出的诡谲。
“你们……果然是同一只怪物。”祁零冷声。
“怪物?呵呵,戴安那个女人,已经把这些都告诉你们了吗?”
“看来这几个月里,你们相处得很好,也不枉我特地把她赶到这边来。”
猜测得到亲口印证,祁零却高兴不起来。她从祁铭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压力——和天赋不佳的祁雅不同,这家伙虽也没到祁绚那么惊才绝艳的地步,但好歹也是玉脊雪原狼,这些年来不知搜刮了多少资源堆砌在自己身上,躯壳锤炼得肉眼可见的强悍。
如果说倘若说祁铭本人,她还有一争之力,可面对能无限再生的怪物,祁零不打算白费力气。
她扫视祁斌,尽管还在奋力试图睁开眼,但意识显然已濒临沉寂。
“……对不起……阿弟……”
祁零缓缓松开手,把祁斌轻放在地面上。
带着伤员,她绝对逃不掉;但选择放弃祁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必须回去,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才行。
“怎么,终于学聪明,决定放弃了?”
嘴上讥讽着,祁铭却显而易见提高了戒备。
“放弃?沦为你们这群怪物的口粮吗?然后助纣为虐吗?少开玩笑了!”
祁零下颌高抬,神色凌厉,“我们是银月帝国的王储,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说罢,她从怀中抽出一柄泛光匕首,最后深深望了祁斌一眼,猛地向他扎去!
——争渡给他们防身的武装,旧型能源驱动,无需精神力触发。一旦碎裂,瞬间爆发出的能量足矣使现在毫无防备的祁斌尸骨无存。
“你疯了?!”
祁铭反应很快,看见祁零拿出匕首时就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眼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他气急败坏,想也不想地扑过去,企图阻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匕首刺进祁斌心口的刹那,祁零终究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叮!!”
没有意料中的声浪,没有气流的冲击。
腕骨一痛,被踢到麻筋,不受控制地撒开。祁零睁开眼,只见那柄匕首高高抛至半空,于暖光中熠熠生辉。
随即,落入一只修长手中,打了个圈儿。
“好险赶上了。”
温润嗓音如三月春风,祁零怔怔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青年斯斯文文将匕首递来,眼眸微弯。
“给。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祁零小姐,否则有人会伤心的。”
应和着他的话般,更前方一点,白发青年紧盯对面,沉声道:
“大姐,带着大哥,往旁边退一点。”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第199章 月之日 嫉妒,嫉妒,与嫉妒。……
“啊……”
看清来人, 祁铭口中发出一阵长长喟叹。
双眸紧盯眼前面容冷酷的白发青年,描摹着五官残留的熟悉轮廓,饥汉望见米山般迫不及待:“祁绚,真的是你……”
声线湿冷黏腻, 祁绚眉心一蹙, 漠然回视。
阔别多年再见, 他发觉自己已经快记不清祁铭的模样了。对面那个容貌俊美的白发男人, 怎么看怎么陌生。
这也难怪, 他们闹翻时, 彼此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现在长大了不说,祁铭连芯子都换了一个,自然找不到任何过去的痕迹。
但是也好,那种过去, 如今也没有去回忆的必要。
“是我,又怎么样?”他冷冷反问。
“呵呵呵……终于肯露面了?”
祁铭大笑起来, “那老不死的跟我遮遮掩掩,以为我真不知道, 当年你根本就是装死吗?我的好表弟,这些年,你可真让我好找!”
这声“表弟”听得祁绚直作呕。
“闭嘴。”
他嫌恶的眼神毫无掩饰,祁铭微微一顿, 眼神刮过后方,在祁零手里的匕首上停了停, 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看起来,你们似乎对【我】很了解?奇怪了,戴安那个女人, 知道这么多东西吗?”
他的目光移向一旁素未谋面的年轻男人。
直觉告诉他,问题就出在这人身上。
迎上祁铭打量的视线,温子曳不闪不避,大方地朝他弯起眼睛。
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令祁铭愣了下,双目眯起。
说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了。
单从外表看,黑发黑眼,并非三大王族。身形高挑,并不瘦小,可比起兽人总要羸弱几分。还有那把怎么看都不像北星域产物的匕首……祁铭眸光一暗。
“联邦人类?”
脸上的轻率几乎顷刻收拢,他以前所未有的戒备瞪视着对面。
尽管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两人之间流转的眼神、举止站位凸显出不言而喻的信任,无不说明他们关系的亲密。他好歹也在联邦呆过一段时间,深刻明白人类与兽人的这种亲密意味着什么。
契约……
祁绚居然与人契约了!居然有人能契约得了祁绚?
也就是说,这个人类的精神力——男人表情变换,最终定格在惊疑与警觉上。
温子曳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貌似比你的同伙们要聪明一点。”
见祁雅已护着祁斌,缓缓挪到巷道角落,盯着另一头的祁雅随时打算撤离,他上前一步,与祁绚并肩而立,笑意不减,“但也只有一点。”
“有人告诉过你,你装得根本不像本人吗?”
他刻薄启唇,表面的亲善尽数转为讥诮:
“——一号?”
连序号都被摸清了吗……
那帮蠢货、饭桶!究竟都把什么要命的东西透露出去了?!
一号心底暗骂,却极快地收敛好神色,重新变得不可捉摸。
男人缓缓朝前踱步,褪去“祁铭”的伪装后,它的眼神愈发傲慢:
“哦?那我可要请教了,哪里不像?这些年来,我自认为还挺下功夫的?”
“毕竟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你说是吧……祁绚?”
话音未落,眨眼功夫,原地仅剩残影。
没有给予任何回话的空间,它与祁雅同时向中央扑去,目标直指人类脆弱的躯体!
速战速决!
然而,祁绚和温子曳同样早有准备。
释放态浮现,前者展臂一捞,后者便轻巧地翻上肩头,正正好与两道攻击擦肩而过。
精神力在巷中密密麻麻铺开蛛网,一切纤毫毕现,落入祁绚眼中。
又一个眨眼的功夫,伴随两记枪响,祁雅被头颅贯穿的巨大冲击力带上半空,血花绽放,身体重重滚落于地。
炸毁的半张脸上,眼睛木偶般瞪大,盯着前方。几步开外,祁零抱着祁斌,站在阴影里。
一明一暗,她们眼眸相对,却有一双逐渐失去生机。
即便清楚那不过是被鸠人役使的一具躯壳,祁零仍旧下意识一颤,别过脸去。
顿了顿,又转回头,将祁斌放下,手持匕首缓缓接近。
——她还记得,一旦成为鸠人的副本,只要还有血肉剩余,便能借之重生。
只有彻底摧毁这具身体,才不会影响之后的战局……
“不打算断肢重生一下么?看样子,一会儿要彻底没机会了。”
温子曳瞥了眼毫无再起之意的祁雅,目光挪到前方,一号捂住焦黑的右臂,因痛苦而不断粗喘着气。
他挑起眉,煞有其事地点评:
“你的体术,貌似也比你的同伙好一点,是特地训练过吗?还真是难为你了。”
含笑之语,丝毫不掩居高临下,一号抬起头,满面怨毒。
它不再抱有任何蒙混过关的心思了,眼前两人看似举重若轻,实则谨慎规避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倘若不是对它们的存在知根知底,绝不会做得如此干净,以至于找不到半点可乘之机。
举手为刀,切掉断臂截面被能源灼伤的部分,一条臂膀再次抽条生长。
一号站起身,祁绚眯了眯眼,没有轻举妄动。
而它也按兵不动地盯了祁绚片刻,忽然咧开一个古怪的笑。
“表弟,”它又开始演,声调拖长,极其阴阳怪气,“你现在还真是变得好威风。”
“也是,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毕竟你拥有这么出众的天赋。天生的S级,跟我们这些后天养出来的可不是一个概念。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你未来会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现在找到了契约对象,更是如虎添翼。”
分明在夸赞,男人的表情、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它像是完全入了戏,再不见一号那股傲慢劲儿,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祁铭】毒液潺潺的冷嘲热讽。
祁绚冷冷望着它发疯,不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多年不见,你变了很多嘛。”
“祁铭”露出一种迷离的眼神,仿佛在这只威风凛凛的雪原狼旁边,窥见了过去骄纵任性的小王子,他想象着、对比着。
“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笑,天天笑,一个人自娱自乐也能笑得很开心,不知道哪里好玩。我当时还问过你,你的酒窝是不是笑出来的,要是我天天练习和你一样的笑,是不是也能长出来?”
少年人童言稚语,百无禁忌,关系最好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调侃。
有些心事,透过调侃小心翼翼地传达出来,却不被放在心上。
祁绚天资聪颖,身份高贵,就连样貌也格外被上苍偏爱似的,笑起来侧颊微凹,干净又神气,说不出的美好。
哪怕再看不惯他的人,见着也会心软几分,不像他,再怎么努力扯开嘴角,也显得心事重重,望而生厌。
他曾羡慕祁绚的酒窝,就像羡慕他的天赋、羡慕他的父母、羡慕他的一切。
要是自己也有就好了——自卑地渴望着,开着玩笑,而那个被羡慕的对象却懵懂不知,“天生的”,他这么说,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其它话题。
是啊,天生的。
生来就被赋予的东西,抢也抢不走,学也学不来,只能仰望。
以前是,现在也是,不论过去多久,都好像没有变化。
祁铭定定看着祁绚,那张脸毫无动摇,仿佛冰雪铸就的堡垒。
即便听到他怀念地追忆过去,那些无忧无虑、没有掺杂任何肮脏算计的时光,也事不关己般,仅有慎重与戒备。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
“果然……你早就不记得了吧?”
“虽然你这些年变了许多,但这种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祁铭摇头,近乎喃喃自语,“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讨厌!”
蓦地,攻势再度展开,他发狂般直指祁绚,就像真的失去理智,被愤恨冲昏了头脑。
祁绚皱皱鼻尖,轻松还击,有些莫名其妙。
而祁铭还在笑,哂笑,话语滔滔不绝,仿佛要将心底压抑已久的脓疮一口气吐出:“你知道吗,表弟,我最看不惯你总装得这么无辜。”
“狼王爱你,王妃爱你,他们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任你挑选,你众星捧月地长大,从不知‘烦恼’两个字怎么写。你不在乎得失,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你,对你是喜欢还是嫌恶,觉得你厉害还是奇怪……”
“还记得有次你问我,为什么大家一见到你就退避三舍?”
“哈,你还真有脸问!为什么,你自己居然不清楚?——就因为你永远是这种态度,永远傲慢而不自知,永远不明白人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奋力追求的东西被他人弃如敝履,又是什么感觉!”
伤痕不断出现在那具躯体上,无法自愈,逐渐鲜血淋漓。
祁铭却不管不顾,左支右绌地边护住要害躲闪,边嘲弄大笑:
“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从来都不喜欢。每次你叫我‘表哥’,跑过来跟我说话,分享什么东西时,我都烦得不行,可还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你!”
“你根本不关心我的处境,不记得我从出生就失去了父亲,不知道母亲是谁,在王宫里寄人篱下,堂堂王族,被拉来当哄你陪你的玩具。
所有人都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沾了你的光,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人会承认,他们只会认为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而你呢?你对这些一无所知,单纯得让人恶心!”
小巷已在不断交手中摧毁得不成模样,他们从这头打到那头,祁铭也从那头讲到这头。
他的抱怨,他的渴求,他的憎恶。
他的小心思和真心话,他藏污纳垢的半生。
祁绚面无表情,纯把这些话当过耳云烟。
有关祁铭心底阴暗的一角,早在他们决裂时就显露过端倪,他那时已伤心过了,如今自然不会再为之动摇。
他的防范依旧滴水不漏,手下则愈发凌厉,占尽上风。
伤势渐重,气息奄奄,逃路也被封死,祁铭却并不慌忙。他没有继续指责谩骂,话锋一转,想起什么好事似的勾唇:
“好表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私底下一直偷偷跟别人说你。”
“说你脾气差、王子病、看不起人,表面装得大方,实际一点小事都会记恨很久,会暗中使绊子,在狼王那儿上眼药,所以他们一个都不愿意和你玩,都害怕你……你为此落寞的时候,我安慰着你,心底不知道有多快活!”
“可惜,你有了那个游戏机后,居然交到了新朋友。”
“那个叫when的家伙……每次听你提到他,我就不爽。凭什么你这种家伙也有人敢亲近?你得到了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别人也总该有点你没有的东西,这才公平吧?”
“所以啊,跟你摊牌那天,我趁你不注意,摔坏了那个游戏机。”
“你不知道我想那一天想了多久,做梦都在幻想那个画面。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那个表情,那个表情!足够我回味一辈子!我——”
“砰”!
弹道来自毫无防备的另一侧,深深嵌入太阳穴,于颅内炸开。
可惜,没有致命的波频,这一击充其量只是打断了他的话,祁铭连半分迟钝都不见,挂着破碎的脑袋朝后急退数米,拉开了两边距离。
“呵呵……”
他,或者说它,瞧着温子曳冰冷的眼睛,以及终于有一丝色变的祁绚,获胜般捂住脸:
“哦对,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一开始,没有谁怀疑你的死亡……是我,是我啊!”
“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我笃定背后定有蹊跷,我向那些大人进言,信誓旦旦地保证,它们想找的东西肯定被你带走了……”
说到这儿,一号再装不下去,笑得浑身发抖。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虽然不能理解这个位面的生物所谓的感情,但不得不说,还真是很好用的东西!”
“刚刚那些话,可不是我胡编乱造。”
它的手挪向胸口,在心脏上方摁了摁,“全都是这孩子的肺腑之言。”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你们好像很了解【我们】,但这点,肯定不可能知道。”
“——兽人死前残留的最浓烈的情绪,是肉质最好的佐料,不同的情绪,品尝起来滋味不同。一般,都是恐惧、悲伤、惊愕或者愤怒,这些都很美味,但不是我最喜欢的。”
它像个津津乐道的美食家,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全世界:
“我最喜欢的味道,名为‘嫉妒’。”
“只是可惜,这种味道实在可遇而不可求,至今以来,我也只在两个人身上品尝到过……”
“一个是祁铭。”它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后方,“另一个,是那位小姑娘。”
“……”
“不怪他俩相处得好,毕竟有着同一个讨厌的人——那就是你,祁绚。”
“因为嫉妒,他们拉近了关系;因为嫉妒,他们选择了背叛;因为嫉妒,他们双双送了命。而就算是死,占领他们内心的居然还是嫉妒,急不可耐、要置你于死地、疯狂的嫉妒!来自你的两位血亲!”
“……闭嘴。”
“戴安受囚十年,祁斌奄奄一息,狼王也离死不远了——你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银月帝国变成这副模样,是谁害的?是你!祁绚,我承认你很厉害,可你这个人,当的还真是失败啊!”
“我叫你闭嘴——!”
失去冷静的一枪,自然也失去了准头。
出现破绽的那一瞬,一号眼底精光闪烁,整个人刹那肢解成数份,分别激射向祁绚和他背上的温子曳。
血雾中,蠕动不断的残肢犹如肉虫,一时难以判断杀机来源。祁绚回过神来,下意识把大少爷抱到怀里,直觉性地朝一个方向躲开。
生死厮杀出的战斗嗅觉再次救了他一命,肩头狠狠撕开一道豁口,鲜血飙溅。
一号得意的狞笑才露出一半,却发现背对着它的祁绚抬起手臂,看也不看,对准额心便是一枪——他怀中,温子曳紧盯这边,替他校正了方向。
上当了!
脑海里警铃大作,只来得及留下这个念头。
近在咫尺的爆炸卷起强劲风浪,祁绚护着温子曳的头,顺势踩过一串屋檐落地,回首看了一眼。
祁铭尸骨无存,显然,这具躯壳也被一号及时抛弃。
“……它跑了。”他怔怔道。
下一刻,脖颈被不容置喙地拉下,两耳被拢进手心,声音与外隔绝。
“它胡说八道。”
温子曳低声,眼镜滑下鼻梁也顾不上,白净皮肤泛出一阵血潮,看起来比祁绚本人更生气。
“太阳很耀眼,仰望太阳时被光芒刺痛,难道是太阳的错吗?”
他质问着,笑也不笑了。
“祁斌也嫉妒你,可他堂堂正正地嫉妒,不喜欢就不喜欢,对着干就对着干,自己也知道承认,面对共同的敌人还会统一战线。”
“这两个倒好,背地里耍阴招。要真不乐意拿你给的东西,大可以学习别人,不跟你亲近,而不是既要又要,从你这儿得了好处,还要把自己的卑鄙责怪到你身上……厚颜无耻。”
祁绚见他气狠成这样,有点好笑:“嗯,我知道,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刚才大多是为了蒙骗一号装出的失态。
虽然,并非完全不介意,那么难听的话,出自曾经要好的表哥的真心;不太熟悉的亲姐姐也在暗暗厌恶自己,甚至不惜做到这个份上。
不止鸠人作乱,同时也是来自于人心的恶意为银月招来了灾难……
实在太过讽刺。
祁绚心情复杂,埋头抱住他的少爷,又撒娇式地索吻。温子曳当然任由他亲来亲去,一边黏糊喘息,一边喃喃细语:
“有被你刺痛的人,也有很多被你照亮、被你温暖的人,还有仰赖你才能活下去的人。”
“祁绚……你……你是太阳。”
“银月的阴霾迟早为你而驱散……”
*
“该死!该死!该死!!”
月之巅,王宫外,求饶、嘶吼、哀嚎、谩骂,不绝于耳;宫内,一名近侍麻木的面容重焕神采,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它在紧要关头转移了主意识,可还是有些太迟了,本体受到一定损伤。
尽管不算很重,却如同狠狠扇在脸上的两巴掌,扇得一贯自诩足智多谋的它丢尽脸面。
气冲冲地听了片刻受刑之人的惨叫,一号这才略感舒心,继而,它又想到那两个难缠的家伙,狠狠皱起眉。
它没有留存祁铭的身体组织,无法再生,失去王族S级兽人的躯壳,它更加没有胜算。
阴晴不定地原地沉思片刻,一号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主殿。
哒……哒……
长靴踏出的脚步声,在空旷殿中回荡,一时掩盖住了门外动静。
高座上,一人因此睁开眼睛。
他已过中年,五官如刻,眉目俊美,却充斥着沉痛与疲惫。脸色苍白犹如金纸,嘴唇乌青,神态憔悴,瞧上去,像是重病缠绵,命不久矣。
然而当他用模糊双目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那双干涸嘴唇不禁浮现出笑容。
“看来……你吃了很大的亏。”
嘶哑的声音,在殿中低低回响,一号才按捺下的火气又翻涌起来,阴沉着脸走近。
它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对祁绚会有如此之大的敌意了,和祁铭的记忆无关,那种东西根本不配影响它。
全都是因为这个男人,银月狼王,祁治权。
他是一块啃不下吐不出的死肉,是喉咙里卡的鱼刺,是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把时局拖延至今的家伙。有时它都得赞赏一句有魄力——爱民如子的王,日日听闻帝国上下水深火热,这种折磨不亚于炼狱,可他偏偏冷得下心,毫无动摇。
这种不动摇跟祁绚真是该死的相像,或者说,祁绚像他。
“老不死的东西,”一号嗤道,“先数数自己还有几天可活吧。”
多年来,它没有一天不想杀了祁治权,毕竟,只有他死,自己才能取而代之,获得他的身份地位,还有记忆,才能知晓圣晶究竟被藏去了哪里。
可还未等它动手,祁治权就先一步动手了。
——足矣破坏脑域的生物剧毒,一旦心脏停止跳动,就会沿血管瞬间爆发,摧毁所有肌体细胞,腐朽成一滩脓水。
兽人死后,精神力逸散于皮骨血肉,这些精神力携带着他们生前的记忆。它们正是通过进食尸体将其掠夺,才能读取到死者的生平。
祁治权这么做,无疑堵死了它们的路,一旦他死去,就会彻底失去圣晶的线索。
不过缠缠绵绵这么久,一号的确也有些不耐烦了。最重要的是,它可不是信口开河,这种生物剧毒潜伏于心脏,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遍全身,就算它不动手,祁治权也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的他,不见半分S级兽人的强大,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毙命。
一号目光闪烁,眼下没什么可与祁绚媲美的躯体,而他还保存着祁治权盛年时期的基因。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
它的沉默仿佛某种预兆,祁治权意识到什么,平静出声:
“怎么,等不及了?”
“我也没必要等了,”一号冷哼,“你真当我不知道,圣晶被你那个小儿子假死带走了吗?这些年留着你,只是怕他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而已。”
“而现在,既然他已经回来……”
剩余的话,消失在狼王骤然睁开的眼瞳深处。
“小绚,他回来了?”
回光返照般,那张惨淡面容神采奕奕,竟有几分当年的风采。
祁治权端详着一号的脸色,慢慢地,慢慢地朗笑出声。
“原来如此……让你吃了大亏的,就是小绚吗……”
一号被笑得愈发恼怒:“够了!你还不明白?他回来,说明你已经没用了!死到临头,你还敢笑?!”
“呵呵……死?你以为我会怕死?原本我也没多久好活了,不是么?”
祁治权摇头。
“我是笑你……笑你们这群怪物,和我一样命不久矣……”
他奋力坐直身体,以所能维持最体面的姿态,于王座之上,宣判死刑。
“我死后,银月将拨云见日,而你们——”
“来与吾陪葬!”
第200章 临战前 那就如它所愿。
“伤在心口, 好险最后避开了心脏,处理也比较及时。先用营养液泡着,放心,能活。”
三两下处理好昏迷不醒的祁斌, 又看了眼明显松口气的祁零, 徐清渡挑眉, 转身望向正在包扎肩头伤口的祁绚。
“你们火急火燎地出门, 火急火燎地带俩伤员回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尤其是我们小曳子, ”她端详着温子曳,半是调侃半是安抚,“难得见你这么生气,谁招惹你了?说说看?”
“一个死人。”
想到祁铭,温子曳依然有点不快, 原来这家伙就是导致祁绚当年不告而别的罪魁祸首——还是故意的。
偏偏他早已被鸠人吞噬,算账都没处找, 只能自己生闷气。徐清渡这么一问,可算捅了马蜂窝。
他面容沉冷, 非常主观意味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末了不忘对某位“死人”的短暂生涯进行点评。言辞辛辣,直切痛点,虽半个脏字没用, 但祁绚觉得倘若祁铭还活着,听完能怄得吐血三升, 直接躺进棺材里结束自己羞愧窝囊的一生。
大少爷如此耿耿于怀,他倒真没多少心思去在意那些话了,只剩熨帖。
有人在你生气前替你生气, 心疼你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与坎坷。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过往那些虚情假意又算得了什么?
仔细想想,小时候,他所认定的“最好的朋友”,本来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祁铭,而是相识不过一年、面都没见过的when。
谁对谁好、真心假意,其实潜意识里早有端倪。
祁绚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颊边酒窝深深。他永远不会被这种家伙伤害,因为他的感情只会留给真正爱他的人。
戴安绕好最后一圈绷带,虚抚一下他受伤的肩膀,眉心紧蹙:
“没想到,小雅居然……”
她太轻视鸠人的心计了,自以为顺利脱逃,实则中了早早布下的圈套,行动完全被猜透、利用。若非祁绚这些年另有奇遇,掌握了对付它们的办法,现在的情况可想而知有多糟糕。
千防万防,终究没能防住身边人。谁能料到堂堂银月二公主,竟会对迄今的乱象视而不见,甘愿成为对面的眼线?
可事到如今,人已经丢了性命,再怎么责怪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祁零眼睫翕动,望着浸泡在营养液中陷入休眠的祁斌,沉默半晌,忽而起身。
她走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低头琢磨着新型武装的丛雪面前,深吸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你好。”
丛雪迷茫抬头:“你好?”
祁零问:“听说你的精神力等级不低,有A吗?”
“那必须有,我已经A+了。”丛雪立即得意地挺起胸脯,“有望成为争渡佣兵团除阿渡以外第一个S级持有者喔!”
祁零道:“我记得,你还没有契约兽?”
“是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又不是战斗人员,没那个……”
“你看我怎么样?”
“……需要……诶?”
丛雪愣住,戴安惊愕,徐清渡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眯了眯眼。
见她不回复,祁零继续毛遂自荐道:
“我是S级兽人,玉脊雪原狼,从小一直在进行战斗训练,成绩尚可,整个银月能打过我的人不超过十根手指。负责的政务大多为军事管理方面,当过禁卫军统领、要塞司令、最高军衔坐到了上将……我自认为履历还算不错,也不算愚笨,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契约?”
“啊,呃,嗯……”
无比认真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开玩笑。
丛雪彻底糊涂了,不住地扶着眼镜,“是的,是的,祁零小姐,我当然知道你是一名很优秀的兽人……只是……你真的明白契约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
这些时日,祁零已经充分了解了,“意味着我的生命从此掌握在你一念之间。”
“这样……你也愿意?”丛雪哑然,“为什么?”
“我想亲手对付那群怪物,至少帮得上忙,而不是只能逃跑。”
祁零脸色冷肃,“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有信心,这种自信平时是立身之本,面对这帮不能以常理看待的怪物时,却太过致命。”
“我明明察觉到祁雅的不对劲,可出于各种原因没能说出口;发现阿弟没听我的话回去后,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追他,完全忘记了敌人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
说到这儿,祁零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
“这次,如果不是祁绚跟他少爷及时赶到,我们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或者更糟糕一点,回来的不再是我们。一旦记忆被夺走,它们就会摸清这边的底细,那样一来,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深想。”
“而就算是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原先敌明我暗,从长计议也好、出其不意也罢,都大有可为。现在呢?它们已经知道祁绚回来了,知道他有一个契约对象、有办法对付它们……”
“我们失去了先机,而这都怪我。”
“是我的严重失误导致了这一切,所以,我不会逃避。我希望找到办法弥补我的过错。”
“这就是你找到的办法?”丛雪忍不住开口,“和我契约?”
“是。”祁零点头。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讲话条理分明,可见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
“不需要你上场协同战斗,把自己藏好,借我一点精神力就好。契约过程中我绝不会有半点反抗,如果事态不对,请直接杀了我。”
“还有——”
“我知道形势所迫,现在让你做出选择,对你不公平。”祁零认真地望着丛雪,没有半分玩笑和退缩,“如果今后,你有了其它想要契约的兽人,到那时,我甘愿赴死。”
她退后半步,深深弯腰,郑重鞠了一躬:
“丛雪小姐,请……助我一臂之力。”
“……”
“呜哇,好沉重的觉悟。”吃瓜群众符洛可发出惊叹,“雪姐,你什么打算?听起来不错诶,三大王族当契约兽,错过这村没这店啊!”
她说的没错,契约祁零,简直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丛雪的精神力本就濒临突破,有望藉此一跃迈入S级。
老实说,这种诱惑实在很难拒绝。
丛雪望了祁零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我……”
“——谁在那里?!”
陡然爆起的一声质问打断了她的话,只见一道黑影拂过,门口,杨离拎小猪仔似的揪住一个胖墩少年的后脖颈,回头冲徐清渡禀报:
“老大,这家伙偷听!”
“放开我!”小胖墩在她手里奋力挣扎着,一张圆嘟嘟的脸涨得通红。
温子曳打量两眼,想起了这是谁:
他们目前所在的临时落脚点,是栋废旧商业大楼,从一只鼠族商人那儿租来的。这熊孩子正是对方的子嗣,签合同时见过一面。
“暗影鼠族幼崽?不愧是天生藏在影子里的种族,气息隐蔽得不错……”
杨离戳了戳小胖墩的脸,森然发笑,“要不是我嗅到了同种的气味,也很难发现你……嘻嘻……小朋友,是你父母叫你来的吗?”
“小朋友”被抓到自己的“老妖婆”吓得花容失色,瘪瘪嘴顿时哭出声来:
“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外来商队!一群大骗子,我要向禁卫军举报你们!”
他们进入玉蟾星后,走祁斌的地下渠道伪造身份,装成外星商队进的城。
问题在于,谈条件时出面的一直是徐清渡和温子曳,他们窝藏了一堆银月王族,外加一位赤日王族,自然行事谨慎,轻易不会让外人看见。这些天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这孩子是怎么识破的?
“离姐,先放下他。”温子曳说。
杨离依言照做,却也没给小胖墩逃跑的机会,大凯默契地上前一步,高大身躯死死堵住门口。小胖墩没找到破绽,不甘心地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安心好了,我们不会伤害你。”
温子曳在他身前蹲下,平视他的眼睛,“只不过,任谁被劈头盖脸地指责都不会高兴,对不对?我们做生意的,很在乎名声,话可不能乱说。谁告诉你我们不是正经商队的?”
他长相温柔,语调和缓,微笑淡淡却足矣使人放下戒备。
然而小胖墩见了他,却跟见了鬼似的满脸惊恐,连连后退一屁股撞上大凯的腿:
“你!你你……就是你!狼王陛下发布的通缉令上的人!”
“通缉令?”
“没错。”小胖墩鼓起勇气,“你别想糊弄我……我认得你的脸,就是你们害死了祁铭殿下,触怒了王。陛下金口玉言,可不会乱说!”
“我、我爹已经去报案了,如果你们对我做什么,一定会判刑的!最严重的那种,在月之巅就地处决!”
色厉内荏的威胁,没有被在座任何人放在心上。
孩童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十分明显,各人神色各异,气氛沉凝。
戴安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母亲!”
祁绚慌忙扶住她,她则苦笑着摆摆手:“没事……我早预想过这一天。”
“他对自己太狠,本就命不久矣……多活一日,就是多一天的折磨。这些年,他亏欠的人太多了,心中早有死志……这样也好……”
“不……”
祁绚喃喃,戴安的话戳穿了他心头最后一点侥幸。真正的狼王不可能下达什么通缉令,即便是被胁迫。
会这么做的,只有鸠人。
也就是说,他的父王,已经——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是因为我吗?”祁绚咬牙,嗓音颤抖,“是因为它们找到我了?所以认为父王已经没有用处了?……是我的到来害死了他?”
“胡思乱想。”
戴安轻斥一声,而祁零同样面色惨淡,直直睁着眼睛:“照这么说,该算在我头上才对……”
“哎哎哎,什么你的我的他的错?”
徐清渡抬高音调,搅乱了空气中的沉闷。
她一合掌,眉梢挑起,有别于平时的大大咧咧,神情沉稳坚定,“这种事情,哪能赖到自己人身上?千错万错都是对面的错,都振作点!大战在即,自乱阵脚怎么行?”
到底是带领争渡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领袖,一番话下来,压抑的氛围为之一清。
温子曳趁机走到祁绚身边,低声:
“别让你父王的心血和牺牲白费。”
和血亲生离死别有多痛苦,他虽未曾经历过,但想想就能明白。正因如此,才更不能沉湎于悲伤中。
他们还有场硬仗要打。
“……我知道。”
祁绚深吸口气,眨了眨泛红的眼圈,目光再度沉静。比起先前,更多了一份被愤怒点燃的坚定,“我知道的。”
“公然下达通缉令,无非就是想逼我们出来。”他冷声,“看样子,它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了,并且对自己很有信心,迫不及待,想要拿到我这里的圣晶。”
不过,他们又何尝不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那就如它所愿。”
“我们,杀上月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