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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生态园 地下生命。


    蒲扇般的巴掌一把握住男人颈项, 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折断。


    险要关头,大门猛然推开,老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代理首领, 我有事禀报——呃?”


    他愕然望着屋内狼藉的一幕, 满头雾水。


    他的出现令成六动作微微一顿, 也给了唐究喘息的机会。


    下一秒, 呛人的烟雾蔓延开来, 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成六暗道不好, 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


    等烟雾散尽,那道瘦弱身影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地黑袍与雪白碎发,昭示着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混蛋!”兽人一拳重重砸在墙面, 整栋建筑都抖了抖,他懊恼地咬牙切齿, “可恶!”


    “他体力有限,跑不远的。”


    有人冷静下来, 吩咐手下,“封锁据点所有门窗,别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成六也回过神,狠声道:


    “一处一处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老杜再没眼力见, 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讷讷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代理首领……”


    “到底什么事?”成六心烦意乱地看向他。


    老杜赶忙将事情说了一遍。他说完, 成六的气倒消褪不少,眉梢上扬:“他们的武器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可不是吗!”老杜振奋道,“要是能吃下来, 这回袭击养殖场,我们又能多几分把握!就是……”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这个交易行虽然才组建不久,但绝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恐怕来头不小。那位叶行长更是心思缜密,敢独自过来,肯定做好了充足打算。原本的计划,我觉得需要再斟酌斟酌。”


    “斟酌个屁!”


    成六冷声,换作平时,他或许真会好好考虑,但有唐究的变故在前,此时此刻,他对人类的观感降低到了冰点,“我跟人类没什么话好说!芬里尔绝无可能跟他们做什么交易!”


    “那……?”老杜忐忑。


    “那家伙在会客厅等着是吧?”成六眯起眼,揉了揉手腕,“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会会他。我倒要看看,这位叶行长是什么个人物,能不能经得住老子一拳!”


    他气势汹汹地朝门外走去,老杜等人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不一会儿,房间就昏暗下去,陷入无人的沉寂。


    微弱光亮从窗外静悄悄洒入,地面暗格翻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枯瘦手指抓住地砖边沿,随即,男人缓缓从中爬出。


    他只着单衣,在地暖关闭的房间内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然而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静。


    唐究钻出地洞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蹲在破碎的黑袍边,将那一缕缕雪白长发珍惜地挑出、聚拢成一束,捆在手腕上。


    凝视那比月华更为皎洁的颜色,他的眸色有片刻柔和,又很快变得深沉。


    “人类交易行……”唐究喃喃着重复老杜的汇报,“能发射激光的枪,包裹住身体的坚硬薄膜……”


    “光能枪和粒子装甲……是他……”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语气逐渐欣喜若狂,男人仿佛遗忘了躯体的寒冷,焦急地推门而出。


    “——我得去见他!”


    *


    “行长,芬里尔拒绝迎客,据点的门完全封死了,不让任何人进去,我说明身份也不理睬……现在怎么办?”


    “封死了?”


    温子曳挑眉,“能打听到发生什么了吗?”


    “我问了守门的,给他塞了不少钱。”刘老板搓着手,有些肉疼地说,“他知道的也不多,据说,好像是上头在找人。”


    找人啊……温大少爷双眸眯起,正好,他也是过来找人的。


    他们要找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想了想,对带来的几人招招手:“你们在这边等着,我进去看一看。”


    “进去?”刘老板愣了愣,“你想强闯?太危险了吧?”


    温子曳微微一笑:“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老老实实做这笔生意,想必对面也是一样。既然迟早要交手,不如先探一探底。”


    他没有商量的意思,语气不容置喙。交代完毕,就直奔正题而去。


    芬里尔的据点建设在胡同的最深处,层层分了好几个关卡,像是山上连绵的营寨。


    外围防卫不强,甚至不需要动用科技手段,光靠一点声东击西的小计策,温子曳就轻而易举混了进去。再往里则是核心区域,遥遥的,能看见负责搜查的兽人来来往往,灯光点亮了冰冷的夜色。


    这倒有些麻烦,温子曳想,毕竟他和兽人的五感、体能都天差地别,很容易被发现。


    要是他家小狗在……啧,不能想,一想就没完没了了。


    按捺下心底浮起的思念,温子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绕着阻隔的围墙走了一圈,边观察,边思索方案,还没完全确定好计划,意外就出现了。


    ——一直随身携带的接收装置忽的剧烈震动起来。


    自从降落在K-210星后,这东西就失去了效用。宇宙波聚焦的范围很广,几乎覆盖了整个星球,在太空中能够指引方向,但到目的地后却无法精准定位。


    而现在,它却反常地发出强烈信号,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距离发射源头十分之近,接收器无法负荷了。


    唐究果然就在芬里尔!


    温子曳将接收装置攥在手心,很快确定了一个大致方向。


    那居然并不在核心区域,而是在……脚下!


    没有停顿地,他立即想起唐究在中央星的那个地下实验室。


    扫视周围,与记忆中烙印的实景一一比对,不难发现,虽然景观不同,但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再浅显不过的暗示,温子曳马上知道了通往地下的机关和通道在哪里——当初,作为唐究罪状的证明,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有所披露。


    他走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块前,蹲下身,在上边摸索了一会儿。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顿时传来失重感,地皮急速下沉,头顶的光线不断远去,直到坠落停止,才完全闭拢。


    一片黑暗中,温子曳朝前踏出一步。


    他闻到潮湿的泥土和花香气味,听见流水潺潺,鸟雀啁啾。


    微弱的荧光朝他晃晃悠悠飞来,他下意识伸出手指,让那小家伙停靠在指尖。


    伴随人类轻微的呼吸声,荧光闪烁,忽明忽暗。


    接着,周围浮现了更多的光点,或是分散、或是聚拢,组成照亮前路的一盏盏灯。温子曳终于看清了地下的风景。


    他正站在一个溶洞的洞口,钟乳石倒挂在头顶,晶莹剔透。


    不知名的藤萝爬满了墙壁,灌木丛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茁壮生长着,它们的色泽和寻常植物不太一样,多数呈现蓝色、紫色,甚至是浅浅的白与粉,和五彩斑斓的结晶矿混在一处,令整片空间呈现出童话般的梦幻。


    温子曳沿着石笋、晶石与植株交替生长的这条石子小路往里走,越往里,越宽阔,迎接他的是各色千奇百怪的蘑菇。


    有些长得和树一样高大,垂下柳条似的菌丝;有些挤挤挨挨成一团,没有根,在地面滚来滚去,被尾翎极长的鸟雀追着啄食。


    一汪绿湖躺在这幅画卷正中,剔透宛如玉璧。


    湖中更是栖息了无数动物、植物、微生物,共同组成了这片生态园的一部分。


    因从小被灌输各个领域的知识,温子曳鲜少陷入无知的境地,但此刻入目所及,一大半他都叫不出名字、说不出所以然来,不免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突然想起来——在失踪前,唐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物学研究员。


    直到在湖中央看见一个与风景格格不入、乱七八糟拼接起来的金属装置,温子曳才仿佛从童话回到了现实。他走近那个装置,手中的接收器不堪重负,发出一道崩裂声。


    这就是唐究发射宇宙波的装置?


    温子曳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巨型的波长转换器,而真正的宇宙波,来源于深邃湖底天然形成的回音。


    难怪在科技这样落后、资源也无比贫瘠的星球,对方还能找到办法向外发送信号。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惊叹唐究的天才,还是该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


    “有人吗?”温子曳提高声音,“唐究,你在这里吗?”


    询问除了惊起几只飞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温子曳蹙起眉,不在么……


    他绕过那泊绿湖,走上对岸的小山坡。


    坡上花海荡漾,踩上去时,小腿肚都淹没在长长的茎叶中。行动间,鲜花倒伏,连绵成一浪一浪的波涛,香气浓郁。


    波涛传递的尽头,一间木屋亭亭而立,往下俯瞰,生态园尽收眼底。


    木屋没有上锁,温子曳推开门走进去,愣了一下。


    隔着玻璃舱,一个俊美至极的男人阖目睡在床上,白发逶迤,甚至垂落到了地面。


    看起来许久没有剪过了,但并不见脏,像是被精心养护过,与已经有些枯槁的肌肤不同,仍流淌着月华般的光辉。


    各种由破烂拼接成的装置摆满床周,尽可能维系着男人的生命。


    遗憾的是,尽管看得出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挽回对方风烛残年的魂火。


    就肌肉的萎缩状态来看,他已经濒临死亡,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为男人熟悉的面容、与祁绚骨相相似的那张脸。


    ……是祁治珩。


    第152章 日记本 但愿一切顺利。


    木床罩在密封的玻璃仓中, 只留下接入仪器的通道。


    撇去这些冰冷的机械不谈,整栋小屋其实被装点得很漂亮,那些藤萝花枝、菌菇孢子,从窗外爬进室内, 绕着墙壁和桌椅安家, 连玻璃仓的外围也没放过。


    长发男人在花团锦簇中沉眠, 就像传说中的睡美人, 等待被谁唤醒。


    “这种情况, 就算搬回联邦, 醒来的可能性也很渺茫啊……”


    仔细观察过对方的情况后,温子曳得出一个不太好的结论。


    平心而论,唐究把他照顾得很不错,连冷冻舱都做出来了。低温放缓了新陈代谢,再加上S级王族兽人强健的体魄, 才勉强留下一口气。


    温子曳推测,祁治珩不省人事的时间恐怕已经超过五年, 甚至更久。


    到现在状态还称得上良好,在医疗条件落后的K系行星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管怎么说, 这家伙都是祁绚的叔叔,如果可以,温子曳还是希望他能活下来的。


    温子曳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看来, 平时唐究的确就住在这里,但他现在去了哪里?被芬里尔搜寻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如果是这样, 他得赶快上去,把人救下才行。


    “嗯?这是什么……”


    挂满藤条的柜子,拨开来, 中空,原来是一个书架。


    东西摆放有序,排列整齐,可见主人严谨的个性;阅读的书籍放在一边,手记放在另一边。


    温子曳在里面看到了很多记录,比如植物的生长情况、兽人的体征数据、杂七杂八的图绘与设计稿……乃至记录开支的账本。


    标题都简单明了地写在封面与侧脊上,挨个编排了序号。


    但,唯独标注000的那一本没有任何题字,与周围的同伴们格格不入,似乎明晃晃地在朝人招手——“我很特别,快来看我呀”。


    温子曳将它取出翻开,扉页的第一行字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星盟历3925年11月2日,阴,微风。】


    【母亲死了。】


    这是……日记?


    唐究的母亲,也就是唐落秋的妻子兼契约兽,死在距今一百三十一年前的冬天。


    在那之前,她已经由于生病久卧病榻,唐落秋走访各地专家,希望能找到救治她的办法。


    然而,十分突然的,就在他离家的那段日子,本来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的妻子却因急症发作一命呜呼,他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便天人永隔。


    而最后陪伴在对方身边的,只有唐究。


    这也是谣传他杀害了自己养母的论据之一,但要温子曳来说,个中颇有蹊跷。


    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只有唐究自己知道了。


    温子曳眼神微凝,继续读下去。


    【听闻母亲死讯,父亲赶回家中,痛哭一场。】


    【他好像突然变老了,变得很憔悴。我不想他变得更老,所以什么也没有说。盘踞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太离奇了,我需要进一步地验证它。】


    ……


    【11月10日,雨,小风】


    【母亲过完头七,在昨日下葬。趁雨夜,我把她挖了出来,抱进实验室。】


    【我要弄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在我决心成为生物学研究员的那天,母亲鼓励我,永远不要害怕质疑。相信自己的判断,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正确,这就是研究。】


    【所以,我切下她的头颅、四肢,分割开躯干的血肉与脊梁,将样本分门别类地小心存放好。】


    【尸体基础解剖后呈现的状态与正常兽人无异,我准备将器官组织切片,进一步观察。】


    再下面,记录着简单的结论,看起来就像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狂科学家。


    但温子曳知道他很清醒。


    他不禁好奇:养母的死亡,到底让唐究发现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页,都是些漫长枯燥的数据和新发现。


    这本日记并没有巨细靡遗地事事都记录下来,写的几乎都是比较重要的大事,包括关键性的实验进展。很长一段时间里,养母的尸身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像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所有异样只不过误会和臆想。


    唐究对自己判断的质疑也由此与日俱增——对敬爱的母亲下手,显然在人伦方面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难道我错了么?】日记中开始反复出现这句话,混杂在每一次的无疾而终后。


    被雀巢顶替的兽人,的确与原本在生理上几乎没有差别,温子曳能想象到从无到有的困难。


    他又翻过一页,眼神忽而一凝。


    唐究的动摇终于抵达了极限,他暂停实验,开始回忆最初的质疑:


    【……那是母亲去世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连续三日的高烧,让我不敢接近她。母亲的身体太虚弱了,我不能把病菌传染给她。我吃了点药,独自在房间休息。退烧后,我出门打算去看她,她却已经站在院子里了,看到我出来,还对我笑。】


    【她的病像是突然好了许多,这本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非常陌生——她不是母亲,我的直觉这么对我说。所以,我下意识问了她一句话:】


    【“你是谁?”】


    【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才说: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烧糊涂了么?我是你妈。说完,她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虚弱地回房了。】


    【当天夜里,她因急症断气。】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包括父亲。因为这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觉得我是烧糊涂了。但,事情就是如此。】


    【我有种异常强烈的感觉:她并不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我的那句话。】


    【她不是母亲。没错,要么是我疯了,要么这就是真相。】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拥有母亲的外表?她想做什么?真正的母亲去了哪里?……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实验重启,唐究再次投身反复的假设与检测中,这种无用功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年。


    直到星盟历3927年,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我和那个人取得了联系,她告诉我,从上个月起,她就觉得自己的契约兽仿佛变了个人。】


    【外貌、声音、力量,全都一模一样,对两人之间的秘密也了如指掌,只是演技不佳。如果连记忆都能侵占,岂不是和电影中的寄生兽一样?不,比寄生兽的能力更加全面,更类似于古语中的“夺舍”。】


    【难道我们辨别它们的方法,只剩下虚无缥缈的感觉了吗?】


    ……


    【她死了,死于精神力衰竭症。】


    【前天还很健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衰竭?我不相信这是意外。】


    【实验有进展了,精神力!它们的精神力波虽然模拟得极其相似,但还是有细微差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结构……我需要更多的样本……】


    ……


    【雀巢,鸠占鹊巢,真是个适合它们的名字。】


    【这个组织在联邦究竟发展了多久?它们似乎在兽人间有一定威信。为什么?从食物链的角度看,他们应该视对方为天敌才对。】


    【听说它们也收人类,我该不该冒险去试试呢?……】


    【残肢重生,它们居然能做到这种事情?这和现实的物质结构完全冲突,从能量守恒方面倒还说得通,通过兽人血肉组织中蕴藏的精神力吸收能量,用于夺舍和重构……但为什么我实验室里的样本从未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副本”,它们这样形容被夺舍的兽人。舍弃的“副本”就无法再次重生,所以我的研究才一直没被发现吗?】


    【……“夺舍”……原来是这样进行的……母亲……所以你已经……】


    【我好像暴露了……它们盯上我了。】


    【不行,不能与父亲接触,会把危险带给他的。】


    日记依旧简短,内容却愈发触目惊心。


    可想而知,当时的唐究到底面临着怎样如履薄冰的境地。


    研究越来越深入,唐究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险。


    【星盟历2934年,11月1日。】


    【这两天应该是母亲真实的忌日,在此悼念。】


    【取代母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对于这个问题,我需要做一个系统性的总结。】


    【显而易见,它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兽人,拥有一套成熟的运转体系,可以确定不是已知细胞生物的任何一种。我将其命名为“鸠人”。】


    【鸠人,生命形态居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无实体(存疑),遵守宇宙基本定律。】


    【可将人属动物的精神力转化为生命活动所需的能量,获取途径有二:进食、抽取。由于兽人与人类精神力的波长不同、分布情况不同,前者为主要获取来源。】


    【进食:食谱为兽人,进食后,可复制该兽人的基因,由部分血肉作为培养皿,进行一比一的细胞再生,形成副本。再生过程极其迅速,但需消耗大量能量,具体多少与兽人本身的肌肉骨骼组织紧密程度关联,可以认为与精神力等级呈正相关。


    同一副本可同时存在的数目唯一。结构类似于蜂巢,以鸠人的主意识为核心展开行动。】


    【抽取:经由媒介达成,已知媒介为契约与部分科技。


    将契约兽转变为副本后,鸠人将模拟其精神力波长,在原有契约的基础上进行反向契约。反向契约一旦达成,可无视空间距离,随时抽取主人的精神力。】


    【鸠人数量有限,相互以序号称呼,目前已知最大序号为8,繁殖方式不明。共用基因库与能量库,但上位序号对下位序号具备管理权限。拥有个体意识,拥有感情系统,相互间存在竞争。】


    【综上所述,可视为一种特别的入侵生命。


    出现在联邦的时间不明,目的未知,从扩张势力的表现来看,野心和图谋绝对不小,不能放任。】


    【但,副本即使受到致命伤害,也可通过能量再生,暂时没有发现彻底杀死鸠人的办法。不知道联邦高层有多少正遭受它们的威胁,随意披露出去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还不到时候。】


    【靠近南北封锁线的霍尔特环带似乎是雀巢的重要据点,可光凭我一个人的能力很难在那里生存。】


    【是不是该找一个同盟呢?……最近联邦打算与北星域建交,遴选进行契约的使者。兽人的王族……也许可以试一试……】


    ……


    终于,日记的时间线来到了星盟历2935年,也就是“结契事变”发生的那一年。


    唐究的笔触久违地轻快起来。


    【实验有了新的眉目。】


    【与北星域使者秘密会谈,兄弟二人选择了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我们决定,在契约典仪过后就出发,前去霍尔特环带。一切都会好的。】


    【母亲,如果人类死后能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在,还请你保佑我。】


    【但愿一切顺利……】


    第153章 动干戈 久仰大名,幸会。


    “我说, 你、你到底是谁啊?”


    黑暗的偏僻小路中,余其承气喘吁吁,跟随着前方的脚步一刻不停。


    那道背影瘦弱不堪,仿佛一折就断, 体力却出乎意料的好。余其承一路从会客厅被拉走, 到现在都没歇过。


    进来就劈头盖脸一句:“嘘, 跟我走, 他们要来了”, 虽然听不懂谁要来了, 但他本能地感到这人没有恶意,便一头雾水地跑到了这里,速度放缓后,才找到询问的余地。


    “就快到了……咳……再坚持一下。”


    嗓音不再做粗噶的掩饰,恢复了原本的清朗, 听上去斯斯文文。


    男人面容也是毫无攻击性的清秀,一看就不像个坏人, 还有点没来由的面善。若非如此,余其承也不会傻乎乎地跟上来。


    他扫视一圈周围, 躲躲藏藏、绕来绕去的,他们竟快从核心据点出去了。


    这家伙是要带他离开吗?这可不太妙,他还打算留在芬里尔等小曳过来的。


    想到这儿,余其承平复了下呼吸, 问:


    “到……哪儿?话说,我们为什么要跑?”


    男人回头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他们打算杀了你。”


    “什么?”余其承一愣。


    “表面上同意做交易, 其实是想把你骗到这里来,连人带货一网打尽。芬里尔已经不是以前的芬里尔了,人类独自留在这边很危险!”


    “……”


    男人说得恳切, 然而,原本乖乖跟着他的余其承却反而停下脚步,连带着男人也不得不停下。


    “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走了!”


    余其承清楚,他不过是个冒牌货,真正做交易的人还没到呢。


    虽然对小曳有信心,但万一呢?万一中了陷阱怎么办?


    见他忽然不肯配合,男人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余其承一咬牙,干脆全招了,“因为我根本不是何时交易行的行长啊,只是他们误会了,我才顺水推舟地混进来而已。”


    “……什么?”


    男人脸色登时一白,嘴唇轻颤着确认,“你是说,你不是温子曳?”


    “不是。”


    余其承摇摇头,突然又一顿。


    这个人怎么知道小曳的名字?明明那个带他过来的兽人一口一个“叶行长”的,小曳用的分明是假名!


    “你……”他容色微厉,反握住男人的手不让对方逃开,“你怎么知道小曳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小曳……”


    男人喃喃念叨这个亲昵的称呼,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逐渐发亮,更激动地拽住余其承,“你认识温子曳?你是他的同伴?你也是从外面——从中央星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余其承点点头:“是啊,我叫余其承……”


    “姓余……余家人吗?”男人张口,“我是——”


    “找到了!在那里!”


    远处传来的骚动打断了男人的自我介绍,他脸色一变,知道没有寒暄的时间了,人类与兽人的体质差距实在太大,看起来遥远的距离不过数秒就能跨越。


    情急之下,他只有一拍余其承,低声厉喝:“启动粒子装甲!”


    电光石火,余其承余光瞧见数道黑影朝他们扑来,下意识遵从男人的话。


    “叮——!!”


    硬物相撞的巨大嗡鸣响彻耳膜,爆发出的冲击力将两人掀飞出去,直直滚到墙根处才停下。


    就连有装甲保护的余其承都七荤八素的,更不用说没做任何防护措施的男人,好在有人在前边挡着,伤势不重,还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用不算伟岸的身躯挡在余其承之前,抬头看向那只正搓揉着手腕的兽人,目光稍沉。


    “连这边都安排了人手,芬里尔的大门已经没有驻守了吧。”他镇静地说,“没想到你为了抓住我,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成六,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有关治珩……”


    “少套近乎!我没有一个字好跟你这骗子谈的!”


    成六甩着撞痛的手腕,獠牙毕露——在见到男人的第一时间,他就进入了释放态,可见心中盛怒。


    “你以为我不知道祁哥已经被你害死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出现!你还想拿他来威胁我?欺骗我?骗了这么久还嫌不够吗?!”


    “你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乖乖给老子受死!”


    他的种族是黑狼,与同为狼族的祁绚的释放态不太一样,兽化后甚至有毛发覆盖了脸庞,模样十分狰狞,就像一匹真正的野狼。


    森绿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犹如鬼火,紧盯男人不放,他一边示意手下把这块地方包围起来,一边缓缓靠近。


    “原来你们俩是一伙的,难怪,明明是人类,却要跑到芬里尔做生意!”


    成六望着余其承冷笑一声,“刚刚那个就是据说刀枪不入的防具?貌似也不怎么样嘛,我怎么好像听见了碎裂声?”


    余其承走到男人身边,并肩而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对方说的不错,自己的粒子装甲在他手里撑不了几回合。


    能轻松击碎B等级的装甲,这家伙,恐怕是A级兽人……不是他能对付的棘手货色啊。听他们交谈的内容,难不成是芬里尔的老大?


    “余其承,”他听见男人小声叫他,“有枪吗?麻烦给我一支。”


    “有是有……”余其承紧张地看着对面,这样安静的环境,兽人敏锐的感官能轻而易举将所有杂音收入耳中。


    听到这话,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像随时都会找机会扑上来。


    B级使用范围内破坏力最大的镭射枪已经无声滑到手心,或许是忌惮这把从未见过的武器,成六没有第一时间轻举妄动。


    他们这样默默对峙着,余其承颌骨边滑下一滴冷汗,嘴唇动了动:“你要什么等级的?”


    男人毫不犹豫:“越高越好!”


    【春雪】被抛了出去,蓝行不在身边,光凭余其承无法启动,他只能寄望这把救过他一回的管制级武装能再次救他一命。


    “接好了!是霰弹!”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打破了现场凝成一线的僵局。


    黑狼高举利爪,猛地扑了上来——目标自然是对他最有威胁的余其承!


    “躲开!”


    余其承一把推开男人,对方身上没有任何防御,在兽人爪下玻璃娃娃似的一碰就碎,得让他尽可能远离战况才行。


    男人被他推得踉跄好几步,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抿了下嘴唇。


    春雪即刻对准周围逐渐逼近的芬里尔成员,雪片般的能量弹喷薄而出。


    纷纷扬扬如同夹杂着红玫瑰的一场雪,直至落幕,污血涂地。


    前方瞬间清出一条道路,连肉和骨都没有剩下,旁人才窥见这美景背后的杀机。


    “这是什么鬼东西?!”


    “让开!快让开!别蹭到我!”


    人群顷刻乱成一团,也叫成六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有自己在还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分明随手就能捏死的弱小人类,却能爆发出如此之大的威力!


    “唐、究!”


    新仇旧恨,令他不再理会无关紧要的余其承,嚎叫一声,红着眼眶朝男人扑去,“我要你的命!”


    快要负担不住的余其承闻言一愣,随即大惊失色。


    “唐究?你是唐究?!”


    他赶忙去抓兽人的胳膊,“快住手!”


    然而,只一愣的功夫,黑狼已冲出老远,转眼来到男人面前!


    “死!”


    “走!”


    与兽人的嘶吼声一道响起的,是唐究更胜一筹的叫喊。


    他举起春雪,霰弹朝四面八方飞散,逼退了来到近前的成六,击碎了阻拦脚步的高墙。


    “去找温子曳!记住:芬里尔,实验室,我的东西放在那里!”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沐浴在雪中,却只博得一时生机。


    黑狼怒吼着,不顾受伤地接近、更近;凝望着即将取走他性命的利爪,唐究眼中竟浮现一抹复杂的释然,抓紧这最后的生机声嘶力竭:


    “把那些带出霍尔特环带!带回联邦!带给……”


    “带给我父亲,唐落秋——”


    轰然的崩塌声中,烟尘四散,碎石飞溅,墙后,竟徐徐出现一道修长身影。


    “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由你亲手交给他比较好。”那身影说。


    突然出现的青年注视着因变故堪堪停住的黑狼,枪口上挪,瞄准了怀中双眼紧闭、胸膛却仍在起伏的白发男人:


    “芬里尔的代理首领,再不住手,我不保证你们首领的死活。”


    唇角挑衅地一弯,他偏了偏头,语气嘲讽:


    “哦,还是说,你想趁机上位,干脆让我动这趟手?”


    “祁哥!”


    成六完全傻眼,不可置信地望去,双手微微发抖。


    他下意识要靠过去,确定对方的生息,然而,却有道身形比他更快。


    “治珩?!”唐究惊恐地看着男人,扑上去就要从温子曳手上夺回来,比生死关头还要焦急,“你怎么能把他带出来!他这个样子,失去冷冻舱根本活不了多久!你会害死他的!”


    伸去扶人的手指穿过兽人的肩,唐究怔了怔,抬眸看向笑吟吟的青年。


    “这是……”


    “全息投影。”


    温子曳作证似的举起双手,缺乏支撑后,男人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完全违反物理规律。


    唐究:“……”


    紧随其后的成六瞧见这一幕,简直暴跳如雷:“你骗我?!”


    “别这么激动,代理首领。他的确还活着。”


    温子曳淡淡道,“动动你的脑子思考一下,全息投影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想他真的死去,我劝你和你的手下全都收手。”


    “看见刚才的反应,还不明白吗?”


    他指向身边有些僵住的瘦弱男人,冷声说:


    “唐究不是你们的仇人,而是救了祁治珩的恩人。恩将仇报,这就是芬里尔的规矩吗?真让我眼界大开。”


    成六被他说得挂不住脸,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咽了半晌才质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敢擅闯芬里尔?”


    “擅闯?”


    仿佛听见什么笑话,青年微微笑了一下,“不是你请我来的么?”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温,何时交易行的行长。”


    他转头对上唐究的眼睛,笑意染上几许温度,“当然,更常用的名字是……温子曳。”


    “唐先生,久仰大名,幸会。”


    第154章 三人行 唯剩其一。


    “叶温?”


    “温子曳……”


    “小曳!”


    三道惊呼异口同声地响起。


    异于其它两人的疑惑和复杂, 余其承十分惊喜:“你来了!”


    温子曳看见他,目光也不由自主变得柔和。


    上下将人打量一番,他点了点头:“嗯,看起来没被人欺负。”


    失散的人里, 论最让他牵挂的毋庸置疑是祁绚;但要论最让他担心的, 肯定是余其承。


    他既没有蓝行和祁绚的武力值, 也不像许忱思虑周详, 还傻呵呵的对谁都怀抱善意, 带着世家大少爷未经风雨的天真。在有些地方, 光这点就足以致命。


    不过好在,人找到了,没出什么事。温子曳脸上微笑不变,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你……”成六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完全糊涂了, “他……你们到底谁才是叶温?”


    温子曳一挑眉,余其承则心虚地咳嗽起来:


    “这个……误会, 误会嘛。我也是顺水推舟……”


    这下成六总算明白过来,合着是自己人搞错对象了。


    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气继续打吧,挂念着祁治珩,更忌惮对方莫测的手段;化干戈为玉帛吧,想到刚才不幸阵亡的弟兄们, 又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好半天,他都杵着一动不动, 憋得脸都红了。


    还是几个老伙计看不过去,安顿好下属,收拾完残局, 过来拉了拉他:“代理首领,你冷静点。祁哥的事情或许还有蹊跷……和他们谈谈吧。”


    “……我知道了。”


    成六长出一口气,转过身,瓮声瓮气地说,“跟我来会客室。”


    *


    四人对面而坐,相顾无言。


    包扎成粽子的成六喝了口茶,总算是冷静下来。他清清嗓子,拿出首领的气势看向唐究:“说吧,祁哥究竟怎么回事?”


    唐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温子曳:“你去过了?”


    “意外发现。”温子曳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地下生态园,点点头,“里边的东西我都看过了,这么多年……辛苦了。”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过男人,从那张憔悴的脸到清瘦身形,再到皮肤枯槁的双手。


    ——那是长期直接触碰放射性物质造成的,即使讨巧地利用了湖洞,也要先将装置打造好。


    这和唐落秋给他们看过的照片很不一样,满身沧桑,乍一看根本认不出来。


    唐究当上研究员时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放眼联邦,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倘若在他醉心的领域深耕,到今天,恐怕早就成为学术大师、联邦杰出贡献人物,名利双收了。


    可现实却是,这位卓越的研究员,刚刚洗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耗费了百年青春,不惜一切代价去探究雀巢的秘密,最后甚至只能龟缩在条件艰苦的下水道,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经历的变故、个中辛酸,又怎会是短短“辛苦”二字能概括的?


    听到这句话,唐究却摇了摇头,掀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倒也不是不辛苦,但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不后悔,并不需要别人同情或者安慰。


    “你们在说什么?”被无视的成六不爽插嘴,“去过哪里?什么东西?别打哑谜!”


    “没事,”余其承宽慰他,“我也听不懂。习惯就好。”


    “……”习惯个屁!


    眼见这只暴脾气的兽人又要发火,温子曳没有再绕弯子,直切正题:


    “芬里尔是你和祁治珩建立的?”


    唐究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我、治珩、治吟,我们三人一同建立的。”


    “等等,你在说什么鬼话?”成六忍不住反驳,“芬里尔是祁哥带领我们创办的,跟你、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有什么关系?”


    唐究转向他,罕见地沉下脸色:


    “治吟也是你们的‘祁哥’,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这……怎么可能……”


    唐究说:“祁治珩、祁治吟,他们是双生子,从外表看几乎一模一样,能力也不相伯仲,有心伪装时,旁人很难看出差别。”


    “那个时候……”他眼神有些恍惚,“治吟说,一个集群的首领最好只有一个,方便权力的集中。所以,他在外时一直以他哥哥的名义行动,尽量避免两人同时出现。”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他早就想好要那么做了。”


    温子曳从他苦涩的语气里察觉到端倪,稍稍坐正了,轻声问:


    “当年,被‘夺舍’回到北星域栽赃你的人,其实是祁治吟,对么?”


    “……对。”


    唐究闭了闭眼,“不过,它们以为那是治珩。”


    温子曳蹙眉:“可是,记忆……”


    兽人被吃掉后,记忆也会被鸠人攫取,方便伪装才对。


    为什么会弄错?


    他不禁想到宿驰宿骋那对碧目狮兄弟,他们也是双胞胎,调换了身份后,同样没有被发现。


    难道其中有什么说法吗?


    瞧出他的疑惑,唐究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学说假设,因为同卵双生子由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来,所以他们的精神力天生相互纠缠。”


    “我们发现,当双子的一方还存活时,死去的另一方精神力不会逸散,而是会回归同胞身边。这样一来,鸠人得到的记忆就会缺失最重要的部分,而它们的攫取本就是碎片化、不连贯的,往往也发现不了问题。”


    “于是……”


    唐究双手交叉,握紧,眼皮垂了下去,“治吟假装成治珩,做了一个局,故意前去送死。”


    “为的就是让那些家伙发现契约消失,从而相信……相信我已经死了。”


    他深吸口气:


    “只有我死了,它们才会放心,放弃追杀。毕竟一只并不通晓科技的兽人困在这里,根本翻不起风浪,而把失去兄弟的玉脊雪原狼逼得太紧,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这样,他的牺牲,让芬里尔迎来了长达百年的喘息余地,也让我顺理成章地躲了起来,假装真的死去。”


    “——这些,都是发生在我们刚来到K-210星时发生的事情。”


    唐究再度看向成六:


    “所以你才会觉得,芬里尔是治珩一个人拉起来的组织。因为后来,只有治珩还能出面。”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黑狼已经完全懵逼了。


    “玉脊雪原狼?祁哥难道不是白狼种吗?”


    他有些眩晕,虽然芬里尔打着神话巨狼的旗号,自封为下水道的兽人之王,可他真没想过自家大哥是货真价实的王族啊!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什么?


    记忆?夺舍?鸠人?契约?追杀?


    他怎么一个词都听不懂?


    “你说的都是真的?”成六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究,“你和祁哥、祁哥们,都是外来者?为什么玉脊雪原狼会出现在联邦?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唐究说:


    “契约典仪过后,我与治珩、治吟一起前来K-210星,寻找消灭鸠人的办法。却没想到,早在一百多年前,这里就已经被雀巢占据了,与联邦完全失联。”


    “你在说什么?雀巢是什么东西?”成六眉头皱的想打结,“这颗星球的统治者不就是你们人类的联邦吗?”


    “是这样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温子曳。


    “我理解兽人的仇恨,毕竟谁也不想被当作畜生圈养,但……人类的处境,与你们难道有很大差别吗?”


    “每年两次,哦,现在是三次了。”他语调微冷,“人类的精神力与大脑息息相关,是非常脆弱的东西。政府却不顾怨声载道,强行征收。”


    “多少人类因此精神力崩溃,变得痴傻,甚至由于衰竭死去?多少人类无法忍受,愤而逃离,看看下水道里与兽人数量平分秋色的那些家伙们不就清楚了吗?”


    说着,温子曳屈指敲了敲桌面:


    “养殖场、收容所,养殖、征收。”


    “本质上,都是一回事。所以,真正的受益者是谁呢?”


    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了成六,兽人下意识问:“是谁?”


    “当然是这颗星球真正的掌权者。”温子曳淡淡说,“那就是我们口中的雀巢。”


    “它是一个由名叫‘鸠人’的生物建立的组织,在联邦兴风作浪多年,是你们兽人、我们人类,共同的敌人。”


    不得不说,这名青年虽只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地陈述事实,却莫名让人信服。


    成六心里已经信了一大半,可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祁哥从没跟我说过……?”


    “因为鸠人可以伪装成兽人进行活动。”


    唐究沉声,“你可以试想一下:一天,你出门行动,被鸠人发现,它们吃了你。于是它们从此获得了你的基因、记忆与精神力波,可以变成你的模样,使用你的身体回到芬里尔,而旁人对此一无所知。”


    成六毛骨悚然地咽了口唾沫。


    “芬里尔是纯粹的兽人组织,”唐究轻声,“这也代表极易混入雀巢的间谍。”


    “没有人可以信任,包括现在,在我们眼前的你。”


    “我没被替换!”成六立刻强调。


    唐究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叹了口气:“你以为,治珩为什么会躺在那里?”


    成六一顿:“难不成……”


    “这颗星球的掌权者一直十分忌惮治珩,当初,芬里尔到处都是它安插的棋子。这样一来,我的存在随时都有可能暴露,毕竟我还活着,还需要吃饭喝水、进行实验。”


    唐究摇摇头,眸光晦暗,“那天,他学着他弟弟自投罗网,好险没直接死在议政局。好不容易活着逃回来,也身受重伤,中了难以代谢的毒——他故意中的毒。”


    “这颗星球没有治疗他的手段,我只能制造一些生物毒素以毒攻毒。但他的身体仍然顷刻衰败下去……二十年前,你也看在眼里。”


    “当时一直有传言,说政府要来下水道进行大清扫,大家都很恐慌……”


    成六喃喃道,“祁哥单枪匹马去了议政局,回来后就宣布让我代理管辖芬里尔,说他受了重伤,已经被废了……原来,竟然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那家伙才会放过芬里尔,默许下水道的存在。”


    唐究冷声,“治珩废了,我和治吟死了,这颗星球再也没有知晓真相、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它当然可以高枕无忧。”


    “……那毒还是太烈了。”他的语气忽然又跌落下去,“尽管我想尽办法,他还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穿上黑袍,佝偻下腰背,哑声说话,谎称自己外貌受创,不能见人。其实……”


    “其实是为了方便你假扮他。”


    温子曳神色复杂,“祁治珩一旦死了,鸠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尸体,S级兽人,可遇而不可求。”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你们之间的契约,知道你还没死,让一切全都白费。”


    “是。”唐究说,嗓音有一丝颤抖,“再后来,大概是十年前……他终于不能保持清醒。于是我披上那件黑袍,从此成为了芬里尔的首领。”


    三人一起来到这颗星球,三人一起建立这个组织。


    到最后,还清醒地活着的……却只剩他一个了。


    第155章 多位面 就让我们大闹一场。


    一个脆弱的人类, 呆在全是兽人的地方,独自兢兢业业生活了十年。


    尽管这十年里他鲜少出现在人前,但能隐瞒得滴水不漏,可见花费了多少心血, 又具备怎样惊人的缜密和胆识才能做到?


    成六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短短时间内, 他的世界观都像被打碎重塑了一遍。


    他知道祁治珩曾独自去过议政局, 花费代价保住了下水道和芬里尔, 却不清楚对方的牺牲竟然大到这种程度。


    更没想到以为居心叵测的唐究, 竟然也是他们的恩人;恨了这么久人类政府,到最后,他们原来是被第三方耍的团团转。


    他情绪复杂地看着唐究,一腔苦水荡为愤恨,不甘心地咬着牙:“所谓的‘鸠人’就这么厉害, 一点对付的办法都没有?”


    “……有。”


    唐究闭上眼,轻轻咳嗽。


    这个答案出乎成六预料, 他顿时振奋地瞪大眼:“是什么?”


    “契约,”唐究睁眸, 静静看向温子曳,“和能源结晶。”


    温子曳眼中划过了然,他的推测相差无几。


    唐究对他的平静有些意外:“你……早知道?”


    温子曳说:“有点猜想,也是阴差阳错, 遇见了个莽撞的鸠人。”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感谢当初那个占据了京九身份的家伙了。


    要不是它贪图祁绚的等级, 贸然动手,还轻率大意地主动暴露弱点,后来对付雀巢绝无可能像现在一样顺利。


    譬如唐究, 同样是契约了玉脊雪原狼的S级精神力的持有者,不也被逼得走投无路、东躲西藏吗?


    “原来如此。”唐究点点头,不免惆怅,“你比我运气好,我也是最近几年才弄清楚。它们模拟出的精神力波与能源结晶的结构很相似,只有用人类和兽人共振后激发的能源才能摧毁。”


    “要是当初我就知道这些……治珩和治吟也不会……”


    低声呢喃戛然而止,他没有说下去,只抿了抿唇。


    但温子曳明白唐究心里很不好受。


    这并非嫉妒,而是明明对付敌方的武器就抓在手里,却不知道使用;等知道时,已经什么都晚了。个中落差,简直命运弄人。


    见他们没人再说话,空气一时沉默,成六问:


    “所以契约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源结晶我倒是听说过,是被执法队严查的那种矿物吧,以前当成能源使用过,但因为对环境极其有害,所以取缔很久了……”


    “对环境有害?”


    余其承无语,“能源结晶可是目前最清洁的能源之一,就是因为有它存在,联邦的科技才会进入爆发式的增长阶段,普及开来。”


    “所以这也是鸠人泼的脏水?”成六皱眉。


    “越是畏惧什么,越要强调什么。”唐究回过神,淡淡道,“治珩中毒以后,那家伙以为高枕无忧,动作就明显起来。接二连三颁布的政令,都是为了确保这颗星球无法产生威胁自己的存在。”


    以联邦的名义横行霸道,让兽人仇恨人类;又给普通民众灌输理念,让人类妖魔化兽人。


    误会与隔阂日渐加深,哪怕是在下水道这种混乱地方也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完全失去信任,又不像中央星有条件进行培养,谈何契约?


    唐究叹了口气:


    “我一直要求芬里尔成员不准伤害普通人,可惜收效甚微。仇怨、报复、恶性循环……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止。”


    “就这样,能源结晶矿全部被封,科技禁止流通,不听话的刺头和有学识的全部用莫须有的罪名关进收容所、抽干精神力,筛选外界传入的消息,潜移默化改变着民众的认知……”


    一百年前他来到这里时,情况还未恶化到如今的地步。


    可现在,连契约和能源结晶,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了。


    “人类先是被夺走反抗的能力,接着被夺走反抗的意识。”


    “而兽人不断地被捉入养殖场,一点点失去自己的生存空间。”


    久而久之,居住在这里的人完全麻木。


    不是习以为常的麻木,而是从不知晓还有其它选择的麻木。


    “下水道不过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喘息之地’,把不安定因素聚集在一起,就只剩乖巧的小羊羔了。等驯化得差不多,再一口气消灭这里,或者干脆等时间再长一些,等旧人死、新人生……”


    “想象一下吧。”


    在成六毛骨悚然的眼神里,唐究轻声描述:


    “当所有兽人都是在养殖场中出生,从小接受里面的规矩,不知道他们原先是自由自在、像人一样生活在外面的。就这样,一代一代……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牲畜。”


    唐究一字一顿:“这就是雀巢的圈养计划。”


    “K-210星不过是个试行点,是鸠人暂时的温床。”


    “它们真正的目标,是把全联邦、全北星域,都变成这副模样,把这个位面彻底变成他们的能量站。”


    听到这里,余其承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满心后怕。


    温子曳则注意到他特别的说辞:“位面?”


    宇宙是多元的,许多年前就有科学家提出过:同一维度或许存在着许多不同的位面。


    各个位面诞生了不同的生命形式,理论上,可能会由于某个契机产生重叠。


    兽人的出现证明了这一猜想。


    在很久以前的人类历史上,其中并不存在兽人这类生物。


    但,伴随着能源结晶的发掘、科技的诞生,它们就像对应纠缠的量子一样,忽然在许多地方发现了踪迹。


    起初,由于双方体能上的绝对差距,人类处于下风,艰难地渡过了漫长时间;直到科技文明的兴起,情况才逐渐变好,双方慢慢有了平起平坐的地位。


    也是在天秤平衡的那段时间里,人们发现了契约。


    这种基于精神力的联系十分奇妙,印证了人类与兽人一体双生的学术猜想。


    长于武力的兽人向人类献出宝贵的性命,长于智力的人类向兽人敞开复杂的心怀。


    ——如今“不公平”的契约,曾被认为是最为公平的交换。


    双方关系最好的时期,“人与兽人相互契约才是完整的个体”,这种言论一度成为主流。


    只是后来,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人类也拥有了自保的强大手段。


    粒子装甲可以守护他们脆弱的身体,层出不穷的武装能轻易杀死同等级的兽人。


    于是风向再一次变化,战争重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最终,势弱的兽人退至荒芜的北星域,偏安一隅;而人类联邦得到充沛资源,开启了爆炸性的发展。


    那些与兽人藕断丝连的历史先不谈,重要的是“位面”学说。


    温子曳问:“鸠人是其它位面的生物?”


    “十有八九,它们的生命形式太特别了,很可能本身就不存在实体,并非碳基生命。”唐究肃穆道,“而且,我猜测,目前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些鸠人,只不过是先行的哨兵而已。”


    “什么?”余其承失声。


    就这么点,已经在联邦和北星域兴风作浪,要是能大规模入侵,那还得了?


    “暂时还不用太担心,宇宙屏障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


    唐究瞧出他的慌张,宽慰一句,话锋却又一转,“但,它们正在寻找打破屏障的办法,让两个位面重叠。毕竟只靠那点人,根本不可能圈养得了整个位面。”


    余其承紧张兮兮地问:“那它们找到了吗?”


    “似乎……有眉目了。”唐究迟疑地给出一个坏消息。


    “是什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貌似与联邦、与北星域三大帝国的机密有关,所以它们才想方设法地颠覆政权。”


    温子曳一顿,几乎立即想到了祁绚。


    戴安王妃不惜一切送他离开,雀巢又对他穷追不舍,认为“东西”就藏在他身上。


    原来如此。


    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他的契约兽,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委以了不得的重任……加诸在这位小王子肩头的期望,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这让温子曳既情不自禁地为祁绚骄傲,又有点烦躁。


    “这就是你不肯同意攻打养殖场的原因吗?”


    旁听半晌的成六语气沉重。


    他听不太懂三人交谈的内容,这更令他意识到,唐究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芬里尔反击的底气在于这么多年下水道的顺风顺水,如果连这都是对方故意为之的话,那的确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怪物。


    “无所谓的送死,只是其一。”


    唐究的嗓音略带喑哑:“现在管辖着这颗星球的鸠人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不去招惹它,它一般不会主动出手,但养殖场是它们的根基,并不容许有人冒犯。万一这么做了,它记起治珩现在已成强弩之末,一时兴起过来抓人,那就什么都白费了。”


    “在能将这些消息带回联邦的人过来之前,我不能冒半分险……不过。”


    他看向温子曳和余其承,疲倦的面容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


    男人站起身,温子曳一怔,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就结结实实朝这边鞠了一躬。


    “温家少爷、余家少爷,拜托你们……千万要安然无恙地回到联邦。”


    “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温子曳上前扶住他,“我们当然会回去,也会把你、把祁先生一起带回去。”


    “我们……”


    唐究微微苦笑,他并不抱什么希望,“我们已经这样了,只会成为拖累。回不回得去,倒也……”


    “可还有人在外面等你。”


    温子曳打断他,直视他的眼睛,“唐校长——你的父亲,来之前,他拜托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亲……”


    “而且,”温子曳笑了笑,“联邦的医疗水平发展很快,祁先生这个状态,未必不能救活。”


    唐究眼睛缓缓亮起,又黯淡下去。


    “今晚的阵仗太大,芬里尔里一定还有雀巢的人。”他苦笑道,“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知道我还活着,是绝对不可能放我走的。与其连累你们,不如把我当成诱饵——”


    “为什么要这么被动?”


    温子曳却仿佛诧异,“当年追杀你们的那群鸠人,现在只剩一只留在K-210星不是吗?即使加上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位,也不过两只,完全对付得了。”


    “你们打算和它们直接对上?”


    唐究有些急眼,“不行,这太危险了!我说过,只有共振态下激发的晶能才能真正消灭鸠人,否则就能无限复生……”


    “那就让它们彻底去死。”


    温子曳神色平静,“晶能、武装、契约兽,我们都有。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可是,”唐究疑惑,“你们的契约兽……在哪里?”


    “谁知道呢,也许被关进养殖场里了。”


    温子曳歪了歪脑袋,“只要动静够大,他们很快就能找过来。哦对。”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我家契约兽,还是你家契约兽的侄子呢。等回去,叔侄俩得好好叙叙旧。”


    说完,温子曳也不管呆若木鸡的唐究心底遭受了多大的冲击,转头望向成六。


    “芬里尔的袭击没必要取消。”他眉梢微挑,“不是说了?何时交易行会送一批武器过来,协助你们的行动。”


    大少爷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难得的轻狂:


    “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好了。”


    第156章 狩猎赛 欲来。


    “唐究?!”


    议政局顶层, 传来稀里哗啦的碎响。


    六号豁然站起,瞪视对面的兽人,“他真是这么说的?这些年,芬里尔的首领其实是唐究?”


    “是的……代理首领气疯了, 要求封巷, 亲自领人去抓他。”


    那兽人咽了咽口水,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就消气了, 把人带去会客厅谈话。我看情况不对, 有必要向您汇报,这才趁乱跑了出来。”


    六号面色难看至极。


    它下意识出声否定:“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瞧着他踩中陷阱,瞧着祁治珩死在面前……”


    主人身死, 契约兽随之同亡。


    那时,祁治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 它们全都看见了!


    “没错,虽然后来找到的唐究遗骸已经没办法辨认, 但一号吞噬了祁治珩的基因,确认过契约已经消失。”它喃喃自语,“没有问题,唐究不可能还活着……”


    像要说服自己安心一样, 六号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不妙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祁治珩, 不,祁治吟,变成了唐究?——等等!”


    步伐猛地止住, 六号瞳孔骤然收缩。


    芬里尔的首领,名义上是祁治珩,可现在在位的是祁治吟。


    真正的祁治珩已经死了,身份都由一号顶替,回去了北星域;还留在K-210星苟延残喘的,应该是弟弟。


    毕竟他们是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谁代替谁,旁人都很难发觉。


    那,如果要是反过来呢?


    如果曾经死在它们面前的家伙,其实是祁治吟;唐究中计的场面,只是故意做来蒙骗他们的假象;本尊其实早就回到芬里尔躲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越想,六号颊边冷汗越多,逐渐打湿了鬓发。


    唐究的存在,一直是雀巢的心病。


    它们来到联邦数百年,从K-210星发家,混得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原本就看不起这个位面的低等生物,后来更是目中无尘,觉得控制这个位面还不是易如反掌。


    于是,一号部署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吞噬议长备选人的契约兽,用性命进行胁迫,为之后的圈养计划一路大开绿灯。


    这实行起来并不容易,类似位高权重的人物,契约兽大多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每回出行都防卫严密。


    它们想尽办法,牺牲无数,百年基业当作诱饵付之一炬,才勉强接近了两人。


    一个是号称“联邦守护神”的元帅萧松年,另一个,则是唐落秋缠绵病榻的妻子。


    彼时,那两位都是热门的议长候选人,运作得当,说不定还会成为下届首长。


    然而,就在一号得手的第二天,它甚至还没见到远在外星的唐落秋,建立反向契约,就先在唐究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生了三天病的青年推开门,与它相视几秒,竟然问:你是谁?


    二十来岁,在寿命漫长的星际人眼里不过是个孩子。


    却正是这么一个孩子,第一回给予了它们“惊恐”的感情。


    ——这个位面的生物对它们一无所知,这是雀巢猖狂的最大倚仗。


    一号不知道唐究究竟是凭什么认出了它,但倘若身为养子的唐究可以一眼发觉不对,那与妻子感情甚笃的唐落秋呢?


    要是被他看穿,那可就不是能简简单单糊弄过去的事情了。


    绝对不能冒险,一号如此判断。


    于是它当晚就放弃了这具好不容易获得的副本,造成对方急病而亡的假象,转而协助二号控制萧松云。


    对萧家的侵蚀很顺利,尝到甜头,它们很快把那次失败抛之脑后。


    谁也没想到,忌惮的唐落秋没有造成威胁,根本不当回事的唐究,后来竟成了心腹大患。


    等到发现问题时,唐究对雀巢的渗透和研究已经抵达了相当深的程度,短短十年,差点让它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就像被狠狠甩了一个巴掌,所有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疼。


    它们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开始针对唐究展开行动,最终将人骗来K-210星,想方设法地杀死,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预防唐究留下痕迹,它们故意演了一出栽赃的戏码,将对方塑造成丧心病狂的存在,让他呕心沥血的实验成果变为违禁品,在数据库中永远封存。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再后来,一号等人去了北星域,二号等人又回到联邦,留他独自在老巢善后。


    它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上头没人管着便懒得理事。


    况且品质优秀的副本都被选走了,手头只有一堆残花败柳,它可不想玩什么车轮战,副本的维持和重生还需消耗它们自己的精神力呢。祁治吟到底是只S级兽人,困兽犹斗,不如等毒性逐渐消磨他的生命,过些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替对方收尸。


    就这样,它美滋滋地当起了一星之主,变着花样考虑怎么玩乐,只在芬里尔中安排了几个自己人,帮忙探听消息,没再多管。


    可现在……


    完了。


    六号一屁股跌坐到沙发上,悔恨难当。


    早知道就赶紧斩草除根,把人干掉了!等什么等!


    他就说,怎么到今天“祁治吟”还活着。


    最开始它也满怀期待地馋过S级兽人的滋味呢,后来玩着玩着就给忘了……


    唐究十年就能琢磨出那么多东西,给他一百年,哪怕是只在K-210星藏头露尾的一百年,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二号还在这里,要是让其它人知道它搞出这么大纰漏,自己之后的评级……


    不不,别说评级,事情再严重点,说不定会直接剥夺它的序号,把它发配到垃圾处理站去当一辈子苦工!


    稍作想象,六号就打了个哆嗦,绝对不行!


    它必须赶在二号发现前把唐究杀死!以绝后患!


    可话虽这么说,唐究又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简单货色,现在又身在芬里尔,一般手段根本动不了他;大动干戈吧,又怕被二号发现。


    六号思来想去,都没找到什么好办法,烦躁得不行。


    汇报的兽人见状,眼珠一转,主动谄媚地凑了上去:“大人,您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我要杀了唐究,但不能让别人知道。”六号瞥他一眼,“怎么,你有办法?”


    “那家伙现在是芬里尔的座上宾,我一个小小角色,当然没办法动他。”


    兽人话锋一转,“不过,您是什么身份?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有的是人选替您动手。”


    “哦……?”


    他的溜须拍马成功取悦了六号,它懒洋洋地哼出鼻音,“说说看。”


    “大人不希望有别人知道,也就是说,不打算动用直属力量,比如执法队。”兽人清清嗓子,“可还有无数像我一样的家伙,费尽心思也想让大人您多看一眼呢。”


    闻言,六号微微坐直身体,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是说——”


    “今年的狩猎场,不是要开了吗?”兽人说,“能从中杀出来的,必然是一等一的好手。只要许诺他们自由、给他们活命的希望,他们什么都能干!”


    “芬里尔不是打算攻打东养殖场吗?您看,不如这样……一箭双雕……”


    六号侧首听着他的话,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


    【欢度十一,与民同乐!】


    【寒潮来袭,只能孤零零地呆在家里,无法与好友团聚?一日三餐,枯燥无聊,你是否也厌倦了这样重复的生活?】


    【准备好摆脱寡淡的调味品,迎接猛料了吗?准备好用竞争、搏斗、厮杀的刺激,点燃你的神经末梢,攫取多巴胺了吗?准备好为你看中的选手下注,度过要么一夜暴富、要么破产跳楼的过山车之旅了吗?】


    【一年一度的狩猎赛即将上映!打开投影仪,与家人和星长大人一起,享受这场盛大的表演吧!】


    广告在显示屏上不断滚动,播放着往届的精彩瞬间。


    鲜血与暴力构成的画面仿佛发生在另一个荒诞时空里,令人惴惴不安,也令人血脉偾张。


    愈发沉重的生活压力下,这项“节目”变成了许多人的宣泄口。多年宣传下,兽人真实的生与死只会加强观看者的情绪跌宕。


    每年狩猎赛期间,K-210星都会引发一波新的经济狂潮。


    麻木的羔羊们不会去思考背后的现实与残忍,被气氛煽动着、裹挟着,乖乖交出一整年的积蓄,做着来年能稍微轻松一点的美梦。


    而类似的美梦,也出现在即将参与表演赛的“选手”当中。


    “胜利是属于我的!你们全都得死!”


    “嘿嘿……出去……我一定能出去……”


    “一群老弱病残也敢来狩猎赛?瞧不起谁呢?”


    真正的狩猎还未开始,就有兽人忍耐不住,先下手为强。


    一时间,空气中惨叫与腥味浮动,惹得人人自危。


    所有报名选手根据养殖场的区域等级编号,分别被安排在四个密闭的大型囚笼中。


    不比前三者经过筛选,人数稀少,D区囚笼实在关进了太多人。


    哪怕原本的场地足够大,也显得有些拥挤。大多数彼此之间还互不认识,进一步加重了内心的孤立无援,以至于相互敌视、一点就着。


    原本只是零星几个在争斗,推搡间,冲突如同风吹火烧般席卷了整片囚笼。


    很快,就变成了一团混战。


    “救命啊!杀人了!”


    “别、别杀我!我不参加了!让我回去!放我出去!”


    “求求你,我什么都会做的,放过我吧……”


    一双手颤巍巍地贴住金属网,朝两旁的卫兵们拼命求救拍打;那些兽人却对同胞的惨状视若无睹,根本没有任何要管的意思。没多久,那双手的主人就被拖走,变成了抽搐的血花。


    摄影球兢兢业业地在周围盘旋,将这一幕幕捕捉在镜头下,呈现在家家户户的投影中。


    ——作为最不被看好,近乎于“炮灰”的一群兽人,D区选手一向没什么支持率。


    大部分观众的目光都会落在前三个区域上,尤其是精英云集的A区。


    为了压榨出他们的最后一点价值,管理者们默许在开赛前折腾出一些“有趣”的事情来,只要做的不是太出格,基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强者屠戮,弱者哀嚎。


    这副景象,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噤若寒蝉的一个角落里,一群兽人靠在一起,满面畏惧地盯着这副乱象。


    不知怎的,混乱似乎没有朝这边蔓延。


    几乎捕捉不到看点的摄像球也不乐意光顾,让附近变成了稍微能喘一口气的安全之地。许多没什么实力的兽人慢慢聚集过来,因每一回的惨叫与叱骂惶恐不安。


    这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年男人忧虑地转过头,趁周围嘈杂,小声劝着身旁双手紧攥的白发青年:


    “小玄,你冷静……现在还不行。”


    青年满脸漠然,冷冷瞧着眼前自相残杀的景象,如同雕塑。


    好半晌,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阖上眼眸。


    “……我知道。”


    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哑声道,“救一个和救十个,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清的。而且……”说着,青年朝后瞥了一眼,“既然我把他们连哄带骗地拐来了这里,自然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


    剩下的话止于唇间,他神色忽而一顿,朝男人比了个遮掩口鼻的手势。


    男人会意地捂住脸:“怎么了?”


    “有人放毒。”青年说,“让大家注意点,别吸进去了,我去解决一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白影就像最灵巧的游鱼、最轻盈的微风,精准掠过每一道空隙,最终停在一个于笼侧蜷缩的不起眼蝎族兽人面前。


    一记侧砍,正阴笑的兽人无声无息歪倒,毒气的释放就此中止。


    半空,摄像球好像察觉到了异样,朝这边扫过,却没能发现任何不对。


    唯有一双绀紫色的瞳孔在镜头中瞬息而逝,如同含怒待放的荼蘼之花。


    第157章 攻防战 挑衅的邀约。


    城墙拔地而起, 仿佛巍峨连绵的山脉。


    舰队停在巨大的城门前,放开后舱,一车车缚住手脚的兽人如沙丁鱼罐头般挤挤挨挨,被□□甩着鞭子驱赶下车。


    祁绚仰起头, 被闷在狭小的车舱里太久, 乍见天日, 令他不适地眯了眯双眸。


    远处是灰白的天际, 阴云遮天蔽日, 挡住了恒星漏下的光辉。


    分明是正午, 却不见半点暖意,才下过一场暴雪,四周都被厚厚的雪堆掩埋,放眼看去,一片茫茫的白。


    这种风景他熟悉到了骨子里,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冰原星;但很快,身后簇拥过来的嘈杂人群就将他拉回现实。


    “都挨个按编号排好!跟紧了!”


    □□来来往往, 每个负责管理一列。


    虽说都只是配了枪的人类,真闹起来, 脆弱的小身板可能还挨不住几只D级兽人的围攻——毕竟K-210星没有晶能武装,失去粒子装甲的保护,人类简直就是剥了壳的螃蟹,好欺负得很。


    然而, 在场那么多兽人,不见一个反抗出声。


    他们早在长年累月的养殖生活中习惯了服从命令, 丝毫不敢忤逆掌管着生杀大权的□□。不一会儿,温顺的家畜们就训练有素地排好队伍,跟随带领进入城中。


    越过高墙, 是一圈严密的哨塔和警卫;再往里看,则是无数漆黑的立方体,将辽阔土地分割成一个个笼场,密密麻麻排列开来,一眼望不到边。


    熟悉的景象令众人不禁一愣,冰天雪地中麻木的脑袋终于恢复了些许思考能力。祁绚听到有声音奇怪地喃喃自语:


    “养殖场……?”


    没错,祁绚目光稍稍一沉。


    出现在眼前的建筑群,和他们参加狩猎场前所居住的养殖场布局别无二致。


    可他分明听说举办狩猎赛的场地是一个叫作“无间峡谷”的地方,不论怎么看,这里都称不上峡谷。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窃窃私语的揣测蔓延全场之际,最后一艘车舰里的兽人也送到了。


    数量稀少的A区强者们缓缓走进场地,身后,巨门轰隆隆地降落,溅起浑浊烟尘,将来路彻底封死。


    祁绚个子高挑,目力也极好,一眼瞧见了里边有段时间没见面的苍凯。


    少年左右扭头张望,可惜碍于身高淹没在兽群中,没能望见想找的人。


    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祁绚略微放了点心,他让苍凯前去A区说服同一养殖场的兽人报名参赛,不知道事情办的怎样,但好歹人没受伤。


    这么稍一分神,周围就传出一阵哗然骚动,祁绚回过神来,发觉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上,正慢慢垂下一块长长的幕布。


    幕布一直垂至楼底,柔软的材质忽然像冻干失水般僵硬起来,变成了一块坚硬屏幕。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通过广播响彻全场:


    【午安,诸位,欢迎你们来到东养殖场。】


    “东养殖场?那不是最大的四座养殖场之一吗……”


    “狩猎任务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东养殖场来?”


    “喂,你们发现没有,这里的笼子都是空的!原本生活在这里的兽人呢?”


    夹杂着惶恐的疑问声越来越大,□□们不得不挥动鞭子呵斥,才堪堪维持住了现场秩序。广播似乎瞧见了这躁动不安的一幕,含笑说道:


    【相信诸位心里都很奇怪:明明报名参加了狩猎赛,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正在观看直播的大家想必也摸不着头脑:往届的地点都是无间峡谷,这回是打算做什么?】


    【呵呵……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里已经被清空了,居住的所有兽人和管理人员全部转移到了其它地方,东养殖场已经成为了无主之地。】


    【其余嘛,就由我们尊敬的星长大人亲自宣布好了。】


    ——星长?


    祁绚瞳孔猛然收缩,他看到钟楼上站起一道身影,从刚刚说话之人手中接过了扩音器。


    而它身旁,有两道熟稔的影子端坐高席。


    萧春昱和苏裘……也就是说,这位星长也是……


    【咳咳,喂?听得见吗?】


    男性浑厚的嗓音扩散开来,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玩味,【我亲爱的民众们,不亲爱的牲畜们,你们好。我是K-210星的星长,这颗星球的最高执政官,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六号大人。感到荣幸吧,不是谁都有资格聆听我的指示!】


    甫一开口,那股目下无尘的傲慢味道就直冲祁绚耳膜。


    雪原狼埋下脑袋,冰冷眼神中闪过一丝讥诮:果然是雀巢出来的家伙。


    六号显然颇有兴致,开启了它的夸张演出,语气故作苦恼:


    【最近,本星长听说了一个消息:一帮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只会危害社会的渣滓们,居然打算趁着狩猎表演这一盛事,袭击守卫薄弱的东养殖场,给治安造成严重混乱,反抗联邦的政权!简直胆大包天!】


    【原本这种小事都是交给执法队处理,但这一回,它们搅合了本星长欣赏表演的兴致。所以,我临时决定——】


    卖关子似的停顿一下,六号的嗓音陡然压低,阴森森地说:


    【喂,是叫芬里尔,对吧?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老鼠们也在看吧?】


    【真是对自己的实力高估得过分,居然敢放言挑衅本星长的权威。既然如此,你们也来成为这次狩猎表演的一环好了!】


    屏幕骤然亮起,一列长长的表格现出真容。


    “积分兑换”四个大字高高挂起,最上边一行小字令在场无数兽人呼吸急促。


    ——养殖场通行证,一千积分!


    【敢前来狩猎场的,相信都是畜生中难得拥有人格的勇士。为了钦赏你们的勇气,也为了庆祝今年的盛典,我决定给予你们一次机会!】


    【你们不需要再自相残杀,直到决出最后一名胜者。这回,人人都有机会!只要凑够一千积分,你们就能获取梦寐以求的自由!】


    【哪怕不能,也有无数丰厚的奖励等着你们。一积分一瓶营养液,十积分就能兑换治疗伤势的修复液……一百积分,你们就可以活着离开狩猎场!不用以性命去争夺唯一的出路!】


    钟楼上的六号张开双臂,俯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话语极其富有煽动力:


    【我宣布,本次狩猎赛,场地变更为东养殖场!】


    【猎物变更为——芬里尔成员!】


    【编外成员,每个一积分;正式成员,每个五积分;干部每个一百;代理首领一千!】


    【另外,谁能拿下芬里尔首领的人头,本星长将亲自接见,授予你居住资格证。从此,你,还有你的配偶、子嗣,都不再是低人一等的畜生,而是和千千万万联邦民众一样,能够在K-210星安居乐业,享受执法队的保护!】


    【如果表现优异,还能留在执政局,成为本星长的兽人近卫,拥有挥霍不尽的荣耀与财富!】


    楼下兽人们空前振奋起来,□□连连挥动皮鞭都管不住。


    哪怕刚经历过厮杀不久、气氛低迷的D区队伍,也一扫颓势,爆发出激动的嘶嚎,好像那许诺的美好生活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十分满意,六号点了点头:


    【芬里尔的首领,听得见吗?】


    【哪怕你现在感到恐惧、想要退缩也晚了,如果你们三天之内没有到场,我就会立即派兵抹除下水道!】


    【不过,我是个仁慈的人,当然也会给你们活路。如果最后你们能赢得这场攻防战,占领东养殖场,我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赛事期间,我就呆在这座钟楼上。哪怕我的人输了,我也无法立刻调遣人手,进行反击。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只此一次。】


    【你……敢来吗?】


    ……


    “……他这么说。”


    芬里尔会议厅,一众干部面对投影中嚣张的挑衅,纷纷沉默。


    “代理首领,怎么办?”有人看向成六,“我们还要继续原本的计划吗?”


    “这个混蛋!”成六深吸口气,额角青筋直跳。


    东边位置偏僻、气候严酷,临近下水道。


    哪怕议政局采取支援,也要付出长足代价,如果真的派遣大部队过来,他们也能及时躲回下水道去。


    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芬里尔这才敢故意把攻打东养殖场的消息放出去,招募更多志同道合者外,也为了振奋气势,希望能够藉此改变K-210星上兽人的地位。


    但星长偏偏来了这一招,让兽人迎击兽人。


    就算能取得胜利,胜利也是建立在同胞们的尸山血海之上,根本达不到目的。


    一时间,他不禁左右为难,下意识往会议桌的末尾看去。


    “叶先生、唐先生、余先生,你们觉得呢?”


    唐究眉头微蹙,目光移向温子曳:“……它是冲我来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用这种迂回的办法。”


    温子曳双手交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打肯定是要打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家伙显然有所顾忌,并不是一边倒的威胁。”


    “难道真要跟那群参赛的兽人互相残杀吗?”


    成六忍不住插嘴,“明明我们是去救他们的,最后却要变成残害他们的刽子手?这是什么道理!”


    “稍安勿躁。”


    曲指敲了敲桌面,青年细长眼眸弯出一个寡淡笑弧,“谁说我们要杀人了?”


    “可是……”成六迟疑。


    尽管他不太明白那些空头支票对参赛者们有怎样的吸引力,但现场狂热的氛围一目了然,投影扫过的画面里,他看到太多双不择手段、失去理智的眼睛。


    他不愿对他们动手,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带着芬里尔的弟兄们赶上去送人头。


    “真动起手来,就是搏命,手上没轻没重的,可什么都没法保证。”


    温子曳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觉得,星长许诺的东西怎么样?”


    怎么样,那还用问吗?


    一条人命,折算成冷冰冰的积分,还要当作什么天大的恩赐。


    成六瞬间嗤之以鼻。


    “营养液也好,修复液也罢,这种基础的物资我们也有很多,哪怕储备不足,制造起来或者寻找代替品,也没那么困难……最重要的是【自由】。”


    温子曳语气平淡,“那家伙有句话说的不错,会孤注一掷参加狩猎赛的,和安于呆在养殖场的兽人们不同。他们不惜拼上性命也想要的是什么?”


    不用提示,成六也明白过来,喃喃道:“自由……”


    “芬里尔才有多少人?别说能拿到一千积分从养殖场出去的,单单凑够一百活命钱,恐怕最后也没几个。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要想活下去,只能从并肩作战的同伴们身上抢夺……如此一来,和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而我们不同。”温子曳轻笑,“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我们能给。我们需要做的,从一开始,就只有展露自己的价值。”


    “暂且不着急过去,先让他们混乱一阵再说。利益牵绊会诞生对立,也会诞生团体。有了团体,我们才好进行交涉、游说……策反。”


    他眸光微沉,指了指桌面立体投影中的东养殖场地形图。


    “现在,让我们想一想,最后该怎么带着那么多人,顺利地从这座城里离开。”


    第158章 参赛者 说服不了就打服!


    作为K-210星四大养殖场之一, 东养殖场占地辽阔,几乎称得上一座要塞。


    无关人员清空后,参赛者们如鱼得水,迅速融入了这片土地。


    平时畏惧不已的管理区充作据点, 看守用的哨塔则成为重要战略物资, 堆放粮食和武器的后勤仓库更是人人争抢, 最后由一群A区强者瓜分。


    托苍凯的福, 祁绚等人很快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去处。一群混杂了BCD区良莠不齐的队伍踏入仓库, 立即引发了不满。


    “苍凯, 你说去接同伴,就接回来这么一群废物?”


    一个蹲坐在建材堆上的大个子投来轻蔑眼神,“我们需要的是能合作的对象,不是畏畏缩缩、只知道扯后腿和抢积分的拖油瓶!”


    “亏我还以为是什么能人,才落脚就巴巴地赶上去接。”另一个阴冷女子嗤笑, “也是,要再慢上一步, 估计就被别人随手宰了吧?”


    她语气刻薄,引得旁人一阵嘲笑, 也叫苍凯涨红了脸。


    少年冷声问:“我早和你们打过招呼,你们也同意我把同个养殖场的人都带来,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嘿,你不会要告诉我, 这些都是你那边的人?”大个子夸张地比划,“记得没错的话, 你那也不是什么大型养殖场吧,居然能凑出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东西?”


    “就是,蒙谁呢?”


    阴冷女人掩唇相讥, “谁不知道狩猎场任务九死一生?一年到头才有几个人报名?”


    “半个养殖场的兽人都被我带出来了,有问题?”苍凯抱臂挑眉。


    “……”察觉到他并非说谎,大个子和女人相视一眼,看出彼此的震惊。


    狩猎赛往往会持续一个月,单打独斗很难长时间保持巅峰状态,因此抱团和结盟是常有的事。有些人甚至会以高额贡献票利诱,总有些为了能让家人、同族过上更好生活的傻子愿意跟来,充当垫脚用的炮灰。


    可一口气找这么多炮灰,就有点丧心病狂了。


    “……你疯了?之前可没说过要改赛制,你打算杀死半个养殖场的人替你铺路?”


    女人皱眉扫过少年身后乌压压的人堆,提高声音,“喂,这小子许诺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乐意过来送死?知不知道狩猎赛到底有多凶险?”


    “我……”没底气的一道声音从人群中钻出,“我只是听说,这次狩猎赛有办法逃出去……”


    他的声音顿时引起无数附和: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有人找到了秘密通道?”


    “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多人都报名了,万一是真的呢?”


    “好像是从A区传来的消息吧,应该不会有错……”


    一声又一声的补充,让谣言愈发离谱,女人脸色铁青。


    她瞪着苍凯,咬牙切齿:“混蛋,你骗了他们!”


    “什么叫‘骗’?”一道清润嗓音接话。


    只见一名白发青年从苍凯身后走出,抬起头,露出一张堪称惊艳的脸。


    撇去外貌不谈,他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气质,令女人不免心生好感,下意识将他划分为无辜柔弱的小白羊,语气稍稍缓和:


    “你听不懂吗?意思是苍凯骗了你们!根本没有什么能逃出去的办法,这可是全星球瞩目的狩猎赛!”


    大个子翘起拇指,指向高而窄的天窗:


    “看见没有?那么多摄像球到处乱飞,星长甚至就在隔壁坐着,往哪儿逃?”


    “就算退一万步,真有劳什子的秘密通道,那也应该在无间峡谷吧?”他沉声说,“我们现在却在东养殖场,到哪里去找原本的秘道?”


    “别信这小子的鬼话了,清醒一点吧。”女人道,“动脑子想想,该怎么赚到一百积分,从这里活着回去才是真的,少做点一步登天的美梦。”


    “……要是获得自由那么容易,我们也不会赌上性命,来这种地方了。”


    说到最后,她的情绪也不禁低落。


    然而,被欺骗的兽人们只是微微骚动,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反应。


    “其实……”一个少女颤巍巍地出声,“我也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事情……”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像你们那么厉害,我只是个D级短羽鹤,观赏品种,连赌上性命拼一拼的底气都没有。”


    “今年我就成年了,之后等待我的就是不断地配种、生育……我真的受够了,可我也没有勇气去死。假如呢?假如这个消息是真的呢?就算是假的,让我怀抱希望死去,可能也不错……”


    她说着说着,捂住脸恐惧地啜泣起来。


    一旁苍叔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叹出口气:“我今年一百九十九岁了,年底就两百。这个年龄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也清楚吧?很快我就会被带走处刑。”


    “就像你们说的,我们这种人,又弱小、又无能,来参加这种比赛,只是不知死活地送人头。”


    大个子不自在地别过视线。


    “我的大半辈子都在养殖场里度过,到今天,也算是开看了。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死的有价值一点,哪怕是被别人当成垫脚石。”


    邻里左右都因这番话沉默下来,仅剩苍叔惆怅的声音飘散在仓库中。


    没有谁真的想留在残酷的屠宰场,哪怕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也一样。


    现在,他们还能以自己的意志出来赌一赌,再过几年,也许就和没有报名的那些家伙一样,彻底适应养殖场中的生活、接受自己身为畜生的命运,放弃思考,麻木地活完一辈子了。


    “会选择到这里来的人,多半都是跟我一样,是心甘情愿被‘欺骗’的。就像你们愿意为了离开赌上性命参加狩猎赛一样,我们也愿意付出性命,去赌那一点点可能性……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可能性……”


    “可是!”那阴沉女子再也刻薄不起来,咬住嘴唇,眼眸灰暗,“哪有什么可能性呢?就连我们这帮人也朝不保夕……”


    “娜娜,别这么说,不是改赛制了吗?”有人劝慰她,“以我们的实力,拿到一百积分保住性命,应该还不成问题。”


    “是啊,保住性命,然后呢?”


    娜娜反问,“然后回到那个口口声声把我们称为‘畜生’,把‘像人一样生活’当成至高无上的奖励的那个鬼地方去吗?然后继续兢兢业业地呆上一年,等下一年继续参加狩猎赛,搏一搏那虚无渺茫的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吗?有那样的可能性吗!”


    “——有啊。”


    如水般沉静的声音贯彻始终,让女人激动的情绪陡然冷下来。


    娜娜循声望去,祁绚正也看向她,与刚刚故意收敛后的无害不同,他神色冷酷,眼神凌厉如出鞘利剑,下颌微扬,浑身上下透露出无法忽视的强大与高傲。


    女人被那种眼神刺了一下,有些恍惚,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第一眼就生出好感。


    对方和她不一样,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犹疑,像是从未考虑过会被困在这里。


    “那些传言的确都是假的,是我让苍凯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将不想留在养殖场,还有精神拼一拼的人带走。”


    青年眸光灼灼,像袒露在阳光下的两枚宝石,“根本没有什么神秘通道,无间峡谷也好、东养殖场也罢,我们能走的路永远只有一条——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


    “走出去,说得简单……”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个子不忿地说,“哪怕改了赛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知道赢得一千积分有多难吗?”


    他对上祁绚投来的视线,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算了,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告诉你们,我被抓进养殖场前,就是芬里尔的成员!”


    “一千积分就能离开,说的好听……估计很多人乐观地觉得,哪怕杀不了首领、干部级别的,杀几个普通成员应该没问题吧?再不济,找几个人联手围攻,平均瓜分积分,也是个办法。质量不够,就用数量来凑,说不定呢?”


    “呸!”


    大个子啐了一口,骂道,“那狗屁星长,就是在给我们画饼!”


    “你们知道芬里尔才多少人吗?你们知道芬里尔里哪怕只是编外成员,也在下水道那种地方混了很久,和执法队打过无数交道,身经百战,各个都藏了两把刷子吗?”


    “代理首领可是A级兽人,干部至少都有B级,而且是同级别精神力中最擅长战斗的那些种族!而首领,虽然听说因为受伤很久没有出面了,但根据传闻,他很有可能是S级……S级兽人是什么概念,你们明白吗?”


    他口沫横飞地一通质问,仿佛将心底积攒的压力通通发泄出来,气喘如牛。


    “要对付他们,必须用数倍的人命去填,填到最后也凑不出几个出去的名额。别做梦了,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面对他的咄咄相逼,祁绚只摇摇头,“我所说的‘路’,可不是这种踩着同胞的鲜血和尸骨才能走下去的东西。”


    “……那你到底是想……”


    “我们为什么要和芬里尔对着干?”祁绚抬眼,似乎很奇怪地问,“他们想要袭击东养殖场,也就是说,他们打算解放原本被关在这里的兽人。既然如此,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帮手吗?”


    大个子一愣,猛地明白过来,惊愕地瞪大眼睛:


    “等等,你该不会是打算反抗星长?!”


    “为什么不可以?”


    别说是对面,就连早就有所意识的苍叔和苍凯,听到祁绚这么明目张胆地放话出口,也不禁浑身汗毛直立。


    大个子失声:“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是多天方夜谭的事情吗?比对付芬里尔更困难十倍、一百倍!”


    祁绚盯着他:“怕了?”


    “什么——”


    遭受侮辱的表情尚且凝固在大个子脸上,祁绚已挑起眉峰,带着异样的认真说:


    “我觉得很生气。”


    “你明明是原先属于芬里尔的人,现在居然宁可朝他们兵戎相见,也不愿意向真正的敌人举刀?既然有着赌上性命的决心和勇气,为什么不更大胆一些?”


    想到先前的画面,祁绚眼神微微一动,声音随之低沉下去:“你是A区的,可能并不清楚这边的情况。D区在被带来这边之前……爆发了一场混战。”


    “兽人们彼此厮杀,希望能在开赛前尽力博得更多的生机。杀戮和混乱一直持续到凌晨,流出的血铺了一地,就像染上腥锈气味的红地毯。


    到处都是哭声、惨叫、求饶,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我知道很多人在报名狩猎赛前就拥有了这种觉悟。为了生存相互残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


    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止,告诉他们,今年的赛制有所改革,不需要头破血流地去争那唯一的位置。


    或许是为了制造看点,或许是因为遗忘,那么多兽人的性命宛如轻飘飘的薄纸,就这么毫无意义地零落成泥。


    “……我很生气。”


    祁绚说,声音如凝寒冰,“为什么他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命?为什么我们要乖乖充当取乐的表演道具?”


    “为什么他们不把兽人当人,我们就也不把自己当人了?为什么明知道规则的不合理,而不去反抗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难道你们真的不觉得愤怒、不感到屈辱、心里没有不甘吗?!”


    质问一声比一声高昂,带着不容置喙的飓风,将一切自欺欺人的掩饰撕毁殆尽。


    白发青年睥睨四下,容姿凛然,


    满场鸦雀无声,只闻粗重的呼吸。


    大个子双目赤红,青筋迸起,忍无可忍道:


    “当然不是!”


    “你以为我们会不恨那个狗屁星长,不恨那些为虎作伥的执法队?但能有什么办法?光凭我们这点人马,要怎么跟一星之长、要怎么跟联邦斗?”


    他咬咬牙:“更不用说,不是谁都有这样的骨气,兽人内部根本无法拧成一团绳结。哪怕只是这场狩猎赛,也无法将所有人聚集到一起。”


    “就算你能说服我,说服娜娜,说服在场的全部人也没用。还有很多A区出来的,连合作都不屑,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首领,根本不会听竞争对手的任何话。”


    “为什么要说服他们?”祁绚蓦然问。


    白发青年揉了揉手腕,语气淡淡:“说服不了,那就打到服气为止。”


    “三天内,我要这个养殖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声音。”


    第159章 他是王 像人一样活下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狂妄, 这是大个子对眼前青年的评价。


    他从高高堆起的建材一跃而下,身体绷直,投下山岳般的阴影。


    “我是不知道你这家伙哪来的底气敢这么放大话,也许你的确有两把刷子, 但我提前给你上一课——不要太小看A区了!”


    蒲扇大的巴掌伸来, 一把攥紧祁绚襟口。


    用力, 拎起……拎不起来。


    大个子:“?”


    他的表情空白一瞬, 随即很快意识到这是某种较量, 眼神凝着, 沉喝一声,手臂肌肉疯狂鼓动——还是没能拎起来。


    “结束了?”


    一只手搭上他粗壮遒劲的小臂,被古铜肤色衬得雪白。


    手掌修薄,骨节分明,连指尖都修剪圆润, 乍一看去,简直像尊艺术品。


    祁绚蓦地一笑, 果然,他更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而非长篇大论。摇唇鼓舌,那是少爷的领域:


    “那,轮到我了。”


    “轰——”


    毫无反抗之力地,大个子玩具一样轻飘飘被他掀翻, 又重重砸在仓库的地板上,溅起一片浮灰。


    旁边女人骇了一跳:“大金, 你在搞什么?”


    “不是、咳咳!我……这家伙!”大个子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着那道正不紧不慢整理衣襟,表情轻描淡写的身影, 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这人好强!


    “啪,啪,啪。”


    有掌声传来,仓库边缘,一个始终冷眼旁观的男人边鼓掌,边向这边走来,口中赞叹:“精彩。”


    “苍凯跟我说,D区藏着个比他还强的兽人,原本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他还是说得太保守了。”


    “玄七哥,他叫卢实,我们养殖场里最强的兽人……A级长矛牛。”


    苍凯凑到祁绚耳边小声介绍,“他貌似对你挺有兴趣的,也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来没有走。他其实……”


    “差不多就是这样。”


    卢实笑了笑,打断苍凯的话。视线扫过大金和娜娜的脸,他轻轻一哂,“不然,我也看不上这种小地方。这个仓库的位置,还是有点太偏僻了,物资也不够充裕,否则也不会落到几个B级兽人手上。”


    娜娜脸色微变,没有反驳。


    无论哪里都有实力划分,人人艳羡的A区也不例外。她与大金在外风光,可放到A区里还算不了什么。


    真正站在顶峰的那批,是像卢实这样的A级兽人,他自然有足够的资本蔑视他们。


    “你刚才的提议很有意思,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异想天开了。”


    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卢实眼中只有祁绚一个,兽人话语戏谑,目光则带着审视,“不是没有人想过跟你一样疯狂的事情,只是全都失败了,芬里尔就是他们苟延残喘的遗骸。你又能做到哪一步?”


    祁绚注视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眼神冷淡:“所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卢实开始活动手脚,眼神逐渐锋利,“我和苍凯比划过,虽然只有B级,但他的战斗意识很不错。既然你比他更强,应该会带给我更多的乐趣?”


    脸上露出一个兴奋的狞笑,男人歪歪头:


    “不是准备打服全场?事先声明,那帮人里最厉害的可是有A+。如果连我这关都过不了,劝你早点放弃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其实是个战斗狂。”


    刚刚被截断话茬的苍凯在背后无奈地说,“今年之所以报名狩猎赛,就是因为在我们的养殖场里已经没有对手了,想出来找更强的兽人过招。”


    “神经病啊……”大金无语,谁家脑袋正常的会为了打架参加这种比赛?


    祁绚有些意外,原来养殖场里还关着这种家伙。


    难得的,他在对面跃跃欲试的兽人身上看到了好久不见的旺盛生命力。不同于娜娜的绝望悲观、大金的自暴自弃、苍凯的孤注一掷、还有数不胜数的麻木不仁,一时间倒生出些欣赏。


    “可以。”他欣然点头,“那就拿你第一个开刀好了。”


    “看你对付大个子挺轻松的样子,应该也是A级兽人吧?”卢实傲然说,“我不在乎生活在哪里,只在乎有没有值得动手的对象。拿星长当目标似乎也不错,要是你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并没有说大话,我就帮你。”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刹那,两人同时行动,动作快得化为残影。


    观战的人里,只有娜娜、大金和苍凯三人的动态视觉能勉强跟上,不禁心下骇然。


    这就是A级兽人之间的战……


    “咚”的一声,兽人重重扑倒在地面,额头磕地的清脆声响听得大金莫名一痛。


    ……斗吗……


    个鬼啊!


    三人同时傻眼,见鬼似的望向轻描淡写的白发青年。


    “玄、玄七哥,”苍凯狠狠咽了口唾沫,“这就……完了?”


    “完了……”


    回答的是还有些七荤八素的卢实,他揉着红肿的额头,从地面一跃而起,眼神虽有些复杂,却也爽快,“是我输了。”


    “你很厉害。”祁绚给予肯定。


    平心而论,卢实的确很强。正是因为他很强,所以战斗才结束得这么快——祁绚从来奉行扼杀一切危险的苗条,在察觉到对方真的有能力伤到自己时,立即拿出了全部本事,速战速决。


    “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只证明我还不够强。”


    卢实摇摇头,看向祁绚的眼神更为狂热,“按照约定,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奉陪。说吧,老大,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快就叫上老大了,还真是随性。


    祁绚想了想,目光掠过娜娜大金,还有他们带来的那一群老弱病残。


    “当然是按照之前说的,先将参加这次狩猎赛的人拧成一股绳。”


    他说,“不过,这件事很危险,失败的后果也很惨淡,我理解你们的顾虑。如果有不愿意加入的,留在这个仓库里别添乱就是,我同样会庇护你们。到时候如果能成功,也可以跟着一起走。”


    闻言,一干人面面相觑,还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


    "真、真的?不是又在骗我们吧……"


    弱弱的询问声从人群中响起,对于这种质疑,祁绚十分坦然:


    “事情如果顺利,多你们一个不多,少你们一个不少。不过,肯定是这边优先级更高。”


    先前鼓起勇气说话的少女扯着衣角,羞惭低头:“可是,我真的不擅长战斗……打起来只会拖后腿,这样,也可以加入吗?”


    “不,你们误会了。”祁绚说,“我并不打算让你们一起参与战斗,那种牺牲毫无意义,只是浪费。”


    “不战斗?”少女一愣,“那我能做什么?”


    “想要维持一个团体正常、稳定的运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比如鸟族天生目力出众,能从半空进行侦测;雨林族对温度干湿更加敏感,能预知天气变化,等等。战斗的事,交给擅长战斗的人就好。”


    祁绚微微矮下身子,与少女平视,神色认真:


    “谁都拥有活下去的意义和价值,强者、弱者,在这方面等同。”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跟我走。我会为你、你们每一个人,都找到合适的位置……我们一起活下去,离开这里。”


    少女紧紧攥住衣角,用力点头:“……嗯!”


    建材堆上,娜娜眸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幕。


    白苍狼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同样向下凝望,轻声道:“很不可思议的一个人,对吧?”


    他喃喃自语:


    “玄七哥很强。不仅仅是实力,他的心更是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兽人都要强大。也正是这种强大,让他像发光体一样,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让人能看见希望。”


    娜娜沉默了一会儿,问:


    “要是他不执意带上这帮人,或者狠心一点,把他们全当成工具,凭我们、再加上卢实,就完全无懈可击了。现在尾巴后边挂这么多拖油瓶,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什么叫拖油瓶?”


    苍凯却反问,“如果对我来说,苍叔是拖油瓶的话;那对玄七哥来说,我不也是拖油瓶吗?刚刚他和卢实的战斗,你我插得进半点手吗?”


    “……”


    “强弱是相对的,如果不断舍弃弱者,那谁都有可能成为被舍弃的那一方。”


    少年笑了一下,又撇了撇嘴,嘀咕,“他要是那样的人,我根本不可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他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娜娜无言以对。


    苍凯又说:


    “其实吧,有时候,我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每个兽人的生与死,都有玄七哥一份责任,所以他不愿意抛弃任何一个还想挣扎的人,尽己所能地去庇护我们。”


    娜娜皱了皱眉:“没有谁必须对别人的性命负责。”


    “所以我才说奇怪。”


    苍凯垂下头,十指交叉,语气突然飘忽起来:“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娜娜不解,他则怔怔出神:


    “你知道吗,我以前生活在下水道。听说,芬里尔的首领是一匹白狼,所以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寓意是下水道的兽人之王。”


    “兽人之王……?”


    “王者,泽被众生,民安所在。”


    苍凯低低一笑,“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玄七哥给我的感觉的话,我觉得……”


    仓库中,祁绚被兽人们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期冀而热烈地仰望着他,相信着他,崇敬着他。


    “——他就是我们的王。”


    “加入吧,你和大金。”苍凯回头看向发怔的娜娜,“让我们一起从这个鬼地方逃走,颠覆星长的统治,改变兽人的境遇。”


    “像人一样活下去。”


    娜娜很久没有回话,就在苍凯以为她要拒绝时,女人忽的背过身去,哼道:


    “先说好,要是他不能让那几个A级兽人,还有A+那个,全都揍得像卢实一样乖乖听话,这事就免谈!”


    苍凯愣了愣,噗嗤笑道:“没问题!”


    第160章 双程线 分则各自为王。


    狩猎场开赛第三天。


    芬里尔毫无动静, 一片沉默。


    会议厅中氛围严肃,成六推门而入,身上还滚着刚动完手的浓厚煞气。


    “代理首领。”立即有人抬头招呼。


    成六点点头,走到温子曳座位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凑过来时身上带着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温大少爷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稍微挪开些距离, 问:“外面闹得这么厉害, 连你都动手了?”


    “一群什么都不知道、贪生怕死的家伙们罢了, 还想威胁芬里尔, 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兽人冷哼一声,“只不过苍蝇闹多了也烦,弄死几个杀鸡儆猴,免得坏事。”


    “不说这个,”他摇摇头, 看向天书似的屏幕,“今晚就要动手, 你们好了没?”


    “地形图差不多已经按照直播画面等比例复刻出来了,对面的信息也基本采集得差不多。”


    温子曳轻碰桌面, 数据流自指尖蔓延开来,投影翻转,一座缩小后的“城市”凭空出现。


    ——养殖场有进无出,内部究竟是什么构造, 芬里尔打探许多年也没有细节。


    成六心下惊叹,实在很难想象, 居然有人能直接通过狩猎赛那些零散无序、视野狭窄的直播获取想要的情报,拼凑出完整的地图。


    甚至,期间还统计了大部分参赛者的实力、种族、性格, 彼此牵连出的团体。


    除了总能敏锐察觉到直播镜头,故意躲过去的那批人,所有出镜者无一例外,化作资料密密麻麻地躺在数据库中。


    ……这只不过是对方三天内的成果而已。


    他稀罕地打量着微缩版东养殖场,时不时看怪物似的瞥过温子曳。


    漆黑眼眸倒映着城市中挤挤挨挨的建筑,温子曳若有所思:


    “只不过……”


    “只不过?”成六不知道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事情有点奇怪。”


    温子曳挨个点过几座大型仓库: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第一天下午,这帮兽人就围绕着战力顶尖的那几名开始了势力划分,随后是资源争夺……第二天基本全部成型。”


    “养殖场中储备食物和武器的仓库,成为了他们的根据地。其中最强的几个团体分别占据了最好的那几个,按照实力排序,我将其分别命名为一号、二号……五号。”


    点到名的仓库依次亮起,温子曳沉吟:


    “为了吊人胃口,直播球很少去拍摄它们的首领,那帮人也不喜欢被拍摄,几乎从未出现在直播中过。但从下属的动作进行判断,还是可以得到不少侧面画像。”


    “一号团体成员少而精悍,实力最强,以养精蓄锐为主;二号最为激进,收人荤素不忌,以利用为主;三号进攻性强,与二号针锋相对;四号则更加保守,稳打稳扎地逐步扩张。”


    “至于五号……”


    他顿了顿,眼眸眯起,“原本,我没有把它放到第一梯队里。”


    成六见他打开了关于这个五号团体的资料库,跟着草草浏览一遍:


    “以B级兽人为主要战力的团体啊……有什么不对吗?”


    “人太多了。”


    温子曳说,“他们收人比二号更不挑,目前为止,已经兼并了不少抱团取暖的D级兽人。但和二号不同,这群人并没有被当成不值钱的炮灰使用,主要战力还是原来那些。”


    “人人都需要积分,人人都想活下去。头部吃肉,底下也需要跟着喝汤,一个稳定的团体才会诞生。”


    “假设这些人的目标都是歼灭芬里尔、杀死首领,他们打算用什么和其它团体争斗?打算怎么应对缺乏积分带来的底层反扑?”


    “这么说,五号的情况岂不是很糟糕?”成六忍不住插话,“一旦开打,不用我们多费心,等时间过去,自己就会反噬瓦解……”


    “这就是最离奇的地方。”温子曳沉声,“它的运转十分有秩序,几乎能与一号媲美。”


    越说,他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场比赛里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多无私奉献、不图回报的人,五号究竟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很不同寻常。”


    “还有?”


    成六心里咚咚打起鼓来,弄不清楚的事情越多,对他们的行动越不利。


    “大概是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先是四号,接着是三号、二号,行动方针忽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温子曳摘下眼镜,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尤其是常有碰撞摩擦的二号和三号,今天安静得过分。”


    “这种变化太突然了,且没有任何直播画面可以解释,我倾向于发生在那几个首领身上……到底怎么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是不是他们打算联手对付我们?”成六忐忑。


    “你的人头只有一个,唐究也一样。”


    温子曳瞥他一眼,语气有点疲惫的恹恹,“积分拢共只那么多,你觉得他们打算怎么分?要联手的早就联手了——譬如一号,就有三个A级。”


    “当然,不是说绝无这种情况。只是发生的前提条件太苛刻。”


    成六问:“什么条件?”


    “绝对碾压的实力,足够令所有人上钩的诱饵,还有……信任。”


    在一个原基调是生死之争的比赛里谈信任,简直荒谬,温子曳摇摇头,没有延伸这个微小的可能性。


    他关闭投影,站起身,容姿端正,不见半分迟疑和泄气,静静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所有事情都瞬息万变,没有什么一定会在计划之中,总会出现许多变数。该做的准备,我们已经做完了,不用为这点变故感到慌乱。”


    “一切就绪,走吧。”


    温子曳宣布,“我们去救人。”


    *


    是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冷意包覆,洋洋洒洒的雪片鹅毛般从天而降,遮蔽了视野。


    又一次探查无功而返,负责巡逻的人不免抱怨:


    “已经第三天了,马上就快到截止时限,芬里尔到底来不来?不会真怕了,想当缩头乌龟吧?要是不来我们怎么办?”


    “不来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了……行了,哨塔到了,进去吧。”


    踢开积雪,门扉“嘎吱”一声打开,两人正准备进屋,前边那个陡然变了脸色:


    “不对!”


    他下意识将身后那人推开,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


    “快跑,有——”


    “——有敌袭!”


    仓库大门被仓促撞开,雪地鹄扑扇着一翅膀的雪水,滚也似的跌了进来。


    正在商议事宜的一群人倏然站起。


    “终于来了吗……”卢实喃喃,扭过头去看座首,眼眸晶亮,充斥着跃跃欲试的战意,“老大!接下来怎么办?”


    被一干兽人簇拥在正中间的白发青年淡然抬眸:


    “还用我教你们?”


    卢实愣了愣,随即扯出一个狞笑:“当然不用!”


    “诱敌深入,请君入瓮。先兵后礼,瞒天过海。”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微笑应承。


    站在他对面的刀疤女人则不屑冷哼,“先打服,再结盟,蒙骗过星长,顺便拿下主动权——这么简单就能说明白的事情,拽什么文绉绉的词?死装。”


    他们眼神相对,一瞬闪过霹雳火花,又被上方投来的视线压下。


    祁绚略带告诫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望向那个还在喘气不止的放哨人:


    “巡逻两人一队,你的队友被抓了?”


    “嗯……”雪地鹄哽了一下,低声道,“是他先发现不对,让我快跑,自己恐怕没能逃掉……”


    “你和他都做得很好。”祁绚安慰,“芬里尔还要问明情况,不会擅动杀手,他没有生命危险。”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雪地鹄立刻安心不少,点了点头。


    “听好了。”


    环顾一圈,在几个尤其躁动的兽人身上停了停,祁绚眼神微微凌厉,再次强调,“有客人来意不明,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但是,芬里尔并非我们真正的敌人。”


    “如果交手中途,有谁为了所谓的积分故意杀人,造成两边的对立……”


    气温骤然一冷,在场所有属下,尤其是被痛揍过、伤还没好全的中年男人顿时浑身发寒,默默收敛起原本的小心思。


    祁绚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对了老大,一号仓库那边始终不肯同意与我们交涉。目前狩猎场的主要力量就剩他们了,怎么办?”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那可是A+级别的九尾猫,没问题?”


    祁绚轻哼:“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从座上站起身,下令:“卢实,你领队去会会对面的意思,记得别太过火;小凯,华英,你们跟我一起去一号仓库。”


    “是!”


    ……


    “你的意思是,有个人把所有团队的首领通通揍了遍,强行结成一队,打算一统狩猎场,好应对芬里尔的袭击?”


    “就是这样……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只知道这么多!不要杀我!”


    审讯那人没有理会俘虏的叫喊,转头问:“代理首领,怎么办?”


    “叶行长?”成六也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斯文青年,等他的主意。


    眉心微蹙,温子曳难得表现出意外。


    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那家伙,绝对不简单,此行或许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他扶了扶眼镜,垂眸沉吟:


    “我们虽然不是来喊打喊杀的,不过既然对面想要动手,奉陪就是了。成首领,麻烦你带人闹出大一点的动静,试探一下对面的深浅。不要恋战,有什么不对就先撤走。”


    “好。”成六应下,“你也跟来吗?”


    “不。”温子曳摇头,“我有另一件事去做,拨一支小队给我。”


    “没问题,不过你要干什么?”


    “一号不是还没被染指么?我要赶在那人之前收编他们。”


    成六一愣:“你带队?可是,那家伙肯定也不打算放过一号,万一刚好撞上他……”


    “放心好了,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温子曳微微一笑,“除了我家契约兽,目前为止,我可还没输过谁。我倒也想见识见识,那位出乎我意料的存在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这种能全力施为的情况下,温子曳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不如说就算是祁绚,在他动真格时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他披上外衣,利落转身,随口道:


    “不放心的话,你那边结束后可以来找我。”


    “就这样,现在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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