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母女俩 说服与投降。
一号仓库是整个东养殖场占地面积最广阔的建筑。
它处于四通八达的中心圈, 被无数覆雪的巨型牢笼包围。
远远望去,就像伏在蛛网上面目狰狞的捕食者,令人心生畏惧。
随行的芬里尔成员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里不禁一阵打鼓, 小声询问走在身前的青年:“叶行长, 靠我们这点人, 真的能行吗?”
“什么叫‘这点人’?”
温子曳瞥他一眼, 口吻略带玩笑, “和一号相比, 我们应该称得上‘人多势众’才对。”
那人讪讪:“但是人家都是B级以上……贵精不贵多,这哪里能比啊?”
非要说,芬里尔也不是凑不出和一号势均力敌的队伍。
然而温子曳根本不要,反手把那些厉害角色全部划给了成六,自己则随便凑了支良莠不齐的小队就走, 儿戏一样。
听说一号仓库里至少有三名A级,其中一个很可能已经达到A+, 这要是跟对面起了冲突,恐怕一个也逃不出来吧。
兽人的忐忑溢于言表, 温子曳却仍不以为意:
“我们是去结盟的,又不是树敌,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做什么?放心好了,我不会乱来。”
想想也是, 一群人瞬间松懈。
近段时间,他们可是对这位叶行长机器般精密的头脑印象深刻、大为折服。真要打, 怎么可能不好好计划,谁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不过才放松没多久,不远处的动静就令他们再度绷紧神经。
“叶行长, 有人来了。”
温子曳仰起脸,夜色中,冰冷的风雪拂面而来,正前方陡然亮出两盏幽火。
清脆的抱怨声随之响起:
“你们有完没完?说了很多遍,没什么好谈的,我们不可能加入你们!看在还要保存实力对付芬里尔的份上才没直接动手,别给脸不要脸……咦?”
黑暗中浮现的,居然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探头探脑,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
温子曳怔了怔,继而朝她微微一笑:“你好,这位小姐。我们来自芬里尔。”
他面相温柔,嗓音和煦,在冷厉的严寒之中犹如一缕春风。
对面情不自禁被迷惑片刻,才猛然回神。
女孩瞪大眼睛,失声:“芬里尔?!”
“为什么要惊讶?”温子曳歪头,“你们应该早知道我们会来。”
“知道是知道……”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不知不觉间让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困惑起来,声音也下意识减弱,“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对,你们过来做什么?好像也不对……”
她混乱地抱住脑袋,在“芬里尔是敌人”和“这家伙很友善”的冲突印象中来回翻转。
“既然想不通,不妨请我们进去坐一坐?我们没有恶意。”
俯下身,温子曳与她平视,眉眼柔和,看上去十分无害,“外面太冷了,又有摄影球到处乱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女孩又一愣:“啊?可是……”
“你在担心我们会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情吗?”
看穿她的纠结,温子曳唇角笑意愈浓,“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人类,身后这群兽人里最高等级也只有B。你是A级吧,就算我们加起来,恐怕也不够你一只手打的,为什么要怕?”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女孩显而易见地开始动摇。
“听说干部的项上人头很值钱。”
温子曳扬起下颌,露出衣领中纤长、脆弱的颈项,循循善诱,“我在芬里尔多少说得上话,应该值不少积分……你真的要赶我们走?”
“我……”
女孩咽了咽口水,稀里糊涂、略带犹豫地让开路:
“那……好吧。你们跟我来……”
*
“——所以?你就这么把人放进来了?”
一号仓库,青年抱臂瞪着眼前的女孩,嗓音严厉。
察觉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女孩心虚低头,嗫嚅道:
“我、我就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反正他们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肯定打不过我们嘛……”
“好了,宋唐,小月只是被骗了。”
一道冷锐女声斜插进两人之间,女孩如蒙大赦,呜呜扑进坐在圆桌旁的女人怀中: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有意添乱的!”
女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一瞬柔和。但很快,这份柔和又被凌厉代替。
她抬起头,淡淡看向圆桌对面端坐的斯文青年,面色发冷:
“小月从小出生在养殖场,没有见过外面的坏人,又被我保护得太单纯。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没能考虑周全,想不到还会出现这种骗子。”
被冠上“坏人”、“骗子”之名的温大少爷丝毫不为所动,从容得宛如正身处自己家中。
“这话说的可不动听。刘首领难能一见,我只好出此下策。”
他微笑着看向蔫巴巴的小月,面容一如往昔的温柔亲切,“况且,我也没有欺骗她什么,只不过实话实说,让她放心而已。”
小月偷偷瞥他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好看的哥哥会是坏人。
她的母亲,刘宁——一号团体的首领,那只A+级别的九尾猫再次摸了摸女儿的头,把她按进怀里,嗤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话虽这么说,刘宁心中却越发警惕。
她有点摸不清对面这名年轻人的心思,但想也知道,他们需要芬里尔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芬里尔又怎么可能带着善意前来?
“虽然不知道芬里尔什么时候这么没骨气,连人类也能当上干部了……不过。”
女人冷笑,拍了拍手,“你们胆子的确不小,这么点杂兵也敢闯进来。难不成,是好心给我们送积分来的?”
随着掌声落下,之前教训小月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仓库里的其它人也纷纷起身,朝这边虎视眈眈。由B级及以上兽人构成的包围圈不断收缩,散发出巨大压力。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芬里尔的成员们不禁冒出冷汗。
“干部一个一百积分,正式成员一个五积分……虽然一网打尽也不算多,但好歹是个开门红。”
刘宁眼中凶光毕露,“不管你过来到底是想耍什么心眼,我都没有听的兴趣。很抱歉,为了我们这么多人的未来,留下性命吧!”
见她打算快刀斩乱麻,直接动手,温子曳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也是希望和平解决的。
逐渐逼近的黑影中,青年坐姿不动,只轻轻抬起眉梢,眸中流出一抹讥诮:
“对星长的话言听计从、深信不疑,不惜用同胞的鲜血取悦罪魁祸首……说什么芬里尔,你们的骨气又在哪里?”
“你!”
女人面庞上飞快掠过一丝屈辱。
温子曳接着不紧不慢地说:“让我猜猜……你居然带着女儿前来参加狩猎赛,报名时,应该不知道今年赛制改革了才对。那么,是打算献祭女儿,成全自己;还是牺牲自己,成全女儿?……多半是后者吧。”
小月倏然抬头,一脸震惊:“妈妈?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要一起从这里出去找爸爸么?”
“意思是,按照原本的规定,狩猎赛需要参赛者自相残杀,直至剩下最后一个人。”
“闭嘴!”刘宁怒吼。
她有些慌乱地扶住小月的肩:“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情急之下根本编不出来,她唯有搂住颤抖的女儿,恶狠狠瞪向那个揭穿谎言的青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温子曳沉声,“你根本不是在救她,而是正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向最残忍的死亡!”
“你胡说!”
无法接受这种说辞,刘宁陡然暴怒,尖锐的爪尖挠破圆桌,与飞溅的碎屑一道掠向那张可恶的嘴。
然而,伴随一记嗡鸣,她的动作稳稳停在温子曳眉心处,不得寸进。
“这是……什么……?”刘宁盯着爪下水波纹一样颤动的透明薄膜,见鬼似的喃喃。
咫尺间,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青年站起身,朝她笑了一下。
【暴雨】沿着袖管滑至掌心,一个翻转,黑洞洞的枪口便对准兽人眉心。
温子曳悠悠开口:
“刘首领,我们不妨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从我手底活下来。”
简直无稽之谈,刘宁第一反应就是不屑。
她可是A+级别的兽人,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在已经近身的情况下赢过自己?
人类的武器是很厉害没错,但想对她造成致命伤害,就靠这把小小的枪?开什么玩笑。
可刚刚发生的那次碰撞不停在脑海中回荡,完全背离她有生以来的认知,一时间,强如刘宁也不敢托大,又没法在这么多下属面前服软,不免进退两难。
“放、放开妈妈!”
就在这时,小月突然冲上前来,猫耳高耸,凶巴巴地咬向温子曳持枪的手腕。
“小月,不行!”
刘宁大急,这么咬下去,女儿的牙都会被崩掉的!
但她完全来不及阻止,只能目眦欲裂地瞧着血花四溅——
温子曳蹙了下眉。
“咬够没有?”他低头看向挂在手臂上的猫族女孩,像是腕骨根本没有被兽人的尖牙洞穿。
小月眼神茫然,犹犹豫豫地松了嘴,瞧着自己造就的两个红窟窿发呆。
“叶行长?”芬里尔一名成员忧心唤了声。
温子曳摇摇头,示意无事,好在女孩年纪还小,发育不完全,即便是A级兽人,咬合力也没那么惊人,否则今天他的手是别想保住了。
收回枪,握住血流不止的手腕,温子曳看向母女俩。
刘宁心有余悸地拥住小月,和他对上目光,眼神复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看得很清楚,分明是在小月咬上来的那一瞬间,这家伙连忙撤掉了身上诡异的薄膜,才会被咬伤。
“我说过,我们没有恶意,没打算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温子曳用完好的那只手扯过旁边倒下的椅子,重新坐下,笑容不变,“现在,可以给我一点信任,好好谈谈了吗,刘首领?”
刘宁迟疑片刻,牵着小月在他对面坐下。
“你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在把她推向死亡?”
“很简单。”温子曳说,“因为整场狩猎赛,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局。”
刘宁瞳孔震颤,她身后的青年也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星长在说谎?他根本不打算放我们走?”
“这不可能!”刘宁忽然情绪激动地否认,“我的丈夫、小月的父亲,明明就顺利离开了!我亲眼看着他走的!”
“是么……”
温子曳垂眸,“那他,是不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刘宁一顿,抱紧了怀里的小月。
小月却挣扎着伸出头来,回忆般喃喃自语:“爸爸走之前说绝对会想办法接我们出去的……他说过的!妈妈,爸爸不会骗我们!”
“可他没有回来,把我们丢在那个鬼地方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女人厉声反驳,声音却底气不足,带着痛苦与慌乱。
“他当然不会回去。”温子曳低声说,“……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
“你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吧。”望着女孩那双无措的眼睛,温子曳没有把话挑得太明白,“星长贪食兽人,尤其是拥有高等精神力的强大兽人……它怎会仁慈到放过上好的猎物?”
“噗通”。
有人跌倒在地,两眼无神。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离开?我们拼死拼活争夺的,只是陷阱?”
也有人心生绝望,不愿接受事实。
“不,这不可能——你是芬里尔的人!你是骗子!这肯定是假的!”
“吵什么吵?都闭嘴!”刘宁回首痛斥,“我一个刚死了丈夫的都没说什么,你们倒先哭起来了,我可不记得收了这么群软脚虾进来!”
显然,她的威慑力相当管用,满屋子兽人顿时不敢造次。
刘宁喘了两口气,红着眼眶看向温子曳:
“证据呢?”
温子曳挑眉:“你想要什么证据?”
“……能说服我的证据。”
“那很简单。”温子曳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K-210星出了问题,有不明生物假借联邦之名圈养兽人。”他徐徐道,“一个多月前,我代表联邦来到这里,与芬里尔达成合作,才有了这场袭击。这个证据,足够吗?”
“足够了。”刘宁点头。
虽然事情听上去很离奇,她理解得十分艰难,但这更好地说明了眼前年轻人的来历不凡。
她又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总之,先把这个养殖场从星长手底下解放出来再说。”温子曳道,“所以,我来谋求合作。”
“我知道了……”刘宁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作出自己的判断,“我愿意相信你。”
她睁开眼睛,神情已全然冷静下来,干脆利落地宣布:
“从现在起,我和小月将不再参与这场狩猎赛,首领就交给胡宇来当。”
一片哗然中,莫名其妙当上首领的青年满脸懵逼,随即弱弱道:
“可是刘姐……我也不想参加……”
“我选择相信他,本质上是因为我相信我的丈夫。”刘宁皱眉,“事关重大,你不用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刘姐,你相信你丈夫,我也相信你啊!”
胡宇说着,转头去看其它人,“我们都是因为你才聚在一起的,是因为相信你能带我们出去才呆在这里的。既然你觉得他的话是真的,那我们就跟着你,大家说是不是?”
“就是!”
“原本我也不想对芬里尔动手,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它们了,袭击养殖场明明是件好事。”
“反正都是要赌上性命的,来之前我就做好觉悟了。与其成为别人的口粮,我宁愿为了抗争有尊严地去死!”
七嘴八舌,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刘宁的神情也越来越坚定。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是狩猎赛的参与者了。”她深吸口气,看向温子曳,“不知道芬里尔还缺不缺人手?”
“当然。”
温子曳笑了笑,“随时欢迎你们加入。”
一场干戈就此化作玉帛,仓库里的氛围立刻轻松许多。
小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温子曳身边,扯住他的衣袖,愧疚地问:“哥哥,对不起……你的手还好吗?”
“包扎过了,不打紧。芬里尔有治疗仪器,回去就能治好。”
温子曳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抱歉,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这很勇敢。”
“嗯……”小月奋力点头,稍微高兴了一点,拍着胸脯保证,“我也很厉害的!妈妈让我接下来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这到底是谁保护谁呢……温子曳失笑:
“那就拜托你了。”
“说起来,芬里尔打算解放这里,就不得不注意一个人。”
刘宁走过来,主动聊起正事,“他组建的团队已经打败了其它很有实力的A级兽人,还一直在试图接触我们,野心不小。”
温子曳颔首:
“我知道他。连你也没把握对付?”
“我没试过,但……”
刘宁摇摇头,“能同时把五个A级兽人收入麾下,还能撑起那样庞大数量的团队,那家伙绝对不简单。最坏的状况,有S级。”
“S级……”温子曳眯了眯眼。
他忽然想到什么,可还没等那个念头落实,心脏便传来一阵猛烈悸动,令他突然站直了身体。
与此同时,一号仓库外,沐浴着风雪的白发青年也下意识捂住胸口。
“少爷……?”
第162章 再相见 我好想你。
一闪而逝的波动, 快得简直像是错觉。
祁绚却不认为那是错觉,他忽然止住步伐,想到一种可能性。
蓝行和余其承的经历证明,契约融合度较高时, 只要距离不是太远, 就能隐约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虽说他和温子曳第一次测试时融合度只有63%, 但后来发生过许多事情, 有所提高再正常不过。
如果说, 少爷真的就在这里, 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这个封闭的养殖场中?
答案显而易见——芬里尔。
只有身为外来者的芬里尔,才有可能混入人类。
“也就是说……”祁绚睁大眼睛,“芬里尔袭击养殖场,背后有少爷的手笔么?那样就完全没必要动手了——糟糕!”
他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被他派去对付芬里尔的,是卢实那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
原本是想让卢实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先镇住对面,尽量减少伤亡。可假如温子曳也是芬里尔一员的话, 这些根本就是左右互搏、多此一举!
而且,万一有谁不小心伤到少爷……祁绚面色一沉。
尽管清楚温子曳自保绰绰有余, 但他仍然免不了担心。
“玄大哥,怎么了?”见他停下,紧随其后的其它几人不免奇怪,苍凯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
“……一号仓库的事先不着急。”
短暂的思索后,祁绚立即有了决断, “我们先回去,与卢实他们汇合。”
“哦,好。”苍凯没有异议,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是不放心那边吗?虽说传言中芬里尔首领是S级,但他鲜少露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卢哥他们三名A级,实力应该绰绰有余,实在不行,跑也是能跑掉的……”
祁绚摇头:“我对他们很放心,正是因为放心,才必须回去。”
“芬里尔……”他低声说,“或许是自己人。”
……
“你是说,那个快要统治整个狩猎场的家伙,很大概率是自己人?”
风雪中,刘宁的声音因失真和震惊有些扭曲。
“没错。”
伏在她背上的温子曳摸了摸心口,那种战栗般的震动似乎还未消褪,让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我说是谁呢……应该早点想到的……”
难怪外边怎么找都没消息,他可怜的小狗,竟然被关在这种鬼地方。
“哥哥,”紧随在侧的小月看了看他,“你笑得好开心啊。”
被一个孩子这么说,温大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作为掩饰。
“哥哥快找到自己的契约兽了,当然开心。”
“契约兽?那是什么?”
“兽人与人类契约后,就可以称为契约兽,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关系。”
小月眨眨眼,似懂非懂。
在她的印象中,人类大多是可恶的。平时大声训斥自己的□□、来来往往的警卫、还有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星长,都是“联邦的人类”。
同一个养殖场的叔叔阿姨情绪崩溃时,会对他们痛骂不已,久而久之,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观感。
但温子曳的出现又刷新了她尚未完全成形的认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又丝毫不会用异样眼神看向她的人类,被她咬伤也不计较,温温柔柔,说起话来从不见疾声厉色,令人如沐春风。
最重要的是,她能看出来,这位哥哥一定很喜欢和他契约的兽人。
那种发自真心的笑容是绝对藏不住的,仅仅提到,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禁感叹:“原来人类和兽人,也能好好相处,而不是一直关着我们啊……”
温子曳顿了顿,童言无忌,他反倒听出些辛酸来。
“虽然现在的联邦也还不够好,但……会的。我保证。”
他眼神渐渐悠远,想到很久以后的将来。
人类和兽人本就好好坏坏、分分合合,但至少,在他生命存续的这段时间里,他希望两方能够和平共处。这样,他与祁绚的关系才会长久。
埋头疾驰持续了一刻钟,前面便隐约传来鼎沸人声。
“怎么回事?”刘宁询问在前方探路的队员。
“是芬里尔的人,正在跟卢实那帮家伙打架。”队员说着,面色忍不住古怪起来,“只不过,看上去有点奇怪……”
“奇怪?”
温子曳皱了皱眉,他让成六搞出点动静试探一下对面的实力,那家伙究竟搞出来什么动静?
“很难形容,类似于……斗殴?角斗?”
队员绞尽脑汁地形容着,说得刘宁也不禁好奇起来。
“走,我们去看看。”
刚靠近,就听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就是这样,代理首领,揍他!”
“再来一拳,打的他站不起来!”
“啊,他滚到那边去了,成哥小心!”
另一边,则尽是嘘声与嘲讽,以一男一女为首的两队人马冷眼旁观。
脸颊有道刀疤的女人不屑嗤道:
“卢实,你行不行啊?自己提出要一对一,别回头输了,没脸回去见老大!”
“罗雯,话可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和她相隔甚远的中年男人露出假惺惺的笑容,“小卢啊,你可千万别逞强,支撑不住就换我们来。”
“呸!”
乌泱泱人头围起的圈子里,一名青年正险险避开成六的攻击,转头大骂,“罗雯,马吉,你俩少搁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输了对你们——呃!”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成六冷笑:
“还敢分神,找死。”
那名叫卢实的青年挨了一记狠的,整个人直直飞出去数十米,在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
但他很快又从坑里跳出来,揉着红肿的面颊啐了口,眼神极其兴奋,“继续!再来!”
两只A级兽人再度缠斗在一起,两旁下属们热火朝天地加油,天上甚至还有摄像球正殷勤转播。
……场面和谐得宛如一场竞技比赛,温子曳都愣了愣。
“这是怎么回事?”他按住身前一人的肩。
那人回过头,看见他,也吃了一惊:“叶行长,您这就回来了?”
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人群迅速散出一片空路来。
温子曳领着刘宁径直走到最前方,正是比斗最激烈的时候,两人都打出了火气与凶性,黑狼与长矛牛针锋相对,每一次交锋,身上都各自添上新伤。
“——停手。”
温子曳的声音算不得多高,音色低柔,但只这么一句话,让逐渐上头的成六一个激灵。
他硬生生停下进攻,吃了对面一撞,顺势后撤好几步,远远看向来人:
“叶行长?一号仓库那边解决了?”
闻言,刚准备乘胜追击的卢实也回过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刘宁?你怎么在这里?”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温子曳,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巡视:“你……你居然选择跟芬里尔结盟?为什么!”
不对付的罗雯和马吉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下脸色走到他背后。
刘宁冷哼一声:“我的决定,需要跟你解释?”
卢实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温子曳却没那个耐心听下去。
他环顾一圈,没有找到想看见的身影,眉心轻蹙,问道:“你们的老大是谁?他在哪里?”
对于这个半路截胡的不明人物,卢实抱有极强的戒备,神色警觉:“关你什么事?”
温子曳说:“我要见他。”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老大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卢实嗤之以鼻。
说完,他看了看成六,眼珠一转,笑眯眯道:“不过嘛,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代理首领打赢我,我就帮你引荐,怎么样?”
“哦……?”温子曳挑眉。
“或者,看你在芬里尔的地位不低,应该不是什么弱者。”卢实朝他勾勾手指,“你也可以选择亲自上场,怎么样?”
温子曳眯了眯眼眸:“我亲自上场么,你确定?”
“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干脆。”卢实故意挑衅道,“该不会是怕死吧?”
“前提是你有那个能力杀死我。”
温子曳不疾不徐地朝他走去,“以及,你的老大愿意答应。”
“莫名其妙,老大为什么不答应?”
卢实撇撇嘴,跃跃欲试地揉搓手腕,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呃,老大?”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像是仓促赶到,胸口起伏,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
略长的白发束在耳后,犹如流淌的月华,不是他那英明神武盖世无双的老大又是谁?
卢实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对面青年怔忡一下,继而露出无比柔和的微笑。
漆黑眸中漾开一缕春水,温润眉眼静静绽开,说不出的缱绻动人。
这缕暖融融的春水转瞬消弥了白发兽人面上的霜雪。第一次,卢实看到一向神情冷漠的老大笑起来,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少爷?”
“是我。”
温子曳说着,不假思索地张开手臂,下一刻,果不其然被揽入熟悉的怀抱当中。
祁绚紧紧搂住他,他也紧紧环住双手,将自己埋入久违的、安心的巢穴。
心脏怦怦跳动,这回,不再是之前转瞬即逝、错觉一样的联系。
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力严丝合缝填入空缺的契约,让这一个多月来的忧虑、寂寞、忐忑,全部烟消云散。
“我好想你……”祁绚蹭着温子曳的颈窝,拖长声音,低声叹息。
“我倒是不想你。”
温子曳轻笑,在自家契约兽指控的眼神下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耳尖,“不敢想……否则一觉也睡不好了。”
一个多月不见,温大少爷哄狗本事不减,反倒变本加厉。
祁绚顿时晕头转向,只觉得呼吸都泛甜。
第163章 我姓祁 玉脊雪原狼。
“老大……这位是?”
身后幽幽飘来一道声音, 唤回了祁绚抛之脑后的理性。
他一转头,对上卢实、以及卢实身后无数双求知若渴的眼睛。
天上摄像球滴溜溜地转着,将画面同步至K-210星的每一个角落。
雪原狼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窘迫。
以前在家里,跟少爷怎么撒娇怎么胡来都没问题, 可现在他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兽人的老大了, 大庭广众, 不能没有形象。
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祁绚轻咳一声, 神情瞬间肃穆。
温子曳只见他脸上残存的温软飞速褪去, 分明耳根还在泛红,气势却浑然一变。
不笑时,祁绚容貌中的冷酷便完全凸显,让人丝毫注意不到那过分精致的五官。简单的低眉、抬眼,已有了威严的雏形, 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
很新奇,也很有趣。
温子曳有点好奇对方会怎样介绍自己。
主人?但这帮兽人不懂契约的概念, 恐怕会误会成别的意思。
同伴?不管怎么说都太生疏了,他在小狗心目中应该更特别。
那, 恋人?
似乎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念头刚刚升起,温子曳就被牵住手,拉到了祁绚身边。
“介绍一下,”白发青年认真开口, “我的伴侣。”
众人惊愕的表情映入眼帘,温子曳也不禁怔了一下。
不是主人, 不是同伴,也不是恋人。
伴侣——一个联邦鲜少使用的形容词,对兽人而言却意义非凡。
比恋人更坚定、比夫妻更亲密, 一旦承认,意同半身。
尤其是狼族这类忠贞的种群,将谁视作伴侣后,在对方死前绝无二心。哪怕是死后,也很难再有下一个。
这样沉重的描述,居然说得这样随便,就好像天经地义……
一瞬间,就连被握住的手指尖都是麻痹的,胸口砰砰跳动,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温子曳不受控制地微笑起来,他的契约兽,总是会给他超乎想象许多的惊喜。
久别重逢又喂了一颗糖,心情好,大少爷说话就格外温柔客气。
他扶了下眼镜,朝对面颔首致意:
“温子曳,芬里尔的临时干事,幸会。”
“等下,”卢实还没从“老大有伴侣,我还差点揍了他”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有点转不过弯,“你是老大的人,却在芬里尔,也就是说——”
“自己人。”温子曳笑眯眯地,“都是误会。”
“所以……”
鼻青脸肿的卢实看了看同样鼻青脸肿的成六,刚才他们还在你死我活呢,这算什么?他心里实在有点不是滋味:“我们白打了?”
“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也是缘分。况且……”
视线从两旁毫发未损的人群身上一掠而过,温子曳轻声:
“从一开始,芬里尔的目的就不是杀死你们,而是救你们出去。”
“动手不过是想控制住局面,以防有人为了积分杀红了眼而已。”
“和这边的想法一样。”祁绚点了点头。
毕竟星长的话明晃晃将两方放到了对立面,为了自身安危着想,武力措施还是有必要的。
“我让卢实带人过来,是想先试探一下芬里尔的实力,没想到会变成这种局面……不,我应该早想到的。”
他扶了下额头,这家伙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战斗狂,又怎么会错过单挑芬里尔首领的乐趣?
闻言,卢实顿时心虚,他的确也是见猎心喜,一时上头,没有听祁绚的安排。
“不也挺好的么?”温子曳笑了笑,“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也没有产生伤亡,事情可比我想象中顺利得多。这么看来,他可算功臣了。”
温大少爷想安抚谁,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顿时,卢实心里那点别扭烟消云散,再去看成六,竟升起一种诡异的惺惺相惜。
不过他的想法,成六就不清楚了。
兽人走上前来,对其乐融融的场面不免糊涂,问温子曳道:
“叶行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和他……认识?”
“也是,差点忘记说清楚。”温子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就是他。”
短短三个字,却好像传达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成六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是吗,他就是……好像是有点像……”
死死盯着青年那头月华般的白发,还有骨相优越的脸,铁骨铮铮的大汉不禁热泪盈眶,那眼神,就跟看到了恩人的孩子一样。
祁绚不自在地皱皱鼻尖,眼中流露出困惑之色。
“老大,”卢实赶忙给他介绍,“这就是芬里尔的代理首领,成六。”
祁绚了然:“你好,我是这帮人的首领。”说到名字时,他微微一顿,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我叫祁……”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对面一把握住,激动地上下摇晃着。
“我知道,我知道……”
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成六自然而然地询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继承芬里尔?”
祁绚:“?”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对面所有人都一脸理所当然;可回头望一眼自己人,平时威风凛凛、一呼百应的A级兽人们仿佛在梦游,表情迷幻。
“不是,我刚刚没听清,芬里尔的代理老大说了啥?”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听岔了……”
“你掐我一把,我怎么听他说要我们老大继承芬里尔?我在做梦?”
“……”
祁绚僵硬抬眸,对上成六坚定的、诚恳的眼睛。
说实话,要不是少爷也笑吟吟地站在对面,他绝对以为这是一场阴谋。
什么情况?他怎么就要继承芬里尔了?这是快进了多少剧情啊?
绀紫色的瞳孔由于无法理解而轻轻震颤,祁绚彻底迷茫了。
他怔忡地转向温子曳:
“少爷……?”
小狗求助的可怜模样实在难得一见,温子曳被逗笑了,忍不住伸出手,顺了顺他已垂落肩头的长发。
“嗯,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沉吟一下,“简单而言,芬里尔是你的两位叔叔伙同唐究一起建立的,就是这样。”
祁绚:“……?”
他被困在养殖场的这段时间,少爷到底都干了什么?
后头,卢实等人晕晕乎乎地掰着手指,试图理清情况:
“老大的叔叔,是芬里尔的创建者,芬里尔到今天还未更换过首领,也就是说……诶?”
“老大的叔叔,就是芬里尔的首领?那只传闻中S级的兽人?!”
“那老大你果然也是……”几人小心翼翼地仰头。
祁绚被他们看得心情复杂,叹出口气,干脆地点头:“其实,玄七是假名,该倒过来念才对。”
对面眨眨眼,不明白等级和名字有什么关系。
祁绚只好无奈地看回去。
“慢着。”苍凯第一个反应过来,“慢着慢着慢着……玄七、七玄,七……”
身为白苍狼一族,银月帝国戴安王妃的远亲支脉,他对这方面还算有些敏感度。此刻何止是震惊,简直是惊恐:
“你、你根本不是什么……高等月光犬……你……”
“我姓祁。”祁绚说,“祁绚,我真正的名字。”
“噗通”。
接二连三的声响,不仅仅来自这边,芬里尔中也有不少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小凯,什么意思?老大的名字怎么了?”卢实有点摸不着头脑,嘀咕,“什么高等月光犬,哪有月光犬这么厉害?”
“你是蠢货吗!”
苍凯失声,“你知道所有兽人里,和月光犬外貌最为相似……不,月光犬是因为和谁相似才那么出名的,动动你的脑袋!”
“月光犬?啊,这我当然知道。听说这类兽人毛色如月,和三大王族的玉脊雪原狼……”
说到一半,卢实终于反应过来,狠狠咽了口口水,“玉脊雪原狼——”
“很久以前,K-210星发生了某种异变,有人背叛联邦,在这颗星球上施行了残酷的统治,征收精神力、圈养兽人,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一道轻柔的声音宛如讲故事那样徐徐响起:
“一百多年前,一名研究员和自北星域而来的两位王族兽人来到这里,发现了不对。”
“很可惜,他们也被星球上的当权者发现了。寡不敌众,他们被逼得东躲西藏,最后不得不住进下水道里。”
“为了反抗这种残暴的统治,芬里尔建立了。来自北欧神话的巨狼,暗示着来自北星域的王……”
听到这儿,成六不禁出神,芬里尔的许多老人也想到过去随祁治珩征战的岁月,眼神惆怅。
“遗憾的是,敌人实在过于卑鄙,他们最后还是失败了。”温子曳话锋一转,“不过……”
故事简明易懂、引人入胜。
但在场谁都清楚这不仅仅只是故事,而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情,不禁愈发为转折心焦。
温子曳缓步走到祁绚身后,按住白发青年不算厚重、但十分可靠的双肩。
黑眸细长,在镜片后幽幽生光。
“失败并不代表放弃挣扎。”
“一个多月前,那两位王族的侄儿带人来到了K-210星。”
他面带微笑地仰起头,眼底殊无笑意,噙满了冷漠的挑衅。
祁绚已经回到他身边,那么,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从现在起,该畏首畏尾、束手束脚的,是【它们】才对。
半空中,摄像球嗡嗡转动着复眼,与地面渺小的人类对视。
就像能穿透屏幕,凝望着直播前千千万万的人一般,温子曳唇边翘起讥讽弧度。
“新王就在这里,芬里尔即将苏醒。”
“这一回,故事的结局究竟会怎么样呢……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
“砰咚!”
气急败坏扔出的果盘穿透投影中面目可憎的脸,跌落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六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额头青筋暴起。
在K-210星逍遥了一百多年,它已经忘记上回这么火大是什么时候了。
居然有人敢借自己取乐用的直播公然挑衅权威!最重要的是,他说的那个故事……
眼神凝重地瞥向身边,两道身影一站一坐,表情严肃。
六号的怒意不由变成了心虚,咳嗽一声,说道:
“二号,他们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没错。”
短暂的犹豫后,二号——准确来说,顶着二号壳子的蓝行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否认的必要,否认只会平白招惹怀疑。
蓝行将目光再次移向投影,心中大定。
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看到祁绚和温子曳……不过,很好。
有他们在,总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了。
这三天来心底始终紧绷的一根线终于松懈,蓝行暗自长出口气,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
六号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
“这还用问?”蓝行望着它,眯了眯眼睛。
他早发现,这家伙在雀巢的地位似乎没有苏裘高,一跟它摆脸色就会唯唯诺诺,最近尤其,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一点风吹草动都紧张不已。
于是他故意板起脸,训斥道:
“让你找人,找到今天就是这个结果?丢人丢到家了,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冷汗唰地一下冒出,六号也站起身,磕磕巴巴地试图阻拦:
“等、等下,这太危险了!”
“他们都是S级,也就是说跟当初的唐究和祁治珩一样。现在的晶能储备也还充足,对我们来说威胁太大了。正面对上真的会死的!你可千万别冲动!”
“那你说怎么办?”
蓝行暂且停下脚步,现在的确不是离开的时机。
见他似乎冷静下来,六号不由松了口气,暗暗打起了小算盘。
芬里尔的据点它已经派人搜刮过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留守的家伙。
也就是说,和它要求的一样,芬里尔倾巢而动,全员都进了东养殖场——唐究也一定藏在其中的某个角落。
要是二号贸然前去,发现对方还活着,后果将不堪设想。
况且,它说的又没错。
今天的二号怎么回事,以往它可是所有人之中最谨慎的那个才对……
疑惑一掠而过,六号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唐究,悄无声息地干掉他,再腾出手去对付那个温家的大少爷也不迟。
“你就尽管放心好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任何人走出东养殖场。”
六号神秘一笑,手指在屏幕前轻划,将投影画面切至钟楼。
这里是东养殖场的另一半,并不纳入狩猎场范围,荷弹实枪的执法队将周边牢牢包围,不放过半点可疑踪迹。
“他们一定以为我在这里……可事实上,那根本不是我,而是K-210星真正的星长。”
那个男人早已被他控制,选择了背叛联邦、投靠雀巢。
之前煽动人心的宣言,也不过是为了迷惑听过自己声音的唐究,提前录制好播放的。
“所以这又如何了?”蓝行眉头紧皱,他当然清楚东养殖场那个是冒牌货。
六号说:“我在城门下埋了整整十吨等离子炸药。”
“什——”
蓝行瞳孔骤缩,只听六号得意洋洋地解释:
“本来想铺满整个东养殖场的,可惜这东西产量有限,运送起来也比较麻烦,大动干戈很快就会被察觉。没办法,只好集中一点。”
“如果狩猎场的那帮家伙们能顺利解决对面,也不用我多此一举;如果不能,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就像现在……也没关系。”
“他们只是一个幌子,是把芬里尔引入陷阱的诱饵。东养殖场有进无出,想从那里面离开,只有两个选择。”
“一,去钟楼,挟持【我】打开城门。”
“二,强行突围。”
“养殖场四面都是无法逾越的城墙,从那走根本不现实,唯一可能的通道就是城门。”
“也就是说,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无法绕过城门。”
“就算他们没有上当,我也有的是办法。比方说,让执法队成为新的狩猎者,继续这场表演赛,把他们逼入那个地方。”
六号从怀里掏出一枚遥控器,脸上流露出无边恶意:
“从走进去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是困兽了。”
“我只需要在他们自以为接近成功的时候——boom!”
口中模拟着爆炸的声音,手脚一并夸张比划,它兴奋起来,哈哈大笑: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绝望地去死!”
真是恶毒的兴趣。
站在沙发后的许忱用余光冷冷扫过它。
这家伙的本性和其它雀巢的人没什么两样,对生命的轻蔑深埋在馋懒馋滑的骨子里,甚至以此为乐。
执法队分明是它麾下的人,却根本不考虑,如果将兽人逼到爆炸范围内,他们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要是像它打算的那样做,这些人都会死。
说白了,他们也不过是比寻常民众地位稍微高一点的普通人而已,根本不清楚自己听命的对象是什么牛鬼蛇神。
必须阻止它。
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想办法通知温子曳他们,或者……把那个遥控器拿到手。
第164章 交叉点 合则天下无双。
东养殖场某座仓库, 作战会议再度开启。
只是这一回,除了早已兼并的那些人外,第一仓库和芬里尔的领袖也赫然在列。
一方标准的会议室长桌上,温子曳与祁绚于两端相对而坐, 代表尚未完全融合的两队人马进行商谈。
“……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
温子曳十指交握, 垂眸思索着, “和芬里尔之前的统计没有太多出入, 不过顶尖实力比想象中更多一点, 是个好消息。你确定他们全都听从调遣?”
祁绚点了点头。
他清楚温子曳在顾虑什么, 狩猎场这群人和久经风霜的芬里尔不同,是短短三天内由原本彼此争斗的对手硬凑起来的,根基太虚。
别看现在声势浩大,弱点却很明显:一旦遭遇任何打击,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掌握话语权的那一批更是有自作主张、阳奉阴违的风险。
不过, 祁绚既然敢把他们收拢麾下,当然也早早考虑到这些弊端。
“还请放心, 少…温先生。”
他直起脊背,同温子曳一般交握双手, 从容道,“这里没有那种不听话的家伙。”
“哦?”温子曳眉梢微挑,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用什么保证?”
“苍叔。”
祁绚不答, 而是唤了一声,“违抗命令、临阵脱逃、扰乱秩序、动摇人心, 都是什么罪名?”
白苍狼恭敬低头:“以死谢罪,连坐上级。”
“现在已经处理了多少人?”
“D级698人,C级361人, B级27人……A级,1人。”
芬里尔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只是三天而已,居然已经不声不响弄死了千余只兽人,尽管基数本来就大,在总体占比中不算多少,但光听数字,简直触目惊心。
而且,竟然还有那么多B级,甚至A级也没饶过……还真舍得。
一时间,他们看向祁绚的眼神都变了。
分明对方看上去十分年轻,性格也很好说话的样子,想不到动起手来如此有魄力,难怪混乱的狩猎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统一,该说不愧是王族出身吗。
“原来如此……”
指节轻点桌面,温子曳喃喃,“我说怎么没瞧见四号仓库的领头人。”
“假意归顺,带头策反,不肯放弃赚取积分。”
祁绚淡淡说,“我若还留着他,岂不是有点能力的人都敢跟我叫板?”
像是想到什么,桌侧右边一排人,尤其是互相不对付的罗雯和马吉顿时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仿佛心有余悸。
杀鸡儆猴,四号首领是被杀的鸡,而他们则是猴。
自从那晚目睹熟悉的脑袋血淋淋滚落脚边,而白发青年依旧一尘不染,恐惧便根植心底。
——A级兽人又如何?只要犯错,说杀也就杀了。
那双色泽绮丽的眼瞳轻描淡写传达出这一讯号,叫他们再提不起任何忤逆的心思。
满场鸦雀无声,祁绚却若无所察似的,在沉凝气氛中望向温子曳:
“温先生可还有什么疑虑么?”
只是静静注视着,那满面冰霜的表情已带来莫大压力。
“嗯,倒是还有一个。”
温子曳轻声问:“杀了那么多人,觉得辛苦吗?”
他是有点惊讶的,尽管祁绚手上并不缺乏血腥。
但他很清楚,如果可以,这只心软的雪原狼绝不会选择杀戮。
祁绚怔了怔,听出温子曳语气中隐约的怜意,心情也有些复杂。
雷霆,雨露,为王之道。
尽管小时候他不曾考虑过继位的问题,可身为第三王子,耳濡目染的教育早已深入骨髓。他从未当过任何人的领袖,但一旦决定要做,可谓无师自通,得心应手。
狩猎场有太多不服管教、滥杀无辜的刺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信他的话,听话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挨个说服感化,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见血。
三天,一千多条性命。
有些是他亲自动手,有些由他过目下令,其它则是上行下效。
很快,局面就稳定下来,他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那些看来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尊敬、仰慕、畏惧。
就连从最开始就和他一起行动的苍叔苍凯,也慢慢将自己摆在了下属的位置,恭顺有余而亲近不足。
大概只有温子曳会问他这个问题了吧……
只有他的少爷,才会洞察到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幽微压抑。
祁绚心底疏忽一软,也想说点什么跟温子曳抱怨、撒娇。
可扫过底下许多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最终仍是脊背挺直,姿容端正地回应:
“没什么辛不辛苦,为了避免动乱,有必要适当威慑。”
“这是我身为首领应该做的。”
闻言,温子曳抿了抿唇,略微出神。
首领,是么。
这么点时间不见,祁绚已经完全是一个合格的、成熟的领袖了。
真是神奇的感觉,尽管他从未轻视过自家契约兽的能力,但对方总能做到更好。
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平起平坐地议论一件事情。
在联邦时,他的社会地位、权力财富,种种方面都远胜对方,出现任何问题,除非动用武力的部分,大多是依赖他来解决。
而现在不同,他有他的计划,祁绚也有自己的从属。
不再单纯作为“温子曳的契约兽”行动,和他人产生了新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怎么回事呢?
温子曳想,他应该觉得寂寞的。的确有点寂寞,可更多的居然是高兴。
以及……兴奋。
跃跃欲试,就像每一回在《星球大战》里并肩作战那样,无需交流,只凭默契,就能抵达更胜交流的同步。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般,在温子曳沉默下去的后一刻,祁绚也开始了他的发问:
“如果温先生没有其它问题的话,我也想了解一下芬里尔的情况。”
“可以,想了解什么?”
“这就是芬里尔的所有人了吗?”祁绚瞥了眼手中的资料,“似乎比我预想中少得多。”
“几乎称霸下水道的兽人组织,韬光养晦多年,不至于只有这些吧?”
温子曳笑吟吟地看他:“那你猜猜,其他人去哪儿了?”
大少爷一贯的猜猜看游戏,祁绚早已习惯,想了想说:
“要芬里尔参加狩猎赛,说的好听,是活命的唯一机会,可有唐究在,雀巢根本不可能放过你们。所以,无论谁输谁赢,这都是一条死路。”
“既然知道是死路,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地闯进来,那不是你的作风。”
“所以——芬里尔剩下的那群人,留在外面接应,寻找‘生路’?”
说实话,两人听上去针尖对麦芒的一问一答持续到现在,在场没几个人能跟上步调。即便是提前知晓内情的成六都云里雾里,什么死路生路,打什么哑谜。
然而,温子曳听完,却蓦地笑出声来。
“真不愧是你,”他夸赞道,“完全正确。”
祁绚承蒙夸奖,也不禁弯了弯唇角,稍显得意。
“那你不妨再猜一猜,生路在什么地方?”温子曳又问,“换作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祁绚陷入沉思。
城门早已关闭,即使能顺利出城,面对的恐怕不是自由,而是数以万计的执法队士兵。
人数、武装、物资,都数倍碾压,如果正面相遇,只会是卵击石。
K-210星在鸠人的畸形统治下延续了上百年,只余一方小小的下水道负隅顽抗,风中残烛般摇摇晃晃,随时可能被吹灭。
他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而现在,祁绚十分确定温子曳在和自己思考一样的东西。
一根蜡烛,是没办法照亮整个房间的。
光凭他们,无法改变整颗星球的现状。
所以他才会来狩猎场建立秩序,成为这帮兽人的首领。如今芬里尔加入,队伍只会进一步扩大——直到摧毁所有的养殖场,解放全部兽人。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
想要彻底颠覆雀巢的统治,让K-210星摆脱鸠人的控制,单单兽人还不行。
就像缺乏天敌的入侵物种会四处泛滥,想阻止泛滥,他们需要创造鸠人的【天敌】。
祁绚缓缓吐出两个字:“契约。”
“K-210的生态,在能源结晶的管制下无限接近于数百年前,晶能武装还未长足发展的时候。”
温子曳接道:
“长于武力的兽人向人类献出宝贵的性命,长于智力的人类向兽人敞开复杂的心怀——契约在当下,是最公平的‘交换’。”
和联邦现有的契约不一样,并非谁主谁从,也不存在灌输式的豢养,而是完全发乎自愿,双向选择造就的紧密联系。
这将是一个绝好的萌芽。
他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将不满的种子播撒到星球的各处,点燃人们——不管是人类还是兽人——被压榨这么多年的怒焰。
“原本我还头疼兽人这边该怎么办,想不到你已经替我把路铺好了。”
笑了笑,温子曳站起身,从桌后绕到桌前,鞋跟踏地的动静仿佛响在每一个人心底。
“你是玉脊雪原狼,是兽人的王。你将成为一杆不倒的旗帜,成为前赴后继的希望。”
他凝视着祁绚,眯了眯眼睛:
“而我,则会代表联邦,告诉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类,是谁导致了这一切的错误,又是谁,令他们的生活一塌糊涂。”
终于,温子曳走到了长桌尽头,与他座位相对的另一端,向同样起身的祁绚伸出手。
“我们会改变这一切的。”
温子曳目光灼灼,微笑尔雅,“合作愉快,祁首领。”
祁绚凝视他几秒。
“合作愉快,温先生。”
第165章 矛盾处 憎与恶,循环往复。
【上边有命令, 狩猎赛发生变故,要我们紧急处理。】
【全体都有!收拾好装备,集合!】
随着通讯器里一声厉喝,执法队原本疲懒的氛围一扫而空, 守在投影直播前的士兵们唰啦啦整理妥当, 训练有素地出门列队。
正值清晨, 天光黯淡, 伸手不见五指。
雪还未停, 冷风飕飕往脖子里灌, 即便有装备保温,也依旧冻得人一个哆嗦。
“嘶,真冷……倒霉透了,寒潮时还要上工。”
趁整顿期间,有士兵忍不住小声和同伴抱怨, “下一年我绝对要从养殖场调走,环境这么恶劣, 每年死亡率都创新高。”
“先活着回来再说吧,这回我们要对付的可是群亡命之徒。”
“还不是那群兽人一直闹腾。”旁边一人的怨念也被勾了上来, “上个月听说又有兽人发疯袭击□□,跟没脑子的野兽似的,也不想想□□死了自己还能活吗。天天闹事,难怪要把他们关住, 否则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喂,虽然我也不是帮兽人说话, 但你讲反了吧。他们闹事不就是因为被关着吗,换你成天被关在那地方,你乐意?”
“这当然不一样了。我是人类, 又不是兽人那种危险分子,一巴掌拍不死人,凭什么被关?”
理直气壮的双标逗笑了其他人,同伴伸手连连拍着他的背,却没有谁真的放在心上。
“可是……”一道弱弱的声音插进来,“你们看刚才的直播了吗?”
“我第一次看狩猎表演,总觉得怪怪的,进入释放态前,他们跟我们几乎瞧不出差别,顶多是身体素质好一点而已。我们有的感情,他们也都有……”
母女、朋友、上下级。
合作、敌对、因共同利益结盟。
小小一个狩猎场,和人类社会的缩影也并无区别。
让他看得心情复杂,周围同伴不以为意的态度更是有种诡异的残忍。
“其实,他们也只是想活命而已吧?”
“新人菜鸟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只是还没真跟那帮怪物交过手。”旁边的老兵揉乱了青年头顶,“等吃过亏,你就会发现这种同情心很可笑。”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杀我,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那名青年说着顿了顿,“而且,那个戴眼镜的人讲的故事……你们觉得是不是真的?以前,兽人并没有被圈养,我们也不需要每年都征收精神力……”
前半句话,大家还想嘲笑一下他的幼稚;可当后半句话说出来,一帮老油条也没声了。
奇怪的沉默蔓延开来,每个人都眼神闪烁。
显然,这个离谱的“故事”带给了他们不小冲击。
一片沉寂中,忽然有人不屑地重重哼了声,训斥道:
“危言耸听的话,一个两个的还当真了?对得起你们穿着的这身制服吗?对得起执法队的名号吗!”
众人一看,发觉队长不知何时站到身前,神情阴沉。
“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霍乱人心的谣言居然都信,看来还是平时的训练少了。全队都有,回去每人记一次处分长长记性!”
没有参与讨论的人立即朝这边怒目而视,叫他们惭愧得抬不起头来,赶忙闭嘴。
见无人再私下议论,这支小队的队长这才稍稍消气。
一旁同僚玩笑道:“王烨,干嘛发这么大火?说着玩玩而已。”
“玩玩?”王烨冷笑,“妄议星长,让上头知道,几条命都不够他们花的。”
“嗨,都是自己人,谁会传出去?”同僚摆摆手,“而且你心里真不好奇?那家伙说得煞有其事的……”
“一个借他人身份在执法庭行骗,又炸了半个收容所的家伙能是好人?说的话能信?”
同僚眼神一变,恍然大悟:“所以他就是那个害你被降职的家伙?”
王烨没有回答,这件事实在是他难以忘怀的耻辱。
只是按规矩逮捕一个私自进行生产活动的机修店老板,却被人扒了衣服捆在床上,顶替身份大闹特闹。
天知道他被前来收拾残局的同事发现时是什么感觉。
回去后更是天都塌了,对方伪装成他混入执法庭,欺骗庭长,不仅带走了那个老板的家人,更一把火直接令收容局陷入混乱。庭长大发雷霆,桩桩件件连带的责任全部落到他头上,害他最后被调离执法庭。
他通过人脉四处打听,得知对方逃进了下水道,这才特地申请调来最靠近下水道的东养殖场,就是为了找机会出这一口气。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王烨眼前闪过直播中青年的身影。
那张极有辨识度的脸,他绝不会认错,就是这个家伙!
原来是只兽人,看地位,恐怕等级还不低,难怪随手一挥就叫他们全队倒下,还到处作乱。
低下头,王烨再次确认起自己的装备。
上回是他大意……这一回,他一定会将对方绳之以法,亲手雪耻!
……
【现插播一条通知:】
【鉴于本场狩猎赛出现变故,现将进行赛制变更。】
【很遗憾地通知各位:你们愚蠢的行为浪费了星长大人的仁慈,对危害社会的蛀虫,执法队将予以清缴。】
【半个星际时后,真正的猎人会进入东养殖场,施行追捕。】
【就用生命中最后这半小时,懊悔、恐惧、哭泣、忏悔吧——不自量力的猎物们!】
广播冰冷的机械音回荡在东养殖场上空,同雪花一并飘落。
第一仓库中,刚睡醒的卢实打了个哈欠,缓缓走到门口。
经过半晚的治疗和休息,他的精神状态又恢复到了巅峰,此刻听着广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愈发躁动。
“打个赌,这通知绝对是星长、哦不、那个鸠人写的,真烂。”
正往下颁布命令的成六瞥他一眼:
“不管是谁写的,执法队要来了,这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重点。”
“我当然知道,”卢实嘿然,摩拳擦掌,“早看那帮家伙不爽,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在养殖场。这下总算能报仇了,叫他们尝尝我的厉害!”
“很遗憾。”
温子曳抬头道,“执法队不能动。”
此话一出,别说卢实,就连成六都看了过来,全屋兽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卢实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温子曳搁下笔,并不在意视线中的隐约不善,“执法队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同伴?”这下可谓炸开了锅,卢实都给气笑了,“你知道我们之中有多少是被他们强行抓进养殖场的吗?在养殖场里,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你见过那种惨象吗?”
“执法队助纣为虐,结果你还要我们把他们当同伴?人类,你不要太嚣张,别以为你是老大承认的伴侣,我就……”
“好了,卢实。”祁绚从门外走进,抖落一肩的雪,“这件事是我和少爷一起决定的。”
卢实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我知道你们心存怨忿,觉得委屈。我也一样。”
祁绚环视一圈,毫不避讳地说,“我并不打算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但你也说了——助纣为虐,杀了他们,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反而会落入鸠人的陷阱。”
“陷阱?”
温子曳起身走到祁绚身边:
“执法队抓捕兽人,你觉得愤怒;兽人在反抗时杀死执法队,他们也会愤怒。仇恨不断循环往复,越积越深,两方相互敌视,最后称心如意的是谁?”
卢实一时间无法反驳。
温子曳继续说:“想对付鸠人,只有一个办法:人类与兽人缔结契约。”
“我宁愿死,也不想跟仇人搞什么契约!”卢实捏紧拳头,一脸屈辱,“老大,别怪我不顾大局,只是……”
“谁让你们跟执法队契约了?”
祁绚叹出口气,有点头疼,“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一点都不考虑大家心情的人?”
“呃,当然不是。”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卢实讪讪一笑,“那为什么……”
“我问你,一个人类在你面前杀死一只兽人,你是什么感觉?”
“愤怒。”成六沉声。
“那反过来,又如何?”祁绚问,“当一个人类,看到兽人在面前残杀人类,会是什么感觉?”
“这就由我们人类来回答吧。”
温子曳转头唤道,“刘老板,你怎么想?”
刘窦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这个嘛,别说在面前了,过去新闻天天放兽人袭击案件就给我吓得够呛——又害怕,又生气,觉得怪不得要建养殖场把他们关进去。”
听到这话,卢实不禁忿忿:
“什么袭击案件?你们都要把我们抓走关起来了,还不给人反抗?”
“你、你说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执法队的!”
刘老板吓得直缩脖子,又有点哽了口气,看看温子曳,壮着胆子道,“再说了,也不是每一桩都是反抗啊,你以为杀人取乐的兽人很少吗?我们普通人在你们面前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你……!”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温子曳和祁绚同时轻咳一声,他们才肯罢休。
“所以明白了吗?”
温子曳道,“你们所认知到的,有多少是雀巢故意让你们知道的。这么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出现更多的牺牲。”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成为人类眼中的恐怖分子,可信度也会大大降低,契约更是无从谈起。”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他们并不了解我们时,自然会产生恐惧和排斥。就像低级兽人会恐惧高等级的兽人那样。”
祁绚点点头,“之前也说过,光靠兽人,是无法改变K-210星现况的。我们必须让对面也知晓真相,知道谁才是他们的敌人,洗清加诸在兽人头上的污名。”
“我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逃离养殖场。”
他说,“而是让所有兽人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那……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卢实被说服了,忍不住询问。
“雀巢为我们准备了这么难得的一个宣传机会,当然不能浪费。”
温子曳推正鼻梁上滑落的眼镜,转头看向窗外,微微一笑。
一枚摄像球晃晃悠悠地飞过,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放心,接下来,就暂时交给我们人类自己处理好了。”
第166章 是人类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一星际时后。
执法队装备齐全, 有序涌入狩猎场,开始寻找他们的“猎物”。
这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因为猎物根本没有逃窜躲藏,而是正大光明站在了前往一号仓库的必经之路上。
人数不多, 尽显嚣张。
王烨一眼就看到被簇拥在正中心, 优雅矜贵的金边眼镜青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眼神一阴, 举起手示意身后小队停下, 与那堆人保持一定距离。其它领队也纷纷做出了类似的决定——这是和兽人交战时最能减少伤亡的办法。
随着嘈杂的机括声, 队员们迅速架好武器,严阵以待。
即便浑身上下都包裹在盔甲一样的作战服中,要害也都经过额外防护,可他们心里清楚,这在高等级的兽人面前和几层塑料没什么差别, 也就几爪子的事。
对面站着的至少都是B级,最强的那个, 甚至是S级的王族兽人,到底有多厉害, 谁心底都没谱。
空气一时僵持,所有人都在等,等敌方进入射程的那一刻。
然而,隔了好一会儿, 目标没有一个动作,神色自若地站着, 似乎根本没发现不远处的大批士兵一般。
什么情况?王烨皱起眉。
在前方设置了埋伏或者陷阱,等他们过去自投罗网吗?
可目前的距离已经很接近射程范围了,就这么自信, 不怕能开火?
他谨慎地挥了挥手,让自己的队伍又朝前行进一小段,几乎卡死在警戒线边缘。
只要再有一步,那帮兽人就会完全暴露在枪口下。
他们携带的是新型轨道弹药,威力巨大,哪怕是A级兽人,挨一下都不会好过,枪子铺天盖地,躲都没法躲。
人类的身体脆弱,武器可一点也不脆弱。
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趁不备近身,凭借顶尖的反应速度和身手碾压式地取走性命。
可即便距离濒临极限,也不见对面有半点反应。
事出反常必有妖,尽管王烨等得有些心焦,却也不敢拿自己的兵冒险。
遥遥瞪着那张斯文笑面,他狠狠一咬牙,换上一把轻装型铳枪,冲同僚打了个手势。
“喂,王烨,你别冲动……”
同僚想要阻止,但王烨根本听不进去。
他深吸口气,目不转睛地紧盯前方,一脚跨入警戒线内。
一步,两步。
就在他举起枪的刹那,准星中,青年忽然掉转过头,和旁边说了句什么,朝这边走来。
原本准备扣下的手指僵住,王烨因这番变故不知所措。
疯了吗?迎着枪口撞?
不,肯定是有恃无恐才敢这么做,不能轻举妄动。
可如果不开枪,难道任由他近身?
愣神间,青年已从容走出好远,不断朝他逼近。王烨的作战服里滚满冷汗,不住回想起闪过先前对方信手一挥,便不省人事的麻痹感觉。
当时他没能看清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蛇蝎一族的兽人,带毒。
不行,不能让他再靠近了!王烨厉喝一声:
“不准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他只是象征性地喊喊,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出乎意料的,对面竟当真停下了脚步。
两人隔着一段不长也不短的雪路凌空相望。
“这个声音……”温子曳打量着连头和脸都武装严实的男人,“王烨?”
王烨一怔,没想到居然会被认出来。
“是你啊。”
似乎觉得有趣,青年微微一笑,“我们还真有缘。”
“别说得我们有什么关系一样!”
感觉遭到侮辱的王烨青筋迸起,“我就是为了亲手将你缉拿才追到这里来的!”
“只不过借你身份一用,到执法庭和收容局走了一圈。”温子曳眸光微动,“……至于么?”
这三个字彻底点燃了王烨胸口的炮仗。
“走了一圈?你是指以我的名义欺骗庭长拿到权限,炸毁收容局正门,让许多囚犯趁乱脱逃,有些到今天还没抓回?”
他气得发笑,声音逐渐扭曲: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被降职,怎么会被调离执法庭,失去购买高级缓释剂的权利?我的——”
话语戛然而止,男人呼哧呼哧地粗喘着气,护目镜下一双眼圈通红。
“该死的兽人……你们就是群危害社会的蛀虫!你们全都该死!”他喃喃道,“我就算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去死吧——!”
子弹拖曳着火舌,一瞬喷薄而出。
巨大的后坐力令王烨身体倒掀出去,重重摔倒在雪地里,溅起几尺白浪。
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快意。
——违规私自改造的铳枪,看起来伤害不大,其实威力更胜大口径轨道弹。
他有备而来,独身行动,就是为了让对面放松警惕。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等级再高的兽人都不可能毫发无损,他只需要乘胜追击……
“嗯?B3轻装型铳枪可没这么厉害,自己改装过吗?”
烟尘散去,疏疏落落的冷风中,温子曳随意掸掉肩头积雪,轻咦一声。
修长手指拨散蒸腾水汽,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王烨瞳孔一缩,难以置信:
竟然真的毫发无损!
“这不可能!”
他盯着不紧不慢向自己走来的温子曳,挫败、惊慌、憎恶,无数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一时间也顾不得其它,将功率启动到最大,弹药不要钱似的倾泻而出。
高温使周围冰雪即刻蒸腾,这回,不再是变成遮蔽视线的白雾,连水汽都在刹那间蒸腾。
拜此所赐,王烨也终于看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躲避,没有反击,只是闲逛一样缓缓走在雪中,任由弹药在身前炸开,又被一层水波般的透明屏障挡下。
不止是他,身后,数以万计的执法队士兵全都目瞪口呆。
“怪、怪物!”
未知带来恐惧,恐惧促使他们举起武器,不顾一切地试图自卫。
“差点忘了你们。”
听到动静,温子曳抬眸一个响指。
所有人都听见手中枪支“咔嚓”一声,本该激射而出的轨道弹直接哑火。
最能依仗的东西也成了一坨废铁,相貌温柔的青年此时此刻成了鬼神般诡异的存在,那种恐怖,几乎一瞬摧毁了他们继续反抗的斗志。
唯有和跌倒在地的王烨一道傻眼,在寒风中僵硬屏息。
“知道吗,TK系列轨道武器一百多年前被联邦淘汰,是因为它们有个致命缺陷。”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倒转磁场的装置,就能令它报废。”
从口袋中取出一枚圆环,温子曳一边解说,一边将其扔到王烨面前。
接着,他也随圆环一并蹲下身去,朝男人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降职的事,我很抱歉。”温子曳说,“不过有一点我得纠正你——”
“我不是兽人,而是和你一样的人类。”
王烨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能一身单衣、不戴任何装备在冰天雪地的暗夜中自如行走。
能挥挥手就令一群人昏迷,改装后的弹药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这样比一般兽人更强、更匪夷所思的存在,居然自称是人类?!
“少骗人了!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王烨动了动嘴唇,自暴自弃地破口大骂,“惺惺作态的家伙,不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在乎!别摆出这么副和善面孔,真恶心,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来啊!”
温子曳并不置气,只问:“你不相信?”
“我信你奶奶个……”
腕骨吃痛,王烨猝不及防地松开手指,那把铳枪便掉转过弯,冰冷的枪口钉在眉心。
尽管叫嚣着“来啊”,可当真死到临头时,他什么念头也没了,浑身如坠冰窖,一动都不敢动,呼吸都蜷缩得又轻又缓。
朦胧中,他听到有人说话。
“冒昧地问一下,这家伙精神力有B级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样异物塞进手中,王烨下意识攥紧。
“你不相信的话,就自己体验一遍好了。”
和风细雨的轻柔嗓音瞬间凌厉,沉沉吩咐,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
“把你的精神力灌进去,想象有液体正流遍全身——”
“就是这样。保持住,我要开枪了。”
等等……开枪?!
王烨瞪大眼睛,只听极近的距离,传来一声巨响。
“砰!”
火舌弹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灼热或者疼痛。
身前青年被巨大后坐力震得连退几步,才堪堪停下。
他扔掉铳枪,揉了揉震痛的手腕,看上去娇气得很,一点不跟想象中的“强大兽人”挂边,反而更像……
没错,就和他们一样,像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发胀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王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我没死?”
他骨碌一下爬起,反复活动四肢,抚摸本该连头骨也崩碎的额头,“我……没事?”
他回过头,对上同僚与属下目瞪口呆的视线,知道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真的……硬生生吃了一枪。
毫发无损。
王烨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玩意儿,看起来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金属纽扣。就因为有这个,挡下了他改装后的铳枪?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粒子装甲,晶能武装的一种。”
“晶能……那不是……”
“没错。”温子曳点头,“K-210星早已取缔使用的能源。”
王烨咽了咽口水,哑声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证明我们是同类而已。”
温子曳走到他跟前,指了指那枚纽扣,“我也是人类,现在信了吗?”
“……”
沉默两秒,王烨忽然攥紧拳头,怒不可遏地指着对面嘶吼:
“你是人类?你既然是人类,为什么要帮兽人作乱?为什么要祸害自己的同胞?”
“就是因为你!我才买不了高级缓释剂,你知不知道我的女儿,我最后的亲人,每个月都在等它救命?!”
“她马上就要从一个只会喊爸爸的傻子,变成一个连爸爸都喊不了的植物人了!这全都是因为你!”
风卷雪吹,男人仿佛哀嚎的话飘散在空气中。
温子曳怔了怔,一瞬默然。
“是么,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才不顾一切地想报复我。”
他眼神浮现出痛切与怜悯,语气温和,“……你不想活了。”
那种感同身受的体谅,令王烨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外人眼里,他风风光光,哪怕遭逢变故不幸降职,调离执法庭,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他愣是选择到死亡率最高的养殖场来工作,个中辛酸,不曾有谁理解。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理解他的,居然是害他至此的敌人。
“我已经没有希望了。”王烨呆呆地说,“我要杀了你报仇……”
温子曳摇摇头:“不对。你该杀的人不是我。”
“现在想起来推卸责任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不过是导致了你的降职。”温子曳说。
“可,是谁导致你无法购买精神力缓释剂的?”
“——是执法庭。”
“是什么导致你的女儿需要这东西来维持精神力的?”
“——是过度征收。”
“那么,究竟谁才是颁布征收令,不顾惜民众能否承受、导致一切悲剧的元凶?”
他对上王烨迟钝的眼睛。
在那包含了理解、鼓励、期许,理所当然的注视下,王烨着魔般地喃喃:
“是……星长大人……”
说完,满腹委屈有处宣泄,他忽然痛哭流涕。
温子曳仰起头,看向雪花凋零的天际,被特地带来的摄像球勤勤恳恳,不分好歹地进行着实时转播。
“我从没站在过兽人那一边,因为我是人类。”
“是来自外面的联邦,在没有征收,没有寒冷与饥饿,不需要为了一瓶精神力缓释剂去死的地方生活的……人类。”
第167章 问答题 被抓。
外面的联邦……人类。
冷风吹拂, 那道单薄身影矗立在冰天雪地中,丝毫不畏惧严寒与黑暗。
执法队上千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像是想从这副强大到异常的表现中瞧出破绽。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他在描述什么?
没有征收、没有严寒、没有饥饿,不需要一年到头拼命奔波, 只为挣取几瓶精神力缓释剂的购买费……
那种生活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 他们究竟为什么在过这种辛苦日子?为什么独独他们在受苦!
多年习以为常的顺从和不断萌生的怀疑纠缠在一起, 最终揉碎在青年亲切温和的神色中:
“这颗星球的执政官背叛了你们、欺骗了联邦。K-210星长久封闭, 才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
温子曳低下头, 望进王烨极端动摇的眼底, “我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你们,是因为这些武器早已被联邦淘汰。晶能武装诞生以来,科技进行了难以想象的迭代发展。”
“恒温系统使我不畏炎热与严寒,平衡系统让我在无光的深夜也能看清一切。”
“一个武装齐全、能源充足的B级精神力持有者,与同等级别的兽人几乎没有差别。”
“如果说他们的长处在于躯体, 我们的长处……”指尖在太阳穴上轻点,“便在于这里。”
王烨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干涩地吞咽着口水。
“——精神力。”
温子曳看着他,缓缓说, “它是人类最为宝贵、也最为强大的财富。”
“可你们的财富,却在不知道的时候,被剥夺了。”
不大的嗓音回想在死寂一片的空气中,犹如春夜朦朦细雨, 飘进所有人激荡的心湖。
即便不断对自己重复,这个人或许只是个骗子, 那些言论可能只是精心设计的好听话,心中的天秤也不受控制,逐渐开始了倾斜。
半晌, 王烨沙哑的声音才打破沉默。
“证据……”
他从地面爬起,掌心还死死握着那枚粒子装甲,“你还有什么证据?”
温子曳对上他的视线,明白对方已信了个七七八八,毕竟道听途说和亲身体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索要证据,与其说是想说服自己,不如说,他已经做出选择,准备说服自己的同伴了。
“证据么,很简单。”温子曳仰起脸,望向远处的天际,“如果你们还是无法相信,就去找他问个究竟吧。”
王烨愣了愣,追随他的目光看去。
护目镜加持下,能隐约透过风雪,瞧见钟楼的轮廓。
——星长就在上面。
“你要我们去问星长?”他觉得离谱,“就算见到他的面,又能问出什么来?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承认?”
“不需要承认。”温子曳道,“听一听他的声音,你们就会明白了。”
“声音?”
“你们应该从新闻里看见过星长的脸,但近距离接触、听到他的声音,狩猎赛开场时还是第一次吧?”
王烨点点头,星长这些年深入简出,几乎从不参加会议、演讲,只有很久以前流传的照片被媒体争相报道。
温子曳道:
“开场时说话的,根本不是他本人。准确来说,那位才是这颗星球的当权者、如今真正的一星之长。”
“只要听钟楼上的家伙开口说句话,你们就能确认,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了。”
“或者……”
温子曳看向摄影球,原本用来监视和娱乐的道具,现在反而变成了他的专属舞台。
他笑了笑,挑衅道,“你也可以现在就站出来,对着直播亲自戳穿我的‘谎言’。”
“为什么不呢?星长大人?”
“难道是……你做不到吗?”
*
“该死!”
议政局内,六号大发雷霆,对着联络器大吼,“直播怎么还没有切掉?中控台的家伙都是干什么吃的?都想死了是吗!”
那端,操作员冷汗直冒地禀报:
“大、大人,平台有人入侵……窃取了转播权限,暂时无法关闭!”
何止是无法关闭,现在,不管是正在收看这场表演赛的还是没有收看的,只要打开投影,所有频道都在轮番放映,将画面传遍千家万户。
“什么?”
六号一愣,芬里尔的所有人都进去了的话,这会儿又是谁在外面捣乱?
难道说……它猛地一顿,想起不管怎么寻找,都始终没能看到唐究的身影。
除了他,还有谁拥有入侵官方平台的技术?
他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根本没上当!唐究不在东养殖场!
六号眼前一黑,又惊又怒。
“一群废物!赶紧关闭能源输送,强行切断转播!让执法庭派人加强巡逻,压下这些言论,谁敢公开议论,立刻入狱!”
“还有,立刻锁定入侵者的位置,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找出来!快去!”
挂断通讯,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屁股倒在沙发里,目光涣散。
投影仍在放映,狩猎场的猎人与猎物们暂且达成一致,朝钟楼方向行进。
尽管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六号却已生出一种“完了”的错觉。
一旦真相公之于众,雀巢这么多年打下的地基就会从底层崩塌。
它不惧怕人类,也不惧怕兽人,但倘若二者一同反抗,那将是它无法镇压的麻烦。如果K-210星出问题,能量供给不稳,许多副本就无法正常维系……
到那时,就算唐究的事不暴露,它也将成为雀巢的罪人!
冷汗渗满后背,愣怔半晌,六号陡然抬头。
“还能救!”
“二号!”它迫切地走向蓝行,也顾不得思考为什么到这时候对方还如此沉默了,“快!帮我杀了星长!”
“只要他死了,再把行刺的脏水泼到芬里尔头上,不管怎么怀疑都死无对证!到时候再随便推个人上位就行了!”
蓝行一愣:“我?”
“你在说什么呢?我没有权限啊!”六号眉头拧紧,“K-210星星长的契约兽是三号同化的,我创造不了相应副本……你……”
它眼中狐疑之色渐渐浮起,下意识往后退去,边退边喃喃:
“你怎么回事……二号?不,不对劲……”
这些天来的异样在脑海中不断滚动,将兽人平静的脸庞渲染上一层诡谲。
“我哪里不对劲?”
蓝行眸色一沉,向前逼近,余光不经意扫过六号揣在口袋里,只露出小半个头的遥控器。
六号思绪混乱,有些说不出话来。
“等一下,你先别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好,你问。”蓝行停下脚步。
见他不再靠近,六号终于松下口气,想了想说:“一号现在在哪里?”
“北星域,银月帝国。”蓝行回答得毫不犹豫。
六号似乎放下了些警惕:“它现在的主意识在哪个副本上?”
这个问题蓝行听得似懂非懂,皱了皱眉,决定瞎蒙:“祁铭。”
“这也答的上来……”
六号有些迟疑,北星域与联邦隔绝,按理来说,除了自己人,不可能得知那边的消息。
难道是它神经太紧绷,草木皆兵了?
“真不知道你对我的怀疑从何而来。”
见它不再咄咄逼人,蓝行沉下脸,继续朝六号走去,“照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该向我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
“啊?”六号懵了一下,“行,你问吧……”
“我们在找什么东西?”蓝行说着,心跳不禁快了一拍,“那东西有什么用处?”
“S+级的能源结晶。”
六号点点头,道,“假如它被触发,释放的波频会对我们的意识体造成致命伤害。但如果我们得到,就可以用来扩大屏障间隙,大规模入驻这个位面,到那时……”
它的话还没说完,房间的们突然被推开。
“六号!外面在播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你最近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质问声戛然而止,望见屋内的另一个自己,二号整个呆住,甚至忘记了刚刚的怒意。
萧春昱跟随在它身后,飞速压下目光中的忧虑,惊愕失声: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
万万没想到,正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
蓝行眼眸一厉,干脆也不装了,径直朝六号冲去。
“你不是二号?!”
六号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被骗得彻头彻尾,顿时勃然大怒。
正欲动手,身后却贴上一道默默无闻的影子,趁它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蓝行身上时,许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抓住了遥控器。
“接着!快走!”
遥控器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落地窗前飞去。
时间在一瞬无限伸长,将六号狰狞的脸、二号伸来的手,全都变成一帧一帧的定格。
刹那间,蓝行深深看了许忱一眼,没有犹豫,转身朝窗台掠去。
他接住遥控器,撞破玻璃,随着“哗啦”一声巨响,身形扑入空中,极快地消失在众人视野内。
徒留满地狼藉,还有被两只兽人包围的许忱。
两个“萧春昱”隔空相望。
一者神色阴沉,另一者,则浮现出不属于这张脸的柔和笑意。
第168章 反抗者 众生皆苦。
惊天动地的“烟花”在东养殖场轰然炸开。
强烈的震动一直蔓延到钟楼下, 引起了温子曳等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祁绚拽着星长从楼顶跳下,轻巧地落在人群正中,将吓到腿软的中年男人随手仍在地上。
他看向远处冲天的火光,皱了皱眉:“是城门那边。”
“爆炸么……”温子曳点点头, 心里有了计较。
雀巢特意改换狩猎赛场地, 把他们引到东养殖场来, 想也知道是个陷阱。
不过, 以K-210星的科技水平而言, 能做到的埋伏不多, 在必经之路上埋炸药这种手段,虽然粗陋,但很有效,也在他的预想之中。
只不过,怎么现在就炸了?
别说他们这帮主力还在钟楼这边, 就算是底下那些人,也都还呆在各大仓库里待命。
这时候引爆, 百害而无一利,难道仅仅是个意外吗?
他的目光移向星长, 对方正也呆滞地凝望着那边,面如死灰。
“不,不可能……怎么这时候就……啊!”
喃喃自语还没结束,星长的衣领就被王烨狠狠拎起。
“声音真的不一样……”
尽管已经差不多相信了, 临到头来,他的语气仍有几分颤抖。
像是松了口气, 又陡然被压抑许久的盛怒掀翻,越提越高,“你这假货到底是什么人?他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还有, 为什么城门会爆炸?回答我!回答我们!”
星长的脸被怼到摄影球面前,瞳孔收缩,像是能透过镜头看到群情激奋的人群。
“我……”
他只发出一个字的挣扎,便想到什么似的赶紧闭了嘴。
王烨气急败坏地往那张曾十分尊敬的脸上栽了一拳,打得他嘴角出血、口歪眼斜,他也跟紧闭的蚌壳似的一声不吭。
“说话啊!下征收令的时候不是有无数理由吗?取缔能源结晶的时候不是义正词严吗?欺骗我们的时候不是谎话一个接着一个吗?现在怎么不知道说了?说话!!”
又一拳,陷进星长养尊处优的啤酒肚里,打得他浑身抽搐。
他不禁露出祈求的眼神,在场却没有人同情,甚至解气到恨不得拍手叫好。
再这样下去,恐怕什么还没问出来,人就被打死了。
温子曳轻轻一叹,拦住了还想再揍两拳的王烨和跃跃欲试的卢实等人,站定在瘫软在地面的星长身前。
“于舒达,星盟历3900年当选K-210星执政官,时至今日,任期一百六十一年。”
居高临下地俯瞰,眸光冷漠,是世家大少爷特有的压迫气势。
这副神情几乎顷刻将星长从这一百多年脱离世俗的时光里抽离,回到了上半辈子井然有序的社会当中。
“对执政星球的变故知而不报,协助作假隐瞒,私自变更管辖制度,迫害民众生命与精神安全……依《核心法》论,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没有等候回答,温子曳说:
“性质极其恶劣的反联邦罪,除剥夺一切个人权利外,躯体将被用于医疗研究。”
星长面色灰败。
K-210星的居民或许对眼前这名青年并不了解,即便知晓名字、知晓身份,心里也没有概念。可他不一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温子曳这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么。
联邦温家,三大议长之一的长子。
他说出口的话,基本就是未来对自己的裁决。
用作医疗研究……星长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那可比死还难受。
“不要……温少,求你!”他拽住温子曳的裤腿,连连恳求起来,“我自首!自首!你说的都没错,我也不想这么干的!我也是被逼无……”
话还未说完,他眼神一直,呆呆傻傻地哼唧两声,整个人忽地晕死过去。
王烨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验呼吸:“还活着……这是怎么了?”
“精神力衰竭症。”温子曳蹙眉,“他的精神力被抽干了。”
这个词汇,K-210星所有人都并不陌生。
每一年,都有无数人由于过度征收而衰竭,沦为植物人,最后不治身亡。
“一报还一报……也算是便宜这混蛋了。”
有士兵朝星长啐上一口,紧接着,男人软倒在地的身体就被唾沫星子淹没了。
王烨却顾不得撒气,他注意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为什么星长会突然衰竭?”
联想到对方刚才的话,他不禁后背生寒:
“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被逼无奈’?不听话就会被抽干精神力?可……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或机器,难不成一个人的精神力还能凭空被抽取吗?”
【没错。】
头顶广播发出“滋滋”的电流音,代替温子曳回答了王烨的问题。
【他只不过是第一个,很快,你们也将和他一样,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与狩猎赛开幕一般无二的声音饱含轻蔑:
【念在你们也是被诓骗的份上,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抓住这群四处作乱的家伙,回执法庭请罪。否则——】
“否则就像弄死这个傀儡一样弄死我们?”
打断它的并不是什么熟悉角色,而是执法队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兵。
他浑身包裹在严严实实的作战服中,看不清脸,只能听出声音还很年轻。
“你觉得到现在,还会有人相信你的鬼话?”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能随便抽干别人的精神力,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大家心里看得其实很清楚。”
“回执法庭请罪就能免除一死?好大的威风啊,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为什么才会站在这里,试图用血肉之躯与所谓‘穷凶极恶’的兽人搏斗吗?”
他面朝自己沉默的队友们,语气沉痛,“我是为了给我妈挣取治疗费用。”
“她在去年精神力受损,只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躺在床上,连生活都无法自理。因为我即将面临执法队选拔,她希望我能养好精神力,故意省下两瓶缓释剂给我使用,结果自己没能撑过年底的征收……”
“黄哥。”他唤了一声,人群中,又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下意识抬头。
“我知道,你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一个更好的前途,才到这里来拼命的。他的精神力等级不低,成绩也很好,将来有希望入选议政局,享受每年一次的征收减免。只是你家里太穷,连最低级的缓释剂也消费不起,他还正是大脑发育的时候……”
“黄哥”哽了一下。
“骆队,嫂嫂如今还好吗?我记得今年刚入队时,她还请我吃过一碗面。没想到才隔两个月,她就和你的爸妈一样,因为强行征收昏迷不醒了……”
“骆队”呼吸急促,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枪。
“小方,我俩是一起来的。抱歉,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知道你是从收容所里发配过来的缓刑犯。罪名是为了保住相依为命的发小,闯进富商家里抢了两管缓释剂……”
“小方”低下头去,颤抖不止。
“还有许哥、芬姐、华哥……王队。”
年轻人一一数过,声音在雪地中回荡,格外苍凉。
“陈队走之前说过一个地狱笑话,她说,我们这些人啊,居然凑不齐一个完好无损的家庭。”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没有理由,谁会乐意到这种死亡率奇高、又累又不讨好的地方当职?”
“我们的人生,始终徘徊在两个词的诅咒里。反复不停地征收、缓释剂,征收、缓释剂,征收、缓释剂……”
“——我真的受够了!”
抠住胸前象征执法队的徽章,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硬生生扯了下来,狠狠掷在地面,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回去,和被抽干精神力有什么两样吗?无非是一点点陷入绝望和直接去死!”
年轻人大喊着,竖起中指:
“我宁愿选后一个,傻*!我去你****!有本事你就把所有人都杀了!来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别告诉我你做不到,你个**的废物!”
连串脏话带着盛怒,一股脑朝摄影球涌去。
他突如其来的暴行让执法队停滞片刻,尔后,无数枚鲜红徽章砸向摄影球,掉落在雪堆中,高高垒起。
士兵们嘶吼着、辱骂着,宣泄着压抑许久的情绪。
那种疯狂的颜色,就像冰雪也被点燃了一样。
温子曳立于火旁,任由他们发泄,缄默不语。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清楚根本不需要什么有力的证据。
钟楼上的星长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声音和之前那道像也好、不像也罢。
怀疑和不满早早积压在所有人心底,只要一个契机,再简单、再拙劣都没问题。
因为火势的旺盛与否从不由点燃柴垛的火星决定,而是源自可燃物本身——源自于人本能的欲.望,不论过去多久、如何打压,都不会熄灭。
【疯了!全都疯了!】
【一帮愚民,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广播气急败坏,温子曳则微微冷笑。
“还是多关照一下自己吧,星长大人。”他说,“直播还没中断吗?看来议政局的技术部门也罢工了。像你们这种不懂人心的生物,用人、疑人、吃人,终会被人心反噬。”
【你别太得意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声音阴沉下去,【大不了就再杀一遍,所有知情的、胆敢反抗的,全都杀死,杀到不敢再有忤逆为止!就像一百多年前一样!】
【人这种生物,不过是我等的食粮而已,跟猪猡、蝼蚁没什么区别!杀的多了,自然就知道害怕、乖乖听话了!】
“是么?”温子曳不以为意,“那我就等着瞧。”
【慢着。】
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温子曳一顿——是苏裘。
【温子曳,这家伙是你们的人吧?】苏裘冷笑,【来,跟你的同伴们打个招呼。】
静默持续了数秒,随即传来女性痛苦的闷哼:
【唔!】
许忱?
瞳孔略略一缩,温子曳暂且维持了缄默。
【说话!听不明白吗?还想继续吃苦头?】
狠厉的威胁过后,对面缓缓开口,依旧是许小姐惯常的轻柔:
【……温少。】
【不用管我,来之前我就说过,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呃啊!】
【真是伟大啊。】苏裘阴恻恻地说,【不知道温少打算如何处置这位伟大的小姐?】
“……”
温子曳闭了闭眼,声音完全冷酷下去,“在我联系你们之前,倘若许小姐出任何问题,就不用谈了。”
不等苏裘提出质疑,他先一步扔出筹码:
“不要以为我在说笑,唐究还活着,我只说这么多。”
说完,不用他提醒,祁绚已上前一步,捏碎了摄影球。
……
“六号。”
苏裘的声音冷凝如冰,“唐究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六号浑身冷汗直冒,颤颤巍巍地摇头装懵:“我也不知道啊!”
苏裘长长吸了口气,勉强遏止住发怒的冲动。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还有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等他处理。
他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许忱,又看了看老老实实跪在一旁的萧春昱,露出一个残虐的笑容。
“我还真是,被骗得好惨啊……”
第169章 杀了她 任性的后果,我来承担。……
苏裘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被寻找的敌人冒领身份, 共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一个月之久,直到今天才意外撞破。
六号那个废物点心没发现不对就算了,自己居然也从未察觉,简直奇耻大辱。
苏裘不相信对面运气好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有个人偷偷给他们扫尾, 暗中粉饰太平, 那就说的通了。
“来K-210星, 我只带了你一个人。”
缓缓走到低着头的萧春昱跟前, 苏裘眯起眼, 森然开口:
“这段时间里,为了管理联邦那边的副本,我几乎没空出门,平时的大部分事宜都由你在负责,居然出了这种问题。”
“萧春昱啊萧春昱, 你不会打算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它的声音越来越冰冷, 冻得萧春昱肩头不住发起抖来。
“很、很抱歉,主人, 是属下失职了!”
青年匍匐在地,声线因恐惧而绷紧,“为了找到温子曳那群人,我大多时候都呆在外面, 忽略了议政局内部……也实在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 居然敢变成主人的样子混进来……”
这番话不假,苏裘心里清楚,但它咽不下这口被戏耍的怒气, 接二连三的不顺利又彻底激发了它的怀疑。
踱步到萧春昱身前,它俯下腰,一把薅住那头黑发,强迫对方抬起头来。
一张惊惧的脸显露在眼前,眼神一如既往的卑微。
苏裘向来很受用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堂堂萧二少,出身于联邦最受敬仰的军阀世家,却只能像条狗似的趴在脚边谄媚叫唤。
比起他那个铁骨铮铮的父亲、外柔内刚的母亲,还有分明已经屈从,却仍时常抵抗的议长爷爷要顺眼得多,也好用得多。正是因此,苏裘才会选择成为他的“契约兽”。
平心而论,要不是实在没有人选,它也不会怀疑到萧春昱头上。
可一旦开始怀疑,许多不曾注意过的蛛丝马迹,就浮出水面,似是而非。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位许小姐。
“十几年前,雀巢在中央星的据点曾搬迁过一次,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小丫头。她误闯进来,被八号抽走了一部分精神力,差点伤及根本,最后患上了精神力空洞症。而当时,你也在场。”
“如果从那时起,你们两个就有了什么联系……”
苏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有段时间,你的确格外关注许家的情况。前不久温家的联谊舞会上,你还与她跳了一支舞,让两家联姻不了了之。”
一面数落,它一面仔细端详着萧春昱脸上每一寸肌肉的抽动、每一分眼神的变化,很快从中看见了掩饰不住的慌乱。
“还说不是你?!”苏裘陡然暴怒,抓起手中头发狠狠往墙边撞去。
兽人用力极大,丝毫没有留手,为了保命,萧春昱不得不撑起粒子装甲防御。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磕破了脑袋,忙不迭地大声争辩:
“主人!主人息怒!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有胆子骗您?求主人明鉴!”
声泪俱下的求饶令苏裘一停,不由稍稍听进几分。
倒不是真觉得萧春昱没那个胆子,纯粹是它左思右想,也还是不觉得这个从小看到大的蠢货能在眼皮底下诓它那么久。
“看在你跟了我那么久的份上,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它沉声喝道,“说!”
“是、是!多谢主人宽宏大量!”
收起喜出望外的表情,萧春昱擦了擦额角渗出的血与冷汗,从地上爬起,复杂地瞥了眼被捆在旁边,连嘴都被封住的许忱。
“其实,我……”
他捏紧拳头,有些窘迫地说,“我的确私底下跟她有联系。但并不不是像主人想象的那样相互勾结,我只是在……追求她。”
“追求?”
这个词完全出乎苏裘的意料,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我——”
萧春昱豁出去似的喊道,“我喜欢她!”
别说苏裘和不明白情况的六号,就是许忱这名当事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睁大了眼睛。
半晌,苏裘才听到什么荒谬的故事一样指着许忱,气笑了:“你说你喜欢她?这算什么解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萧春昱蔫巴巴地说:
“当年她误闯根据地,为防引起许家的注意,我把她送回了家,并且留意了一下她的反应——我不确定有关八号大人的事情她还记得多少。后来发现她患上了精神力空洞症,渐渐被家族雪藏,就没再关注。”
“没想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又、又漂亮,又有气质。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关注过她的原因,我对她格外在意,在意着在意着,就喜欢上了……”
他说得忸怩,一副青春少男懵懂思春的模样,苏裘感到可笑之余,竟然觉得还挺顺理成章,不像是谎话。
它虽占着兽人的壳子,却缺乏相应的繁衍欲.望,不太能理解这种男欢女爱。
不过就它对人类的了解来看,这个年纪有喜欢的对象可在正常不过了。
仔细看看,许忱哪怕如此落魄了,外貌也依旧一等一的好,凛然从容,像只受缚的天鹅。
从长相、身段、气质、家世……种种方面考虑,中央星比她更优秀的适龄女子,五根手指能数过来,再加上小时候的因缘,不怪萧春昱会看上眼。
不过,苏裘也没有就此放过他:“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这种私底下的小事,哪能烦到主人您耳里?”
萧春昱谄媚赔笑,“更何况,我跟她本来也不可能在明面上有什么。萧家和许家当了那么久的政敌,我作为萧家未来的继承人,肯定也不可能娶她,只是玩玩而已,打发打发时间。”
“真的只是玩玩?”苏裘冷笑,“该不会跟她暗中透露了什么消息吧?”
“当然不可能!”
萧春昱坚定得就差对天发誓了,“事关主人的大计、萧家的存亡,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出岔子?孰轻孰重,我当然清楚!”
“主人,您想想,我要是跟他们是一伙的,干嘛把他们逼到K-210星上来?不得早早通风报信,告诉他们这里很危险啊?”
“再说……”
萧春昱的脸色变了变,丢脸似的,憋屈道,“这娘们根本没看上我,喜欢的是温子曳那家伙。要不是温子曳跟他的契约兽好上,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订婚了。”
这些情情爱爱听得苏裘一个头有两个大,什么他爱她她爱他他爱他的,乱七八糟。
不过这倒也解释得通为什么许忱会突然掺和这桩事、萧春昱又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温子曳了……
这么想着,苏裘心里怀疑的天秤再次倾斜些许。
“行了!”它眼神阴晴不定地闪烁片刻,见萧春昱还在滔滔不绝地表忠心,烦躁道,“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拿点更实际的证据出来!”
“证据?”萧春昱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看来,“不知道,主人想要什么样的证据?我、我当年追求她时的聊天记录……”
“那种东西,想伪造多少就有多少。”
苏裘顿了顿,忽然感到有趣似的笑出声,“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萧春昱。”
“是!”
它用手指,隔空在许忱身上画了一个圈。
“去,杀了她。”
“是……啊?”
萧春昱一怔,身子僵了僵,“您说什么?”
“要我……杀了她?”
“怎么,下不了手?”苏裘神情一阴,“不是知道轻重吗?我的话也敢不听了?还是说……”
“不不……我杀!我杀!”
萧春昱连滚带爬地走到许忱面前,盯着那双柔婉的眼眸,从空间纽中抽出一柄光子匕首,缓缓逼近。
背对着那两人,唯独许忱能够看见,青年脸上所有神色如同泼了水的油彩那样逐渐褪去,只剩下一双铅灰色的瞳孔,正轻轻收缩、颤抖。
他将刃口架在了许忱的脖颈上,许忱感到他的手指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不等被苏裘察觉到,萧春昱先掩饰性地放下手,转过脑袋:
“主人,真的要杀吗?”
他状似可惜地吞吞吐吐,“至少、至少死前,送我玩一玩吧……”
苏裘无语了一下。
到这时候还色心不减,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它都开始觉得丢人了。
“少废话,赶紧动手!”
“是、是……”萧春昱不敢再违抗命令,深吸口气,握紧了匕首。
“真是对不住了,许小姐。”
他的语气有点遗憾,“谁叫你偏偏插手了这件事,惹怒了我的主人呢?我早就警告过你……别离‘他’太近。”
在苏裘耳里,这个“他”自然是指温子曳。
但许忱看着萧春昱空洞的眼神,却再清楚不过,所谓的“他”究竟是谁。
她蓦地拼命摇头挣扎起来。
“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请示苏裘,萧春昱直接撕开她嘴上的封条,施舍怜悯似的,“说吧,遗言,我会好好记住的,毕竟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我不后悔。”
许忱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萧春昱的呼吸声沉了下去,他咬住牙,像是被激怒了:
“不后悔?呵呵,说得轻巧。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你知道害死你的罪魁祸首是谁吗?就是‘他’!是‘他’毁了你的一辈子!”
“你原本可以安安分分地在联邦当你的许家大小姐,未来可以从政、可以从商,可以一步步实现你的理想,死在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你难道不懂吗?!”
“你以为这么大义凛然地因‘他’而死,‘他’就会感激你、爱上你了吗?那是不可能的,‘他’才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的人,只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哪怕付出你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你错了。”
忽然间,许忱微微笑了,视线仿佛一阵风、一场雨,轻轻抚过萧春昱沉郁的眉眼,和青筋迸起的额头。
“我知道‘他’需要我,所以我在这里。”
“如果我死了,我也不需要‘他’的后悔。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我选择的、我想要的路,与任何人都无关。我任性的后果,我自己会承担。”
她闭上眼睛,扬起下颌。
“动手吧,杀了我。”
萧春昱凝望她半晌,胸口起伏,终于在苏裘不耐烦的催促声中,高高举起了刀。
然后——落下!
第170章 守护神 荣耀的诅咒。
“啪!”
手臂悬停在半空。
匕首吞吐的寒芒距离颈项仅一步之遥。
萧春昱喘着粗气, 缓缓转头,望向那个千钧一发阻拦了血案发生的家伙,在看到苏裘的瞬间顿了一下,随即露出困惑的表情:
“主人……?”
“哼。”苏裘感受到掌心的力道, 清楚刚刚那一记是真下了死手, 甚至因为破防有些用力过猛, 心底的疑虑这才完全打消。
它撒开萧春昱, 看着许忱淡淡道:“行了, 留着她还有用。”
萧春昱眨眨眼, 贼心不死地说:“可是主人,温子曳那混蛋心眼可多,他的话不能信啊!依我看,不如把她交给我……”
“我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苏裘冷声, “我说过她还有用,没听明白吗?”
“是、是……”萧春昱尴尬地低下脑袋。
“把她带到别的房间关起来, 看好了。要再出什么问题,唯你是问!”
萧春昱一个激灵:“是, 主人!”
“带着人下去吧。”苏裘挥了挥手,视线转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原地消失的六号,深深吸了口气,“我跟它还有事要谈, 暂时别让任何人过来这边。”
*
“哗哗……”
水声填满整间盥洗室,没有开灯, 一片漆黑。
加热器也没有打开,水流只堪堪维持在没有冻住的温度,冰冷刺骨, 泼在脸上,仿佛脸颊都要结霜一般。
萧春昱将打湿的头发捋到后方,抬起头,盯着镜中影影绰绰的人形,和人形那张冻住似的、面无表情的脸。
水珠从睫毛滴落,沿着下颌线流下颈项。
下意识的,他伸手摸了摸咽喉,平摊在面前,是修长、干净的一双手。
……正轻微地、不住地颤抖。
镜中浮现出女孩仰起头,献祭般露出颈项的姿态。
那双看似柔和、又比谁都有主意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无声催促。
催促他赶紧动手。
他清楚这是苏裘对自己的试探,有温子曳那番话在前,以对方的个性,不会这么鲁莽行事,如果自己流露出任何犹豫和破绽,后果不堪设想,多年布置都将功亏一篑,萧家也会不复存在。
扮演出让对方放下戒心的角色很容易,萧春昱向来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也向来懂得如何取舍。
所以,刚刚,他是真心实意打算杀了许忱。
匕首被颤抖的掌心握住,对着镜面,萧春昱将其横在咽喉旁,脉搏的鼓动沿着绷紧的刀刃传来,和心跳声融为一体。
如果苏裘没有阻止……
……他就会用这把刀……
萧春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深深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被魇住了。
匕首慢慢按了下去,刀刃轻而易举割开皮肤,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前所未有的痛苦在胸口绽开,血、水、冷汗,糅杂着染脏衣襟,漆黑的空间亦随之扭曲、混沌。
“叮当”一声,匕首掉落在洗手台上。
青年的肩脊塌陷,双手一并掉落在洗手台上,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喘息。
——不是早就决定好了,什么都可以舍弃吗?
——不是早就把属于“萧春昱”的一切全部丢掉了吗?
事到如今,为什么要迟疑?为什么要懊悔?
为什么……要害怕?
他看到自己露出奇怪的神态,如同一滩浑浊的油彩。
能在表演中精细操纵每一个微表情的五官不受控制,生出了意志似的疯狂挤压面部,最终,凝固成一个自暴自弃的笑容。
“该死的……”
萧春昱咬了咬牙,又往脸上泼了一遍冷水。
扯过外套胡乱穿好,拎高衣领遮住伤痕,他大步走出盥洗室,将门重重摔在身后。
“砰!”
房门陡然打开。
狭窄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靠墙的床铺,和监控摄像球转动的复眼。
许忱正坐在监牢的床边闭目养神,听见巨响,她抬起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
有些惊讶,也有些意料之中,她问候着,像是在招呼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你问我?”萧春昱顿了顿,唇边弯起诡异的笑。
他转过身,关好门,打开隔音装置,接着十分不怀好意地朝许忱靠近,“难道你不明白吗?”
余光瞥了两眼摄像球,许忱蹙起眉,似乎很不安地往里坐了坐。
然而,这注定是徒劳——青年扑过来的身体立即封锁了她的所有退路,将她死死压在床上,制住手脚,兽性大发地撕扯起衣衫。
在没有声音录制、仅存在画面转播的摄像球眼里,这就是一场活生生的强.暴。
“小春哥哥,”许忱装模作样地挣扎着,嗓音却暗含笑意,“你这是做什么呢?”
萧春昱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嘴唇贴住颈侧细嫩的皮肤,微不可察地颤动:
“演技太差了,表现得更抗拒一点。”
“抗拒你?做不到呢。”
恼怒被调笑的语气瞬间点燃,萧春昱翻身坐起,双手仍牢牢按住躺倒在床铺上、服饰凌乱的许忱,眼神阴沉可怖:“……你为什么永远学不乖。”
经过一轮“搏斗”,他严严实实的衣领松散开来,颈侧那道长长的创口翻卷着皮肉,呈露在下方的许忱眼底。
她的笑意忽然消失。
“你受伤了?”
“担心担心自己吧,许小姐。”萧春昱冷冷道,“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吗?假如温子曳与那家伙有任何一点谈崩,你马上就会丧命!”
“我知道。”许忱平静回答。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双手越攥越紧,萧春昱的音调也逐渐升高,“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们暴露,我肯定会见死不救!我会亲自动手!我会杀了——”
他说不下去似的一卡,许忱却轻声接上他的话:
“杀了我。”
“……”萧春昱狠狠瞪着她。
“我知道你没有开玩笑,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许忱说,“小春哥哥,如果我真的死在你手里,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自责?我?”
萧春昱匪夷所思地嗤笑起来,“你觉得我到今天还会有这种感情?你难道刚才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许忱皱眉:“看清楚什么?”
“看清楚你心目中的‘小春哥哥’,在那帮人面前怎样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狺狺狂吠!看清楚他那副滑稽、狼狈、丑陋又可笑至极的姿态!看清楚他和你期待的、你以为的、你所想要的那个人——完全、根本、丝毫不一样!”
不假思索的话流泻而出,像在心底积压许久,萧春昱几乎是在嘶吼。
分明居高临下地压在许忱头顶,他却觉得动弹不得的是自己。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愚蠢不堪、龌龊下流的丑角,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本该无法使他动摇才对。
可唯独刚才,唯独被许忱注视的时候,匍匐在地的他久违地感到了耻辱与惭愧,早就被抛弃的骄傲和自尊像是重新在脊梁中生长出来,刺痛着空无一物的内心。
那一刻,他甚至想要反击,想一拳栽在苏裘脸上,告诉所有人:
萧春昱不怕死,不怕精神力崩溃,不怕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
什么样的折磨他都不害怕,因为没有什么比在她面前向仇敌卑躬屈膝更可怕。
可也是那一刻,他回忆起远在中央星的家人,止住了动作。
——“联邦守护神”,联邦民众对萧松年的敬称,是萧家历代相传的名号。
无数代萧家人在战场浴血拼杀,从人类孱弱无力的时代一直奋战到如今,忠烈英魂睡满了整片陵地。
那是用性命堆叠起来的荣耀,是每一个萧家子弟引以为豪的精神象征,不容许任何玷污。
现任萧家家主,联邦第一星域议长萧松年,萧春昱的爷爷,也曾是恪守这份荣耀的一员。
他年轻时,联邦与北星域冲突频频,交战数回,全仰仗他在外领军,驻守边境星球,一呆上百年。
好不容易回到中央星,终于与等他许久的青梅竹马恋爱、结婚、孕育子女,可这也不过是悲剧的开端——
大儿子死于星盗围剿。
二女儿于恐怖分子的袭击中丧命。
三女儿在又一次的征兵中光荣牺牲。
即便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萧松年也不得不从悲伤中振作,丢下精神欠佳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亲自挂帅,又一回踏入枪林弹雨。
这是两方议和前的最后一战。
长年累月的征战亏空了萧松年的身体,也剥夺了他陪伴家人的时间。
等到他终于再次回到联邦,十几年已飘然而过。这十几年里,他挚爱的妻子郁郁而终,仅剩的孩子萧颂安也已长大成人,与他形同陌路。
好在对方没有责怪父亲的缺失,反而对他十分崇拜,萧松年将全部心力花在这个小儿子身上,要星星不给月亮,却浑然不知,他从外面带回了怎样的灾难。
他的契约兽早在战争中被鸠人替代,随他一起回到中央星,悄无声息地于萧家扎根。
就在萧松年为萧颂安过完成年礼,亲自为对方挑选过契约兽,顺利促成契约以后,它们明白,时机到了。
以妻子留下的唯一念想、最疼爱的小儿子为要挟,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
迟暮英雄终究在残忍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联邦守护神为一己之私,放弃了守护联邦,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一念之差,从此荣耀蒙尘,先祖蒙羞。
萧松年试图隐瞒这个秘密,可又怎么瞒得过自己的孩子?
难以接受父亲的所作所为,萧颂安联合妻子,试图上报联邦,却被雀巢发现。
作为惩戒,他眼睁睁看着二号抽走了他刚出生孩子的精神力,一个天生A+级别的天才瞬间沦为废物。敬仰的父亲跪在恶人面前磕头求饶,才堪堪留住他一命,从此和妻子一起当作人质被囚禁,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萧家悄无声息地开始腐烂,犹如死水。
萧春昱就出生在这样的一潭死水之中。
他同时聆听着家族的荣耀与罪孽长大,有着尽己所能疼爱着他的家人。
难以见上一面的父母、自暴自弃浪荡人间的大哥、还有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懊悔之中的爷爷。
一个错误连锁下一个错误,所有人都受到了诅咒,被困在由荣耀与耻辱构筑的怪圈当中,痛苦、悲哀、绝望。
如果能解开这道诅咒,挽回曾经的错误,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萧春昱”的存在可有可无。
……萧春昱原本是这么决定的。
明明他已经抛弃了自己那么久,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乃至可以说,变成了雀巢的一条狗。
就算许忱对当初的自己怀抱好感,可看见现在的他,难道不感到失望吗?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来?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送进这场诅咒中?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正常人应有的生活?
太多的“为什么”堵塞在喉咙里,萧春昱凝视着身下的许忱,自言自语一般喃喃: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弃我?”
“因为我们约定过啊。”
许忱偏过头,在摄影球兼顾不到的死角、只有萧春昱能看见的地方,她静静微笑。
“如果你要把自己丢掉,我就替你保管好。”【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