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混乱吧 绝境中的反抗。
“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苍叔还没有反应, 苍凯先炸毛了。
他狠狠瞪着这只大言不惭的月光犬,差点没动手去揪对方衣领,“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容易的事情吗?!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祁绚坦然面对着他, 认真道:
“可我想了想, 我应该比你强。”
“???”
苍凯从来没见过这么自信的家伙, 一时间惊呆了。
等反应过来, 他气得直笑, 边笑边站起身, 指了指旁边的空地,没有丝毫废话:“来!”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苍叔着急地插进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
“苍叔,你别管, 今天我必须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点颜色瞧瞧。”少年揉搓着手腕,冷声说, “别以为年纪大点就能小瞧别人,你知道B级兽人是什么概念吗?”
祁绚眨了眨眼睛, 也不回答,往两旁一扫:“在这儿?”
“怎么,不敢么?”
“倒也不是。”
听他们刚才的话,苍凯在这只笼子里还挺有地位。
大庭广众, 他只是不打算让别人瞧见,省得引起骚动。
毕竟他只是一只“柔弱”的月光犬嘛。
“这样吧, ”祁绚朝对面伸出手,“我们换个方式。”
苍凯狐疑地看着他的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不肯在气势上落入下风,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没好气地啪一下把手摔了上去:“什么方式?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跟手下败将讲礼貌,你再客气也没……”
他说着,声音突然消弭。
手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下意识地想抽开,无论怎么用劲都纹丝不动。
苍凯的眼神逐渐变了。
一旁当和事佬的苍叔只见他们明明友好地握着手,少年脸上却如打翻了的调色盘般闪过各种神色。
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不屑,到震惊,到面色涨红、青筋毕露,再到颓丧的惨白……最终定格成难以置信。
交握的双手稳稳当当,白发青年单手抄兜,从容自若。
“不……不可能!”
苍凯死死盯着眼前的小白脸,失声,“你不是D级的月光犬吗?你怎么可能有这种力气!”
“我说我是月光犬,”祁绚点头,“但我可没说,我只有D级啊。”
青年松开手指,苍凯终于挣扎出来,踉跄地向后退了半步。
苍叔惊愕地瞧见他虎口泛红,关节不自然地扭动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发生了怎样一场无声的对决。
他和苍凯一道见鬼似的望向祁绚,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自己这是又捡了只什么怪物回来??
“不是D级?但月光犬族最高也只出现过C级兽人才对……”苍凯哑口无言,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什么等级的精神力?跟我一样是B级?”
“……”祁绚没说话。
“A、A级?”
祁绚还是没说话,苍凯嗓音颤抖得快哑了:“总不能是……S……”
“不要猜了。”
祁绚摇摇头,“就算我告诉你,说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真话。该告诉你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而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强……”
他望向中心钟楼,绀紫色的瞳仁微微收缩,“强到能离开这里。”
“——能带你们也一起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你想做什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张狂,苍凯深吸口气,感觉自己莫名其妙上了一艘贼船,“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愿意听我的话?”
“你比我强,我认。”高傲的白苍狼少年低下头,咬牙道,“只要你说到做到,在处刑前把苍叔带出去,让我干什么都行!”
“小凯……”苍叔表情复杂,有点感动,也有点愧疚。
“话说回来,”祁绚皱眉,“‘处刑’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这里为什么叫【养殖场】?”苍凯反问。
他眼中溢满自嘲和讥讽:
“兽人为了进食,会养殖那些没有智慧的动物。而我们也是同理,像畜生一样被豢养起来,只是手段看起来更柔和、更‘人道’一点,显得不那么残忍。”
“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祁绚冷声。
“没错,本质上都一样。”苍凯说,“所谓处刑,就是筛选出合适的兽人,带走、杀死、供人食用。”
祁绚发现他说到“食用”这个词汇时十分麻木,似乎早已习惯了被当成盘中餐看待。
“这个养殖场有很多规矩,一旦违反,□□就会记名。”苍叔补充,“记名超过三次,就会被带走,性质比较恶劣的还会公开处刑——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只被挂在钟楼上的兽人。”
“除此之外,所有超过二百岁的兽人也会被处刑,因为他们基本无法再给养殖场带来利益。测试的是骨龄,根本没法谎报。”
祁绚沉默片刻:“没有想过反抗吗?”
“反抗?怎么反抗?”
苍凯眼神空洞,“从我出生起,父母就带着我东躲西藏。你听说过【下水道】吗?那里聚集着许多走投无路的兽人,像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苟且偷生地活着。我就是在那儿长大。”
“可后来,父母还是被抓走了,再然后我也被抓了……这颗星球上,兽人能够合理生存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养殖场。”
“只有从养殖场赚取许可,我们才能获得自由,这是唯一的活路……”
他诉说得悲哀,祁绚却陡然摇了摇头。
“不对。”
“真要像你说的,那些离开养殖场的兽人都去了哪里?”祁绚面容冰冷,“他们不是赚取到十万贡献票,赎回了自己的自由吗?他们在外面的哪里生存?”
苍凯不由瞠目结舌,艰难答道:“大概是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
“D区有很多兽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祁绚问,“有谁亲眼见过那些人?就没有一个是那些兽人的子嗣?D区没有,C区、B区、A区呢?有吗?苍叔,你在这里呆得久,有听谁说过类似的消息吗?”
“这个……”苍叔满额冷汗。
“你的意思是说……”真相呼之欲出,苍凯却难以接受。
“那些千辛万苦离开养殖场的兽人的确离开了。”祁绚攥紧双手,沉声道,“只不过,恐怕和那些被处刑的兽人去了同一个地方。”
他从不觉得雀巢有这么好心,居然会留下一条生路。
“什么攒够十万张票就能离开……只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苍叔双腿一软,“扑通”跌倒在地;苍凯也双目无神,仿佛信仰崩塌。
唯一的希望被掐断,心心念念努力争取的东西,竟然是通往地狱的门票,这种落差让人怎么接受?
他们很想反驳,但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告诉他们,这家伙说的没错。
……或许,他们潜意识里早就明白了真相,只是一直不敢承认。
因为真相实在太过令人绝望。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苍凯比苍叔好一些,他来养殖场的时间还不长,没有那种人生奋斗几十年一朝落空的茫然。他喃喃道:“我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了?”
嘴唇不住哆嗦,一瞬间,惶然、迷茫、恐惧,无数负面情绪填满了内心。
苍凯看向月光犬雪白的面容,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能这样平静。
“你不害怕吗?”他的嗓音由于扭曲几乎变了调,“如果真和你说的一样,你也走不了了啊,我们都没法离开这个地方了!”
“谁说的?”
短短三个字,从青年唇边逸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大底气。
“我说过,我很强。”祁绚重复,话语很轻,但振聋发聩。
“强到能离开这里——能带你们也离开这里。”
白发兽人剔透的紫瞳倒映着阳光,璀璨得耀眼,耀眼得凛然。
不止苍凯,就连浑浑噩噩地苍叔也不禁为之所迷,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澎湃的冲动——分明是没有任何保障的一句承诺,可他们莫名相信,相信这个人真的能突破绝境,在他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苍凯又一次垂下头颅,这回,没有任何咬牙切齿,心悦诚服、甚至态度尊敬地询问:
“你……您要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们尽可能地说服这里的兽人……报名参加今年的【狩猎场】任务。”
“狩猎场?”苍凯张了张嘴,“为什么?”
祁绚笑了一下,露出尖锐的、闪烁寒芒的虎牙:
“我说要带你们离开,【你们】,当然不止你和苍叔。”
“这个养殖场的所有兽人,有多少、要多少,来者不拒。”
两只白苍狼的心咚咚跳起来,终于意识到,这个外表矜贵的青年究竟要搞出一场多么大的闹剧。
……又究竟会带来多么大的改变。
“苍叔,您在D区呆得久,应该认识不少人脉……D区就交给您。可以吗?”
“苍凯,在狩猎场开始前的这一个多月,你需要一路升到A区,把消息带过去。当然,我们会全力支持你。”
苍叔没想到自己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郑重地点点头。
苍凯也没有分毫畏缩,反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握紧了拳头。
“可以。”
“没问题!”
“那就……开始吧。”祁绚凝视自己的掌心,片刻,倏然攥紧。
自从被关进养殖场,目睹里边种种离奇惨象后,他的心底就像烧了一蓬火。
那是源于血脉、源于刻在骨头里的责任的催促。
他是玉脊雪原狼,是兽人的王族,不能坐视子民牲畜一般被豢养,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牢笼之中。
还有……
“少爷。”他在心里默念,“事情闹大了,你们就能找到我了吧?”
“你说过,只要我想,就能做到……我会努力的。”
第142章 下水道 余大少的回合。
迷迷糊糊中, 余其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懵懂地睁开眼,看见灰蓝色的天,冻得一个哆嗦。
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终端的保温系统故障了吗?
在救生舱里翻来滚去的昏沉还没完全褪去,他有些晕晕乎乎的, 尽管直觉哪里不对劲, 一时间却想不到什么问题。
只听见耳旁有人在争论:
“果然还是烤了吧, 烤焦后糊成一团, 什么样都看不出来, 没有心理障碍, 好下口!”
“要不要划拉几刀,放血去去味儿?”
“在那之前得先把衣服剥了吧,这什么材质,怎么撕不破?”
“不是……你们真要吃啊?这也下得去口?”
“他们吃得了我们,我们怎么就吃不了他们?家里已经没有口粮了, 再这么下去会饿死的,小五, 别任性!”
……什么鬼……吃什么?
余其承茫然地侧了侧脸,正对上咫尺间一张少年的消瘦面容。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 那少年忽然瞪大双眸,“啊”地叫了一声:
“他醒了!”
顿时,那些讨论的嘈杂声音消失不见,余其承眨一眨眼睛的功夫, 面前就又挤进三个人头。
都是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一个横眉怒目有点凶悍, 一个细眉细眼十分精明,还有一个普普通通很大众的长相,视线却意味深长得叫人毛骨悚然。
他们把先前那个消瘦少年夹在中间, 神情警惕,谁也没有说话。
四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余其承,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呃……”想了想,余其承朝他们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嗨?”
“……”四名少年像是有些意外。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余其承问,他的视线从人转向周围的环境,是一条破败的、白雪皑皑的街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等看完四周,他稍微清醒了点,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手、脚,都被绳子捆在一起——高大身躯就像翻着肚皮的青蛙,四脚朝天,吊在长长的铁杆上。
这个姿势不禁让余其承联想到烤架上的小乳猪。
难怪他总觉得大脑充血、糊里糊涂的——等等,这不是重点!
余其承:“为什么我会被绑着!”
闻言,四名少年纷纷露出无语的表情,细眉细眼的那个不可置信道:“你才发现??”
“得,二哥,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先前的瘦弱少年一拍脑门,“我看还是别吃了,省得智商被同化。”
“说白了,小五你就是不敢吧。”凶悍少年嘲笑。
“什么不敢,老四你别胡说!”唤作小五的少年急了,脸色涨红,“我只是……只是怕他脑袋有什么病而已,传染病很危险的!”
他们聊天完全没有避开余其承的意思,再怎么不经事,余其承也意识到了自己究竟为何落入这番窘境,以及接下来要面对怎样严峻的危机——
“你们……”他瞳孔地震,“想吃了我?!”
“没错。”
大众长相的少年咳嗽一声,挥手让老四跟小五别吵架,往前走了半步。
他似乎是这群半大少年的首领,余其承望向他,怎么看怎么正常。
“你们是食人族?”他难道没能逃过虹吸空洞,被扔到不知名星球去了?
少年摇摇头:“我们是兽人。”
“哦……兽人啊……”余其承松了口气,又奇怪起来,“那你们为什么要吃我?恐吓吗?兽人根本不吃人类,我们是同科目的近亲啊,基因天然有排斥的。”
“谁跟你们这帮畜生是近亲!”
老四仿佛遭受某种侮辱,气得眼睛发红,捏紧拳头,“是同科目又怎么样,你们不也会吃兽人?你们把三哥带走关进养殖场的时候,你们把兽人当成没有思想的野兽烹饪端上桌的时候,会感到基因的排斥吗?我呸!”
他狠狠啐了声,要不是被细长眼少年按着,差点直接冲上来揍人。
不过相比他的态度,余其承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我……我没有啊?我怎么可能吃兽人?我没有那种变态的癖好!”
他叫屈叫得真心实意,看上去也不像骗人,细长眼少年——按现在的称呼看,应当是里头的老二,冷冷开口:
“你可能的确没有,但那又如何?你的同胞在做这种事情。那四座大型养殖场就是无可抵赖的证据。”
“更何况……”他幽幽地说,“人在极度饥饿时连同类都会食用,我们断粮三天了,根本找不到吃的,只嚼了一些草根、树叶,还有死老鼠。”
“你这时候送上门来,也是天意。”
老大接话,他手指微屈,尖锐的指甲瞬间弹出,逼近余其承的喉咙,“还有什么遗言就快说吧,说完我送你上路。”
一醒来就要面对生死危机,靠谱带飞的小伙伴们不知所踪,余大少简直欲哭无泪。
不过,他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了,大体上还算冷静。
“好吧,那我的遗言你们可听好了。”
英俊青年面容严肃,让对面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我有吃的。”
“……啊?”
“虽然没带什么鲜食,但以防万一,饱腹解渴用的营养液带了很多管,各种味道都有。比方说奥尔良烤鸡、红烧排骨、酱炖肘子、草莓冰淇淋、咖啡泡芙、蜜桃乌龙茶……”
余其承给这几只兽人花式报着菜名。
“咕嘟”。
一片静默中,不知是谁咽了咽口水。
“大、大哥……”小五本来就不想吃人,现在更是动摇,小声说,“要不……”
“别信他,人类总是满口谎话。”老二虽然也隐隐意动,却还留有理智,“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他乘坐的那个飞行器里里外外我们都找遍了,也没看见有食物,难道我们还要放他回家去拿吗?”
“回家?不,不用回家,我的家也不在这颗星球上。”
余其承坦然道,“食物就在我终端的空间钮里,只要放我下来,马上我就能拿给你们。”
老二质疑:“空间钮?那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余其承惊讶,“联邦的一种科技,类似于次元折叠口袋,可以用来随身存放东西。”
“我拿食物换我的命,怎么样?这个交易你们做不做?”
几人面面相觑,这回,猜忌心很重的二哥也不吭声了——他也饿得厉害。
不是万不得已,谁想吃人?
他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里也始终发虚。
“大哥……”
他迟疑地望向首领,老大扫过其它两人的脸,看见了他们眼中深深的渴望。
“好。”老大点头,“只不过在拿出东西之前,我会控制住你。要是你有什么异动,我立刻杀了你。”
“行啊。”余其承答应得爽快。
他毫无心机的模样让几只兽人放心许多,这个男人似乎真是个傻子,丝毫不明白口头交易随时可以反悔,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他们手中。
老大仍用锋利的爪尖抵住余其承的喉咙,示意老二和老四上前来,抬着男人的身体将绳子解开。
终于脚踏实地,余其承呼出口气,甩了甩晕眩的脑袋,又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脚。
身上的衣服尽管有防寒作用,但环境实在是太冷了,要不是正值午时,还有阳光,他恐怕早被冻得浑身僵硬。
“搞快点。”老大不满催促。
“我倒也想快点。”余其承伸出手,“我的终端呢?还我,空间钮在那上边——哦,终端就是我左手戴着的那块表,被你们拿走了吧?”
小五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嘀咕:“看起来还挺贵的,还想去机修店卖个好价钱呢。”
余其承接过终端,只是表带被粗暴地割断了,其余功能一切正常,心里终于有了点底。
精神力扫过,保温系统启动,浑身暖洋洋的,令他舒适地叹了口气。
没有耽搁,他探入空间钮,取出一支营养液,拨开管口:“喏。”
一股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混杂着草莓和奶油的柔软甜味,顿时让四名饿坏了的少年眼睛都绿了。
站在对面的小五一个没忍住,下意识伸手去够——
余其承却让了一下,笑眯眯道:
“那个,其实啊,我还有一句遗言没说。”
“什么?”老大的注意力也被食物引走了,一时没回过神。
“就是……我现在还蛮强的哦。”
随着这声轻喃,营养液被倏然抛向空中!
所有人下意识都看过去的那个空档,粒子装甲火速覆盖全身,余其承从空间钮中抽出光能枪,鱼一样滑溜出去,反手顶住老大的脖颈,将枪口对准少年的太阳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准动!”余其承低喝,“这把枪能瞬间摧毁你的大脑,即使你是兽人也一样。”
“你……!”
营养液跌落雪地,甜蜜的食物洒了一地。
可哪怕是表现最馋嘴的小五,此时都对其视而不见,一脸紧张地看着余其承。
他们谁也没动。
“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老二额角渗出细汗,试图交涉,但脱口而出的话更像恳求,“别杀他,我们都听你的!”
“你要报复的话,来找我好了!”老四吼道,“是我先提议吃了你的!跟大哥无关!”
“是、是我发现的你,把你拖了回来……”小五眼圈泛红。
“都是笨蛋吗!”老大身体僵硬着大叫,“趁现在快跑啊!我拖住他!快!”
他边说,边奋力用爪子去抠余其承的手臂,却绝望地发现这个人类皮肤竟然如钢铁一般坚硬。
“不行,我们已经失去三哥了,不能再失去你!”
小五拼命摇头,老大怒道,“那难道全军覆没你就高兴了?说什么没出息的话,你们也想被抓去养殖场关起来,当人类的盘中餐?”
“那就一起被抓走好了,说不定还能见到老三!”二哥咬牙,“一家人死也死的整整齐齐!”
“喂……怎么搞得我像坏人了?”
余其承目露无奈。
他叹了口气,放下枪,将手底下的少年往外一推。
猝不及防下,还在挣扎的老大踉跄跌了出去,被兄弟几个赶忙扶住。
余其承随手扔出一叠东西,落入小五怀里,对方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
是刚刚那种很香的食物,好多管,他一时都数不清。
“这……”他咬了咬嘴唇,充满疑虑地看向余其承,“你……”
“吃吧,看你们脸色都发青了。”余其承收回光能枪,粒子装甲还是防备地开着,他大喇喇地靠着刚才绑住自己的铁杆,席地而坐。
“不吃吗?”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年们,恍然,“是怕我下毒?还是不会开?”
他又取出一支营养液,示范似的打开、吞到嘴里,含糊地说:“就这样,虽然味道一般般,但很快就会有饱腹感。吃吧。”
“……为什么?”
老大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有些分不清这家伙究竟是聪明还是傻了。
“你不愤怒吗?不憎恨吗?我们可差点把你吃掉——”
“吃不掉的。”余其承挥挥手,虽然终端被拿走了,但粒子装甲卡在腰带上,保命好歹没问题,“不是说了吗?现在我还蛮强的。”
“而且,愤怒和憎恨解决不了问题。”
他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我的恋人也是兽人,他是青血蛇族,发育迟缓,外表看上去跟你们差不多大。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穷凶极恶之徒,生不起气来。”
“……”
几人沉默了一下,小五小声:“你,你一个人类,怎么喜欢兽人?”
“还是青血蛇!”二哥磨了磨牙,“在北星域的黄金帝国,那可是大门大户,是王族倚重的近臣!”
“还有这回事?”
余其承倒真不知道,中央星的青血蛇族流落到联邦时,跟王族可沾不上关系。
“老二也是蛇族,赤磷蛇。”老大哑声说道,他在余其承对面坐下,拿了一支营养液开始吞咽,几乎有些介绍的意思,“我是冰原狐,老三是白苍狼,老四是金刚狒,小五是云峰鸟。”
“我们五个很小就认识了,父母没了后,就结拜成兄弟,一起觅食、生存、逃命……”
“可几个月前,我们被人类的执法队发现,老三为了掩护我们逃走独自引走了那群人。”
难怪感情这么好,余其承点点头:“所以你们说要吃了我,除了的确走投无路,也是为那个老三报仇?他被吃掉了?”
“还没有,”老大摇头,“不过迟早的事。进了养殖场,就是砧板上的肉,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端上桌。”
养殖兽人……
触目惊心的形容词,余其承听了有点反胃。
不过这种熟悉的操作,他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中央星栽赃兽人,这边栽赃人类,雀巢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我想问一个问题。”
“说吧,作为食物的报酬,我知道的全都会告诉你。”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们也多少发现了这个人类的不同寻常。
“这到底是哪里?”余其承问。
“K-210星,”少年说,“一个被称作【下水道】的地方。”
第143章 扯大旗 普通人的绝望。
“下水道?那是什么地方?”
K-210星日照越来越短, 清晨无光,积雪不化。
这个时候,正常居民不会出门,机修店总会接待一些特别的客人, 看起来藏头露尾、不怀好意, 据刘老板介绍, 他们都来自【下水道】。
刘老板本意是提醒温子曳离这伙人远些, 却不想这位大少爷对此格外有兴趣。
瞧那一副不会轻易罢休的样子, 他只好推开门, 冒着寒风领人往大路的反方向看去。
“喏,沿着这边朝下坡走,走到最深的地方,就是下水道了。”
指了指废墟一般被风雪掩埋的老街,刘老板说:
“那是一整片绕绕弯弯的胡同巷子, 跟老鼠打的地洞似的。里边住着的人呢,也跟老鼠没什么区别, 所以有这么一个名号。”
“在K-210星,那里可谓是最混乱、最无序的地方, 不在执法队的管辖范围内,因而聚集了许多社会底层的非法人士,包括罪犯、□□、教徒……听说,还有不少没被关进养殖场里的兽人。”
“也有兽人?”温子曳挑眉。
刘老板带着他缓缓走回机修店——有空间钮中的治疗仪辅助, 温子曳的伤势已经好很多了,能下床走几步路。一边走, 他一边回答:
“应该是有的,不过他们很仇视人类,遇到人就无差别攻击, 也没有来机修店的需要,我到今天都没见过。”
温子曳若有所思。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假设,唐究既没有被雀巢发现,又身陷囹圄无法逃离,他会躲在这颗星球的什么地方?
会不会就在下水道里?
“这边经常有类似的客人光顾?”温子曳没有结束这个话题。
“也不算经常吧……不然执法队就该严密监控了。”刘老板苦笑,“谁让离下水道近呢?附近就我这一家机修店,他们有需求,只好来找我。”
“不害怕吗?会不会有人闹事?”
这个问题可把刘老板心底的苦水勾了上来:“说实话,不害怕是假的。但你也看见了,我这家店啊,实在太偏僻,也没名气,根本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都快吃不上饭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后来接触多了,其实也就那样,毕竟跟我一个做小生意的,也没什么恩怨,大部分都挺讲道理,眼熟了还能聊几句。”
“闹事的也不是没有过。有人不想结账,拿刀比着我的脖子威胁,可把我吓得够呛。”
现在回想起来,刘老板还心有余悸,“当时我差点就不干了,闭店回家歇了好几天,再开业时在门口捡到一封信,说不会再有人找我的麻烦,让我千万别关门。”
“问了客人,据说好像有某个组织放话要罩着我,后来就没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感觉还挺神奇。”说着说着,他不禁唏嘘,“就算是下水道的人,也有好有坏啊,谁都不容易,有时候也是被逼无奈……”
温子曳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在门口贴了快一年的告示,也没人认领。”刘老板说,“要知道是谁,高低得给他送个终生会员,服务免费。”
温子曳点了点头,又问:“还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客人?”
见讲了这么多,对面青年还满脸饶有兴味的模样,刘老板有点怂了:“……你不会是想去下水道吧?”
“谁知道呢。”
温子曳没有否认,微微一笑,“你刚刚也说了,有时候是被逼无奈。说不定,我之后真会到那儿去,当然弄清楚一点比较好;就算不去,当个故事听听也不错,可不是谁都像老板你一样有见识的。”
他这么一夸,刘老板心底那股显耀欲就上来了,呵呵笑道:
“那可不!我老刘怎么说也在这儿开了十几年的机修店了,下水道很多偏安一隅的人恐怕都没我知道得多!”
“印象深刻的客人……当然有不少。”他想了想,开始滔滔不绝地举例子,从满脸瘤子的“九头龙”讲到美艳风流的“人妖王”,都是十分有个性的家伙,温子曳听了好一会儿,却没找到需要的线索。
讲到后来,刘老板口干舌燥,又有客人来访,他们才结束这个话题。
原本,温子曳都不对从他这儿获取唐究的下落抱什么线索了,打算等伤好全了亲自到下水道调查看看。然而午饭时,刘老板端来食物,却随口说漏了嘴:
“说起来,家里吃的快见底了。那家伙上个月也没来,难不成是在下水道出了什么事吗……”
他愁眉苦脸,温子曳则陡然眯起眼,那家伙?
听上去应该也是下水道的居民,能被刘老板记挂在心上,两个月不来就念叨,肯定印象深刻,可刚刚的那堆人里却没有类似的存在。
刘老板刻意隐瞒了?为什么?
他一脸若无其事,像是不经意地问:“食物快没有了?我卖些东西补贴一下吧。信用点的事你不用发愁,不过该到哪里去买?和你说的这个人吗?”
刘老板意识到失言,咳嗽一声,却掩饰不住语气的慌乱:
“不不,他没有食物!我可什么都没拿他的!只是……只是这个人,每个月月底都会来店里买修理时余漏磨损的废物零件。最近都没来,少了一笔收入,我才觉得奇怪……”
“他要那些没用的零件?”
“对,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很古怪吧?”
看他没怀疑别的,刘老板松了口气,不禁又多说两句,“这人本来就很古怪,每次来都牢牢裹着身黑布,只露一双手,到今天我都不晓得他长什么样。”
“那双手看起来是个老人的手,但他声音其实还很年轻,听着文质彬彬的,完全想不到是下水道里边的人……”
刘老板越说,温子曳心中越定——找到了。
他先前一直有疑问,在资源稀缺的K-210星,唐究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发出了信号波。
如果是用大量废弃零件提炼相关元素,再进行重制的话,在环境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黑袍人,很有可能就是唐究!
他正准备深入询问,外边突然炸起一道破空巨响。
那声音嗡嗡的,飞速由远及近,温子曳和刘老板一起看向窗外,只见一艘飞行器“呜呜”地喷着黑烟,在机修店附近盘旋。
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对小绵羊虎视眈眈的狼群。
“执……”刘老板吓傻了,呆滞地张大嘴,“执法队!”
执法队?
温子曳眉心微蹙,倒并不慌乱,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执法队找上门来。
是他的存在暴露了吗?
可谨慎起见,近来他一直安心养伤,没有什么动作。有外人来时,他要么躲在里间不出面,要么装成其它顾客,谁会想到刘老板竟有胆子藏匿天外来客?
【刘窦先生。】
飞行器缓缓降落,从中走出十数个身着制服的人影。其中一个拿着扩音设备,瓮声瓮气地喊道:
【执法队接到举报,你违反了K-210星居民治理条例,私下进行资源生产,情节严重,请配合接受调查!】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报出,刘老板脸色唰地惨白,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颓丧地跌倒在椅子里。
“完了……完了……”
他失魂落魄,嘴唇颤抖,“违反治理条例,轻则罚款,重则投入看守所……卖了我也交不出那么多钱……我就不该贪那点吃的,饿一饿又不会死!一切都完了!”
“先别急。”
温子曳嗓音柔和,刘老板抬头茫然地望着他,这种时候,这名青年居然仍从容不迫,身上流露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沉静。
“私下进行资源生产,那是什么?”他安抚,“你先和我说明白,事情或许还不到最坏的情况。”
被他温柔地哄着,刘老板下意识愣愣地倾吐:
“K-210星对食物之类必要的生存物资管理很严格……我也是没办法。今年营收不好,寒潮又严重,还多了一次年中征收……我女儿精神力比寻常人要差,一年两次已经是极限了,不多买几支缓和液的话,她会崩溃的!我也是没办法!”
他重复着“我没办法”,焦急到声音哽咽。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这颗星球上所有兢兢业业活着的普通人一样。面对不合理的剥削,只能自己找办法,哪怕是铤而走险的办法。
被生活逼得喘不过气的压力似乎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刘老板弯腰捂着脸,绝望到泣不成声。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温子曳从他的语无伦次中大致理解了来龙去脉,他拍拍刘老板的肩,声音镇定有力,“放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
宛如在和他唱反调一般,外边执法队的扩音器再度响起:
【刘窦先生,你的妻子和女儿已对此供认不讳,正在执法庭等候审判。】
【如果你仍选择抵抗,十秒后,我们将闯入店中,施行强制逮捕。】
【十、九、八……】
从听到妻子和女儿的那一刻,刘老板就从椅子上站起,面如死灰。
不过,或许是被温子曳所感染,或许是死到临头自暴自弃,他比刚刚冷静得多,不再六神无主,而是深深看了温子曳一眼:
“谢谢。小叶,你是个好人。”
“去里间躲着,等我们走了再混出去吧,记得带上你那些东西的零件,这家店很快会被查封。”
他哑声说,“我已经逃不了了,就算逃得了,我也不能丢下我的家人。但你不一样,能走一个是一个,出去沿着那条街往下,没有身份信息,就只能去那里……”
倒计时中,刘老板笑了笑,感叹道:
“你之前说有可能哪天真要去下水道,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说完,他没有挣扎,推开们,迎着那几名执法队员举起双手:
“我认罪!我的确违反了治理条例……”
执法队长挥了挥手,就有两个人冲上去,把这位胆小怕事的机修店老板双手反绞,按进雪里。
一番搜身后,他们松了口气:“报告!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执法队长点了点头,这人能搞到可食用的生物孢子,可见能力不俗。
保险起见,他们才没有贸然冲进去捉人,生怕中了埋伏,还特地先去家中抓住对方的妻子孩子作为要挟。
好在没有反抗,一切顺利。
“私自生产食用资源,扰乱环境,性质恶劣!”他下令,“用电击锁拷起来,带走!”
“——等等。”
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心灰意冷的刘老板瞬间瞪大眼睛,回头叫道:
“你出来做什么!”
“还有同伙?怪不得认栽得这么干脆。”执法队长冷笑一声,举起枪,对准从屋中扶着门框,缓缓走出的青年,“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温子曳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耐心地和刘老板讲:
“不是说了吗?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还有事情想问你,有关于那个来收零件的黑衣人……”
他微笑着,手中凭空多出一把光能枪,“稍等一下,把这群人解决了,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短暂的时间里,一片静默。
刘老板还没回过神,压住他的两个执法队员纷纷软倒下去。朝旁张望,只一眨眼的功夫,装备严密的执法队就躺了一地。
他傻眼地看着温子曳慢吞吞走到面前,手里还握着那把悄无声息的枪,双腿不争气的一软,跟着跌倒在地。
“放心,我没杀人。”温子曳体贴地解释,“只是弹药里添加了麻醉成分,让他们昏过去了而已。”
“小叶,你……你……”
刘老板艰难地吞咽着唾沫,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相貌温柔的斯文青年。
他浑身冷汗直冒:“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温子曳收好枪,笑了笑:“正常人。”
可他现在无论笑得多好看,刘老板也不敢相信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是正常人。
正常人会随身携带武器?
正常人能在受伤的情况下几秒钟解决数十个人?
正常人谁敢违抗政府的逮捕,还笑眯眯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这些天都和什么存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啊!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老板快吓哭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厉害,根本就不怕执法队,为什么要躲在我这里?我一个没钱没势的家伙,也没啥好图谋吧?”
“我初来乍到,又受了伤,只是想找个地方探听一下消息而已。”
温子曳看他这么惊慌失措,摇了摇头,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信用算是败光了。
“刘老板,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你被抓走的妻子和女儿,我也会一起救回来的,别担心。”
说到自己的家人,刘老板稍微振作了点,眼中透露出一丝期许:
“真的?”
“嗯。”
“那可是执法庭……”刘老板踟蹰。
“我代表联邦向你保证。”温子曳说。
“联……联邦?”刘老板再怎么没文化,也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怎么代表联邦?”
“也许你从每天的新闻里听过我的名字——”
温子曳朝刘老板笑了笑,“我不叫叶温,反过来才对。”
他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姓温,温子曳。”
“谨从联邦命令,前来K-210星调查现存的问题。”
第144章 救援局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警告你们, 袭击执法队的罪名比一般刑事责任还要严重,赶紧放了……啊!”
男人软绵绵地倒下去,颈上扎着一管针剂。
“体质不错,醒的真快。”
温子曳拍拍手站起身, 看向正奋力将身体挤进制服里的刘老板, “准备好了吗?”
“呃……呼!”好不容易套好衣服, 刘老板长舒口气, 接着忧虑地望向那两个被剥了衣服的执法人员, “好倒是好了……可就我们两个, 混进执法庭救人,真的能行吗?”
“该问的东西都问得差不多了,你跟在我身后别说话就好。”
温子曳穿的是那名队长的制服,身形差不多正合适,只是他稍微偏瘦, 不得不往腰两侧填充些假体。
做完这一切,他有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顿时, 如松如玉的青年变成了步履如风的执法队长,眼如鹰隼, 充满着咄咄逼人的严酷。
要不是脸还是那张脸,刘老板根本不敢认他就是相处了好几日的叶温,哦不,温子曳。
该说不愧是上过新闻的世家大少爷吗……能在短短几面里记住对方的行为特征并加以模仿, 这是怎样卓越的观察能力?
心脏怦怦地跳着,既为接下来要进行的大胆行动, 也为今天颠覆三观的遭遇。
——K-210的最高行政官、这颗星球的星长,很可能有问题。
联邦从未颁布过任何征收精神力的政令,更不会把兽人当成食材豢养。
他们都被骗了!
难怪政府对于外来者的态度如此苛刻, 一旦步入领地,通通有进无出,有难以跨越的陨石带保护,至今也没能传出确切消息。
不过……刘老板握了握拳头,深吸口气,忽然燃起熊熊斗志。
他们没有被放弃,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一定要救出家人,然后摆脱这种早就受够了的剥削生活!
吞下伪装胶囊,光学迷彩瞬间覆盖面容,声带颗粒度也被改变。
除了体型仍有细微差别,两人和床上绑着的家伙们一般无二。
再拎上一个扮成刘老板模样的倒霉鬼,飞行器一路畅通无阻,历经数个星际时,终于落在了执法庭前。
别说温子曳,就连从小生活在K-210星的刘老板,也是第一回亲眼看见这幢意义非凡的建筑。
说句“骄奢淫逸”也不为过,分明是执法要地,外观却宛如宫廷,来来往往的人皆身着挺拔制服,和机修店那片乡下地方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虽说心理准备做了半天,也找遍各种理由给自己加油鼓劲,可当真正站在这里时,刘老板还是不可避免地腿肚发软、狂咽唾沫。
“那个,小……队长,我们……”
他话才说了一半,前边温子曳就十分入戏地回头瞪了一眼:“执法庭前,肃静!”
“本来以你的职称根本不足以入内,这回是为了述职才特地把你也带来。记得了,谨言慎行,不该乱看的别张望。把人背好了,跟紧我后边!”
“是……是!”刘老板一哆嗦,腰杆立即挺直了。
“王烨,怎么?”门口有人被动静吸引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刘老板和他背上昏迷的男人,“不是接到一个举报,出去抓人?”
“可别说了!”
温子曳一脸晦气,面沉如水,“那举报里不是说,嫌疑人很可能私下偷偷进行资源生产?有这渠道和学识,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我还谨慎地多带了人和武器……结果还是小瞧人家了!”
那人一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么厉害?什么情况?结果怎么样?”
“喏,人在这儿呢。”
指了指“刘老板”,适时流露出一丝得色,又收敛回去,温子曳严肃道,“他使用的武器是晶能驱动,我已经收在证物盒里了,一会儿上交。包括之前举报的那个可食用孢子,这两种东西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我怀疑背后还有说法。”
“晶能武器?那不是违禁品吗!已经形成产业链了?!”
“十有八九,我必须跟庭长报告。”
“……你可算是立大功了!”那人感慨。
温子曳则故作谦虚地摆摆手:“我手底下的人可折了三个,遗体光靠我们带不回来,只好先留在那儿。这武器厉害得紧,为了躲它,我的腿都摔伤了,要不是拿他的老婆孩子威胁,还不一定能拿下。”
“对了,”他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两个女的好好关着吗?回头审问他,恐怕还用得上。”
“已经跟着上一批罪犯送进收容所了,逃不掉的,放心。”
那人瞥了眼温子曳的确还有些不便的右腿,知道此行的危险和功绩,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嫉妒,最后拍了拍温子曳的肩。
“进去述职吧,这算工伤,回头到医疗部免费治疗一下,不要多久就好了。”
温子曳点点头,招呼着兢兢业业的刘老板,堂而皇之地踏入执法庭的大门。
执法庭内部走廊纷繁,光靠执法队长招供的路线图很难辨认,温子曳干脆找到一个地位不高的杂物人员,让他帮忙架着“刘老板”在前边带路,沿途顺势观察着陈列布局。
就和刘老板说的一样,即便是执法庭,也见不到任何晶能驱动的设备。
所有科技的型号都相当老旧,性能也十分堪忧,因此人力需求较大,人来人往的,他们混杂在中间并不起眼。
路上遇见几个打招呼的,温子曳也神色自若地糊弄过去。
他先是让人把“刘老板”送去拘留室关着,随后前去医疗部治好了腿伤。
身手恢复正常后,温子曳愈发从容,领着真正的刘老板前去庭长跟前述职。
内容与刚才和同僚交代的大差不差,人证物证俱在,庭长并未怀疑。
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庭长立即盖章了职权申请,让温子曳亲自去审问,必须尽快找出线索。
拿到盖章,温子曳没有犹豫,立即通知行政部门,要求派遣专车前去收容所接人。
三下五除二,真正的刘老板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人就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收容所里,对面就怯怯站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行了,你们都先出去。”温子曳望着情难自禁的刘老板,朝收容所干事挥挥手,“我和她们单独说两句话,不要很久。”
门咔嚓关上,温子曳拿出隔音装置摆在桌上,启动以后,对还傻眼着的刘老板点头:“可以说话了。”
在两位女子警惕、畏惧的目光里,“执法人员”愣愣地盯着她们,“哇”地一声就嚎开了:
“老婆,囡囡!我对不起你们!受苦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他冲过去就想抱住家人,妻子吓了一跳,赶忙把女儿护在怀里。
刘老板也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处于伪装状态。
“是、是我啊!刘窦!”他激动得舌头打结。
妻子和女儿对视一眼,从这种熟悉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什么,犹犹豫豫地问:
“老刘?”
“爸爸?”
“哎!是我!是我!”刘老板又哭又笑的,冲上去紧紧抱住妻女,“别怕啊,我来救你们了……”
“真是爸爸?”女儿不可思议地拽着他的脸,“爸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什么整形手术这么快?”
“不是,这事儿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刘老板咧开嘴,“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
“你疯了?”妻子惊惶道,“这可是收容所,从收容所逃跑可是死罪……”
“别担心。他们等会儿就来不及顾你们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刘老板转头看到温子曳,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乐呵呵地说:“是,是。有小……小温先生在,肯定没问题!”
“不过,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样,虽说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但我还是再确认一遍,也给你的妻子和女儿一个选择的机会。”
温子曳望向他们一家人:“选择跟我走,接下来可就回不了家了。今天闹这一场,执法庭很快就会发现受骗,恼羞成怒地追捕。我们只能逃到下水道里去。”
“当然,”他说,“我既然带你们进去,自然会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
“如果你们不愿意去下水道,宁愿留在收容所,一会儿可以检举我们,将功赎罪,撇清关系。这么一来,我们做什么也不会连累到你们。”
“要怎么选,就看自己。”
这一番话下来,刘老板的妻女不禁陷入沉默。
她们不像刘老板,知晓温子曳的身份,又听说了联邦的真实情况,心里有底;要她们违背认知中绝不可忤逆的执法庭和收容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强行把人带走并不是不行,但温子曳素来不喜欢逼迫,更何况下水道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存在危险,身边要是带着唱反调的人反而更不方便。
刘老板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片刻,女儿率先开口,她看着刘老板,问:
“爸爸,你已经决定抛弃所有,跟这个人到下水道去了吗?”
“我没有抛弃,”刘老板恳切地摇了摇头,“不如说正相反——我是为了摆脱这种苦日子,让你们过上正常生活,才这么决定的。”
“那还说什么?”
妻子叹了口气,一挥手,“带我们走!别浪费时间!”
“你们……”刘老板意外地睁大眼睛,没想到说服她们不用费半点口舌,“你们愿意……?”
“把我们不由分说关进收容所的家伙,和我爸爸,傻子都知道相信谁吧!”
女儿笑了笑,小心瞥了瞥温子曳的方向,“而且,爸爸能穿着执法队的制服、换一张脸跑到这里来找我们……这种事情,可不是简单的骗子能做到的。”
“好……好!”
刘老板大喜过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他揽着自己的家人,抹了抹眼角,问温子曳:“小温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一架飞行器,离开这里。”温子曳微微一笑,“不过,在那之前,得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才行。”
……
“轰!!”
天摇地动,整片收容所都似乎摇晃了一下。
人群嘶吼、喊叫、哭泣、欢笑。
在不知是谁的号召声里,越来越多的人不顾看守恐吓,发疯般往光渗入的方向冲,乌压压的,蚂蚁一样汇成水流,自缺口处泄洪般涌出。
“发生什么事了?”
兽人皱了皱眉,循声看向远处,身后跟随的俊美青年立刻前去打探两句,回来禀报道:“听说收容所东门和西门同时发生了爆炸,墙壁被炸毁,大面积起火。许多犯人趁机从中跑了出来,现场很混乱。”
“炸毁?”
意识到什么,兽人眼神微闪,“难道,他们在这里……?”
他回头盯住满头大汗的负责人,冷声质问:“这一周的遣送名单呢?给我查!还有,弄清楚刚刚制造混乱、引发爆炸的到底是谁,必须把人找出来!听到没有?”
“是,是……”负责人腰都快弯到地上了,“我马上去!”
他们这厢说着话,殊不知背后,一架飞行器已名正言顺地载着逃犯起飞。
半空中,罪魁祸首俯瞰满地火焰,瞳仁中光影摇曳。
“这里也没有他们的踪影么……”
他有些烦躁地拧着眉,忽然,视线在舷窗外的某处定格,眼眸缓缓眯起。
熟悉的两道影子,就站在不远处。
虽说背对着这边,但温子曳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萧春昱和苏裘?他们居然在这里……也是来找人的?”
他盯了片刻,轻啧一声,自己该加快动作了。
只是,是角度造成的错觉吗?
温子曳不确定地想:这两个人……是不是变矮了?
第145章 两面派 苏裘与萧春昱(伪)。
K-210星的议政局, 是一整片圆环状的建筑群。
远看便高耸入云、恢弘华贵的楼宇,内部更是装饰得富丽堂皇。无数奇珍矿石点缀的吊灯缓缓旋转,投下万千斑斓光彩,映亮了沙发上斜躺的男人。
有少男少女跪在沙发两端, 柔情蜜意地给他喂食喂水, 嘘寒问暖, 好不惬意。
然而, 这宁静一幕很快被匆匆摔开的门响打破。
两道影子卷着雷霆之势, 一前一后闯了进来。
苏裘满面愠怒地看向男人, 沉声呵斥:“你倒也坐得住!”
“这又是怎么了……”男人抓了抓头发,咕哝一句从沙发上坐直,“二号,出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你要找的那伙人还没找到吗?执法庭那帮人无能成这样?”
他不提还好,一提, 对面脸更黑了:
“没有。一个都没。”
“真不像话,连几个外来者都发现不了, 我最近是不是对他们太温柔了?”
男人不屑地嗤出声来。旁边两名少年被他说得脸色苍白,立即垂头跪在旁边, 动也不敢动一下。
“别说找我这边的人了,先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好再论吧。”
苏裘冷笑,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东收容所发生连环爆炸, 墙壁大面积损毁,跑了不少人。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男人一惊, 顿时站起身,“怎么可能?收容所和养殖场的建筑材料,用的可都是联邦前沿科技。以那帮贱民的水平, 一辈子都不可能研究出破坏的办法……”
“肯定是他们。”
苏裘嘲弄,“我早提醒过你,那群家伙手段不简单,千万不能小看。八号已经死了,四号也吃了大亏,还在休养。六号,看来这么多年,你享受得连最基本的警觉性都丧失了,真以为事情很顺利不成?”
“当初让你留在霍尔特环带里,是为了替未来的圈养计划先行实验,不是放你享受的!别忘记我们是为什么才来到这里!”
六号被他念得脸上挂不住,却又反驳不了,最后只能把气撒在跪着的两人身上,一脚将捧着托盘的少年踹翻,骂道:“废物!滚下去!”
他没收劲,兽人的力气当然不是寻常人类能消受起的,少年身体转眼飞了出去,在少女的惊呼声中砸在墙壁上,叮铃咣啷随着镶嵌其中的宝石一起掉在地上。
那方托盘也打翻在地,方方正正、带着血丝的粉红肉块滚到了萧春昱脚下。
“主人。”
他像是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抽动,只小声提醒苏裘,“我看传来的报告上说,很多人往一个叫【下水道】的地方去了。温子曳他们会不会混在那里边?”
“下水道?那是什么?”
六号听见疑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忙清清嗓子:
“一帮阴沟老鼠的聚集地而已。想着不能逼太紧,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真想动手,剿灭还不是轻而易举?”
“要是你说的人去了那里,事情就好办了。”
六号拍胸脯作保,“我这就派人把下水道围起来,腾空的飞行器一律设沉,保证他们他们逃不出来。过不了多久,肯定有着落!”
苏裘半信半疑,六号走过去,按了按他的肩,让人坐到柔软的沙发里。
“放心交给我,好歹我也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在我的地盘上,他们再厉害也势单力薄,二号,你也别整天死皱着眉了,偶尔放松放松,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拍拍手,少女扶着奄奄一息的少年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着新的托盘摆在桌上。
“喏,B级的肉,刚从养殖场送来的,还很新鲜,尝尝看?”
苏裘冷哼:“真会享受。”
不过,在六号的哄劝逢迎下,他的神情的确比之前和缓许多。
六号说的也没错,都到K-210星了,和外界断联,温子曳那帮人就是再有手段,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说来也是辛酸,他的序号分明在前,权限比六号要高好几位,仅次于一号,这么多年却只能在联邦过着忍气吞声的苦日子,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长乐天还被四号拖累取缔了。
精神力如此充沛的食物,真是好久没吃到过了。
想到这儿,苏裘勉强原谅了六号的“失职”,两人共同品尝起眼前的珍馐来。
等短暂的宴席结束,六号好声好气地送走了这位难伺候的同伴,一口气才松了没多久,房门又一次被砸开。
熟悉的面孔领着熟悉的人类风风火火走进来,只换了套衣服,他抬眸一看,大为头疼:
“又怎么了?”
兽人因他怨念的态度愣了愣,随即皱眉:“东收容所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没忘!多大点事儿,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六号满口答应,“下水道那边我马上就安排执法庭去守着,甭管想出来的还是想进去的全部抓起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
苏裘思忖着说,“我想了想,这样容易打草惊蛇,不行。还是得换个办法。”
“打草惊蛇……”
六号嘴角抽搐,不满地问,“我说,二号,你是不是有点被吓破胆了?这不行那不行的。惊了又怎样,难不成能插上翅膀飞走?他们真就那么厉害?”
“我在联邦那么多年的布置都快被搅黄了,你说呢?”
苏裘阴着脸瞪了对面一眼,六号缩缩脖子,又不敢吭声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动静来。你讲的也不错,反正人都在K-210星上,跑不了。”
“行。”
不用费心,六号乐得自在。
他土皇帝当惯了,本来也不喜欢烦恼这些琐事,一听可以先放着不管,潇洒玩乐的心思又冒出头来。
“哦对,最近一直在帮你找人,差点忘记那件事。”他一拍脑袋,“下个月就是每年的狩猎表演了,怎么样,要不要去看?”
“狩猎表演?”苏裘困惑。
“对别人来说是表演,”六号咧嘴一笑,“对我们来说,可是一场盛宴!”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仔细品尝,仿佛在回忆什么美妙的滋味:“可精彩了,那帮低等生物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刚死的躯壳还沐浴着同胞的鲜血,肉质因战斗而紧绷弹牙……是绝好的前菜。”
“等他们自相残杀完毕,前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最强大的兽人走到面前,以为能就此逃出生天。作为胜利的奖赏,我将亲口告诉它接下来会获得的殊荣——作为我的盘中餐,被我亲手解剖、分食。”
喉咙里发出一声怪笑,带着血腥气的残忍:
“到时候,它脸上瞬间浮现的惊愕、懊悔、愤怒、绝望,汇作怒意流淌入千锤百炼的肌肉,精神力浸入皮肤、脂肪、血管、每一处神经末梢的细胞……这场盛宴的主菜就诞生了!鲜活得你无法想象!”
六号手舞足蹈地朝苏裘比划,炫耀他天才的想法:
“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就很可口?”
“……花样还真不少。”苏裘咬着牙。
“哎,现在可不就轮到你享受了?”六号只当他是嫉妒,笑眯眯地说,“你感兴趣的话,回头我让人给你准备位置。”
“下个月什么时候?”
“月初第一天。每年都是这个时候。”
“我知道了,前一天我会来找你。”
苏裘指了指萧春昱,“我最近还有别的事要忙,有什么动静,你派人告诉他就行。走了。”
说完,他起身,迈着比来时更加仓促的脚步离开。
议政局是最高执政官居住的地方,三楼往上禁止闲杂人等入内,只有一些鹌鹑似的男仆女仆正在打扫卫生。
走廊一片死寂,柔软的地毯吞吃了步伐沉重的声音,也吞吃了兽人难耐的怒气。
“……混蛋!”
往前直直走了一段路,眼见四下无人,传不出声音,他才忍不住骂了一句。
身后跟着的青年上前搭住他的肩,摇摇头:
“蓝行,你冷静一点,要不是那个家伙没什么戒备,你刚刚的异样就足够露馅了。”
“但愿人类被这么对待时你也能冷静!许小姐。”
“苏裘”转过头,寒声讽刺了句。
他对上青年平静的目光,凝滞片刻,低下头:“……抱歉。”
“没关系,自己的同胞被那样对待,会愤怒也正常。”许忱神情严肃,“你说的对,要是换成人类,我未必有你冷静。可是现在,我们不冷静不行,你明白吗?”
“我明白。”
蓝行深呼吸几下,平复了胸中强烈的震动。
他脸色还有些难看,按照六号的说法,所谓狩猎表演一年一度,雀巢不知在这颗星球上占据了多长时间,受害者何止千万。
他也不禁庆幸,还好是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而不是真正的苏裘。
——说来也阴差阳错,他与许忱的救生舱坠落后刚好相距不远,两人幸运地直接会和。
不幸的是,他们正好身处议政局附近,是绝对的政治军事中心。
由于降落的动静,对面已经在搜索可疑人员了,很难逃出去。
于是许忱灵机一动,干脆反其道而行之,两人装成苏裘与萧春昱的模样,直接与敌人会面。
通过随机应变的试探,他们得知萧家的飞船没有失事,他们已经接触过这颗星球的最高执政官,并要求对方帮忙搜查自己一行人。
一不做二不休,苏裘想赶紧找到温子曳等人,蓝行和许忱又何尝不想?
他们便继续利用这个身份的职权到处搜寻,顺便打听K-210星的相关消息。
好在苏裘一般不会在议政局久留,他们也不会,这么交错着穿身份,至今还没暴露。
“东南西北四个收容所都找过了,都没有消息,看来他们没被关在里边,就算关住,也应该已经逃出去了。”
蓝行想起东收容所的那一把火,有些可惜,他查看过□□的残骸,应该是温子曳的手笔。只差一点,他们就能碰头。
许忱叹气:
“养殖场的管理太疏松,一个一个去查,耗费的工作量太大,到现在也没消息……你觉得祁绚会在里边吗?”
“以他的实力,在不在都无所谓。”
蓝行丝毫不担心,他突然想到什么,面上流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要是他真被捉到了养殖场里,今年的狩猎可就有好戏看了。”
“至于其承,”他摸了摸心口,距离太远,契约只有一点轻微的感觉,“他暂且也没事,人在东边,往好处想,温子曳也在东边,说不定两个人就在一起。”
“那我们接下来就往东边找?”
蓝行点点头,许忱在脑海里勾勒着地图,思索道:“东边么……我记得下水道也在东边。那里是不法人士的聚集地,混乱、无序,确实很适合我们这样的人落脚。”
“嗯,先跟大家会和。然后……”
蓝行眼底冷光微闪,“雀巢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们说着,拐了个弯,准备从侧门出去。
刚走一段路,另一边的走廊也转出道人影,三人猝不及防地撞上,面面相觑。
对面的俊美青年盯着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身形稍矮些的许忱,瞳孔地震。
“你们——”
“小春?”
“萧春昱!”
异口同声的惊呼掐灭在喉咙里,蓝行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萧春昱在这里,那么,苏裘……
就像印证他的想法,遥遥的,苏裘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146章 面具人 眼睛不会说谎。
萧春昱脸上忽地一冷。
认识多年, 蓝行还是第一回看见这位萧二少露出如此漠然的表情,那双眼眸直勾勾盯来,漆黑瞳仁中泛出一抹无机质的灰。
“主人,”维持着这样陌生的神色, 他说话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熟悉, 恶狠狠的, 宛如在告状, “有两个不长眼的东西, 把油汤撒到了我身上!您看……”
听见是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苏裘登时没了兴趣,不耐道:
“这种事还要我教你怎么做?赶紧处理干净,然后滚回来!”
“是,劳您稍等!”
那声音里的谄媚劲儿,听得蓝行浑身不舒服, 而在看到萧春昱平静至极的眼神后,这种不舒服又化作了毛骨悚然。
这家伙……
尽管早就听温子曳说, 对方就是当初和许忱接头的男性,更是埋伏在雀巢的卧底, 蓝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如果说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被萧二少那时不时犯蠢的样子欺骗了,真实的他究竟戴了多少副面具、拥有多深的心计?
他尚未回过神来,胳膊就被萧春昱一把抓住。
抬起头, 只见青年一手拽住一个,一边往前带, 一边沉声叱骂:
“不长眼的东西,过来!别脏了我家主人的眼睛!”
“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 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许忱识趣地变了道声线,柔弱地恳求起来,眼睛还朝蓝行眨啊眨的,示意他也演两句。
蓝行嘴角抽了抽,只好硬着头皮叫唤:“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闭嘴!”
萧春昱呵斥后,两人立即消音,许忱还特别敬业地漏出两声颤巍巍的哽咽。
就这样,他们有惊无险地从苏裘眼皮子底下溜走,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离开一段距离后,萧春昱随便找了个房间把两人推进去,关上门。
“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
他冷冷一哂,“竟敢装成我们的样子混进来,万一被发现,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我们……”
蓝行才开了个口,就被萧春昱堵了回去:“你会被直接吃掉。”
“而你,”他看向许忱,眼里讥讽更甚,“你会被抽干,精神力彻底崩溃。”
“谁让你掺和进这些事里来的?”
他的怒气显然很有针对性,声线扬高,尖锐刀锋般直直刺向许忱,“是不是距离上一次太久,忘记那种感受那种危险了?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让你回想起来。”
“小春哥哥。”他愈是生气,许忱的笑容愈是明媚。
她牵住萧春昱的手不让他甩开,凑上前笑吟吟地说,“别生气,这不是还有你么?”
“我?”
见她跟膏药似的黏在手上,萧春昱也懒得挣扎了,但他脸色冷酷得吓人,嗓音更是充满不近人情的森寒,“许小姐,你还真是高看我。”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刚才你们被苏裘发现……”
“我会帮他杀了你们,然后想办法处理掉蓝行的尸体。”
这番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原本以为会吓住眼前的女人。
就算不能,好歹也要让她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带着她可笑的亲近知难而退。
可许忱只用柔和的眼眸凝望他,似乎看透了他的一切谎言和伪装,那样清醒的、甚至有几分怜爱的神情令萧春昱烦躁不已。
“小春哥哥……”许忱低声叫他。
“闭嘴!”萧春昱下意识斥责一声,伸出手,却捂住了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
卷翘的睫毛在掌心挠了挠,痒痒的。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青年烫到般抽开手,后退一步,脸色难看。
“……我不是在恐吓你们。”萧春昱紧紧皱着眉,这会儿看上去有活人气多了,至少有属于自我的喜怒。
“我知道。”
许忱则仍是平静地望着他。
“要是你们暴露了,我一定会见死不救……”
“我知道。”
“说不定还会亲自动手!”
“我知道。”
“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萧春昱额上落下一滴冷汗,像是被逼到极致,脸色苍白地喃喃,“为了给大哥讨一口气,为了父亲死不瞑目的遗愿,为了弥补爷爷的错误,为了萧家在联邦数百年的名声和荣耀……”
这一回,许忱没再说“我知道”。
她眼中浮现出一丝凝重,声音发颤地问:
“那你呢?”
萧春昱一怔:“什么?”
“我问那你呢!”许忱质问,“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夹在雀巢与联邦之间,谁会顾惜你的死活?最后,即使你的愿望能够实现,你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吗?”
萧春昱面无表情:“我?……那不重要。”
尊严、自我、人生,这些东西早就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他存活的所有意义,只是为了终结这可悲的一切。
所以——
要聪明,但不能太聪明。
要优秀,但不能最优秀。
心思不能深沉,脾气藏不住一点,看上去好拿捏。
闹出笑料,因为没有谁会对一个丑角投入太多关注和警惕……
按照敌人的脾气一点点将自己重塑,变得无害、愚钝、谄媚,看起来毫无威胁,再不断地试探底线,暗中运作。
他怎么样,会落得什么下场,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是啊,对你来说不重要,我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回答。”
许忱深吸口气,胸脯一阵剧烈起伏。
她笑了笑,寸步不让地抬眼,“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既然你眼中只有那一个目标,连自己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我在哪里、是死是活?”她说,“我和你一样,正为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
萧春昱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淡定的许忱忽然咄咄逼人了起来,他死死拧眉: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离开得太久了,苏裘会怀疑的。”许忱避而不答,“回去吧。”
“……”
萧春昱盯了她片刻:“许忱,你最好别坏我的事。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许忱微微一笑,向门外比了个手势:“请。”
萧春昱冷眼剜着她,转过身,大步离开。
走到门边,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手搭在门把上,一瞬迟疑。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背后有人重重地抱住了他。
“小春哥哥,”许忱闭着眼,小声说,“你救过我一命。”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空空如也地死去。”
……
“小春哥哥,你好奇怪。”
夜幕中的郊外山坡坑坑洼洼,露水寒凉,少年的脊背却稳且暖。
女孩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趴在少年背上,困倦又安心地嘟嘟嚷嚷。
“什么奇怪。”明明是疑问句,说得却毫无波澜。
“你看起来……”女孩努力思索着形容词,“空空的。”
“空空的……”少年嗤之以鼻,“你当我是什么东西?泥塑的吗?”
“我只是这么感觉,你别生气呀……”
“我没生气。”少年说,沉默片刻,又垂下眼,“要是真空空的,那倒好了。”
“为什么?怎么好了?”
“因为我只有变得空空的,把自己丢掉,才能做好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一定要把自己丢掉?”女孩摇头,死死扒拉他的脖子,“不行,小春哥哥,你别不要自己!”
少年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寒声威胁:
“再乱动,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女孩虽然不怕,但还是乖乖地安分下去。隔一会儿,又小大人似的摸摸少年的发顶:“小春哥哥。”
“做什么。”
“你要是不得不把自己丢掉的话。”她细声细气,豪言壮志,“就由我来替你保管吧!”
“……”少年步伐停了一下,“你?”
“谢谢你今天晚上救了我,还送我回家。”女孩说,“我会报答你的。”
少年顿了顿:“原来那时候你醒着……”
“我当然醒着,那么痛,根本睡不着。”女孩撇撇嘴,想起刚才遭遇的危险,仍心有余悸。
许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精神力天生A级,机敏聪慧,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从出生起,许忱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作为家族表率,一言一行都受到严苛训诫,没有分毫自由。
可偏偏,她被娇惯出的性格,又分外的强势、自我,反骨隐藏在看似乖巧的表面下,随时蠢蠢欲动。
许忱曾以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直到那天,她发现许多人正因精神力受损而痛苦,联邦对于此类情况的研究十分不足,于是人生第一次,萌生出了明确的目标——她跑去和爷爷、和爸爸、和妈妈宣布,她未来想要成为一名精神力治疗领域的研究员。
然后,她得到的不是夸赞和鼓励,而是,“啪”。
三次对话,三个巴掌。
慈祥的爷爷、温柔的父亲、和善的母亲,扇懵了她的理想,也扇碎了她自以为是的张狂。
他们说:小忱,你以后会成为许家的家主,带领许家、带领左.派、带领联邦,走向繁荣。
这才是你应当去做的,应当引以为豪的目标,而不是当什么没志气的研究员。
许忱不服。
凭什么她要听他们的?凭什么她想做的事情就是渺小的、他们口中说的事情就是伟大的?究竟是谁给予了这些三六九等的定义?
一怒之下,她决定离家出走,用最幼稚的办法施行这个年龄最大的报复。
然后,就像她和温子曳说的那个故事一样。
她误打误撞闯进了雀巢的领地,被兽人扑倒,她立刻启动粒子装甲意图保护自己,却发现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被抽走。
大脑传来剧烈的疼痛,令她差点昏厥过去,然而许忱偏不肯就这么失去意识,强撑着神志装死,企图趁对方大意,找到逃走的空隙。
很遗憾,兽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一道声音拯救了她,少年拨开灌木丛,脸色大变地喝道:
“八号,你疯了吗?你想杀死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快住手!”
那兽人餍足地抹了抹嘴角,就像刚饱餐一顿,轻蔑地掐住跑过来拉他手臂的少年:“萧家的小子,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别以为二号选择了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咳咳……”少年被卡着脖子按在许忱身边,许忱瞧瞧眯开眼缝偷看,正对上一双盛满狠倔的眼睛。
“你……杀了我……也没用……”少年断断续续地说,“她是许家的……大小姐……想暴露就……继续……”
兽人冷哼一声,终于大发慈悲地抽回手,似乎确实有所忌惮。
“可她已经到这儿来了,还被我抽走了精神力,事情已经成这样,怎么办?”
“她年纪还小,记不清事的。”少年垂着头,坐起身来,“你去把这边的东西收拾一下,今晚就换个地方。至于她,我会负责处理。”
“你在命令我?”兽人被他的口吻惹怒了。
“不……”少年揉着脖子的动作停止了,他咳嗽着,比刚刚被掐住脖子时更艰难、更虚弱地说,“是在请求您,八号……大人。”
许忱看到他放在草地上的拳头攥紧了,隐约发抖。
她知道,这叫作“耻辱”。
“这还差不多。”兽人这才傲慢地转过身,挥了挥手,“把她安顿好,要是回头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是……您请放心。”
世界安静下去,许忱模糊瞧见少年朝自己走来,月光映入他的眼睛,照不亮其中的灰暗。她赶忙闭上眼,假装昏迷,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半夜,少年谎称什么也不知道,只说会把她带回家。
她便装出害怕的样子,乖乖顺从,心里的好奇却愈演愈烈。
这个人跟她好像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明明很有个性和骨气,也很有自我的主张,可居然希望把它们丢掉。
但许忱很喜欢他原本的那双眼睛,她希望将它们留下来。
第147章 我帮你 噩梦中的邂逅。
天上飘来一朵乌云, 遮蔽了月亮皎洁的光。
少年半边脸颊淹没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对于这位“柔弱”大小姐逐渐暴露的本性,他稍有意外,但并不慌乱, 只侧过头, 对上一双没有分毫惧怕的眼睛。
“你既然醒着, 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似乎不在乎自己屈辱的一面也映入这双眸中, 他平静地说, “不过, 建议你最好忘记今晚看见的事情,像个普通女孩那样哭哭啼啼地回家里去,睡一觉,就当了做个噩梦。”
他慎重的告诫令许忱嗅到一丝不妙的氛围,尽管年纪尚小, 但她明白这回遭遇的事情有多不同寻常。
“那不是简单的兽人,对吗?”许忱好奇地问, 她的脑袋还隐约抽痛,“他能轻易突破粒子装甲, 对我的精神力发起攻击……我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
少年冷漠地说:“知道的越多,越对你没好处。”
“但我想知道。”许忱说,“在中央星,居然有兽人敢这样对萧家的少爷说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我是谁?”
少年眼底的乌云又增添一朵。
“那只兽人叫你‘萧家的小子’, 中央星应该没有第二个萧家吧。我见过萧叔叔,你跟他长得有点像, 年龄也能对上。况且……”
女孩伏下身子,抱紧他的脖颈,凑近耳畔小声, “你都把名字告诉我了呀,小春,萧春昱。”
缺少“哥哥”的后缀,这个称呼听起来有些轻佻。
萧春昱望见她眼底一掠而过的狡黠,忽然罕见地弯了下嘴角。
“不愧是许家被誉为天才的大小姐,许忱,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他用嘲弄的语气夸赞着,波澜不兴的眼神涌现出某种恶劣,“你这么聪明,知道自己已经毁了吗?”
“嗯?”许忱不解,泄出疑惑鼻音。
萧春昱问:“是不是觉得头很痛?怎么都提不起精神,还很想睡觉?”
不用回答,光是听她那副没来由困恹恹的腔调,他心里就有数。
“听说你的精神力天生就是A级。”
说到一半,萧春昱故作讥讽的声音忽而低下去,“……真让人遗憾。”
“你是说,我的精神力被毁了吗?”许忱听懂了,“就因为那家伙的攻击?那么短的时间里?会怎么样?”
“轻则空洞,重则崩溃。运气再不好点,患上衰竭症也是有可能的。”
“哦。”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的镇定令萧春昱有些挫败,他不死心地问:“你知道这几个词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许忱咯咯笑了,“我将来可是想当精神力治疗领域的研究员的,这些病症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呀。”
“你想当研究员?”
“嗯……”说起这个,许忱就想到自己挨的那三巴掌,叹了口气,这还是从小到大她挨的第一顿打。
“小春哥哥,”她将下巴支在萧春昱肩头,颇为失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怪没出息的?”
“什么叫没出息?”萧春昱反问,“你该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许忱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
萧春昱啧了声,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的……大哥,萧青云。”
许忱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人的资料。
萧家大少爷,萧青云,照年纪算大不了萧春昱几岁,却和拥有A级精神力的二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有可怜巴巴的D级。不夸张地讲,萧家随便牵条狗——找个犬系兽人出来,都比他强。
天生站在权势的顶峰,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这位大少爷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放纵:中央星那一圈纨绔里,他是顶流。
像许忱这样被当成核心精英培养的孩子,萧青云的事迹都是长辈当作反面案例拿出来告诫的。
但萧春昱这时候提到他,是什么意思?
“你大哥他怎么了?”见迟迟没有下文,许忱忍不住追问。
萧春昱垂下脸:“他的精神力曾经崩溃过。”
月光铺就的银白小道坑坑洼洼,少年背着小女孩慢慢往山下走,只有一路上被踹开的碎石块知晓那冷淡语气下藏匿的烦躁。
“A+的精神力,比你、比我,更厉害的天才。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和温家那个远近闻名的少爷并名。”
“可现在,无论谁提到他,都只会不屑地说一句‘废物’。”
“发生了什么?”许忱小声问。
萧春昱面上飘过一缕阴翳:“……和今晚的你,一样的事情。”
“也是那只兽人?”
“不,是另外一只——但也没差。”
先前提过的疑问再次浮现,许忱眉心紧蹙:“它、它们,究竟是什么?精神力是人类和兽人大脑里最精密、也最神秘的东西,到现在联邦相关的研究还进展迟缓,它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萧春昱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绕了回去:
“你还觉得这是没出息的一件事吗?”
“如果你真能做到,你就能挽救我大哥的一辈子,就能替联邦挽回一个未来的S级精神力持有者,就能让那些因过度使用精神力而沦为残障的士兵重回巅峰、让因精神力受伤而陷入沉眠的民众苏醒过来,与家人团聚……”
“从来没有高等精神力的人才去研究怎么治疗精神力受损的疾病,因为需求量实在太少。那种人才,要么从政、要么从商,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想拥有挥霍不尽的财富。而放眼联邦,不幸的人只不过是很小一部分群体。”
“可要是你做到了,你就切切实实普度了千万人的苦难。”
“也许庞大的宇宙、漫长的历史中,这的确微不足道。但绝不会是什么‘没出息’的理想,就我来说,我觉得……”
萧春昱停顿一下,似乎在思索合适的形容词。
最后,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很伟大。”
再平铺直叙不过的语气,却令许忱浑身的血液都在徜徉,沸腾。
就是这个,她甚至有点想哭,原来想做的事被认可和肯定,是这么一种感觉。
“小春哥哥……”她搂紧萧春昱的脖子,喃喃,“我明白了,我是不会放弃的。”
萧春昱不太自在地偏过脸:“你先担心自己的精神力会不会崩溃再说大话吧。”
“就算崩溃了,掉到C级甚至是D级也没关系。我也不会放弃。”
许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无论我的努力对整体来说有没有意义,至少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我只有这么一辈子,我要自己去选择怎么度过。”
仿佛被她语气中的坚定刺伤,萧春昱神情再次变得阴郁。
他不轻不重地嘲了一句:“你才多大,就谈一辈子了。”
“你没有想过吗?”
女孩天真又成熟的发问,令少年不由迷茫。
但迷茫不过刹那,很快,他眼中也浮现出与许忱类似的笃定:
“没有,我不需要。我的一辈子,早就没有选择了。”
许忱问:“是因为那些坏家伙们?”
“嗯。”
“不能向别人求助吗?联邦没有人能对付他们吗?”
“那样是不行的。”萧春昱垂眼,“一旦暴露,萧家顷刻间就会不复存在。”
“我不是个好东西,没有舍己为人的想法。在家人和不认识的人之间,毋庸置疑,我会选择前者,哪怕我知道未来它们还会害死许多人……”
许忱打断他:“如果说出去,就能解决吗?”
“大概……”萧春昱犹豫一下,“不能吧。”
“那你为什么要羞愧?”
许忱理所当然地说,“既然不能解决,那说出去只是在害死自己的家人吧,与英勇就义、舍己为人无关,只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而已。”
“而且,小春哥哥。”她安慰,“自私一点不是错。”
“自私,不是错……”
萧春昱重复着,“自私不是错……?”
“我知道萧家是军阀世家,每一任萧家家主都是凭军功上位,历史上,为保护联邦和民众战死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也赢得了无数尊崇与支持。”
许忱振振有词:
“可就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做到,大家才会尊敬呀。普通人都是利己的、自私的,如果这算错误,宇宙又有几个‘正确’的人?”
“……你这是诡辩。”
萧春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被一个小女孩绕进去了,“照你这么说,那些损人利己的家伙、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家伙,都是对的?”
“除了错,就是对吗?自私就等于主动伤害别人吗?不是这样的吧?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来不及顾惜,又怎么能指责他不去顾惜别人呢?”
萧春昱被她连连问得哑口无言,眼睑微微抽搐。
多可怜啊,小春哥哥。
许忱心想。
在其它微妙的感情诞生前,她最先感受到了怜悯。
她不禁问:“这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话,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什么……”萧春昱沉默,半晌才喃喃,“我也不知道。”
“我的确和你说的太多了,”他半是认真半是故意要挟,“在这里趁机把你解决掉,应该更加稳妥吧。”
“你不会的。”许忱不惧反笑,亲昵地搂住他,“小春哥哥……”
“要是没有人可以求助,就由我来帮你吧?”
“你?”
“对呀,我都知道这么多了,不能杀,就榨干我的价值。怎么样?”
萧春昱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
“不怎么样。”
他迅速否定,将女孩放到地上,往前轻轻推了一把:
“行了,别胡说八道。快到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
许忱一抬头,看到灯火就在不远处,熟悉的城市轮廓在光芒中展开,哨岗的警卫打着呵欠,一切宁静而祥和。
她转过头,打量着阴影中孑然一身的少年,他们像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
这趟奇妙的离家出走,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她马上就要醒了,但有人还困在噩梦里。
“小春哥哥。”
她往萧春昱的方向走了两步,扯住少年的衣袖,仰起头,“你不需要我吗?”
“我不笨,家世好,对你也算知根知底。”她像个循循善诱的推销员,竭力称赞着自己的好处,“一个人总是不行的,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同盟,能帮你做很多事。如果你把自己丢掉了,我还会帮你保管好。”
“所以,小春哥哥。”
许忱再问一遍,脸颊沐浴着雪白的月光,“你真的,不需要我吗?”
“……”
这一次,萧春昱没有立刻拒绝。
一桩心照不宣的【交易】就此开始了。
回到许家后,许忱很快确诊了精神力空洞症,天之骄女一朝沦为废人。
她顺势低调下去,一边学习精神力方面的知识,一边暗中把持家务,打理着许家的基业,并不时和萧春昱暗通曲款,给予他隐秘的帮助。
没有人知道,表面是政敌的萧、许两家,二少爷和大小姐从小相识,相互牵连了许多年。
然后,突然有一天——
萧春昱找到许忱,冷漠地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联系我。”
“……你说谎。”
“我很好奇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你很聪明,但你的心思用不对地方,总是做些多余的事情。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害死我。”
“什么叫多余的心思?”许忱说,“小春哥哥,有些东西是不能抛弃的。”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萧春昱冷漠摇头,“只要能结束这错误的一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我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
“就这样,我不会再见你。”
“……我不需要你了。”
她的小春哥哥,似乎真的决定完全把自己丢掉了。
但没关系,因为她很擅长抓住她渴望的东西。
无论是想做的事……还是喜欢的人。
第148章 芬里尔 神话巨狼。
冷风凛冽的凌晨, 伸手不见五指。
太阳升起得越来越晚,昼短夜长,气温愈发森寒,在外呵一口气就会变成扑面冰花。
这样极端的天气里, 大多数人家已经关紧门窗, 燃好地炉, 抱着屯好的粮食准备过冬了。哪怕是一向混乱的下水道, 也看不到几个人影。
黑暗、低温、饥饿……寒潮降临时, 有太多致命要素。
就算不得不出门, 也不会选择在早晨或者夜晚,正午才是最好的时候。
然而眼下,本该寂静的街道却被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打破。
“我说二哥,你真没带错路吗?我怎么感觉这里刚刚走过了?”
身材消瘦的少年嘟嚷着,把脸往厚实的衣领里缩了缩。他身边背了个长条包裹、一脸凶厉的高壮少年则摇摇头:
“应该不会吧, 二哥记路一向厉害,还从没搞错过。”
“事无绝对, 万一就是这次出错了呢?”少年说着,瞥见最前边领路的二哥一脸沉郁, 连忙找补,“当然,二哥的能力毋庸置疑,我只是有种感觉!感觉!”
“小五的直觉一直很灵验。”负责殿后的少年走上前来, 环视一圈,皱了皱眉, “刚才应该留点记号在周围的。”
“抱歉。”狐狸眼少年转过头,眉头直打结,“我上回来时这条路明明不是这样……”
“不是你的错。”老大摇头。
下水道的区域十分庞大, 由无数个胡同组成。胡同两两之间还可能被暗巷相连,构成了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路线。
一场口角就会让一处巷口坍塌,一次贸易就能开辟出崭新的过道,岔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就算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方向感极好的老手,也不敢说能百分百摸清附近的地形。
他沉吟一会儿,很快有了决断:“芬里尔的据点在北边,大致保证向北前进就好。”
“话说……我可以问一句么?”
一个脑袋从高壮少年背后的包裹内探出来,竟是个样貌英俊的青年——这行人,正是余其承和他遇见的那四名兽人少年。
“怎么了?”老大转过头。
吃了余其承赠予的营养液后,四人对待他的态度好了不少,走也没忘记把他带上,也算不打不相识。
余其承问:
“你们要去投奔的那个【芬里尔】,不是这边专门的兽人组织吗?带我一起去真没问题?”
“下水道的北半边本来就是兽人活动的主要区域,你一个人类单独呆在这儿,很危险。就算你和寻常人不一样,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自保能力,也不太合适。”
老二解释完,轻哼一声,“再说,带上你还不用太担心食物的问题,顺手的事。”
“哎呀,二哥,这种时候就不要傲娇了嘛。”
小五笑嘻嘻地给他拆台,“余大哥,你不是说你跟你的同伴们失散了么?如果他们和你一样掉到下水道来,至少你那位兽人恋人,很有可能被芬里尔收编。去那找找总归是个办法。”
“就算找不到,只要你付得起代价,可以在芬里尔发布委托书。他们的势力算数一数二了,多少会有点消息。”
老大补充道,“不过芬里尔不接纳人类,有什么问题交给我们代理就好,也算食物的报酬。”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余其承感动地露出一个笑容。
“也不是特意为了你。”老二嘀咕着扭过头,“我们以前就萌生过投靠芬里尔的想法,只是一直迟疑。”
“那种大型组织虽说有保障,但缺乏自由,需要听从上头的命令,遇到危险也不能自行逃走。我们从小野惯了,习惯有事情兄弟几个自行商量,就当了‘散户’……”
“那现在为什么突然决定去了?”
余其承问,他还没自恋到以为这种重大决定是因为他。
“之前我跟你讲过,小四被执法队的人抓走了,关进了养殖场。”
叹了口气,老大皱着眉说,“我们想救他出来,可单单靠我们这几个人,无疑是天方夜谭。”
“但最近,有消息说,芬里尔打算向外界反击,劫掠养殖场,救出那些被关押豢养的同胞们……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余其承点点头。
“芬里尔吗……这名字还真合适。”
“为什么这么说?”小五好奇。
“芬里尔是北欧神话里巨狼的名字。”
余其承虽然平时表现得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世家少爷,比这帮偏远星球的小崽子们知识面广阔多了,“你们兽人不就有一位狼王吗?”
“神话里的巨狼……狼王……”同为狼属的老二感触极深,“是在暗喻银月帝国的玉脊雪原狼吗?的确是个好名字。”
一提到玉脊雪原狼,余其承就不禁想到祁绚。
也不知道他和小曳怎么样了……
反正应该不会比他更倒霉,一醒来就被捆在架子上差点被烤吧。
想到这儿,他自己先乐了,被老四一巴掌按了下去。
“别乱动,”兽人瓮声瓮气,“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余其承赶忙缩回脑袋,重新在裹袋里趴好。
骤然加快的速度使发梢灌入两旁冷风,远不比平日蓝行带他前进时的凌厉。明明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连脸都可以不露,他却觉得还是青血蛇纤瘦冰凉的脊背更令人安心。
他手心紧攥成拳,放在胸口,沉默地听着咚咚的心跳。
芬里尔……
那里会有阿行他们的踪影吗?
*
“芬里尔?北欧神话的巨狼么……有意思的名字。”
宽阔敞亮的室内,戴着金边眼镜的斯文男性低下头,翻阅起手里刚送来的资料文件。
手下的人敬畏地望着他,没有贸然说话,静静等候着。
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气质温柔的青年,入驻下水道不过半月,就组建出一个运转良好的交易行,并不断打响名声,向外扩张蚕食。
要不是寒潮严峻,每天能在外行动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个成果还要往上翻倍。
从属没有一个不对他心服口服,并抱有极大的信心:假以时日,【何时】交易行之名一定能响彻整片下水道,甚至是K-210星。
温子曳浏览完内容,唇边弯出一个饶有兴味的微笑:
“你是说,芬里尔最近打算有大动作?他们要对养殖场动手?”
“是,听说,芬里尔为此已经准备很久了。”
手下汇报道:“再过十天就是每年一度的狩猎表演。到时候,东南西北四个大型养殖场都会向无间峡谷运送兽人,让他们相互厮杀,并在全球进行娱乐直播。”
“芬里尔打算趁机破坏这一盛事,好竖立威名,吸引更多游离在外的兽人前来投靠。不过,他们内部在这桩方案上还存在分歧,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具体是什么矛盾,有打听到吗?”
“消息来源不算可靠,据说,芬里尔很久没有出面管事的创始人突然现身,否决了这次的行动,招来了其它元老们的不满。
那位从前威望很大,曾以一己之力建立了芬里尔,平定了北边兽人相斗的乱象,还化解过差点被政府剿灭的危机,在整个下水道都是独一档的。
但他实在歇太久了,换作二十年前,芬里尔就是他的一言堂。可到今天,显然他的话已经不太管用,辛辛苦苦筹备那么久,芬里尔所有人的情绪都处在点燃边缘,大部分人更想按照原本的想法来,甚至因为他的阻拦而产生了怨气……”
屈指敲击着桌面,温子曳思索片刻,自言自语似的问:
“你觉得,那位创始人为什么要否决这个行动?”
“这……”手下微微犹豫,“那种人物,应该是有自己的道理吧。或许他发现了什么致命的问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说出来?”温子曳又问,“说出来,不就能说服芬里尔的其他人了吗?”
手下一愣,赶忙说:“也是,是我考虑不周。”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温子曳笑了笑,眼眸深处掠过幽邃神色,“也许,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神话里的巨狼……下水道里兽人的王啊……”
他靠在椅背上,忽然说,“请刘老板过来,我和他确认一件事。”
手下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点点头退下。
不一会儿,刘老板便精神奕奕地推门而入。
他面色红润、双眼有神,看着居然比半个月前年轻一点,显然近来生活得很滋润。看见温子曳,他就跟看救世主一样,乐呵呵地问:
“行长,你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温子曳朝他礼貌微笑,示意他坐下,“老生常谈,还是关于来你店里购买零件的那位。”
刘老板脸色瞬间垮下,摇摇头,有些惭愧:
“抱歉……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他们在收容所纵火离开后,执法队那边很快发现了不对,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后,立刻出动大批人马将机修店围住,严密监督,路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抓起来,现在谁也不敢靠近那边触霉头,客人们自然不见踪影。
而想在下水道找一个连样貌都不知道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
温子曳摆摆手,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差不多要找到他了。”
“真的?”刘老板差点从位置上蹦起来。
“是真是假,还要看你接下来的回答。”温子曳眯了眯眼,缓缓问,“刘老板,当初那个放话说要罩着你的下水道组织,是不是叫【芬里尔】?”
“对,就是它!”刘老板点头,又不由纳闷,“这跟你要找的那人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主要活动在北边的兽人组织,却维护一个由人类开在南边的机修店——做的实在也太明显。”
得到想要的答案,温子曳心情愉悦地起身,笑吟吟望向刘老板。
“走吧,我们接下来有桩大生意要做。”
“哦哦,好……”刘老板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又被突如其来的转折绕晕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话题是怎么从“找人”跑到“做生意”上的,干脆放弃思考,询问道:“行长,你打算和谁、做什么生意?”
“芬里尔不是要袭击养殖场么。”
温子曳扬起眉梢,“派人和他们说,何时交易行拿到了一批新型武器,威力极强,问他们想不想要。”
第149章 出问题 上下动乱。
“代理首领又跟首领吵起来了!”
芬里尔核心据点, 随着一声吆喝,散播消息的那人顿时站在风口浪尖。
嘈杂声中,很快有人询问:
“老杜,真的假的?又怎么了, 还是为袭击养殖场的那件事吗?”
老杜摆摆手:
“嗐, 也算吧。貌似是有个人类的交易行, 拿到了一批干净武器, 要来跟我们做交易。”
“人类?!”
那人惊讶失声, 语气中立即充满厌恶, “疯了吗,芬里尔什么时候跟人类做过交易?联邦残害了我们那么多同胞……”
“就是,”另一人附和,“下水道这么多年,南北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的, 都是默认的潜规则了。哪家交易行这么大胆子打破平衡?新月?繁星?骆驼?”
他一连报出好几个有名的人类组织,老杜则通通摇头。
“是个才成立不久, 规模只有百人出头的小交易行,叫什么……何时。最近势头很猛, 可能遭到另几家打压了吧,居然找到芬里尔头上来了。”
“谁让我们规矩严格,不像其它一些过激的兽人组织,明令禁止对普通人类动手?”
“不过就算这样, 也太异想天开了。会不会是陷阱,想把我们的人骗去他们那边干掉?”
“去他们那边?呵呵……人家可狂了。”老杜讽刺一笑, “直接放话说什么‘为表诚意,隔日会亲自到场洽谈’。为了保密,还承诺只带几个身边人过来。”
此话一出,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在场的都是些元老级别的骨干成员,下水道一呆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就几个人也敢来北边?顶了天能带多少武器?凭人类脆弱的身体,路上就得被那帮饿鬼们活撕了吧!要钱不要命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谁知道人类又想耍什么花招,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又有人犹豫,“他们的武器确实好用,放他们手上真是暴殄天物。上回要有把枪,小路也不会……能拿到这批货,回头突袭时也会轻松不少吧?”
“这么想想也不是不行……一解燃眉之急而已……”
“你好歹也考虑一下,最近芬里尔招了不少新人。都是冲养殖场去的,和人类有深仇大恨……他们可不会管普通人和政府的差别。让他们听说芬里尔打算跟人类组织和平交易,他们怎么想?到时候,恐怕内部先乱了套!”
众说纷纭,一时间争执不下,最后只得问老杜:
“代理首领怎么说的?”
老杜也不卖关子:
“听说那批武器是从来没人见过的最新型号,很可能是联邦政府秘密研发的。代理首领决定答应。”
“是么……”
望着那些忿忿不平的兽人,老杜忽而神秘一笑:
“当然,只是表面答应——你们懂吧?”
此言一出,一干人心领神会,纷纷跟着露出阴险的笑容:
“懂,都懂!我就知道代理首领不会让我们失望!”
“芬里尔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的地方,只带几个人,看不起谁呢?”
“反正一个小交易行,做生意自己不长点心眼,怪不了别人……也不看看这么多年,哪个兽人组织和人类交易过?还要不要名声了?”
“动手时算我一个!执法队把我弟弟带走的仇,我一定要报!平时规矩不让,可憋死我了,这次就先拿他们出出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群情激奋,老杜却收敛了笑容,在这时凉飕飕地泼下一盆冷水:
“别忙着高兴,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严肃道:“忘记一开始我讲什么了吗?代理首领跟首领又吵起来了,就为这事儿。”
气氛倏然沉凝下去。
“这……首领怎么说?”
老杜摇摇头:“首领不同意。”
“为什么?这么划算的买卖!”有兽人猛地站起,捏紧拳头,“吵了这么久,首领还是不肯同意这次的行动吗?”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老杜叹了口气,略带惆怅,“二十年前他突然消失、退居幕后,这么多年来,都是代理首领上下操劳,硬生生稳住形势,才有了如今的芬里尔。可他又在这种关键时候突然出现,表达反对……”
他的话勾起了在场之人的回忆。
当年那个强大、意气风发、带领他们杀出一片天地的那道雪白身影,即便过去许久,仍历历在目,如同芬里尔一枚坚不可摧的风向标,支撑着全部的希望。
他们曾坚信,对方会像这个名字一样,创造神话,改变这死水般屈辱困苦的生活。
但,一年,两年……到今天,已经二十年了。
兽人要么被送到养殖场,畜生似的圈养、驯化;要么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下水道,当着见不得光的老鼠,苟且偷生。
二十年了啊……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们的首领借休养之名杳无音信,只剩一帮人无头苍蝇般乱窜。
好不容易才筹谋了这么一场反击,大家都期盼着能迈出离开下水道的第一步,期盼着,将压抑到极限的这一口气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吐出去。
这个时候,首领倒是又出现了,出现和他们唱反调。
所有人都沉默着,好半晌,才听见幽幽的一声叹气。
“首领他,早就不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那个首领了……”
仿佛凭空苍老了好几岁,下定某种决心,老杜抬起头,哑声说,“现在的他,只会玷污‘芬里尔’的威名。代理首领这些年来的表现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谁更适合首领的位置,不用多说。”
“是时候换人上位了……”
……
高层的动乱,底下自然一无所知。
终于抵达芬里尔据点的四兄弟登记完身份,顺利通过审查,和其它新人一起派往以后暂住的大院。
而余其承——作为他们的“储备粮”,结结实实捆在老四背上充当挂件。
一路过来,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一定要把他裹成蚕蛹:
这边对人类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善,不如说大多数都心怀怨恨。
哪怕顶着储备粮的凄惨名义,他也遭受无数白眼与恶意的注视,好不容易到地方,本还盼着能有个独立卧室,好自由行动一下,这些天来他实在餐风露宿得很辛苦,还颠得想吐。
然而,挤挤挨挨的大通铺和不算好闻的气味一齐涌入感官,娇生惯养的余大少瞬间变了脸色。
“余大哥,你忍一忍……”
见人满脸苍白,小五也知道他不太好受,毕竟还跟螃蟹一样绑着。
趁领头人在前边强调规矩的空档,他凑到余其承身边,偷偷替他松了下绳子,小声宽慰,“我们也没想到芬里尔的条件这么差劲,听说最近来的新人太多了,我们还得再经过一轮筛选才算正式加入,在那之前只能先凑合凑合了……”
“没事——”
绳子松开,只虚掩着当个伪装,余其承顿时好受许多,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手脚,“我还好。是我非要跟过来看看,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小五刚露出一个微笑,就感到有人靠近,他赶忙直起腰,回头,撞上一个鹰钩鼻男人探究的眼神。
“你干嘛?”输人不输阵,小五率先出击,凶巴巴地质问。
鹰钩鼻看了看他瘦小的身躯,轻哼一声,指着余其承问:
“卖吗?”
“什么?”小五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拨浪鼓般摇头,“不卖!”
“话别说的这么死,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鹰钩鼻阴阴一笑,望着靠在墙角的英俊青年,舔了下嘴唇,“我出手很大方的,这么细皮嫩肉的人类不多见。”
余其承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瞬间醒悟过来这人的意思。
和小五他们闹着玩似的“吃人”不同,这家伙,是来真的!
他的表情一下子很不好看,瞧对方熟练的架势,恐怕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什么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分明以此为乐趣!
“我说了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小五身子抖了抖,显然也意识到这家伙的变态之处。
他老母鸡护崽一样挡在余其承身前,狠狠瞪向对面,“快滚!别来烦我,这是我们的东西!”
伴随这声斥责,注意到情况的老大三人也靠近过来。
“怎么了,小五?”
小五赶忙告状:“大哥二哥四哥,你们来的正好!这个变态想吃余、我们的储备粮,打算强买强卖!”
“不好意思,”老大转过身,面向鹰钩鼻,“这是应急用的,暂时没有出售的打算。”
四人统一战线,尽管都只是少年,但气势半点不落人后。
鹰钩鼻见了,只好遗憾地耸了耸肩,边不死心地瞅着余其承,边说:
“要是改主意了就来找我。”他指指一个方向,“我就睡在那边,离你们不远。”
“呸!说了不卖就不卖!”小五朝他离开的背影吐口水。
经此一役,老大等人也不敢离太远了,四人围着余其承呆的这块角落搭了个窝,稍事休息。
“这样下去不太行。”
老大忧虑地望着余其承,压低声音,“刚才听领队说,最近收人标准有所变动,新人很难通过筛选,估计要在这地方呆一段时间了。”
“我们倒是没关系,管吃管喝,住的虽说差了点,好歹御寒避雪没问题,讲究不了那么多。但是你……”
光是吃东西就很成问题,众目睽睽,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营养液都不好拿出来。
“明天还是找个机会,我把你带出去吧,反正你也有自保的能力,比呆在龙潭虎穴里强。”老四郁闷地说,“奇怪,本来听说芬里尔是难得对待人类态度还行的兽人组织,怎么感觉这里的家伙比我们还残暴?”
“首先,我们根本不残暴。”老二纠正,“其次……咳,我们当初,不也差点把他烤了吃吗?想想最近来这儿的新人都是为了什么,你就清楚了。”
“我们那是……”
提起之前,老四不禁尴尬,“闹着玩儿么。我也没真觉得自己下得了嘴……”
不过这的确点醒了他,要不是认识了余其承,他对人类的印象可差得很。
三哥被抓走后,不说恨到想生啖其肉,也是十分迁怒的,只是最近有所改观而已。
相比他们的忧心忡忡,余其承倒还挺乐观。
“放心,我是来打听情报的,不是来送死的。”
他环视周围一圈,“不是说等级高的兽人会直接带去核心据点吗?这边应该没有打得过我的存在。”
“要是三哥还在就好了……”小五恹恹嘀咕,“他可是B级。他要是在,芬里尔不得巴巴地把我们迎进去?”
“别什么事都想着依靠老三。”老二敲了敲他的脑袋,“就是因为我们平时太依赖他,他才会被抓。这回,我们说什么也得把他救出来。”
“……嗯!”
他们兄弟情深,惹得余其承也有点思念自己的小伙伴们了。
他又何尝不是呢?平时总是依赖阿行和小曳,现在只剩他一个人,连能做点什么都云里雾里的……
虽说现在顺利到了芬里尔,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余其承微微叹气,很快又振作起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虽然脑袋不好使,但心态好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肯定会找到办法的!
“对了,你们那个被抓走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我记得他是白苍狼,正巧,我失散的一个朋友也是狼种。”
“老三么?他叫苍凯,脾气有点别扭,不过心底其实很好……”
时间在几人的小声交谈中缓缓流逝,来到芬里尔的第一天,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
夜间,鼾声此起彼伏。
大通铺的环境实在恶劣,小五等人习惯了倒头就睡,不觉得有什么,余其承的少爷毛病却在这会儿犯了。
分明又累又困,疲惫到极致,他还是无法入睡,只得闭上眼睛假寐。
迷迷糊糊中,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颈边凉飕飕的。
一滴液体掉在锁骨上,余其承皱了下眉。
哪里来的水……?
他睁开眼,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自己被某个重物压住了。
一个鹰钩鼻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是一双贪婪发红的眼眸。
余其承惊恐地睁大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被兽人扑倒在地,制住四肢,张大的嘴和寒光森森的獠牙就悬在脖颈上空,那冰凉的液体,竟是他的口涎!
见他醒来,对方挤出一个迫不及待的笑容。
“就一口……就让我咬一口……”鹰钩鼻嘿嘿笑道,“我已经好多天没吃到人肉啦,真的就一口,一口就好……”
说着,他再也忍不住,疯了似的朝余其承的喉咙狠狠咬下!
第150章 杀了你 险象迭生。
“当!”
清脆的崩裂声响起。
就算是鼾声吵闹的环境, 依旧惊醒了不少警觉的家伙,向声音源头张望而去——其中也包括了近在咫尺的小五四人。
除了一些特定的种族,大多数兽人的夜视能力都不错。当鹰钩鼻那张惹人嫌恶的脸扭曲地映入眼帘时,睡意的茫然还未消褪, 小五先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做什么?!”
他看到对方牙缝间的鲜血, 还以为余其承已经出了事, 一下子双眼赤红, 扑上去厮打起来, “杀人犯!异食癖的变态!你怎么敢!”
鹰钩鼻捂住嘴, 闪躲不及:“呜呜呜呜——”
“呃,小五,你冷静一点。”老大从后边拽住暴走的少年。
小五愤然回头:“我怎么冷静?他吃了……嗯?”
躺在地上,余其承捧着被粒子装甲崩掉的两颗门牙,有点尴尬。
这个时候, 他究竟该说什么话比较好呢……
话说,这家伙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去咬他?
“你、你没事啊?”小五眨了眨眼睛, 讪讪收回嵌进鹰钩鼻手臂里的尖利指甲。
他差点忘了,余其承可不是普通的柔弱人类。
“他唔系你们滴粗备娘吗?你责么紧张做什咩?”
鹰钩鼻用手遮住漏风的门牙, 却遮不住从嘴里泄出的嘶嘶风声。
他凶神恶煞地瞪着对面,眼神阴沉,择人而噬,可这副样子却别有一番滑稽。
“噗……”
小五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声更加刺激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兽人, 鹰钩鼻气得释放态都出来了,耳翎抖擞, 居然真是一只老鹰。
“别以为唔怕你萌!”
一字一顿努力想把狠话放得有气势点,结果不尽人意。
鹰钩鼻干脆闭上嘴,禽类锐利的眼珠刺破黑暗, 猛地朝小五袭去。
盛怒之中,他的实力简直飙升。好在小五最不缺的就是敏捷性,当即一个闪身,躲到了块头最大的老四身后,抱着头大叫:
“没天理啦!抢别人东西暴露了还想当街杀人!大哥二哥四哥,快帮我揍他!”
用不着他说,及时反应过来的老大几人已迅速进入释放态,默契地将敌人团团围住,逐步收拢包围圈。
“这位先生,做的有点不地道吧?”老大眯着眼,“今天管事才讲过芬里尔的规矩,辖区内,成员不得拉帮结派、偷窃抢劫、斗殴谋杀……违者重罚,忘记了吗?”
眼见自己寡不敌众,陷入劣势,鹰钩鼻霎时冷静下来。
他讥诮地望了倒在地上装死的余其承一眼:
“背得倒四清粗,但你也鸡道,前提四‘芬里尔成员’!”
老大脸色微沉,尽量遮住身后看热闹的视线,压低声音:
“你一定要跟我们作对?”
“系你们要跟唔作对!”
鹰钩鼻冷笑一声,嘴角咧开,喉咙深处发出一记尖锐的、呼哨似的唳鸣。
这下,就连还在睡觉的兽人都被吵醒了,骚动越来越大。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斗殴?”
“离远点,别掺和进去,管事来了!”
动静闹得如此大,管事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匆匆拨开人群,瞧着相互对峙的两方人马,把脸色一沉:
“大晚上的,做什么呢?下午才三申五令的规矩这就敢违反,不想在芬里尔呆了是吧?都过来!”
厉喝声令鹰钩鼻眼睛一亮,也不管缺掉的两颗门牙了,跑到管事面前点头哈腰地恶人先告状:
“领队的,唔要举表!他萌很阔能四混进来的奸细!”
“什么跟什么?奸细?”
他口齿不清,听得管事云里雾里,烦躁地把人挥开,随手指着一个距离较近的看客问:“你,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兽人说,“我在旁边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有人大叫,醒过来那小个子就追着他打……”
“是他先动我东西的!”小五忿忿反驳。
“动你东西?”
“是这样,领队的。”另一个兽人凑上来,他看见过鹰钩鼻想买人的全程,知道得更清楚点,殷勤地表现道,“老鹰是前些天就到这边的,有个癖好,爱吃人类;这几个是今天才来的,似乎也有同样的癖好,随身带了一个人类当储备粮。”
“老鹰看见后动了心,想和他们买下来,被拒绝了。兴许是不死心,趁夜来到这边打算偷吃,结果被发现了,两伙人就打了起来。”
他说得条理清晰,管事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点了点头。
“事情我知道了。虽然芬里尔有规定,禁止残杀普通人类,但你们毕竟还没正式加入,储备粮也算私有财物的一种,这个我管不了。”他将视线移向鹰钩鼻,“至于你……买卖不成想要强占,属于偷窃,跟我走一趟吧。”
“不不不!误废!介四误废!”
鹰钩鼻连连摇头,努力把话讲清楚,“领队的,你见过哪个人类,肉硬得能把兽人的牙崩掉?”
“嗯?”
管事看他一眼,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他们打掉的,是咬那个储备粮时磕掉的?”
“素哇素哇!”鹰钩鼻激愤不已,“下午我和他们交谈时就察觉不对,说这人是储备粮,但瞧他们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回事!是不是我的同类,我一看就清楚!”
“我是起了疑心才三更半夜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这个人类根本没被绑住,还弄掉了我的牙!”
“他绝不是普通人,他们五个是一伙的!混进芬里尔很有可能居心不良!”
“你这是血口喷人!”小五着急了,满手心捏得都是汗,“领队的,你可不能信这家伙的鬼话!”
“四尊四假,很容易就能验证。”
鹰钩鼻冷笑,“你说这是你们的储备粮,那你们倒是把他吃了啊?”
闻言,老大心底一沉,迎着管事满怀疑窦的目光,知道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
也算他们倒霉,没想到才过来第一天,就遇上鹰钩鼻这种货色……
余其承暴露,他们也不可能继续在芬里尔呆下去。这么一来,去养殖场营救老三的计划也泡汤了。
他死死捏紧拳头,侧首和老二相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事情算是解释不清楚了,被当成奸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可不想试一试,先走为妙!
似乎感受到气氛的紧张,管事的眼神也逐渐变了,显然听信了鹰钩鼻的话。
就在他们绷紧肌肉、形势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凭空响了起来:
“算了算了,没意思,不玩了。”
循声看去,本被绑住的青年轻轻一挣,绳子顿时散了满地。他站起身,身材甚至比在场许多兽人都要高大。
余其承拍掉身上的灰尘,抱臂笑眯眯地说:
“也别为难这帮小家伙,是我威胁他们把我带进来的。你是这地方的管事?正好,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再不济也找个上级过来,我有事跟他谈。”
他模样英俊,气质也是勋贵世家熏陶出来的从容大方,乍一看还挺唬人。
管事还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类,嘴都气歪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见我们的首……”
“砰!”
整栋建筑摇晃起来,天花板簌簌往下落灰,余烬和融化的雪水一起滴落,像一场连绵的黑雨。
屋顶开了个大洞,露出清亮的弦月。
月光下,余其承“呼”地吹了一下枪口,姿态潇洒,仿佛做了一件再微不足道不过的事,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别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
在场兽人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还有他手上那把貌似平平无奇的枪。
这是什么东西?武器?人类的武器什么时候有这种威力了?!
管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忽然,眼神犹疑。
“好,你不要冲动,我马上去报告……”
余其承眨了眨眼,又皱了皱眉。
背后风声即至,伴随着一道狠辣的声音:“区区人类,也敢这么嚣张!找死!”
“当——!”
旧景重演,兽人锋锐的指甲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弹开,整个人收不住势,也跟着飞倒进人堆里。
余其承回头看了看,又转回身,意味深长地凝视冷汗涔涔的管事。
“现在可以去报告了吗?”
管事咽了咽口水:“可、可以……稍等……”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他能解决的,一脸忐忑地离开了。
余其承扫视一圈周围,望见小五几人,旁若无人地招招手,故意颐气指使道:“你们,过来,把这块地方打扫干净,别脏了本少爷的鞋。”
“还有你们。”
枪口随便对准几个陌生人,他用下巴点了点鹰钩鼻,“愣着干什么?把他绑起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的主意。”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反抗,只好把怨气发泄到鹰钩鼻身上,绑人的时候明里暗里踹了好几脚,搞得他鼻青脸肿,漏风的门牙也被布团塞住,样子好不凄惨。
余其承满意颔首,这才施施然坐在打扫干净的地方,一转手腕,从空间钮中取出茶杯,倒入营养液,轻抿一口,一举一动都十分矜贵。
更让人觉得他讲究得不简单,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大少爷脑袋里其实已经兵荒马乱了。
好险好险好险!余其承借着喝水的动作偷偷松了口气。
他也是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拿腔作调地表演了一番。
好在有联邦的科技支持,暂时镇住了场子。
但他心里清楚,这一行动还是相当冒险的,芬里尔不可能没有B级以上的兽人,倘若他们出手,自己也只有逃命的份了。但现在趁机逃走的话,小五他们肯定会受到牵连。
这四名少年本来就生活得不容易,还指望之后去营救兄弟呢,不能因为他而错失机会。
话说,小曳平时是怎么看人来着?对,就要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余其承给自己鼓了鼓劲,眼眸眯起,气定神闲地端起杯子,愣是吧营养液喝出了香茗的错觉。
……
“你说有人类混进了新人里?还拿着从没见过但威力巨大的武器?”
“是的,他还说要见芬里尔的首领!杜哥,我们怎么办?”
“这么嚣张?难道是……”老杜摸了摸下巴,“来的还挺快,只他一个人吗?”
“就他一个,挟持几个少年当掩护混了进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
管事说着,想起那一枪,不禁有些心有余悸,“光是他一个人,那边就应付不来了,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防具,居然能让人刀枪不入,身体比高等级的兽人还要坚硬。要是还有同伙……”
“真就那么厉害?”
老杜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不多带几个弟兄吗?”管事擦了把汗。
“瞧你这怂包给吓的。”老杜拍了拍他的肩,“怕什么?人家是过来跟我们做生意的,好好聊,先稳住了,想动手还轮不到你。”
管事彻底迷茫:“做、做生意?”
“上头的事少打听,今天可是很关键的日子,两桩好事凑到一起……嘿。”
老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走吧。去见我们芬里尔的‘贵客’。”
*
余其承一盏营养液还没喝完,管事就带着人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紧张,迎面先瞧见一张带着伤疤的笑脸,喜气洋洋地伸出手:
“哟,这就是小叶行长吧?欢迎欢迎!”
余其承下意识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内心有些懵逼。
啊?我?我成行长了?
“早听说何时交易行的行长相貌堂堂、气质出众,果然不假。”
那兽人熟练地客套起来,“有独闯芬里尔的胆识,也难怪何时商行能在不到一个月里发展成这样。之前我手下的人不知道小叶行长会来,多有冒犯,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哦对,我姓杜,叫我老杜就好,哈哈!”
“哦……嗯。”
余其承缓缓点了点头,意识到这家伙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小曳行长……何时交易行?
等等,何时——when?
那不是小曳的星网名吗?!
他一个激灵,瞬间精神一振,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紧盯对面,显出几分锐利之色:
“我既然说过会来,当然不会食言。”
老杜被他这么看着,也是心头一凛:“是,只不过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我原本还不敢确定呢,才想着先过来看看。”
“开个小玩笑而已。”余其承深沉道,“什么时候谈正事?”
“这个,我们首领暂时有些不方便,交易的事情,可能需要多等一会儿,实在抱歉。可以先到会客厅坐一坐,我们也好招待。”老杜笑着说,“对了,小叶行长不是说会带亲信过来吗?让他们也一道来吧。”
我哪给你变亲信过来……
余其承心里嘀咕着,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没这个必要。谈生意,我一个人足够,他们在外边呆着就好。”
是打算一有变故就让手下动手接应么?
看来这人也不是纯粹的莽夫,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
老杜眼底闪过一道厉色,暗暗给管事比了个手势,随即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小叶行长,这边请。”
余其承轻轻颔首,走前,瞥了傻在原地的小五几人一眼,开始狐假虎威:
“哦对,这四个孩子是我路上碰见的,受了点惊吓,让我也有点过意不去。”
老杜闻弦歌而知雅意:“小事。你们是想进芬里尔?”他笑眯眯地看向少年们。
老大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是……听说芬里尔打算袭击东养殖场,我们的兄弟被抓去那里面了,我们想救他出来。”
“原来是这样。”听罢,老杜眼里倒是带了一分真心实意的赞赏,“有这心思,到时候肯定也出的上力。”他对管事吩咐,“就不用慢慢审核了,让他们直接加入,回头正好一起参与行动。”
“是,杜哥!”
余其承满意地说:“麻烦杜先生了,我们走吧。”
他说着转过头,在心里跟这四只少年兽人告了个别,大步朝门外走去。老杜见状,赶忙跟上。
留下小五一行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怔怔盯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
“余大哥……原来来头这么大么?”
“嘘,你清醒点,他醒过来就遇到了我们,哪来的来头?”老二给他一记眼神,“没听见人家喊他‘小叶行长’?他名字里哪有ye字?把表情收收,别暴露了。”
“哦……”
那厢,跟着老杜前往会客厅的余其承还在应付各种试探。
从透露出的口风中,他大概理顺了情况:一个叫何时交易行的人类组织准备跟芬里尔做武器交易,双方约定好近几天会面洽谈,正巧被他截了胡。
余其承心底砰砰跳得厉害,十有八九,这个交易行就是小曳建立的。
也就是说,他只要在这边等着,很快小曳就会找上门了!
所以,他不仅不为拖延的交易时间而焦急,反而乐见其成。
而老杜那边,越是试探,越是觉得不妙。
这位行长看上去年轻,面相还带着几分傻气,城府却深不见底。
几番话术下去,居然半点底也没掏出来,就像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说起来,我刚刚从手下那儿听说了小叶行长的壮举。”
老杜眼珠一转,又开始新一轮的摸底行动,“一枪就能打穿特制的屋顶,还有办法刀枪不入,真有那么神奇?也是打算与我们交易的货物吗?”
“你说光能枪和粒子装甲?”余其承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们那儿人人都有,想要的话好说。”
他可没胡说八道,这两样东西在联邦算是最基础的军事科技了。
人人都有?这算是示威?
老杜心底咯噔一下,他刚刚见过现场残留的痕迹,知道这两样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他也是认定东西十分稀有,才敢揣测过来的就是叶温本人。
虽然何时交易行不过百余人,但如果他没说大话,凑在一起,破坏力可想而知!
兽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忽然觉得,代理首领黑吃黑的计划,或许还要再好好斟酌一番才行……
这么想着,老杜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继续套话了,把人在会客厅安顿好,找来手下照看后,立刻匆匆奔核心据点而去。
他心底波涛汹涌,而此时此刻,据点内部也绝不平静——
“祁治珩,退位吧,我不希望闹得太难看。”
长桌尽头,黑袍人正襟危坐,放在膝上的枯瘦手腕微微一颤。
“……什么意思?”
一头白发如水般从袍角流泻而出,压低的嘶哑嗓音徐徐响起。
在座有几人露出略带不忍的眼神,但谁也没有说话。
“你心里清楚是什么意思。”一名人高马大的兽人坐在他的对面,两人身形产生了强烈对比,“趁我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祁哥,还能好好谈,别再固执了。是,芬里尔是你建立的,可它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我说过,袭击养殖场只是送死。”黑袍人攥紧手指,“你们斗不过它的,它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敌人。”
“又来了,又是这种不知所谓的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兽人愤怒地站起来,自上而下俯瞰他,牙关咯咯作响:
“自从二十年前你不告而别,再出现就变成了这样!和胆小鬼一样蜷缩着,甘愿当着阴沟里的老鼠,没有一点胆量!你根本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祁哥!你对得起这么多苦苦等你回来的兄弟们吗?你对得起那些相信你的同胞们吗?!”
“好了,成哥。”另一人沉声说,“祁哥情况特殊,你也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老子知道他已经废了,才会对他这种没种的样子忍耐这么久!”
“你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只是代理首领吗?祁哥?即使你跟我说,你已经废了,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战斗,甚至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也一直相信……相信你不会就这么放弃!相信你可以重新振作!你不能战斗,我们可以替你战斗!对付政府又不可能一人成军,你能做到的还有很多很多,为什么要放弃?!”
成六呼哧呼哧地喘气,吼声里满是失望。
然而,面对他如此激动的模样,黑袍人仍旧如同一滩死水:
“我没有放弃。”
“那为什么不同意这次的行动?你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吗?无数兄弟葬送性命,终于打听出了养殖场的防卫力量,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完全有一拼之力!”
黑袍人摇头:“不,你们还一无所知。”
“那就告诉我们啊!别一天到晚都在摆弄你那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古怪装置了!像以前一样告诉我们,现在的芬里尔究竟要做什么!!”
一拳将实木长桌砸了个粉碎,劲风将白发扬起,成六的影子投在黑袍人身上,衬得他格外瘦弱。
如此悬殊的差距下,他却稳稳当当地坐着,语气沉静:
“我说过很多遍,等。”
“……”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良久,才听见一声放弃般的嗤笑。
“呵呵,等……又是等。这个字我听了多少年了?我们等到什么了?!”
成六一把将黑袍人揪起,森然道,“我等不下去了!祁治珩,你从今天开始就不是芬里尔的首领了,我们不会再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怂货!!”
“等下,代理首领,别这样。首领他的身体……”
有人看不过眼,忙来拉他,却被成六一把挥开。
他的面庞像是凝固的蜡烛,在怒火中一点一滴融化,滴落下惊奇与不可思议。
眼眸瞪大,铜铃般瞪着终于有些慌乱的黑袍人,兽人久久地端详着。
“你……你……”成六浑身都开始融化,一寸一寸地颤抖,“你……?”
他如梦初醒,不顾旁人阻拦,手臂青筋鼓胀,大不敬地将手中黑袍一撕两半。
“不……”
强横的力道下,黑袍人毫无反抗之力,微弱的挣扎没终究能敌过突如其来的暴行。
随着“刺啦”响声,黑袍碎片飘飘摇摇,露出被严严实实裹住的真面目。
男人跌倒在地,雪白长发顺势飘落——那竟然是假发!
他抬起头,一张和枯瘦手腕完全不搭调的年轻的脸,久不见光的苍白。
五官清秀,既不是想象中的残破焦黑,也不是曾经一见难忘的出离俊美。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是……”成六回过神来,“你是当年跟在祁哥身边的那个人类?!”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是你?!”
了不得的欺骗,遭受欺骗的这么多人都不可置信。
一个孱弱的人类,居然滴水不漏地骗了他们十数年?
羞辱像一记巴掌,狠狠扇在代理首领脸上,他又惊又怒,完全失去了理智,吼道:
“你怎么敢冒充祁哥?!唐究,我杀了你!!!”【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