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人非人 最终游戏。
天色未明。
一声狼嗥似的警报声打破了夜的静寂。
靠近市郊的一栋废旧大楼被飞行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帝国禁卫军身着机铠、全副武装,却仍不敢大意,一道道命令雪片般飞向各编队:
“封锁全区,疏散周边民众, 不要走漏消息!”
“都打起精神来!对手是偷渡潜入银月、杀死祁铭殿下的穷凶极恶之徒, 实力可见一斑。要是放跑了人, 陛下追究起来, 全部论疏忽罪处斩!”
话虽如此, 可谁心里都没底。
祁铭死得突然, 那场发生在居民区的战斗声势不小,有不少人远远目睹,据说局面近乎一边倒地结束了。爆炸发生在半空,最终尸骨无存,徒留满地废墟。
连那位殿下都无法抵抗的敌人, 想也明白强大到何种程度。
就算真的藏身在这栋楼里,他们能对付得了吗?
“可恶, 这么厉害的角色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祁铭殿下可是如今王室的独苗了,难怪陛下如此雷霆震怒, 关押了一堆世家子弟。”
“何止是关押?都打算当众处决了!现在王宫外跪遍了求饶的勋爵贵族,陛下见都不见,看来是铁了心要发落。”
“这?!王究竟在想什么?这些部族可是银月的根本啊,如此一意孤行, 就不怕……”
“嘘,慎言!你也想被处决吗?”
这些年来, 祁铭已近乎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狼王。
他的暴毙之于银月,无异于一场颠覆性的地震。
月之巅早已流言纷纷,禁卫军中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 作为只听命于狼王的亲卫,纵使心底疑问不断,也不会擅自置喙王的决定。
紧锣密鼓的安排后,大楼四下已水泄不通。精兵队列整装待发,千百支枪炮口瞄准目标,预备一有不对就开火。
“总帅,都安排好了。”
禁卫军总帅点点头,正欲谴人强行破门。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一道机扩开合的脆响,大楼门扉缓缓敞开。
“芜湖——”
几乎是将目光向里探去的同一时刻,大蓬烟雾散开,两艘小型舰艇一前一后,擦着墙壁窜出,以势不可挡之势撞破大门,冲向天空。
“嘿~亲爱的朋友们,今天天气不错!”
飞出的舰艇中,一个样貌俏皮的女子倚靠在窗边,朝外邪邪吹了声口哨,“要不要跟你们小可姐姐玩一场又紧张、又刺激的空中追逐战呀?”
“符小可,都什么时候了,别玩了!”
另一艘飞艇里,赤膊青年扫视周围,连射数枪,枪枪不落空。
前方挡路的几艘飞船船身受损,无法保持平衡地栽落下去,露出一小片空隙。
飞艇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空隙,青年不忘向后方挑衅地比着中指:
“就这点人,也想拦住我们?回娘胎里再造个五十年吧!”
伴随着引擎巨大的“呜呜”鸣响,舰艇在烟雾中直冲云霄。
——嚣张,太嚣张了!
一干禁卫军反应过来,气得脸色发青。总帅毫不犹豫地下令:
“开火,击沉他们!”
他身经百战、眼光毒辣,自然瞧得出这两艘飞艇虽有改造痕迹,原身却是再普通不过的载人飞行器,大抵是从地下黑市里买来的二手货,型号早就从军用中淘汰。
尽管兽人普遍以锤炼自身为重,并不过度依赖这些机械,但想用这么落伍的东西逃出包围圈,未免也太看不起帝国禁卫军。
火舌喷吐,密密匝匝的弹道从四面八方射来,仿佛狂风骤雨织就的一张大网,要将两只渺小飞虫一网打尽。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面对几乎没有生存空间的追逐,飞虫们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闪避开来,穿过弹药重重包围,就像长了一双能将动作放慢十倍、足矣看清所有破绽的眼睛。
那种敏捷,完全超乎他们对操纵飞船的认识。
“总帅!”下属的声音绷紧,“他们越过包围圈,向月之巅去了!从轨道看,目的地很可能是王宫!”
“什么?!”
总帅一愣,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倘若叫他们闯入宫中,以如今的刑罚论罪,可不止革职那么简单,他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快!通知月之巅剩余的驻守力量,调集人手!务必把他们拦截下来!”
“是!”
……
月之巅近月。
名为“银月”的卫星环绕着玉蟾星周转不休,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落在山巅。
庄严宫殿沐浴月华,犹如冰雪铸就的另一轮月亮,只要抬头就能瞧见,是帝国子民心头不朽的象征。
禁卫军团日夜不休地驻扎在堡垒前,他们从各个眷属星球选拔而来,□□与精神无不千锤百炼,是负责护卫王室的强大战士,同时也是抵御外敌的最后一道坚实防线。
只是今日,这道防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缝——
突如其来的临时调遣令布防完全乱了套,骚动、议论和抱怨不绝于耳,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到处都是破绽。
【报告老大,诱饵计划执行顺利!】
耳机中传来符洛可雀跃的禀报,听起来玩得很开心。
“做得很好。”
徐清渡称赞一声,“不过,也别闹过火,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了解~再溜他们一会儿,我们就带王妃他们回争渡号去。剩下的就交给老大你们了,等你们的好消息!】
通讯中断,徐清渡的眼神随之凌厉起来。
“那家伙,抓了一堆危及银月根本的重臣勋贵,准备处死。”
转述着从另一边得到的消息,她面色肃穆,对上温子曳和祁绚的眼睛,“看样子,它们也没傻到指望禁卫军能抓住人。大张旗鼓放出消息,无非是想把你们逼出来……打算怎么办?”
温子曳仰头看向月之巅,王宫已并不遥远。
建筑群静静蛰伏月下,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可想而知,里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上门。
“正合我意。”
他眯了眯眼,“它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恰巧我也对自己很有信心。总归本就有这么一仗要打,还省了找它的功夫。”
“看来我们的指挥官已经有了想法。”徐清渡笑了一声,搭住祝琰的肩,挑眉,“那我们这些小兵就任你安排咯?”
如此严肃紧张的时刻,她还能开出玩笑来,好像并没有承载一国兴衰的使命,也不曾肩负许多无辜的性命,只不过在玩一场游戏。
这种松弛的态度感染了温子曳,他顿了顿,不禁微微一笑。
指挥官吗……令人熟悉的称谓。
《星球大战》里,玩家扮演的就是星球基地指挥官,通过调度资源进行兵力发育,再通过部署兵力四处抢占资源。
为了防止太过和谐而失去发育的动力,系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随机刷新一只宇宙级BOSS,如果不能杀死它,本服务器就会被摧毁。
这么想想,和现状也挺像。
只不过他们将要面对的家伙,比系统的任何一只BOSS更加不讲道理。非要形容的话……
“BUG。”祁绚突然开口。
温子曳转过头,对上他看来的眼睛:他们貌似在想同样的事情。
“大魔王”的威名除了到处出征烧杀抢掠玩家,也由一具具BOSS的尸体堆砌而成。温子曳在游戏里打赢过很多局,也遇见过不少棘手情况,越是困难,越能激发他的挑战欲。
其中最艰难的一回,也是他差点就满盘皆输的一回……来源于一个BUG。
准确而言,是玩家制造的外挂。
有人入侵系统,制造了一只数值离谱的BOSS,操纵着它到处搞破坏,企图摧毁这个服务器。排行榜上鼎鼎有名的大魔王,自然也在目标之列。
按常理来看,那只BOSS绝无可能被玩家杀死。
但他——他们最后还是做到了。
温子曳下意识嘴角上扬。
充足的物资储备、卓越的科技水平、强大的顶尖战力。
以及最重要的——大魔王和他的小伙伴站在了同一边。
那是他和祁绚第一次联手,也是他们共同击败的第一个敌人。
自那以后,《星球大战》D3022星域服务器玩家达成了统一共识:
当【when】和【ajxgon066】不再内斗,并肩作战,那么结果毋庸置疑。
所向披靡。
*
“陛下,冤枉啊!祁铭殿下的死与我无关!”
“血嘴鹰一脉为银月征战多年,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参与谋害王储?”
“他们从小就在宫中长大,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处决一事,还请三思!”
“王……您究竟在想什么?杀了他们,银月还有什么未来?您真的要银月灭亡才肯罢休吗?”
“暴君!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
皎洁月光透过花窗,明明灭灭铺满地砖,也映亮地砖上跪伏的一圈人。
无用的哀求持续到声嘶力竭,意识到狼王并不会回心转意后,积攒已久的不满和怨怼骤然爆发,变为激烈的辱骂。
然而,说情讲理也好、痛斥羞辱也罢,王座高高在上的身影始终无动于衷。
他只招招手,让近卫把意图反抗的家伙拖走,眼睛都懒得睁。
像是等待着什么。
嗒,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狼王抬起头,嘴角颤抖,扭曲出一抹笑容。
“这就来了么?”
“虽然没指望那群废物能拦得住,不过居然连拖延一会儿都做不到……哼,算了,废物就是废物。”
它喃喃自语,望向紧闭的殿门,缓缓起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殿内嘈杂为之一顿,还以为陛下终于被他们的诚心打动,数名老臣面露喜色:“王……”
“它可不是你们的王。”
一道声音温和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殿门轰然倒塌,月光下,粉尘中,地面拉出长长两道身影。
黑发青年低眸扶稳眼镜,但笑不语;白发青年目光直刺座上,犹如利剑。
冷冷续道:
“只是鸠占鹊巢的怪物罢了。”
这番出场着实有些震撼,来不及思考他们话中的意思,先有人受惊地跳起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宫!禁卫军呢?近卫呢?都去哪儿了?保护陛下!”
他想也不想就冲到门前,试图用身体防御歹徒可能的袭击。
然而意料之外的,没有攻击,只有一声浅浅叹息。
“邱司老师。”对面说,“是我。”
熟悉的名字令老臣一怔,仔细打量,开口之人的容貌也熟悉得过分。
白发,紫瞳,精致而不失凌厉的五官……逐渐与记忆中还未长开的某位少年重合在一起。
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祁、祁绚小殿下?!”
“什么?谁?”
其他人纷纷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久远。
在兽人长达二百年的寿命里,十五岁就夭折的幼崽,足矣让任何人惋惜。而所有夭折的孩子中,又属陨落的天才最令人痛惜。
祁绚,恰好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邱司还记得十数年前,他担任各位王储们的格斗课老师。
那时最为头疼的学生,就是这位备受宠爱的小王子。
明明有着比谁都聪颖的天资、灵敏的思维、惊人的战斗直觉,却总偷懒耍滑,应付了事。听说在其它课上,只要不感兴趣,也会如此糊弄。
糊弄得过别人,却糊弄不过心肠冷硬的邱司。
他性格耿直,说一不二,即便面对王妃的求情也不为所动,给小王子打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不合格,还状告到狼王跟前。
理所当然的,祁绚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他本以为那种生来尊贵、受尽宠爱的孩子,一定会因此记恨于他,可从主殿出来,少年只扬起稚气尚存的脸,向他宣扬:
“下一次,我肯定会从你手里拿到合格!”
一个称不上约定的约定,邱司却记了很久。
那是他唯一一次从谁身上,看见所崇敬的王的影子。
可惜,这个约定并没有实现的机会。
因为祁绚死了。
银月封闭至今,政令一日离谱过一日,任谁都看得出不合理。
王爵勋贵、显赫高官,死的死、跑的跑,剩下他们这帮宗室的老骨头还在苦苦支撑。不知多少次,他幻想过:如果,如果那位小殿下还在的话,银月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小殿下,您——”又惊又喜,邱司还欲多问,祁绚却摇了摇头,轻轻将他推开。
“抱歉,老师,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祁绚眼神沉沉注视着上方,狼王俯首,饶有兴味瞧着这一幕,“有什么话,等我杀了它再说。”
“杀了我?”
狼王缓步走下阶梯,王袍曳地,拖出长长一道波纹。
逐步暴露在月光下的面孔俊美,神态威严,唯独一双绀紫色的眼瞳,满怀邪佞,令整个人气质大变。
“祁绚啊祁绚,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想弑父吗?”
“闭嘴!”
即便早有预料,可当亲眼看到属于父王的那张脸露出他人的表情时,祁绚仍出离愤怒了。
他冷冷瞪视对方,一字一顿:“就凭你这种货色,也配冒充父王?真叫人恶心!”
“恶心吗?呵呵……呵哈哈哈!”
狼王蓦地大笑起来,目光偏移,意味深长地看向邱司,语气陡然阴森。
“我很遗憾,这里会让你恶心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人?”
祁绚眼瞳一凝,猛然转头看向邱司。
“老师……!”
第202章 王非王 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呢?
“老师小心!”
电光石火间, 祁绚毫不犹豫将邱司拉到身旁,替他挡下背后的袭击。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偷袭者力所不逮,倒飞而出, 身体重重摔在人堆里, 引发了新一阵的骚动。
“那是……老游?为什么……”
邱司惊魂未定, 时间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人群中又是几个熟悉的面孔突然暴起, 战斗没有任何预兆, 瞬间展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片混乱中, 邱司踹开又一个意图袭击祁绚同僚,“老鹰,你们疯了吗?他可是小殿下!”
“没用的。”
子弹贴着耳畔刮过,眨眼将对面纠缠的疯子射倒,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邱司回过头, 望见那个和祁绚一并闯入主殿的黑发青年。
如此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局面,他仍显得斯文从容, 沉静黑眸藏在镜片后,仿佛已洞穿一切。
“他们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想活命, 就别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你是?”邱司下意识问出声。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
不知何时,主殿的一大块地砖被人掀起,狠狠砸来;从前不善格斗的小王子干脆利落放倒试图阻拦的障碍物,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再次挡在前方。
“轰——”
利爪抓豆腐似的刺破砖块, 露出狼王獠牙森森的脸。
两只容貌相似的玉脊雪原狼隔着石砖相望,□□撞在一起, 力场扭曲制造出的气浪团团铺开,吹动他们的鬓发和衣角。
父子会面,一者狞笑, 一者冷酷。
“你可真是大胆。”狼王瞥了眼邱司,不知是称赞还是嘲讽,“就不怕那位‘老师’也是假的,从背后捅你一刀吗?”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祁绚沉声,“你们这些怪物再怎么伪装,也破绽百出,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哦?看来你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狼王一顿,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希望你一直这么有自信。”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们都太傲慢,轻视了人性。这毕竟是由人统治的位面,这么做是错误的,难怪多年来都进展不顺,总会出各种各样的岔子。”
“所以,我充分地反省了。我决定向你们学习。”
它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隐没在激烈的交战声中很难听清。
“这是我学到的第一个道理:你们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比起自己,似乎总是更重视别人的性命?”
“就让我来验证一下好了——”
话音落地,狼王拼着胸口被击凹的重伤脱离战局,后退半步。
它吐一口血,指着祁绚,对周围人群高声指使:
“你们都在磨蹭什么?这就是杀害祁铭、冒充吾儿的歹徒,杀了他们!”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吗?现在就是证明清白的机会,杀了他们,我就饶恕你们的罪行!”
面面相觑。
有人还搞不清情况,踟蹰犹疑时,有人已嘶吼着冲上前去。
有人领头动手,有人便不甘落后,一时间,真真假假,全都蜂拥上前。
“杀了他们!”
“擅闯王宫,居心叵测,先把人拿下!”
“祁绚殿下病故多年,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肯定是装的!”
一句句声讨,一张张面孔,数量太多,难以分辨。
这群人显然经过精挑细选,无一不是熟识的容貌。祁绚扫视一圈,皱了皱鼻子,终于感到一丝棘手。
照顾过他的宫人、保护过他的近卫、教导过他的师长。
非议过他的大臣、孤立过他的孩子、招惹过他的勋贵。
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他喜欢的,他不喜欢的……
共同组成了他视若珍宝的过去。
狼王在包围圈外虎视眈眈,那戏谑神色仿佛在无言催促:
不动手吗?动得了手吗?分得出谁是真谁是假吗?
不杀它们,面对围攻还能否不露破绽?
杀了它们,其中必有无辜,内心还能否如此坚定?
它清楚得很,这些人加起来也费不了祁绚多少功夫,但它要的,就是那一点因斩断过去而生出的动摇。
关键时刻,这点动摇足以致命。
同样的,祁绚也很清楚它的险恶用意。
几番试图直接朝狼王下手,都被半途干扰,对方铁了心要与他纠缠,逼他做出选择。不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装的情况下,战况只会越拖越久,越来越糟糕,体力消耗,正中敌人下怀。
祁绚满面冰霜,心底已渐渐挣扎出了结果。
正当他下定决心,注视着那群人的眼神冷酷下来时,一双手绕过脖颈,捂住了他的眼睛,令他动作一顿。
“少爷?”祁绚喃喃。
“我来。”温子曳贴在他的背上,手稳稳端起枪,轻声,“你会原谅我的,原谅我,比原谅自己容易……对不对?”
无需回答,光束射出,在地面轰然炸开!
震耳欲聋的响动中,碎石飞溅,超乎想象的威力掀翻了半壁主殿。夜风携卷月光洒入深坑,空气为之一静。
这枪没有击中任何人。
因在最后,祁绚侧了侧身子,让弹药落了空处。
温子曳的嗓音在半空淡淡响起:
“是谁在哄骗你们冲锋陷阵、罔顾你们的性命、把你们当枪使,又是谁不忍心伤及无辜,三番五次手下留情?”
“睁开眼睛看看那个躲在你们身后的人,那还是你们的王吗?你们追随的王,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投机取巧、残忍乖僻、随心所欲的家伙?是这样一个说杀就杀、说饶就饶的暴君?”
“我只警告一次,下一次,即使他不同意,我也会要了你们的命。”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
有人第一时间跳出来反驳,话才露了个头,眉心便有鲜血缓缓淌下,身体无力倒地。
温子曳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望向脸色阴沉的狼王:
“这个,还是挺容易看出是假货的。”
“……”
黑洞洞的枪口下,众人失声。
静默中,忽然传来一记长叹:“十年了……”
邱司从角落中走出,神情悲哀。
刚刚的骚乱中,只有他和零星几人发觉蹊跷,没有轻举妄动,可惜那时,他们劝阻不了被鼓动到大脑发热的人。
“自从小殿下‘去世’,银月已经封锁了十年,民不聊生。”他沉痛道,“我一直试图为王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一直没能找到。”
“从前的银月如何自由、如何繁盛,全都仰赖他的贤明。可从何时起,我们贤明的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武断’、‘残暴’、‘专横’?”
邱司看着目光闪烁的狼王,摇摇头,又看向一旁的祁绚。
白发青年以一种令人陌生的成熟,轻轻冲他点头,和印象中那个贪玩的少年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反而让邱司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闭了闭眼,“比起这样的‘王’,我更愿意相信‘来历不明’的小殿下!”
“祁绚殿下,”他仰起脸,“请下令!”
“全部离开王宫。”
祁绚冷冷盯住狼王,不给它作乱的机会,一挥手,“留在这里只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邱司毫无犹豫,转过身。
“我……老臣在外候您凯旋。”
他走得爽快,有几人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味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不多时,殿内便只剩下一堆麻木的人偶,同狼王一道,幽幽注视着仅剩的两人。
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温子曳松开祁绚脑后扎起的小揪揪——让祁绚侧过身,失去准头的罪魁祸首。
他扶了扶眼镜,迎上狼王表情阴冷的脸,轻蔑嗤笑。
“利用人性?不好意思,那种事情我从小就在做了,是行家。”
“……”狼王咬牙。
“好了,碍事的家伙都走了,热身差不多该结束了。”温子曳仿佛谈论今日天气一般,语气随意,“我们……开始动真格的吧?”
话音随枪响一并落地,密集的爆炸声中,只能瞧见无数残影。
不多时,主殿就摧毁得不成模样,在一次次凶狠的交手中摇摇欲坠。
“没用的!”
逐渐落入下风,被逼至王座死角,狼王却气极反笑,“不管你们这群虫子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我们是比你们更高维的生物!是凌驾于这片位面的存在!就算清楚我们的弱点又如何?只要我有所提防,就不可能真正死去!”
它的意识在殿中来回转移,数十张嘴同时开口说话:
“这具身体死了,就去找下一具!你们知道银月帝国,不,整个北星域,有多少兽人是我们的副本吗?你们要将他们统统杀光吗?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有一丝意识残留,就有无数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现在杀了我,你们的一生都将活在猜忌与恐惧之中!来啊,你敢动手吗?!”
祁绚面色微沉,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对方见状,愈发猖狂。
“祁绚,我承认你是很强,单打独斗,不会有人是你的对手。可惜成也契约,败也契约。只要这个人类一死,你也会跟着暴毙,不需要我动一根手指。”
“你们感情再好,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总有疏漏的时候。”
主意识再次回到狼王的身体内,獠牙毕露,声音仿若诅咒:
“你可以杀我千次万次,但我只用杀你一次!
“你杀我一次,我就用千万条人命陪葬!”
“你……还敢杀我吗?”
最熟悉、最敬慕的人,说着最可怕、最有力的威胁。
如此具备冲击力的画面,即便以祁绚的坚定,都忍不住微微恍惚。
狼王抓准了这一丝恍惚。
不知何时藏在手里的枪,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那样瞄准雪原狼肩头的人类,极近的距离,“砰”一声脆响。
血洞浮现在额心正中,成股鲜血浇了满脸。
“这不……可能……”
眼前两人毫发无损,狼王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
可惜,它再也没有机会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眸中神采消散,缓缓倒了下去。
同时,满殿兽人也随之倒下。
接连的扑通声仿佛某种讯号,王座平移,露出后面藏匿的秘道。
祝琰和徐清渡从中缓缓走出。
“看来我的准头没有退步。”
红发男人挠着脸微微一笑,徐清渡同样露出满意神情,冲枪口吹了声口哨。
就在刚刚,他们蓄谋已久地一人一枪。
一枪贯穿狼王眉心,连大脑一并搅碎;一枪弹开射向温子曳的子弹。
“配合得很好。”温子曳从祁绚背上跳下,下意识夸赞了一句。
徐清渡把类似的话咽回去,十分新奇地挑起眉梢,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朝温子曳点头:“你们也是。”
气氛慢慢松懈下来,祁绚走到狼王的尸首前,半跪下身,合上那双无神的眼睛。
“父王……”
他喃喃,“都结束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呢?”
蓦然间,一道声音如此回应他。
一只手破开尸体的胸腔,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径直朝祁绚心口探去!
第203章 死非死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少爷。……
一串血珠洒落。
手臂洞穿腰腹, 在伤口中肆意搅动。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祁绚咬紧牙关,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五指用力,从伤口中硬生生抽了出来, 就像从土里拔出植物的根须。
“根须”上连接着血淋淋的“土块”, 看上去无比诡诞。
更为诡诞的, 是隔着尸体传来的声音。
“反应还真够快的, 我原本的目标可是心脏。”
尸体仍是尸体, 没有死而复生, 这道声音并非来自咽喉,而是从胸膛深处透出,破开的血肉边缘鼓动,宛如另一种形式上的……心跳。
随着“心脏”跳动,又一只手从中闪电般弹出。
“祁绚!”
温子曳脸色一变, 枪口连发,将那具张牙舞爪的残躯击飞。
他迅速来到契约兽跟前, 扶住祁绚因疼痛下意识蜷缩的身体。
掌心触及一片黏腻,他深深呼吸, 强行压下脑海中眩晕似的焦急,飞快从空间钮中取出应急药品。
“妈,祝琰叔,那边先交给你们。我替他处理一下伤势。”
“放心。”
徐清渡从温子曳身边走过, 顺手拍拍他的肩,盯着不远处畸形的尸首, 扭了扭腕骨,“小曳子可是第一次叫妈妈,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必须好好表现一下——阿琰!”
“我在。”
祝琰温声回应,火红额发高高捋起,第三只眼赫然睁开。
与此同时,重重摔在墙上,又吃了好几发枪子儿的尸体破破烂烂,在地面蠕动着。那双手撕开表层血肉、剥开胸膛和肋骨,新生的肉块仿佛蛇类蜕皮般,眨眼便从中钻出。
狼王咧开嘴,面对飞掠而来的两人,不紧不慢地一抬手。
瞬间,殿中原本已经倒下的兽人们重新站起身,摇摇晃晃,丧尸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几人扑去。
杀死一个,又有一个。
杀死一群,又有成群结队的傀儡不断自门口涌入大殿,源源不绝。
“少爷,我没事。”
有祝琰和徐清渡在前面盯着,几乎没有兽人能闯过来。
祁绚直起身,持枪警戒着周围,瞥见大少爷不太好看的脸色,低声宽慰了句。
不是逞强,虽说看上去可怕,但毕竟没有伤及要害,这种程度只能说略微影响行动。
温子曳抿唇不语,只点点头,手下飞快地包扎好。
他自然清楚伤势并不致命,除却心有余悸,更多的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狼王会死而复生?
他很确信,刚刚他们彻底杀死了对手,否则也不会放松警惕。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作假,但唯独在死亡来临的刹那,那种生命走到尽头时流露的天然恐惧,以及反射性的生理抽搐,根本无法伪装。
况且,狼王复苏的过程和往常见过的鸠人再生不太一样,是从体内钻出的新个体。
体内……?
温子曳愣住,灵光一闪,打通了来龙去脉的症结。
“原来如此。”他望向对面,“刚刚那家伙不是你。”
“你将复生的媒介藏在它的身体里,用同伴的命,换取我们一时大意,好趁机下手。我说的对吗……一号?”
皎洁的月光下,群魔乱舞,狼王回首,面上落着云的阴影。
它笑了笑:
“同伴?你是指七号?”
“别开玩笑了,它怎么配跟我相提并论?我们可不是同一阶层的存在。非要说的话,就像你和他,他和她。”它依次指过四人,眯起眼,“是主仆呢。”
挑唆太明显,祁绚跟祝琰都懒得理它。
一号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说实话,你们能如此轻易地杀死它,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七号跟着我锻炼了那么多年,要是重排序号,起码能位列前三……看来,二号栽得不冤。”
“话还真多!”
徐清渡翻了个白眼,又一次试图靠近。
可惜那群傀儡副本实在烦人,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好几回差点击中正主,都被自杀式扑上前的兽人挡了下来。
“放弃吧,我和七号不一样。”
一号摇摇头,“我和你们交过手的那群残次品们都不一样,它们操控副本的手段太过粗糙了,根本做不到像模像样的袭击。”
它轻蔑地叹了口气。
“包括二号也是,总那么愚蠢、自以为是、轻率大意。不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不明白怎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呵呵……愚蠢、自以为是、轻率大意?”
徐清渡露出讥诮笑意,“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你该不会以为,光靠这群杂兵,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吧?那也——太小瞧我们!”
她踩着祝琰的手,猛然高高跃起。
“小曳子,小绚!”
厉喝如同一个信号,温子曳和祁绚对此瞬间做出反应,两人同时踩着仅存的墙面跳离原地。
不知何时,被完全摧毁大脑、无法复生的兽人躯壳堆满主殿,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则密密匝匝环绕在一号周围,被精湛枪术封死去路。
炸响连绵不断,子弹和光束犹如密集雨珠,在地上溅起尘烟。
半空中,温子曳同祁绚一道握住【暴雨】,对准那块地方。
“砰”!
黑洞似的光球飘飘悠悠,荡向那群挤在一处的“肉山”。
湮灭从最外围向内传播,悄无声息,犹如一场盛大的连锁反应。
地面开始坍塌,墙壁无声凹陷。
在能量涟漪波及自身之前,一号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大吼一声,将周围的傀儡副本扫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手指不经意碰到,火烧火燎地开始裂解,一个呼吸间便遍及整条右臂。
一号当机立断,并指成刀,忍痛连着肩胛骨全部削下,顺着坠落的大块碎石跳出囹圄。
“呼……呼……”
当它粗喘着气,回过神来扫视周围时,却发觉整个主殿已残破得不成样子。
伫立千年完好无损的偌大堡垒,竟只剩下半壁残垣。
“这是什么……”它忌惮盯住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枪,“人类的新型科技?”
“这种东西,还真是日新月异得令人不快……!”
“——那就去地狱不快吧!”
碍事的家伙们已伴随着坍塌滚下山巅,将一号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下。
祁绚与祝琰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同时朝它启动了武装。
属于温子曳和徐清渡的精神力网完全算准了它闪躲的空间,将它逼入死角。
避无可避,一号只好用剩余的肢体遮挡住要害。
手臂洞穿,然后是左腿,再然后是右腿。
新的肢体还未再生出形状,就被打散开来,不多久,那具身体就没了人样。
分明陷入绝境的是对面,两人却眉心紧皱,突然停手。
一号重重摔落在天台上,呛出污血,猛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七号虽然愚蠢,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杀掉这具躯体,我的主意识就会离开,混入人群,然后残杀更多的人……你们不敢杀我!不仅如此,还得求着我不要走!”
一号边笑,边蠕动着血肉,没多久,四肢就重新长了出来,站起身,毫发无损。
“打到现在,你们的精神和体力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吧?何必呢。”
它瞧着对面两只兽人,摇摇头。受伤的祁绚不必多说,就算是祝琰,也因过度使用精神力而露出几分疲态。
“出其不意是个好办法,或许也是唯一的办法。可惜,你们暴露得太早了。”
“你们杀不了我,这是维度高低注定的。”一号仰起脸,宣布审判,“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都只不过白费力气。”
夜露深浓,圆月高照。
它有恃无恐地朝对面走去。
“好了,闹剧上演到现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伸出手,那双不属于它的绀紫色眼瞳中,露出深切的贪婪,“把圣晶给我,我让你们死个痛快。”
回答它的,是再度端起的武装。
“又在做无用的挣扎了,你们这些人,总是学不乖。”一号摇摇头,瞥了眼祁绚手中换上的【暴雨】,“这种强度的武装,每次使用,都要耗费不少能源与精神力吧?你们还能用几回?”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温子曳帮祁绚端稳他的枪——激战之中,他的伤口又开裂了,失血令他的手臂轻轻颤抖。他眯起眼,焦躁和忧虑在眉心一闪而过,声音依旧镇静得听不出情绪:
“口口声声叫嚣着我们不敢杀你,难道不是一样吗?你又何尝敢杀我们?”
“杀了我们,你就永远找不到你想要的圣晶。”
“闭嘴!”
被戳中脊梁似的,一号暴怒,“你以为我还会受这个威胁吗?祁治权那老不死的用这东西拖延了一百多年,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找不到又如何?等我吃了你们,夺得你们的记忆,自然能知道圣晶的下落!就算你们毁掉自己的尸身,我也可以去找你们的亲人、朋友……一切可能知道的人!就算谁都不知道,那我就找!一年两年,百年千年,总能找到!这个位面迟早是我们的!”
“好大的口气。”温子曳嗤道,“百年千年?倘若你们的寿命真有那么漫长,也不会着急寻找圣晶的下落了。也许你们是比我们活得稍微久一点,但我猜,也没多久。另外,你们在这个位面还无法繁衍。近些年你们的作风明显激进了很多……是不是??”
一号表情一阴。
温子曳笑了声,乘胜追击:“看来我猜得都对。这样下去,即便我们不动手,你们也会自取灭亡了。”
“在我们灭亡前,这个位面的文明会先一步灭亡。”一号冷声,“真以为到那个时候,我们还会顾忌什么吗?”
“文明灭亡?就凭你们?”
像听了不得了的笑话般,温子曳忍俊不禁,“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的文明。”
“我承认,虽说你们总是表现得没什么头脑,但有一件事做的很对——这些年里,一直在暗中发展,没有把自己摆在明面上。”
他叹了口气,“人性天然是自私的,倘若你们的存在传播开来,猜猜大家会做出什么决定?”
“击毁你们存在的地方,清除你们涉足的所有生命星球,乃至于,杀死所有可供寄生的兽人……”
嘴唇开合,轻描淡写吐出一串胆寒词汇:
“反物质湮灭弹,化学疫病,传染性稍微强一点的生物剧毒……光是我能想到的办法,就不下于十种。就像你说的,科技这东西,实在日新月异得令人不快。”
“胡说八道!”一号半信半疑,“要真这么容易,为什么到今天也没这么做?兽人也好人类也好,分明一直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那是你们的运气。”
温子曳的嗓音冷淡下来,“真论起来,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我们这些发觉你们存在的人。若非我们一直兢兢业业帮你们保守秘密,真捅出去——哪怕只是捅去联邦高层,你们早就没命在了。”
“哈!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兽人文明也是组成这个位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些受到侵害的生命星球更是无辜。若非万不得已,谁想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
温子曳笑了笑,“我说了,人性天然都是自私的。就我个人而言,我站在这里,而非上报联邦的理由很简单。”
他侧过头,温柔地看向祁绚。
“因为我爱他。”
“可笑!”
一号简直匪夷所思,这人的话在它听来根本不可理喻。
“上一秒还在说什么自私,下一秒就要为了别人冒生命危险,你觉得我会相信?”
“那么多年,你吃了那么多兽人,得到那么多段记忆。”
温子曳却反问,“难道从他们的记忆中,你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吗?”
“我——”
一号哑然。
一瞬间,沉没在无数副本中的记忆碎片汹涌上浮,犹如强酸撞入汽水,产生出大量气泡。那些东西,是独立在它的文明以外,始终不能消化的部分。
它卡了一下壳。
而温子曳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劈手夺过【暴雨】,指向一号,一枪射出。
这个举动更是超乎一号的理解范畴:它完全不明白这个人类在做什么。
没有注入兽人精神力的子弹,哪怕威力再强大,也无法对它造成致命伤害。他明明很清楚,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用功?
就在它的全部注意被眼前的能量球夺去的刹那——
一支匕首携着千钧之力,自天灵盖狠狠贯入!
“你这怪物!去死!!!”
受到巨大冲击,匕首瞬息裂解,释放出巨大能量,将一号的表情定格在茫然上。
它的身体破碎开来。
“轰——!”
堡垒的最后半壁,终于也紧跟这道爆炸轰然倒塌。
……
一块石板掀起,纷飞的灰尘中,祁绚矮下身,将护在怀里的大少爷小心放下。
温子曳咳嗽两声,望着眼前的废墟,扶了扶将掉的眼镜。
“所以说……出其不意是个好办法。”
他轻轻耸肩,“暴露得太早,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死了……吗?”丛雪钻出脑袋,小喘着气,“我还是第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那么快地飞下来过,在S级兽人背上都跟坐过山车一样吗?真吓人。”
“小雪,”徐清渡看着她,努力憋笑,“你这是什么装扮?”
也不怪她想笑:丛雪整个人都缩在一个铁疙瘩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还是刚刚才钻出来的。被祁零背在背上,就像背了个巨大龟壳。
“我可是个柔弱的科研人员,跟你们这些从小锻炼的变态不一样。”丛雪抗议,“离爆炸那么近,不做好防护怎么行?”
“辛苦了,雪姨。”
温子曳道,又看向脸颊和手臂都被烧伤的祁零,“祁零小姐也辛苦了。”
“不。”
祁零摇摇头,目光灼灼,“我该感谢你的信任。把最后一击交给了我,让我也有……为父王报仇的机会。”
一步步棋逼至天台,一句句话动摇心神。
一个陷阱连系下一个陷阱,不论何种发展都有备用方案,犹如蛛网铺展,慢慢裹住猎物,挣扎也只会越缠越紧。
她实在叹为观止。
从月之巅往下看,能瞧见万千灯火。
黎明将至,天色一点一点亮起,不知为何,温子曳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总觉得仿佛遗漏了什么,心情愈发不安。
这种不安就像他与祁绚曾在《星球大战》中第一次联手的那场BOSS战,以为血条已经见底,对方却靠外挂又一次回满了状态。
“祁绚……”
“少爷……”
祁绚一同开口,眉心也是紧皱的。
他不确定地望着温子曳:“刚刚,那家伙爆炸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黑色的液体?”
“黑色的液体?”温子曳摇摇头,那种时候,他必须闭上眼睛,以防有碎屑伤害眼球,“没有,那是什么?”
“不知道。”祁绚说,“我本以为是血,但——”
“阿渡?!”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温子曳神色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徐清渡嘴唇发白,虚弱地倒进祝琰怀里。
她张口吐出一个字:
“毒……”
不必多说,温子曳也感受到了手脚的无力与麻痹。
他双腿一软,朝后倒去,祁绚下意识伸手去接,动作却也因毒素有所迟缓。
只是稍稍一顿,另一双手已替他接住了人。
祁绚的瞳孔猛然一颤——那里只有一双手,从废墟中伸出。
先是手臂,然后是肩颈、躯干、双腿……脑袋。
犹如草芥疯长,血肉逐渐构筑出人形,阴魂不散地笑着,掐住青年脆弱的咽喉。
“你们……还真叫我惊讶。”
一号的声带还没完全长好,嗓音粗噶,别样的阴恻恻,“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你……”
模糊的视野中再次出现狼王的脸,温子曳嘴唇蠕动,“没死……?”
“很遗憾,你们遇上了我。”
一号露出属于最终胜者的傲慢神色,“唯一一个能将主意识分割成两半的奇才。”
“不用挣扎了,”它看着对面试图站起身的白发青年,“死后就会爆发的生物毒素,将躯体化作一滩脓水,沾之即麻,哪怕兽人也不例外。”
“这可是我和你的父王学来的招数。怎么样?被自己的文明击败的滋味?”
“原来……如此。”
温子曳勉强笑了笑,“还真是……BUG中的BUG……输得……不冤……”
“废话少说!”
一号捏住他的脖颈,冷冷瞪着祁绚,“选吧,到底是乖乖交出圣晶,还是看着他死?”
“哦……差点忘记了,他一死,你也会死。”它像是想起什么,转头望向另一边,“那就,先从他们下手,如何?”
“别管我!”祁零拼尽全力大叫,“祁绚!死也不能把圣晶给它!给了它,我们也还是会……”
“多嘴!”
一号神情一阴,就要把她抓过来杀鸡儆猴。祁绚却先一步沉声:
“别动她!”
“如果你还想要圣晶的话……”他垂下头,感到耻辱般,双手在膝边紧握,“就别动任何一个人。”
“看来果然在你这里……”
一号先是一喜,又再度警惕起来,“别想耍什么花招,要知道,死是一回事,痛苦地死去是另一回事……”
它拽起温子曳的头发,将那张因疼痛微微扭曲的脸展示给祁绚,“你应该不会希望他受到什么折磨的,对吧?”
“……”
祁绚沉默许久,像在经历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赤红着眼眶抬起头:“先把少爷还给我。”
“你觉得自己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圣晶给你之后,会不会出于泄愤而食言?”祁绚冷冷道,“把他还我,至少我能给他个干脆。”
“为什么……祁绚……”祁零痛苦地呻.吟起来。
“抱歉,大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少爷被……”祁绚闭上眼,如斯绝境,他冰冷的面容却浮现出一丝柔软,“我……”
“我爱他……”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对这番手足反目的戏码感到满意,一号想了想,不认为这群人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将温子曳丢垃圾似的扔到祁绚身上。
“圣晶在哪里?”
祁绚将温子曳扶到怀里,握住他的手,闻言,轻轻一颤。
像是清楚无法反抗,他缓缓按上脖颈,从颈环的空间钮中取出一枚光华流转的晶石。
一号立即夺过,视线狂热:
“圣晶……没错,和王室里的记载一样,雪白的光……”
“我终于得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它兴奋不已的笑声中,祁绚缓缓抱紧温子曳。
“少爷。”
像是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的命运,他露出一个冰消雪融的微笑,颊边酒窝浅浅,语气温柔,“你愿意,同我一起赴死吗?”
“我的荣幸。”
温子曳喃喃回答着,闭上眼。
他贪婪地感受着祁绚的拥抱、声音、气味……从未有一刻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他仰起头,以一种全然包容的奉献姿态环抱回去。
近乎麻木的双手握紧【暴雨】,枪支侧翼弹出锋利长刃。以一种似要将两人性命一并葬送的狠劲,从背后刺破雪原狼毫不设防的皮肤,沿着之前的伤一点点割开血肉,剖开骨头。
而祁绚只稳稳地拥他入怀,低声闷哼,垂下脸来。
他们接吻。
眼睫相触,又在同一时刻睁开。
“等等,不对,这东西根本不是——”
【祁绚,你相信我吗?】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少爷。是生是死,我们都一起。】
【好……那我们就——一起!】
契约最后一次链接,两股精神力疯狂交汇、缠绕、融合,最深的祈愿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在刃尖触碰到某样坚硬物件时终于找到了出口。
奔涌。交汇。缠绕。
无需仪器测量,温子曳清楚地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灵魂正与他缓缓融合。
95%……98%……99%……
100%!
雪原狼玉色的脊骨中,一抹柔和白光蓦然透出。
这一刻,他们的意识仿佛超脱了躯壳,和远处晨曦一并升起。
第204章 想当然 我们的契约呢?
一记清脆鸣响过后, 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又晕陶陶的。
发顶被一双有力大手来回抚摸;柔软的怀抱,耳边谁在轻轻哼歌。
早晨的图书馆安安静静,午后的庭院自由自在, 夜晚, 山巅滴落水一般的月光, 漫天星子犹如宝石, 缓缓旋转。最终, 旭日东升。
温子曳睁开眼时, 胸口还仿佛萦绕着梦里那种无与伦比的平静。
曾经他这样询问过祁绚: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平静地生活。”祁绚这样回答。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平静。
“醒了?”
床边有人说话,温子曳晃神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徐清渡。
他挣扎着起身,脑海中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脸色一白, 好险被扶住手臂才没摔下去。
“精神力严重透支,能这么快醒过来真是万幸。”
徐清渡摇摇头, 将他小心放倒在枕头上,神情无奈, “别勉强,先躺着吧。来,喝点水。”
温水入喉,嗓子里的干涩消减, 头疼也缓过来许多。温子曳终于有精力去关注其它问题。
“我们……成功了?”他还有点恍惚。
“是啊,成功了。”徐清渡说, “托你们的福,圣晶被触发了,释放的波频一下就杀死了那只怪物。这下是真死了, 死得透透的,银月各地藏匿的副本也随之暴毙,乱套了好一阵。”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戴安暂代狼王主持大局,那些存活下来的王爵和大臣也都在帮她,还有祁零跟祁斌——他也醒了,恢复得不错。”
温子曳努力接收着话里的信息,徐清渡说着说着,却突然深吸口气,伸手掐住他的脸颊。
在温子曳猝不及防的茫然眼神里,她狠狠将那两团软肉搓圆捏扁:
“你们也太乱来了!就没想过万一触发不了怎么办?那可是S+级别的能源结晶!S+!是说能到就能到的吗!”
“那时候……唔。”温子曳口齿不清地辩解,“也没其它办法……”
圣晶就是对付鸠人最有力的武器,这点他们早知道;但如何才能使用它,一直是个难题。
很久之前,温子曳心里隐约就有了想法:也许,他们可以复刻余其承和蓝行那一回的情况。
唐落秋校长说过,当两人拥有统一的、足够强烈的愿望,并且内心毫无间隙之时,契约共振会令精神力相互重叠,融合度抵达巅峰。
那种状况会带来一些独特的变化,譬如余其承和蓝行精神力的提升。
他与祁绚在契约前本就已是S级,在那一瞬间的刺激下,很有可能超越极限,让精神力攀升至从未听闻过的S+,触发圣晶。
而如果他与祁绚不能毫无间隙地达成那个状态、或者情况有其它变化,那么,至少【暴雨】会将圣晶摧毁。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幸运的是,温子曳赌赢了。
既然赢了,一切好说,温子曳知道那时的擅作主张肯定让徐清渡等人受到惊吓,勉强从那双魔爪下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放心,我有把握……”
“你有个屁的把握!”徐清渡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温子曳怔住。
“……真是太乱来了……”她喃喃,语气里夹杂着深深的后怕,“哪怕什么都很顺利,你有想过圣晶触发后会发生什么吗?那么近的距离,能源结晶在瞬间释放的大量能量,足以破坏你们俩的身体机能……你们今年才二十六岁……甚至还没从基础学院毕业……才这么点大……”
“我跟阿琰也是双S级,在准备后手时,为什么不让我们来?”
“一号最在意的就是我们,节外生枝,更容易让它生疑。”温子曳轻声说,“而且,那只是最后不得已时采用的杀手锏。我也没想过会被逼到那一步……”
徐清渡沉默着,胸口起伏。
她短短的发茬挠到他的脸颊,怀抱并不像祁绚印象里的戴安,柔软馨香,能清晰感受到有力的手臂和粗糙的脸颊,衣襟有股被阳光晒过的清爽味道。
温子曳略一迟疑,反手抱住她的背。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妈妈。”
很神奇的感觉。
他找不到语言形容这种淡淡的充盈,只觉得和梦里的触动异曲同工。好一会儿,徐清渡才松开手,拍拍他的脑袋,表情看起来又恢复如常。
“可不是嘛,”她抱怨道,“你跟小绚一口气睡了大半个月,要不是小雪做过全身检查,说只是精神力干涸需要睡眠恢复,我们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哦对,小绚比你早醒几天,现在正忙着呢,我去叫他。”
徐清渡关上门,温子曳目送她离开,顺便环视了一圈房间。
非常古典的装潢,透过窗户能瞧见晴朗的天,和一片花田。
再往远处看,是坍塌到只剩一半的主殿。就方位判断,他现在应该身处城堡另一侧的某个房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苏醒开始就产生的违和感挥之不去,温子曳拿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
冰凉触觉令他找回了一点熟悉,可还是有什么地方格格不入,让他十分在意。
直到房门被匆匆推开,白发青年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温子曳才陡然反应过来:
“契约……”
他感受不到和祁绚的契约了!
脑海伴随这个念头抽搐地疼了一下,温子曳的脸色顿时惨白,身体也跟着晃了晃。他却浑然不觉,睁大眼睛直直盯着祁绚,无意识地探出手:
“祁绚,我们——”
“少爷。”祁绚见他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立即走到床边半蹲下来,握住那只手,“没事的,我在这里,没事的。”
十指交扣,掌心被密密填满,最大程度安抚了心底的恐慌。
即便如此,温子曳仍有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联系无法切断,那一定是契约。
它将他们死死绑在了一起,精神、生死、乃至不可捉摸的灵魂。由此达成的关系比血缘更牢固、比感情更稳定,不用担心随时事情,也不用害怕遭遇背叛。
不知何时起,他已深深依赖起这种联系提供的安全感,骤然失去,一时间连冷静思考都做不到。
“为什么?怎么回事?我们的契约呢?”温子曳抓住祁绚的手。
祁绚摇摇头,安慰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和耳廓。
指腹与发丝、皮肤接触沙沙作响,传递来的温度令温子曳多少好受了些。可他瞧见祁绚柔和的神情,意识到他平静的情绪再也不能感染他了,一想到这点,温子曳的焦躁就仿佛更上一层楼。
“契约不见了,我醒来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祁绚说,“这些天雪姨帮我们做过一些检查,根据推测,很可能是触发圣晶的后遗症。”
“历史上从未记载过有人的精神力能抵达S+,那被判断为种族的极限。那时,大概是圣晶产生的能量波频影响到了我们,精神力在突破桎梏的同时,也超出了契约所能约束的范畴……”
“那就再契约一次!”温子曳攥紧他的手,语气久违的强硬。
祁绚顿了顿,这种微妙的犹豫让温子曳一愣,心底炸开无数疑虑。
好在,如今他已经学会如何将这些疑虑问出口:
“你……不愿意吗?契约让你的性命强行和我绑在一起,让我们能随时察觉彼此的情绪……你是觉得不舒服……唔?”
一个吻封住了后续的话。
直把又胡思乱想的大少爷亲到难以呼吸,祁绚才满意地拉开距离,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想什么呢。”
“我怎么会不愿意?难道你觉得只有你需要我,而我不需要你吗?”
温子曳将混乱中掉进被单的眼镜捡起来,摸摸红润过度的嘴唇,乖多了:“那为什么……”
“我们的精神力透支得太厉害,雪姨说一时半会儿不能进行契约,否则会对双方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一时半会儿’,是多久?”
祁绚抿了抿唇,不太高兴地:“……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年。”
两人同时叹气。
“真久。”
“也太久了……”
温子曳看着祁绚,祁绚半是委屈半是失落地看着他。
寂寞的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着,温子曳忽然觉得失去契约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对了少爷,有一个好消息。”
祁绚忽然想到,“三大帝国与联邦一直有没切断的通讯手段,只是荒废太久,这些天一直在尝试修缮,刚刚似乎有反应了。”
“和联邦通讯?”温子曳愣了愣。
“嗯。”祁绚点点头,“之前白星帝国那边多次发起过提议,和联邦重新建交,可惜赤日的情况并不稳定,银月更不用说,这件事就搁置了……现在,我们想打开南北封锁线,恢复北星域和联邦的来往。”
“而且,”他面上浮现出明朗之色,“我们可以和家里报个平安。”
温子曳揪紧被单,心脏砰砰跳动。
自从他们被虹吸空洞意外带来北星域,已经过去大半年。余其承他们,还有留在中央星断后的温形云和唐校长,肯定早就急坏了。
关心的人生死不明、杳无音信,那是怎样一种焦灼,他太明白。
“……带我去。”温子曳坐不住,扶着祁绚的手臂就要下床。
“你才醒,银月没有联邦那么好的医疗条件,肌肉会有些僵硬。”祁绚拦了一下,随后在温子曳不甘的眼神里将人打横抱起,笑音清脆,“走,少爷,我带你去。”
“我们去见大家!”
……
走进联络厅前,在温子曳的坚持下,他还是取得了自主行走权。
尽管嘴上说的随意,但毕竟不是真的只见几个朋友那么简单,涉及到国家层面的联络,场合往往严肃而正式。
来前,他特意换了身正规服饰,并仔细打理过仪容。
确定自己看上去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温大少后,温子曳这才敲了敲门。
“请进。”戴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两人推门而入,偌大的联络厅中,一道屏幕十分显眼。
戴安王妃身着王服坐在屏幕前,两边是祁零和祁斌,身后站着一排大臣。
“来得正巧,”她转头笑了笑,“我们刚聊到你们呢。这边坐。”
温子曳和祁绚依言在她左右坐下,抬头,对上一双打量的眼睛。
——联邦现任首长,唐闻。
“您好,唐首长。”
微笑在唇畔浮现,温子曳不卑不亢地说,“虽然您应当认得我,不过正式见面,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温子曳,温乘庭议长的长子。”
“真让人意外……原来王妃阁下说的‘帮助了银月的熟人’,是你。”
唐闻似乎有些惊讶,他的视线扫过温子曳,又落在祁绚身上,尤其在那张眼熟的脸上定了定,神情划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银月王储曾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哪里。”祁绚冷淡而不失礼貌地颔首,“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客套话讲完,唐闻也不绕圈子,看向戴安道:
“银月的意愿,我们已经了解了。很高兴阁下赞同打开南北封锁线,与联邦重新建交。这件事如何落实,我们将在一个月后的跨域峰会上与三大帝国正式商讨。届时,还请赏光。”
“不过,希望到时候出面做决策的,能够代表整个银月帝国。”
“我明白,”戴安目光闪了闪,“还请放心。”
“另外……”
唐闻将视线移向温子曳,“方便借用一点时间吗?有些私事,我希望和温家小子单独聊一聊。”
“当然,请便。”
戴安站起身,其余人跟在她身后依序离开。
祁绚皱眉瞥了一眼屏幕,对温子曳点点头,也随众人一道走出联络厅。
大门阖上,室内空无一人,唐闻终于开口:
“你们还活着,真令人高兴。这半年里,K-210星都快被搜救队翻了个底朝天,族叔亲自来拜托我好几回,真令人头疼,那地方现在可是严禁无关人士进出的。”
说着,他耸耸肩,表情褪去程式化的捉摸不透,略显无奈。
“让您为难了。”温子曳说,“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我已经让人发消息通知他们了,待会儿你们有半个星际时可以慢慢聊。”唐闻支起手臂,“现在,让我们先聊聊吧。”
温子曳微笑:“唐首长想聊些什么?”
“鸠人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唐闻说,“唐究回到联邦,带着他这些年的研究一起,解决了不少麻烦。”
“涅槃宫的事件,还有雀巢……看样子都和它们息息相关吧?辛苦你们私下调查、与它们展开对抗,避免了灾难进一步在联邦蔓延。”夸赞到此话锋一转,“这几回,就算功过相抵,揭过了。但没有下次。”
“是。”温子曳垂眸应声。
他清楚,没有在得知情况的第一时间上报,这项罪名就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唐闻虽然告诫得严肃,却是轻拿轻放的意思,多半还是看在结果不错、且自家长辈唐落秋也参与其中的份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联邦来?”
“我么,”温子曳有点意外,唐闻居然会关心这个,“大概……至少要等南北封锁线解开吧。”
话虽如此,他心底不禁掠过一抹迷茫。
回去联邦?当然,他肯定要回去,和祁绚一起。
但祁绚的身份已经暴露,真的还适合在这种关键时期呆在联邦吗?
再者,他才和阔别十年的母亲重逢,才回到生养自己的国土……他真的还愿意回到联邦吗?
温子曳眼神动摇,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下意识觉得祁绚会跟着他,他们只是暂留北星域,解决完事情就会回去。
可他们之间,不该存在这种想当然的不公平。
何况,祁绚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契约兽了。
……如果祁绚对他提出,希望他留在银月的话……
他……会留下来吗?
就在这时,屏幕中,唐闻突然说:
“如果你同意,而一个月后的峰会举办顺利,联邦会派飞船来接你。”
“温子曳,现在的联邦需要你——温家更需要你。”
“你的父亲,温乘庭议长,三个月前在第二星域受到了鸠人的袭击……”
第205章 再相聚 联邦近况。
一刻钟后, 温子曳从联络厅中走出。
“祁绚。”他一眼看见阳光下,和戴安正说些什么的白发青年,止住步伐,远远出声, “首长给了我们一点时间, 可以和余其承他们说说话。”
“……嗯, 好。”
祁绚明显顿了一下 , 才对戴安点点头, 朝这边走来。
他有什么心事, 温子曳看得出来,恰好他也有。
不过现在实在不是谈论这些的好时候,他将那些念头压入心底,神色如常地坐到屏幕前。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一阵嘈杂的黑屏后,两张放大的脸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共同挤到了镜头前。
“小曳(哥)!”
“祁绚(小绚)!”
“你们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
演双簧似的, 余其承和温形云一唱一和,语气从激动变得哽咽。
温子曳很想轻松地调侃一句, 以此驱散这么久以来他们寻人不得的恐慌。
可瞧见那副憔悴样貌,他一时失语,又觉得那些话太过轻佻,不合时宜。
余其承也好温形云也好, 前者是辗转酒局的花花公子,后者则时常正装出席重大场合, 平时都是很注重仪表的人。
现在呢,头发一个赛一个凌乱、一看就知道缺乏打理,眼袋沉重眼圈青黑, 面色黯淡,似乎还比记忆中消瘦几分,下颌还有没来得及刮的胡茬。
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泪光闪烁,好似他随便说个字就要哭了。
好半晌,温子曳叹口气: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狼狈,余其承抹了把脸,有些郁闷。
流落在外的分明是小曳和小绚,为什么对比而言他比较像个野人?
某位注重形象的兄控更是默默挪到镜头外,火速开始整理外表。
他们让开一点,后面的人才有机会露出面容。
蓝行、许忱、唐究、唐落秋……甚至还有个宿翡。
“好久不见。”
蓝行仔细打量一番对面二人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看样子,你们过得不错。首长突然叫我们过去,说你们从北星域发来通讯……真吓了我一跳。”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祁绚目露歉疚。
“没事就好。”蛇族少年沉默一下,摇摇头,别过脸,“真的……没事就好。”
尽管没有另两位那么直观,但他们也没精神到哪儿去,一个个眉心间都有挥之不去的郁色。许小姐更是肉眼可见的轻减很多,满面倦容。
温子曳扫视完,有个人始终没找见,不禁心底微沉:
“萧春昱怎么样了?我们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K-210星还好吗?”
“说来……话长……”
余其承努力抽气,试图让语气不那么哽咽好说清楚,可惜收效甚微。
蓝行没办法,只得截过话头:
“发生了挺多事,先从你们失踪那天讲起吧。”
按照计划,他们顺利干掉了二号和八号,鸠人的主意识消亡后,遍布K-210星的副本也随之暴毙。各大养殖场彻底解放,在芬里尔预先安排好的人手协调下,一切有条不紊地发展着,这颗星球终于随着抗争的胜利重焕新生。
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还不等庆祝,许忱就匆匆带回了坏消息。
——温子曳和祁绚无故失踪,萧春昱昏迷不醒。
“她调查过现场情况,告诉我们,很有可能是因为能量聚集引发了空间壁的坍塌,人为制造出了‘虹吸空洞’。”
蓝行说:
“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在第三星域也有不少先例,十个里七个都回不来。我们怀抱一丝希望,也许那个空洞并不大,没有把你们送走太远……结果一无所获。”
在K-210星找了一个多月后,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效率低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祁治珩和萧春昱的状况太差,必须尽快得到妥善治疗。一行人不得不暂且打道回府,再派遣专业团队进行搜救。
“祁前辈目前已经稳定下来,人也苏醒了,只是脏器还太虚弱,不能长时间脱离治疗舱。”许忱缓缓道,“至于小春哥哥……他的精神力受创严重,有轻微的衰竭现象,到今天仍在昏迷。”
“萧家倒了。”她突然抛出一条大新闻。
“二号死后,所有萧家成员的契约兽在同一时间死去,这根本瞒不过去。我们在K-210星寻找你们的踪迹时,萧松年找到首长坦诚了一切,卸任入狱。出于对萧家历代英杰的敬意,也为联邦的稳定考虑,高层并没有公布这件事。但如无意外,直到老死,他都将在狱中度过。”
顶梁柱的倒塌,大规模的职位变动,以及政局风向的倒转……再怎么不敏锐的人,也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中央星的势力竞争向来如此,管你曾是雄狮还是卧龙,一旦暴露颓态,豺狗就会一拥而上,将其瓜分殆尽。
这尊守护联邦多年、呼风唤雨的庞然大物,终究以最普通的形式落下了帷幕。
“……勉强也算保住了晚节。”温子曳敛眸,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相信萧二少醒过来,也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欣慰。”
许忱“嗯”了声,微微一笑,神情并没有太多沮丧:“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唐先生将他这些年的研究成果一起带回了联邦,K-210星作为重要战略地,被联邦接管。不过在成六他们的运作下,芬里尔和新执法庭已顺利平定了乱象,大部分话语权还掌握在当地人的手里。因此,我们还能在附近继续搜寻你们的行踪。”
蓝行大致说明完情况,耸耸肩:“不过,看样子是做了无用功。你们原来跑到北星域去了。”
“看衣服,是银月王庭的制式?”憋了半天的宿翡插嘴,“你们现在在银月帝国?”
“嗯。”
祁绚点头,随即言简意赅将这半年来的经历总结了一下,听得对面目瞪口呆。
“恰巧遇到小曳的妈妈,如今在当佣兵,继父是三眼赤焰狮?”
“潜入银月,打败一号,夺回王权?诶?那枚S+级能源结晶也找到了?还触发了?!”
余其承感觉大脑有点不太够用。
“怎么感觉……小曳你们出去一趟,”他喃喃自语,“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所以接下来还有我们什么事?”
“当然有你们的事。”温子曳好笑,“一号死了,可不代表鸠人已经全灭。无论北星域还是联邦,在我们没有发现的地方,一定还潜藏着它们的踪迹,现在可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也是。哦对,还有一件事……”
余其承迟疑地看向镜头外,温形云慢吞吞地走过来,低声:
“那个,哥……家里……出了点问题。”
“我知道,首长已经和我说明了。”温子曳平静道,“他现在怎么样?”
这个“他”,自然是指温乘庭。
“不太好。”温形云深吸口气,“联邦知晓鸠人的存在,又得到唐究先生的鼎力相助后,有了充足准备,沿K-210星顺藤摸瓜,找到好几颗被大规模驻扎的生命星球,迅速展开封控,并对雀巢余党进行猛烈打击。”
“或许是被逼急了,三个月前,它们在各地组织了大大小小的袭击。主要针对联邦的关键政员和公众人物……父亲首当其冲。”
“该说不说,到底是你们温家人。”蓝行道,“他硬是拼着精神力受损,当场反杀了那只鸠人。代价是现在还在医疗机构里躺着没醒。”
“再加上同属一个派系的萧家失势……”他瞥了眼温形云,“温家的日子,最近不太好过。”
“本来情况就很糟糕了,家族里那群老家伙还固执己见,念叨着什么要求稳求稳,就是不肯按父亲昏迷前的安排推行!”
温形云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愤而告状,“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不就是觉得父亲恢复不了,哥哥你不在家,我年纪又小……想让家主一脉换个人坐?”
温子曳眯起眼,屈指在膝头敲了敲,倒也不意外。
虽说都姓“温”,但家族并非由血缘联结在一起的东西。
温家每年都会从各个领域吸纳新生人才,而这些人在经历漫长的时间考验和传宗接代后,最终彻底融入温家,冠有温姓。因此内部不和与争抢资源也是常态。
他很清楚,等峰会顺利结束后,联邦就会正式公布与北星域建交的消息。
温家本就处于风雨飘摇的时期,倘若不能抓住先机彻底转变立场,后续必然被当成和谈的牺牲品。
现在根本不是“求稳”的时候。
但,光靠形云,看来镇不住那帮老狐狸。
显然温形云也是这么想的,表情羞愧:“明明哥哥留下的那群人一直在帮我,我却光是维持住现状就精疲力尽了。要是我的能力更强一点,哪怕有哥哥的一半……”
“形云。”
温子曳打断他的话,“我说过,你不逊色于任何人。在回到中央星接任前,我为此准备了十年有余。即便如此,起初也遇到过不少麻烦。”
“经验不足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东西,不要着急。”
“嗯!”温形云抹了把脸,重重点头。
“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温子曳一一扫过这群人,端详着他们的脸,铭记下每一丝疲惫,神情不知不觉越发柔和。
“谢谢你们,再等一等就好。”
“我……很快就回来。”
半个星际时过得很快。
这种缺乏媒介的长距离通讯对目前的银月而言负担太重,能留下这半小时的私人时间,温子曳已很满足。
屏幕熄灭,室内昏暗下来,联络厅中的两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们心照不宣地看向彼此。
即使现在失去了契约,温子曳发现,他依旧知道祁绚那张缺乏表情的冷脸下在想些什么——他是如此了解这个人,就像了解另一个自己。
“少爷。”
终究还是祁绚先一步开口,垂着眼睑,像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你要走了吗?”
第206章 我爱你 比契约更无法斩断的联系。……
门缝透出薄雾似的光晕。
温子曳捧住祁绚的脸, 借着这抹光,缓缓用视线描摹他的每一寸线条,尽可能平静开口:
“‘你要走了吗’,这句话的前提是, ‘我会留下来’。”
祁绚抿唇, 没有否认。
他低声说:“刚刚……母亲在询问我的意愿。”
“一个月后的峰会非常重要, 在那之前, 银月必须恢复一定程度的秩序。父王已故, 如今群龙无首, 她问我,要不要成为……新的狼王。”
闻言,温子曳眼皮一跳,却不怎么意外。
“虽然她对我说:觉得责任沉重不想接手,或者有其它更想去做的事情也没关系。如果我选择拒绝, 她会继续代父王执政,后续从宗室里择人继位。”祁绚顿了顿, “但我觉得……大概不能这样。”
“少爷还记得我们对付一号时,被它利用的那群人质吗?”他问。
“他们中, 有些是贵族,有些是臣子,有些是侍奉王族的世家子弟。”
“鸠人死后,银月各地都传来兽人大规模暴毙的消息。对一无所知的民众而言, 这无疑是巨大的惊吓,足矣点燃封锁十年里积攒的所有不安。”
“为了平定暴动, 这段时间里,他们或自发、或有意,打着我的名义做了许多事……现在, 外面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祁绚轻叹口气,复述苏醒后听见的种种传闻:
“什么【狼王罹患重病,被不轨之徒夺权篡位】,【小王子假死脱身,忍辱负重,磨砺多年,终于了结一切】……”
“真是老套的故事。”温子曳笑出声,“不过,真相的确差不多老套就是了。”
镜片后,乌漆眼眸流露出揶揄意味,他调侃地捏了捏祁绚的脸:
“也就是说,现在银月上下都把你当成救世主,希望你赶紧继位?”
也不知是被掐出来的还是窘迫的,那张冰雪般白净的面颊一红,祁绚不自在地嘟哝:“差不多吧……总之,传得很夸张。”
“原来如此。”温子曳点点头,“祁零和祁斌呢,他们对此没有意见?”
“他们……”提到这个,祁绚不禁无奈。
何止没有意见,这些传闻背后甚至有他们在推波助澜。
“大姐说她现在已经是雪姨的契约兽了,按照之前的约定,没有人身自由,以后要跟争渡一起离开,当不了新王。”
“至于大哥,他很不服气地对我喊了句‘别不识好歹’,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后面让人带话说伤势还要继续休养,让我自己看着办。”
这也难怪。
银月已在苛政中风雨飘摇了十年,所有人都在渴求变动,渴求一个崭新的、英明的、可靠的主心骨。而祁绚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缺口。
强大、仁慈、安定,又是自幼出名的聪敏过人、天赋异禀。
他的死亡是一切的开端,他的回归则为银月带来转机与希望。
单单是存在本身,祁绚就被赋予了太多传奇色彩,有什么能比一位传奇人物成为新王更振奋人心呢?
祁零也好、祁斌也罢,哪怕是在民众中本就颇有威信的戴安王妃,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倘若最后成为狼王的是他们,可想而知会传出多少不利于统治稳定的流言,银月又需要耗费多久才能迎来和平。
温子曳看得清楚,他知道,那俩姐弟和戴安王妃只会看得比他更清楚。
不过……
“既然你母亲顶住压力给了你选择的权力,说明在她眼里,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不辜负她,你必须慎重地、为自己考虑这件事。”
“祁绚。”温子曳直视他的眼睛,确认地问,“你想成为银月的新王吗?”
答案毋庸置疑。
祁绚没有沉默太久,认真点了点头。
“我曾许多次后悔,后悔我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做,只顾及自己玩耍享乐。”他显然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脸上仅存的犹疑随着说出的话,渐渐消失殆尽,“现在,我的国家需要我,我的臣民需要我,我的亲人需要我……我很高兴,我终于也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我不会逃避我的责任。我想带领银月走过眼前的困境。”
他的神情愈发坚定,微垂的头颅与眼睫也不闪不避地抬起,一张年轻面容闪烁着久经风霜的沉着与矜傲,“我能做到,我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所以……”
祁绚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成为王。”
即便身处暗处,那双绀紫色的明亮眼瞳依旧熠熠生辉。
月华般的雪白长发自肩头流泻,凛然姿容,犹如初见,又比初见更多一分从容与笃定。
温子曳后脊升起过电般的战栗,一时看得入迷。
这块由他小心翼翼呵护、尽心尽力打磨的宝石,终于绽放出了比期望中更加璀璨的光华。他与有荣焉。
“那就去吧。”温子曳用指腹摩挲两下他的脸,松开手,露出一个浅淡笑容,“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很期待,你当上狼王时的样子。”
“少爷……”
祁绚眨眨眼,方才初具规模的威严瞬间消失。
他一把握住温子曳抽离的手,抱住他,脸埋在大少爷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温子曳抚摸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祁绚喃喃,“直到你和余少他们说出你很快就回去这句话前,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留下来陪着我,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
“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他吸了口气,“或许是,我在潜意识里拒绝思考这个问题。对不起。”
“一样的啊。”温子曳笑了,“这样的话,我也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你一定还会跟我一起回去联邦。彼此彼此了。”
祁绚顿时将他抱得更紧,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像在赌气。
温子曳心底酸软,语气则愈发温柔:
“其实我们早就明白,银月之于你,就如同温家之于我。这是我们成为‘我们’而被赋予的责任,无法置之不理。”
“我和首长商量好了,他会在南北封锁线打开一个关口,允许接我的飞船通行。那艘飞船是目前联邦速率最高的科技,大概还有十天就能到。
等到那时,我会随飞船一起回去。而你,就留在这里当你的狼王。我们……”
他平静地说到这里,脸上的微笑终于裂开一道缺口,嘴唇抖抖索索,狠狠一咬才将话续了下去:
“我们……要暂且分别了。”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害怕,害怕祁绚离开他。
温子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口说出这句话,主动做出这个决定。
心脏跳得飞快,眼前也开始晕眩。温子曳不得不扶住祁绚的肩,将头轻轻靠上去,像两只鸟儿交颈。
祁绚蹭了蹭他的脸。
“总觉得,少爷变得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温子曳问。
“我还以为我们会吵架。”祁绚想象道,“你会因为我的决定很不高兴,勒令我跟你一起回去,但我没有妥协,于是你以为我打算再次抛弃你……糟糕一点,可能会把你惹哭吧?我都想好怎么哄你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温子曳不满地挑起眉: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蛮不讲理?”
“怎么会,少爷是全宇宙最讲道理的人。”祁绚一本正经,“除了某些情绪失控的时候。”
温子曳想起往日一二三事,无话反驳。
他磨了磨牙:“……那还真是抱歉了,我知道我很难缠。”
“不难缠,”祁绚讨好地亲了下大少爷修长的颈侧,“明明就很可爱。”
“现在我们没有了契约,又要分开不知多长时间。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舍不得,少爷,我舍不得你。”他的声线低下去,“要是闹起来,干脆把你强行留在银月好了——一瞬间,我也产生过这样恶劣的念头,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真坏啊。”温子曳轻轻说。
“少爷就不坏了吗?这回不彼此彼此了?”祁绚问,最后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们就要分开了,你真的……没有不安吗?”
“……”
怎么会没有呢?
温子曳想着,揪紧了他肩头的衣服,指尖抓得布料满是褶皱。
分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能见面,不能说话,不能像现在一样紧紧拥抱,感受对方的触碰、温度、气息。
意味着高兴不能分享,难过不能安慰,任何想法任何情绪,都隔着遥远的星域,难以传达。
意味着早晨醒来,床头不会看见沾着露水的鲜花;疲惫时,不会品尝到奶味和甜度都正正好好的热可可;倘若难以入眠,不会得到安抚的吻,更不会有人用清澈的嗓音在耳畔哼出宁静的摇篮曲……
光是想想,就寂寞得难以忍受。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祁绚喜欢他,温子曳已不会再质疑这一点,但人是会变的。
遭遇、经历、对事情的看法、由此产生的喜怒哀乐……如果这些都不能及时知悉,他们会不会变得越来越陌生?这种亲密无间的信任与默契,会不会被时间冲淡?到那个时候,祁绚还会继续喜欢他吗?会是和现在一样的喜欢吗?
浓郁的苦涩在胸口炸开,几乎是实质性的不安令心脏越缩越紧。
温子曳不再压抑,任由它自齿关流出。
“怎么会……没有不安?”他断断续续地说,“北星域和联邦假设的信号塔不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连通讯都做不到,你懂那是什么意思吗?你会和当年一样杳无音信!”
“还没分开,我就快受不了了。等你成为狼王,真的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精神力恢复后,银月的王有可能委身做我的契约兽吗?如果可以,我真想罔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走。可我知道不行,你会伤心的。”
“要是契约还在就好了,”温子曳忍不住想,那样一来,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没出息,“至少我们还有斩不断的联系……”
“没有契约也不要紧。”祁绚却道,“少爷,我们之间……有比契约更加无法斩断的联系。”
“什么?”
温子曳目露迷茫,祁绚略略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按住他的心口,又牵着温子曳的手覆上自己的胸膛。
心跳一如往昔地搏动着。
“爱。”
“爱?”
这个字眼令温子曳感到恐惧。
他曾为探知徐清渡的爱上下求索,也曾被苏枝的爱困顿三年。
那种东西虚无缥缈,又比喜欢更加沉重。像是一副枷锁,一旦说出口,就会永世受困,再也没有挣脱的办法。
可即便恐惧,当他陷入祁绚明亮的眼瞳时,他依旧受到了引诱。
“你对一号说过不是吗?你爱我。”祁绚神色委屈,“难道那是随口乱说的吗?”
温子曳摇摇头。
祁绚的委屈转眼消散,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不信,除非你再对我说一遍。”
“我……”
很简单的三个字,只是嘴唇上下一碰,没有任何约束力。
但温子曳的嗓子不由自主开始颤抖,他庄重地、近乎肃穆地凝视对面,发誓般沉沉出声:
“我爱你,祁绚。”
“我也爱你,温子曳,我的少爷。”
祁绚阖上眼,“不管过去多久,不管距离有多遥远,哪怕相隔在宇宙两端,我也会一直思念你。”
“这份思念将永恒贯穿我的生命,然后终有一天,把我带回你的身边。”
第207章 交易品 温大少回家。
“……这是什么?”
温形云盯着眼前甩来的一沓文件, 神情微沉,看向来人。
三男三女,都上了一定年纪,后边还跟着几个年轻小辈, 眼熟得很。这段时间就属这群人跳得最凶, 仗着资历老、人脉深厚, 开始蠢蠢欲动。
没想到今天居然勾结在一起同时发难, 恐怕是在背后达成了某种协议。
“本季度以来温家各个行业的营收报告。”
领头的中年男人目露嘲讽, “二少爷不妨自己打开看看。”
会议室其它人的视线全部聚焦过来, 温形云皱了皱眉,迫于压力,不得不照办。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他本就预感不妙的心咯噔一下。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在私底下动什么手脚,数据不太好看, 并一直下行,这点无法造假。
温乘庭被确诊精神力受损后, 温家的经济形势不可避免受到了冲击——像是笃定这位风头无两的议长大人再也无法苏醒、即便醒来也会变成废人一般,许多合作伙伴说翻脸就翻脸, 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数。
哪怕温形云茶饭不思地扑在工作上,也无法挽回颓势。
合上文件,温形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从容,抬头看向中年男人:
“情况我了解了。父亲昏迷至今, 产业受到影响在所难免……”
“二少爷管这仅仅叫‘受到影响’?”
中年男人夸张地做着手势,“三个月内, 整体营收下降了两个点!二少爷年纪小,可能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再这样下去, 要不了多久,底层的许多产业就要赤字关停了。到那时,温家会沦为整个中央星的笑柄!”
“更何况,近来上面变故频繁。上回如此动荡是什么时候,大家都记得吗?”
他转过身,向与会成员大声宣扬,“是百年前,与北星域建交失败、战事频频的时候!”
“那时,温家凭借标记环一举跃入顶层权贵,渐渐发展成如今的庞然大物。现在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效仿温家当初的成功!二少爷,现在可不能再说这种幼稚话!”
“那你想怎样?”温形云问。
“高位有能者居之。”男人仿佛就等他这句话,胜券在握地笑起来,“投票表决吧。议长昏迷不醒,温家却不能一直等下去。”
“你的意思是,要在这个节骨眼进行家主之位的交接?”温形云冷声。
“您的年纪还是太小了,阅历太浅,把温家的船舵交到这样一个小孩子手里,谁能放心?”
男人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不如说,对面按捺不住脾气,不再顶着那张一脉相承的笑容,令他愈发肆无忌惮。
“二少爷,家族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这半年来,怎么也闹够了吧?”
温形云脸色一变,这下彻底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男人语气中的嘲弄更加明显,“为了寻找在修学旅行里失踪的大少爷,半年里,你调派了多少搜寻飞船和空间学方面的专家?你知道一天的花费有多惊人吗?”
“怎么,我可不知道温家已经艰难到这个地步,连这点钱都出不起。”温形云道,“更何况,从我个人账户里支的账,和家族没关系。”
“话虽如此,那些飞船、专家,还有消耗的能源结晶,可都是有钱也买不着的资源。就为了找一个废物,值得这样大动干戈?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位身价无数的继承人吗?”
“收回你的话!”
温形云豁然起身,胸口因愤怒不住起伏。
若非身后宿翡及时按住他的肩,手里捏紧的文件已经砸到了对面脸上。
“我有说错吗?”
见他被激怒,男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扩大,“失踪的人,自有过错方和警方搜寻。温家纵使有增援的条件,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享受的,否则岂不全乱了套?”
“再说,半年了,到现在还没消息,恐怕凶多吉少。为一个死人如此铺张——”
“哦?我怎么不知道,只是出门游玩半年而已,居然已经成了死人?”
一道笑语从门口传来,打断了男人的话。
不知何时,会议室的门无声无息敞开,青年逆着光的影子在地面拖长。斜切的光线犹如幕帘,一点点将来人模样显露山水。
乌发,白肤,长睫直而密地垂在眼前,映入一汪细长深潭。
风尘仆仆,一身休闲外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却丝毫不予人仓促之感,举手投足从容优雅,是从小培养出的严苛仪态。
抬起脸,柔和笑容镌刻唇边,温润似春夜一场连绵的雨。
“哥哥!”温形云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惊喜地叫出声来。
“大、大少爷?”会议室里,一干人目瞪口呆。
温子曳微微一笑。
他的眼镜不知去了哪里,精致眉眼毫无遮掩,以至于分明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容都莫名凌厉。
恍惚间,这些人还以为看见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温家继承人。
中年男人最先回过神来,心底暗骂一声。
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到这个节骨眼里温子曳居然回来了!他不是死在外面了吗?
不知为何,面对和宿翡契约后精神力已经抵达A级的温形云他都能面不改色,可迎上这位早就废掉的大少爷,他没来由地发怵。
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定了定神,朗笑一声:“大少爷回来了?这半年是去哪儿了,真让人好找。”
不等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也巧,我们正在商量由谁来暂代温乘庭议长管理温家呢,马上就要进行投票表决。当然,既然大少爷回来,其中肯定也有你的一票。”
温形云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
“谁同意……”
“投票表决,是吗?”温子曳比了个手势,制止温形云继续说下去,笑眯眯地一点头,“没问题。”
“父亲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联邦暂且没有医疗手段能令他快速清醒。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温家不能没有决策人,是该选出一个。”
他无比自然地穿过走道,在高位落座,淡淡道:
“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男人一愣,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合作伙伴,几人也是一脸沉凝,不明白为何大少爷今天这么好说话。
难道他不明白,自己这边做足了准备吗?
温家上下,大部分关节已经被买通,投票表决的胜者只会是他!
心底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男人按捺住那股慌乱,默默安慰自己。
不,不会有问题的,这家伙只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想要吓退他。
没错,这对父子惯爱玩这样的伎俩,他是不会上当的。从逼迫温形云易位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凝重的空气在会议室弥漫开来,许多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说是“暂代”,谁都明白,权力一旦交出去,哪有可能要回来?
倘若温乘庭还是原来那位大权在握的联邦议长,自然没有问题,但他精神力受损,根本没可能重返巅峰了。
此刻若是站错了队,直接关乎到未来的职业发展,他们当然慎之又慎。
这般气氛下,饶是男人再有把握,也不禁捏了把汗。
他暗暗瞥向温子曳,却见对方双手交握,十分惬意地闭目养神;另一边,温形云居然也没有半点慌乱,似乎对结果非常有信心。
奇怪,他们究竟还有什么倚仗?
男人心底前所未有地动摇起来,而这时,伴随“滴”一记鸣响,代表结束的红光闪烁,所有人屏息凝神。
“表决结果如下:”
温形云起身,看了眼终端屏幕,露出“我就知道”的得意笑容,高声宣布,“温子曳先生,以78%的票权支持率当选。恭喜!”
说完,他一马当先,用力鼓起掌。
嘈杂掌声中,中年男人面色惨白,不可思议地将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不,这不可能!”
11%?为什么他的支持率会这么低?
“温子曳!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温子曳,大少爷并未回答,甚至连一眼也未施舍,只礼貌性地起身向他人致意。
倒是温形云满眼讥诮:“就凭你这老登,也敢跟哥哥比?还想当家主,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做梦!”
男人气得脸色铁青,血涌上头,猛地一拍桌面:“不行!这是阴谋!我不同意!”
“你们都忘了吗?”他扫过会议室中一排排眼熟的脸,这些人里不知有多少之前讲好却临时变卦,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他指着温子曳:“这家伙早就被废了!精神力只有D级,甚至玩闹似的契约了一只月光犬!”
“你们要让这样一个人带领温家?他有什么资格?光是每天要处理的信息流就足够把他的大脑塞爆!真希望温家就此分崩离析不成?!”
“不好意思,”对于他的控诉,温子曳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枪。
扣下扳机的刹那,男人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躲让开来——这显然多此一举,因为温子曳瞄准的根本不是他,相隔很大一段距离。
“砰”!
漆黑光球与会议室的合金墙壁相撞,眨眼间蚕食出一个大洞,洞口不断向两旁滋滋扩展,期间没有逸散任何声息与烟雾。
就像那坚硬无比,足以防范B级以下所有武装轰击的墙壁是纸糊般,水轻轻一点就化。
男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
他震撼地回过头,额头碰上冰冷枪口。
那把外貌平平无奇,可温家谁也不会错认的武装被温子曳握在手里,指向他。
“【暴雨】……S级管制武装……你……”
“我已经和联邦中央系统进行过报备,获得了两次使用权,刚刚用掉一次。”
温子曳轻笑,嗓音依旧柔和,如同耳语:
“真希望第二次不会浪费在你身上。”
男人浑身如坠冰窖,心跳快得像要跑出胸膛。
怎么回事?温子曳为什么能使用【暴雨】?S级武装不管以什么效率运转,前提都是触发S级能源结晶进行能量供给,也就是说——
“你的……精神力……”
“不知怎么就恢复了,”温子曳玩笑似的说,“又不知怎么就突破了。”
他收回枪,笑了笑:
“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我怎么会当众杀人呢?违反联邦核心法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你说是吧?”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顿时令男人脸色灰败。
完了,他想,彻底完了。
这人什么都知道,连他暗地里干的那些不法勾当也一清二楚。那句话可不是随口一说,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要不是温家正值风雨,他这一脉又还有用处,恐怕那一枪……真的会落下来。
家族内部肃清渣滓,哪会顾忌什么法律?
腿一软,他直挺挺地坐下,再没了出声的力气。
室内鸦雀无声,有人目露畏惧,而更多的,却不由自主回想起曾经……大少爷还是继承人时,温家上下万众一心,从未担忧过未来。
大少爷还是那位大少爷。
那么,温家——
“承蒙厚爱,今后就由我暂代温家家主,二少爷负责协助。”
沐浴在各色复杂的视线中,温子曳手掌一抬,“青雪,南夏。”
长桌两旁,提前收到消息的温青雪和温南夏应声站起,按捺住激动神色,来到他身后。
一道投影在会议室中央浮现。
“关于今后温家产业的安排……”
*
走出温家中枢大楼,午后阳光正好。
温子曳被太阳晃得眯了下眼睛,一旁温形云还按捺不住激动,絮絮叨叨:
“哥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银月帝国距离联邦那么远,我还以为没三四个月都见不到你……”
“首长烧了两颗S级能源结晶才把我带回来,当然快。”
温子曳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久违的触感,让他终于有了些许回来的真实感。
“对了,”温形云一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祁绚……他人呢?怎么没看见他?”
“……”
温子曳正欲开口,忽然听得一记呼哨。
庞大阴影自头顶落下,最新款的载人星舰停在面前,“咔嚓”弹出舷梯。
身材高大的青年却等不及地纵身一跃,落地也不顾没站稳,踉跄着大步踏来,给了温子曳一个重重拥抱。
“小曳,你回来了!”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要不是阿行发现有没见过的飞船落在温家附近,推测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让我看看,瘦没瘦?在外面没受伤吧?过得还好吗?”
看见那张一如既往热情的英俊傻脸,听着耳边熟悉的一长串碎碎念,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回抱过去。
“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抱那么紧做什么?”
酸溜溜的嘀咕声,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温子曳失笑地松开手,把余其承推到蓝行怀里。
“喏,还给你。”
余其承哈哈大笑,也重重抱了抱身旁的少年,顺带还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蓝行板着的脸瞬间红透:“你干嘛,这还在温家!”
“有什么关系嘛,管天管地还管别人谈恋爱?”
余其承理直气壮,温子曳微笑补刀:“温家可没这个规矩。”
“……”蓝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你这么精神,就知道在外面过得不错了。祁绚人呢?”
“怎么,不忙着和我叙旧,一个两个上来就问他?”
温子曳调侃一句,轻飘飘道,“过段时间,你们应该可以在跨境峰会上看见他。”
“……”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什么意思?”蓝行蹙眉,“他没回来?”
“他要参加跨境峰会?但那不是三大帝国和联邦的——”温形云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温子曳,讷讷,“不会吧?”
“祁绚要当狼王了?”宿翡眼神闪烁,“我就知道……”
“但那也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绚都不能回来了吧?”余其承忧心忡忡,“小曳你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这是我们商量后的决定。”
温子曳面色寻常,“走吧,劳烦你送我回家。为了准备今天这场会,我可从前天开始就没合眼了,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余其承与蓝行对视一眼,便也不再说什么。
星舰腾空,缓缓滑入轨道。
“说起来,小曳你的眼镜去哪里了?”途中闲聊时,余其承随口问,“我和你认识到今天,你都一直戴着,突然摘掉我还有点看不习惯。”
“卖掉了。”
“卖了?”温子曳那个性格,居然会把私人物品卖人,余其承纳闷极了,“你很缺钱用吗?”
“是以物易物。”
温子曳说着,似乎觉得车里有点热,随手扯开衣领最上层的纽扣。
“哥?!”温形云眼尖瞧见了他颈上露出的漆黑一角,惊得差点跳起来,“标记环?谁给你戴上了这个?”
“嘘。”
指腹贴着沾染了体温的项圈,温子曳眼底浮现出浅浅笑意,“别这么大惊小怪,都说了。”
“这是……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