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51 溺
ch.51 溺
1.
Jun.23 2014
海宁二中举旗手的名单出了,不出意外又是谢凛。
初二一班,谢凛。
年级群里被这条消息刷屏。
杜子凡扯着毛巾擦汗:“就咱队长这实力,要是高中还留在二中,高低得让全校女生暗恋五年。”
“可惜啊,咱谢神只对打球跟物理有兴趣。”老八啧一声,“诶,他人哪儿去了?再不来下半场咱可不稳。”
今天的篮球赛是海宁二中对海宁师附,比分咬得挺死,这会儿是中场休息。
海宁师附今儿简直超常发挥,听说他们艺术班的小女神在拉拉队,二中憋着鼓劲儿,女神也不是他们女神,干他丫的。
裁判吹哨示意下半场即将开始,杜子凡两手一撑,从草坪跳起来:“得,谢凛不来,看台上加油声都弱了一半。”
这话刚说完,加油声就高了一倍。
老八抱着球回头。
谢凛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兜冰汽水,篮球场边有个不知道谁丢的瓶盖,他拿脚尖磨了磨,精准踢进一边的垃圾桶。
黑色打球背心,二中校队的统一穿着,偏他身材板正,个头高,加上清俊的一张脸,惹眼得很。
他一来,看台上立马一片嘘声,连师附的一半女生都被策反,不喊二中加油也不喊师附加油了,一水喊谢凛加油。
那年的谢凛光风霁月得不行。
一张帅到套着校服都扎眼的脸,一身干净清爽的少年气,球打得好,各种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性格也特好,不是那种闷头苦学沉默寡言的学霸,愿意花大半节活动课的时间帮人讲题,顺手附赠张整理好的思路图,放学会顺手帮值日的女生把黑板最高处擦完,每天放学一群男生勾肩搭背笑闹,他永远是中间的那个。
十四岁的少年,蹬着山地,长腿懒支着,衬衫被风吹得鼓动。
不知道招了多少姑娘的眼。
这个年纪刚有青春萌动,都青涩着,情书小纸条,整个二中数谢凛收得最多,但他从不炫耀,也不给人起哄,留名字的找没人的时候退回去,没留名字的全收一个铁皮盒里。
当时班上有个微胖的女生,给谢凛写情书被同桌发现,在班上嘲笑,被谢凛按着揍了一顿,老实了。
那是谢凛初中两年,唯一一次因为打架写检讨。
招人喜欢得不行,是那种明知道会心动,知道会被尊重,但也知道得不到回应的男生。
看台上一阵阵欢呼,老八揉着耳朵:“不行了,我的耳朵听不到了。”
谢凛抱着胳膊,一球扫过去:“夸张了啊。”
“上半场你干什么去了?”老八笑嘻嘻接住球,“听说被灭绝师奶堵了?”
灭绝师奶是班上的历史老师。
“哦,我期末历史考了四十九分。”谢凛懒懒说。
“我历史也四十九,灭绝师奶怎么不找我?”
“丫的,你历史扣五十一,别的科扣二百一,谢神历史扣五十一,那叫全科就扣了五十一,师奶在剩下几科老师面前简直尊严扫地。”杜子凡扶了扶眼镜,接。
“上场了,”谢凛说,“干他丫的。”
少年意气,第一风流。
他一回来,二中校队像有了主心骨,一路反超。
结束的时候,对方骂骂咧咧碰拳。
倒不是真骂骂咧咧,自从谢凛当队长后,二中校队跟一堆球队都成了铁兄弟,那兜冰汽水也有附中队的一份。
台上欢呼震天,谢凛的手臂撑在身后,边听人瞎侃,边懒懒挥了下手。
打球背心规规矩矩地套着,他从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撩起球衣擦汗,领口被风吹动,光风霁月的少年模样。
老八往看台上指:“你那一个后仰投给师附队气死了,人小女神坐那儿呢。听说从小学芭蕾舞的,可漂亮一姑娘,名儿也好听,叫什么,棉花糖?”
“糖你个头,人叫绵绵。”
哦,绵绵。
谢凛掀了掀眼皮,看了第二眼。
没看见人,就看见一堆红球服里,一角漂亮的白色裙摆。
周五放假前,二中非要搞个假期动员大会。
谢凛被临时抓过去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演讲的主题,公正法治与少年意气。
十四岁的少年,往那儿一站就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风流。
谢凛发言从来不看稿,也不讲冗长拖拉的东西凑时间,那天暑气闷热,他花了三分钟完成了整个演讲。
快下台的时候又被拦住,临时加了个环节。
“可不可以请谢凛同学给我们讲讲,十八岁的夏天会是怎么样的呢?”
加这个问题的是灭绝师奶,历史老师兼教导主任。
天气燥热,台下的同学都有点儿坐不住,汗湿了半身校服。
谢凛低了低脖颈,目光往台下一瞥。
滚烫的阳光笼在少年的肩脊。
“高考结束。”他说了这四个字。
下边一阵阵掌声,冗长无比的假前仪式被谢凛硬生生压短了半个小时。
下台的时候他被灭绝师奶逮着臭骂。
谢凛举手做求饶状:“十八岁有多少种可能啊老师,说完天都黑了。”
十八岁,风光无限,意气风发的年纪。
多的是可能。
多的是畅想。
真要说完,得写八千字的稿,天黑都读不完。
“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们晒倒在万里长征第一步啊。”他挺皮地接一句。
给师奶气得一巴掌拍过去,又逮着他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对这学生喜欢得不行,整个二中没有老师不喜欢谢凛。
教育到最后,师奶拍拍他肩:“再接再厉,十八岁那年接着做不败神话啊,谢同学。”
盛夏滚烫,少年风流。
2.
Jul.8 2014
七月初,二中跟师附有个联谊活动。
在海边,谢凛他们班抽到了师附的艺术班。
联谊地点在市区东边的海滩,那儿夏天人多,有点乱。
谢凛跟老八他们骑车过去的,谢凛还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露营用的东西,被老八调侃难怪你这班长当得这么服人。
谢凛的确很会照顾人。
可能是照顾他母亲的原因,他母亲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查出了尿毒症。
几个人蹬着车过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先到的那波都吃饭去了。
停完车,几个人正一边收东西一边商量吃什么,一姑娘突然往这边跑过来。
跑得慌张,一头扎谢凛怀里。
几个男生愣了一下,老八wow一声。
谢凛的两只手举起来,低了低脖颈,不解风情地说:“碰瓷呢同学。”
然后朝边上瞪了一眼,他这一眼很好使,几个男生都老实收了调侃。
姑娘满脸通红地起来,一边道歉一边轻声问:“你们是好人吗?”
谢凛气乐了:“我挺像坏人吗同学?”
“不是,”姑娘吸了下鼻子,“那边有个暴露狂。”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谢凛先反应过来,把人往身后一拉:“在这儿等。”
姑娘红着眼睛点头。
明显还是害怕,一动不动地目送着谢凛往前走。
少年走几步,回头。
姑娘愣了一下,要瞥开视线,手心突然被砸了一下。
她低头,看到手心的一颗草莓硬糖。
“请你吃糖,别哭了。”
那晚烧烤结束,谢凛被乐队拉去排练。他最近兼职多,本来打算退了,被老八生拉硬拽过来。
湿潮夏夜,翻滚的海浪声里,少年抱着贝斯,手指在弦上扫过。
Sean Davidson的《maybe tomorrow》
“Theyre just two kids, being stupid
他俩羽翼末丰少不更事
Have a lot of dreams, but theyre only eighteen
怀揣无数梦想却仅年方十八
So theyll reach for them tomorrow
故他们明天便朝梦想进发
Maybe tomorrow
也许就在明天”
慵懒的唱词,干净清爽的少年音,海风吹过他的领口。
手臂被旁边的鼓手怼了一下。
谢凛抬头。
营地门口站着一姑娘,白裙子,丸子头,对着几顶帐篷为难。
挺眼熟。
“那个就是师附的小棉花糖,这腿…”
一听就思想龌龊,谢凛长腿伸过去,毫不客气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谁?”
鼓手卧槽一句:“你上午英雄救美,感情半天不知道美是谁啊。”
小棉花糖。
师附那个绵绵同学。
谢凛的一手抄回兜里,往营地的方向看了第二眼。
这名字不是第一次听到。
她站了一会儿,往左边那个帐篷走,那是男生的帐篷,谢凛反应挺快地掏出兜里那颗硬糖,往她的方向一丢。
她被砸了一下,停住脚步,扭头。
老八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了,喊:“走错了同学,右边第二顶。”
她往这边看,愣了一会儿,乖乖说谢谢。
谢凛已经松懈地靠回椅背,骨节匀长的手指按回琴弦,肆意张扬一扫,弹起第一个音。
“She says
她说
Everything is weird in the world right now but
如今世上的一切都离奇但若是”
这才是他们的第一面。
但谢凛不记得了。
孟盈也不记得了。
3.
Sep.1 2017
来B市的那四年,赵五说过一句话:“人性是最没必要的东西。”
那种地方不讲人性。
这种生活在十七岁这个夏天有短暂割裂。
孟盈的水痘好了以后,谢凛陪她上了一周的课。
是谢谨德交代他的任务。
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但那是谢凛十四岁到十八岁里最奇怪的一段时间。
白天在学校,过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学生生活。
夜晚肮脏,混乱,刀尖舔血。
有种深深的荒诞感。
又无聊透顶。
只有两次有点儿意思的时候。
第一次是物理周测。
那些题目谢凛都会,初中的竞赛题目,变成高中的试卷题目。
头顶的风扇吱呀旋转。
谢凛的食指勾着根笔,百无聊赖地转,转动到第三圈的时候,穿校服裙的少女闯入视野。
她坐在他前面,低着脖颈写试卷,马尾被草莓皮筋绑着,轻微摆动。
耳后的碎发毛茸茸的。
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不应该喜欢她。
很想亲她。
一遍。
两遍。
三遍。
谢凛画了半张试卷的草莓皮筋。
第二次是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
谢凛去给她买零食,结果不出意外地被堵在小卖部。
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看到她被一个混混搭讪。
姑娘脸都红了,又被吓白。
谢凛拎着零食袋过去,懒懒说:“做我朋友吧,孟同学。”
那混混是个小弟,估计见过他一两次,知道他的身份跟手段,被吓得特虚,喊小谢爷。
又对着她喊小嫂子,喊完把刚才那句话咀嚼了一遍,又哆嗦着改口,改来改去不知道叫什么,魂都快吓飞了。
谢凛说,滚吧。
被她瞪一眼,改成了,走吧。
然后继续送她回家,在楼道,谢凛打算转身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她突然说:“好呀。”
做我朋友吧,孟同学。
好呀。
谢凛挺久没有过朋友了,顿了几秒,他看不出情绪地笑笑,伸出右手,小指。
她也伸出小指,跟他勾在一起。
他的指腹有弹贝斯弹出的茧,也可能是拿刀拿的,分不清了。
她被磨得抽了抽手指。
娇气精。
于是谢凛松了手。
拉钩只有一根手指,没办法把她拉出来。
怎么办啊。
又不会牵她手。
那晚之后,他被谢谨德喊去打了场黑拳,折了手臂,躺了小半个月才好。
好了以后就没再去过学校了。
4.
Jun.15 2018
高考结束的夏天,谢凛回了趟海宁。
是谢谨德交代的。
他去给母亲扫了趟墓,顺便约老八出来吃饭。
有事要交代。
老八挺兴奋,说干脆吃个毕业饭,大家一块聚一聚。
聚会地点就定在谢凛以前驻唱过的那家酒吧。
一班的同学来了不少。
当年谢凛离开,几乎走得彻底,知道一点儿他消息的只有老八。
事实上,初中毕业后,很多人去了其他高中,联系也少了。
这会儿聚在一起,变了又没变。
高考结束。
十八岁。
风光无限,意气风发的年纪。
不知道谁先挑起的话题。
“还有没有人记得咱学校后面那个老王面馆,以前我跟老八天天去吃,结果高考完去一看,倒闭了。”
“有点想他家的面。”
“就是,那会儿溜出来吃,还被师奶抓。”
“师奶的自习你们都敢撬?佩服佩服。”
“操,有点想念十四岁了,那年我翻校墙气都不喘。”
“拉倒吧,那次还不是谢神拽了你一把,诶,我谢神呢?怎么样,这次是不是要做B市的市状元了?”
“没有。”
谢凛懒懒捏了下啤酒罐,铝箔罐瘪下又弹起,跟那个男生碰了下杯。
“谦虚吧谢神。”那个男生笑。
谢凛也坦荡笑笑。
人生不止一条路可以走,有的是错可以试,有的是路可以闯,这才是少年意气。
十八岁的谢凛,即使不是高考状元,也还会是那个光风霁月,意气风流的少年。
知道内情的老八拦住这话题,谢凛倒无所谓,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
后来老八先醉了,红了眼,靠过来:“昨天灭绝师奶还在班级群里提起你,你还记不记得初二暑假开始前,你的那篇发言?就是公正法治与少年意气那篇。”
“记得。”
“选上省文选了,师奶说可惜,没机会把证书给你。”
蝉鸣燥动,仿佛回到那天的主席台。
谢凛跟他碰了一下:“还有件事,帮我谢谢师奶她老人家。”
老八猛灌了口酒:“你回来自己谢。”
“嗯。”
老八又勾着他的肩:“谢凛,你现在还相信少年意气吗?”
一切的嘈杂,混乱,笑闹仿佛在某一刻安静下来。
然后,他听到少年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我相信。”
所以,十八岁的谢凛以身入局,守护了他的信仰。
“我也相信,”老八抹了把脸,“我打算报法律系,以后’以律法为枪,以正义为膛‘”
说完抬胳膊抹了第二把脸,举起啤酒罐。
“敬十八岁。”
很快有人跟着起身。
“敬少年风流。”
“敬前程似锦。”
“敬光明坦荡。”
铝箔罐碰在一起,泡沫涌动。
热烈滚烫的气氛里,谢凛放下啤酒罐,手懒懒撑回身后,突然想起刚才老八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还记不记得师附的小女神,小棉花糖,当时还都押你俩郎才女貌,以后早晚得在一起,结果面都没来得及碰上,就双双转学,遗憾吗?”
“在B市你俩有再见过面吗?”
“遗憾什么。”谢凛没答后一个问题,跟他碰了下杯,微笑道。
语气平缓,老八没听出这究竟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谢凛仰了仰头,看到吧台后一角白色裙摆。
于是他举了下杯。
遗憾吗?
如果非说有遗憾。
遗憾的不是十八岁为信仰而死的谢凛跟十八岁前途坦荡的孟盈告别。
是十四岁那年不败神话一样的少年跟十四岁那年天真明媚的少女擦肩而过。
可惜了那年七月的海浪。
第52章 ch.52 溺
ch.52 溺
入秋后,市区反倒开始阴雨缠绵。
学期开始,万象一新,一年一度,告别和开始的节点。
谢凛的死让一切的腐烂都暴露在天光下,谢谨德被带走,那些暗流涌动彻底摆到了台面上来。
各家心里都清楚,要有场洗牌。
周司屹人在洛杉矶,事实上,周谢两家的大部分人都在洛杉矶,谢老爷子的大寿要到了,把人都喊了去。
倒不是过寿。
因为连章行芝都收到了邀请,只不过那份邀请给的是孟盈。
跟请柬一起来的还有张机票,她的名字,B市到洛杉矶,就在下午。
早上章行芝热牛奶的时候,打翻了一只玻璃杯。
孟盈帮她包手指的时候,章行芝握住她的手:“我最近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啊,绵绵?”
孟盈丢掉沾血的酒精棉球,熟悉的酒精味烧得她的心跳也有一刹地停滞。
手指僵了一会儿,才缓慢撕开创可贴。
“四年前您的右眼皮跳过吗,妈妈?”她平静地问。
吃完早饭,孟盈回了趟以前租的房子。
一切跟两天前没有任何差别。
九月的早上开始有凉意,推开单元门走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谢凛家的大门开着,还几个记者正在拿着摄像机拍,里面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谢家旁系,应该是个游手好闲的,出了事倒是凑上来,还有很多生面孔,有个拿钥匙的,可能是房东。
人声混乱,孟盈在楼道里靠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嘲讽。
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唯独母亲过世那天,谢凛没有去医院。
她穿过人群,去了那晚谢凛坐了一夜的天台。
风太大了,裙摆被吹得飘摇。
她坐在那儿,看到几支玫瑰。
大概是两三天前放的,已经干巴巴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
她打了根烟,没抽。
后知后觉地记起谢凛在她面前很少抽烟,每次她一回头,他就把烟灭了,痞笑着看她一眼。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谢凛永远干净。
一根烟安静无声地烧完。
手指被烟灰烫了一下,她蹲下身,手指在花茎上轻敲。
三下长,一下短。
四年前的暗号。
一只黑色蝴蝶扇动翅膀,落在半干枯的玫瑰花上。
翅膀没有断折的蝴蝶,自由,耀眼,蓬勃不绝的生命力。
孟盈挥了挥手。
“我走啦,谢凛。”
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一下。
—我走啦,谢凛。
—去吧。
就像高二九月放学,少年提着兜零食,拉着她手臂拽到身后,懒懒说—
—做我朋友吧,孟同学。
—好呀。
——
下午,孟盈独自一人飞去了洛杉矶。
周司屹的母亲在世时,很喜欢洛杉矶的夏天,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去待一段时间。
谢繁缇离世后,谢老爷子也有了这么个习惯,所有人都说,谢老爷子是过于思念女儿。
很难说在这样的世家,亲情到底能占多大的份量,以谢老爷子的手段,想查明当年发生了什么,给女儿一个公道,易如反掌。
但谢老爷子亲手按下了这件事。
孟盈闭了闭眼,突然明白了那天在海边悬崖,周司屹平静到残忍的目光。
在权欲之下,背叛,舍弃,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她跟周司屹不在一个圈子。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车停在一座半山别墅,有人拉开车门,客气地请她下车。
语气并不客气:“孟小姐跟我来,别乱看,当心走丢。”
她在谢家掀起的风浪到底惊动了老爷子,不可能不惊动,谢谨德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谢家几乎天翻地覆。
所以这趟她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区别只不过是能不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她当然选择前者。
孟盈什么都没有问。
问也问不出什么,反倒先失了底牌,这是她从周司屹那儿学到的。
从昨天谢凛的死,到谢谨德入狱,到昨晚她给周司屹发送但没得到回复的咱俩断关系吧,再到今早章行芝愤怒打翻的牛奶。
她仿佛被抽干了一切精力跟活气,完全麻木。
唯一心跳加快的一个瞬息,是发出那条断关系的消息之前。
有一条信息发到手机里,一串没存过的号码。
别哭。
一个蛋的表情。
别哭,笨蛋。
她走着神,没注意到领着她走的那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直到某个幽僻的台阶前,那人突然停住。
孟盈抬头,呼吸顿时屏住。
台阶前站着三个人。
谢泽跟周围生,周司屹的一个叔叔。
还有几天没见的周司屹。
他单手插兜,黑色衬衫,金边眼镜,一身凛冽征伐气,十足的压迫感。
周围生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真是不配姓周,我早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天生冷血,谢谨德是你亲舅舅,你是要对谢家赶尽杀绝。”
“当年你母亲去世,谢家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我们怎么对你的,你一点儿都不认了吗?”
周司屹轻啧了一声。
“你…”周围生的脸涨得通红,“就为了那么一个狐狸精,我看你真是迷了心窍,周家才是你的家,就为了这么一个妖精,你…”
后面的话可以预见会更难听,但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周围生的脸色惨白。
周司屹握着一把枪。
他的左手仍懒懒插在兜里,单手上膛,干净漂亮,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周围生的额头。
“我记得我母亲头七那天,五叔把一个远房表妹送上我爸的床,倒真是一家人。”
他的食指松松扣着扳机,玩弄的姿态,彻头彻尾的主导者。
周围生的腿抖个不停,被谢泽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这儿不是国内。
如果周司屹真想干点什么,未必做不了。
周围的空气一时凝滞,孟盈的后背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她站稳的时候,已经进入了那个剑拔弩张的圈。
她抬头,猝不及防跟周司屹对上视线。
看猎物的眼神,不知道是看周正围还是看她。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周司屹斯文皮囊下的杀伐气和上位者姿态。
那条已读不回的消息发出后,两人第一次对视。
周司屹的指骨懒懒松了下,那把枪轻轻一转,枪口抵着她的下颌抬起。
轻佻的动作,但压迫感十足。
冰凉的触感下,她脸色微白。
周司屹就这么跟她对视了两秒。
“哭过。”
淡淡的两个字。
“说咱俩狼狈为奸呢,妹妹。”
周司屹清楚地看到她眼底荒凉的红意,指尖移到她眼尾,肌肤摩擦,她颤栗了一下,闭住眼。
眼睫很长。
周司屹垂眼,指腹碰上去,似认真,似玩味。
下一秒,谢泽给周围生递了一个眼色。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周围生拔出把刀,朝这边扑过来。
当年那件事被捅破,他被削了权,在周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完全失了理智。
那把刀的刀尖对着孟盈。
电光火石,院子里的保镖都站得远,脚步声跟混乱的惊叫声一起响起。
孟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周司屹握着手腕护到身后。
她的额贴着周司屹的衬衫领口,清晰地听到刀尖入肉的声音,和倒下的声音。
倒下的是周围生,他的左腿多了个血洞。
保镖终于赶回来,有人把周围生拽了出去,孟盈的浑身都在抖,生理性的抖。
这两天反复看过太多鲜血和死亡。
那把刀扎在周司屹的胸口。
她完全说不出话,伸手去帮他止血,伸过去的手腕被周司屹握住。
他的下颌线绷着,冷冽侧脸有血,冰凉的黑眸落在她身上。
风暴的漩涡反倒诡异地安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骨节分明的手盖在她的眼睛上,眼前的一切彻底消失,鼻端传来血腥味的同一刻,唇齿被撬开。
脑海中嗡地一声,后颈被周司屹按着,唇没有一点间隙地碾磨,充斥着侵略性的深吻。
在这样的情境下,更像做鬼也风流的一场缠绵。
她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手混乱地握着周司屹的手臂,缠绵混合着血腥气。
直到医护人员赶回来,有人扶住周司屹,她才注意到他一直站着。
护着她的姿势。
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有人用英文问她有没有受伤,用不用去医院。
她机械地摇头,浑身仍发着抖,低头看手里的一只小熊。
周司屹从她那儿顺走的那只。
临走的时候,他用枪口挑出来,放在她这儿。
“乖乖待着,有事找陆霄洄。”
“要是敢走…”
那只小熊没沾一点儿血,干净柔软地躺在她手心。
第53章 ch.53 溺
ch.53 溺
周家有私人治疗团队跟设备。
周司屹的房间被守得密不透风,除了周老爷子跟陆霄洄,剩下谁都进不去。
快傍晚的时候,听说他做完了手术。
好在那颗子弹避开了要害。
听到消息,孟盈悬起的心才落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小熊的肚子又被捏瘪了一点儿。
不知道是周司屹捏的还是她捏的。
来传话的人还带了谢老爷子一句话,让她过去聊聊。
谢老爷子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过去的时候,谢老刚从病房回来,看了她一眼,转头让许姨去准备口饭。
跟想象中的威严的上位者不同,倒是更像一个退休在家的科研工作者。
“当年我跟你父亲照过一张合照,他是一名很杰出的天文学家,当年的事,是我教子无方,我无法代谢家向你道歉,但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孟盈抿住唇,没答。
谢老爷子叹口气:“凡事没有如果,有罪就该认,当年司屹母亲的事,我为了制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总梦到她在梦里看着我,叫父亲。但那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的,谢家各个如虎狼,他母亲走了,还有他。我本来想让他平安长大,但他自己做到了,给了他母亲一个交代。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他没怪过您。”
谢老爷子摇头:“司屹成长的环境奉行杀伐掠夺,什么都得凭自己抢回来。他从小就不会爱人,杀伐气重,杜绝一切成瘾的东西,这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小时候没改过来,长大自然也不会,他做事百无禁忌,没什么情绪。”
“我一直很担心,直到这次回来,突然发现他开始抽烟。”
谢老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所以那天海钓完,我问了句。他说抽了三支烟,抽第一支烟的时候,在想你的事。抽第二支烟的时候,想带你吃个晚饭。”
这跟那天周司屹和她说的不一样。
“抽第三支烟呢?”她好奇问。
“他没跟我说,你得自己问他。”谢老爷子拄着拐杖在茶桌前坐下。
孟盈忽然想起那晚从酒吧回来后。
周司屹带她回了以前租的房子,她愣了一下,问他怎么会有这儿的钥匙。
周司屹用怎么这么可爱的目光瞥过来一眼。
他说他买下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东西她都收拾走了,几乎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想起开学要交一份报告,在这儿赶,椅子跟床垫都被收走了,她被周司屹拎到腿上,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给她当靠椅。
她写了一会儿,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回头,撞上一双冰冷黑眸。
审视的,看猎物的目光,仿佛把人看穿。
又仿佛浑不在意。
对视三秒。
周司屹懒懒抬了下视线,摘了手表,把她抱得更深。
心跳几乎贴在一起。
她抿住唇,慌乱,紧张,还有一些奇怪的情绪。
想往后退,被一把拽回来。
她僵了两秒,说:“我作业没写完。”
周司屹仍看着她,没什么情绪的平淡态度,但目光仿佛把人碾磨。
“你也没买套。”
她试图提醒他床品问题。
周司屹突然抬手,她以为他会干点儿什么,心跳急剧加速,但他只是揉了下她的脑袋。
视线从她身上掠过,轻轻一笑,但眼底冷得骇人。
看上去像是要掐死她。
不过她打赌周司屹不会这么干,他顶多跟她做到死。
她问:“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周司屹的眼眸仍沉静看着她,“陪你写作业。”?
他什么时候做人成这样了?
孟盈又敲了几个字,后脊发毛,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合上文档,摘了他的金边眼镜扔着玩。
“孟盈。”
周司屹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他其实挺少叫她名字,两人鬼混的时候他更常叫妹妹,带着点儿戏谑,背德又刺激,带着点天然的禁忌感,她听得刺激,他叫得也不赖。
她一扭头,下巴就被捏住,不带情欲地接吻,她的呼吸都被掠夺过去,而周司屹的侧脸轮廓始终冷峻。
只有一双眼睛又冷又欲。
像纯粹的掠夺和圈占。
后来她呼吸不过来,瞪着他,下巴仍被捏着。
然后有东西碰了下舌尖。
“干什么?”她下意识问。
“哄你。”
碰到她舌尖的是颗糖。
他从头到脚的不正常,孟盈鼓了鼓腮,糖很甜,有点儿被哄到,但不想承认。
“我不好哄。”
“知道。”
“哄不好你打算怎么办?”
“关起来,”周司屹淡淡瞥过来一眼,嗓音慢条斯理,“慢慢买糖哄。”
现在想想,那天周司屹淡漠阴沉的目光,压在深处的欲,都是暴雨欲来的平静。
他知道她在干什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甚至怀疑那天她写学校作业的时候,周司屹查的那些东西,就是在补充那些材料。
他的脑子一直聪明,比她更清楚这事的一切后果,周家的,谢家的,清楚他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混乱跟局面。
知道,不仅没阻止什么,反倒推了一把。
指尖轻颤,她这会儿才发觉全身都发着抖。
“所以…”她所以了半天,有点儿说不出话。
谢老爷子笑笑:“所以,他这是赌上权欲,自由,换一只猫。”
“他自己都不知道对这只猫是什么感情。”
单纯占有的掠夺欲。
还是陷进去了。
无论哪一种感情,都本不该出现在周司屹身上。
孟盈抿了抿唇。
谢老爷子把一盘茶点推到她面前:“你父亲是我老战友的得意门生,如果你愿意,可以喊我这老骨头声爷爷。”
“本来今天要叫司屹一起来,但现在只能跟你一个人说了,都说老眼昏花,但什么事站在局外的人总看得透彻。”
“你们都被困住了。”
孟盈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为什么周司屹桀骜不驯,唯独服谢老爷子。
他公正地尊重每个人,即使有私心,也说得明白。
临出门的时候,孟盈看到半开放式露台挂的一只金丝鸟笼。
谢老爷子见她看得久,开口:“里边以前养了只雀,司屹跟陆家那小子打猎的时候救回来的。”
“那笼子怎么空了?”
手指碰了碰那个笼子,孟盈转身。
“你想听听这故事的结局吗?”谢老爷子也看过来。
——
从茶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孟盈边走边想老爷子说的最后几句话。
“那些关于谢家的资料司屹都整理好了,他应该打算亲自送出去,但周家现在的情况你看到了,群狼环伺,都盯着他的位置,他这一动手,半个京城的利益都有牵扯,树敌太多,时机不成熟,亏损的是他自己。那天我问他怎么打算,他说懒得打算,大不了就留在京城,趟进这趟浑水。”
“他要你。”
“这事不能由他来做,所以我叫你过来,这儿另有一份资料。”
“但你要考虑好…”
她出神地走,脖颈被晚风吹得冰凉,差点撞到人也浑然不觉。
感觉到头顶阴测测的目光,她后知后觉抬头,才发现冤家路窄,碰上的是谢泽。
眼皮跳了一下,她看了谢泽一眼。
这几天的折腾,他从游手好闲的纨绔贵公一下跌落,家里怎么样不说,保不齐还得配合调查。
结果怎么样,全看他手里有多少事。
这会儿他整个人如同丧家之犬,黑眼圈重得很,阴测测看了她好几眼,恨恨抓她手腕。
还没有所动作,先被另一只手制住。
陆霄洄。
他教育谢泽的时候,孟盈面无表情地看着。
陆霄洄跟周司屹都属于百无禁忌的,平时闲得无聊的时候没少去拳馆玩乐,收拾谢泽简直是单方面虐,下手黑得很。
借题发挥的成分大,白天她莫名其妙被领过去,周围生突然动手,少不了谢泽掺的一脚。
揍爽了,陆霄洄拎小鸡似的把人丢给一边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上来劝的保镖,往孟盈这边看了一眼。
姑娘也在看他。
目光挺平静,甚至有点爽,完全不像周司屹说的,他妹胆小。
“他怎么样了?”孟盈先开口。
“死不了。”
陆霄洄松了粒纽扣,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
“他让给你捎句话,谁欺负你就打回来,仗他的势,随你嚣张。”
心口轻轻跳,那只小熊还在裙兜里。
孟盈垂了垂眼,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打不过。”
过两秒,抬头看了眼陆霄洄:“哦,你打。”
陆霄洄抱着胳膊,像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传话工具。
“第二句,少听乱七八糟的话,没事就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甚至想得出周司屹说这句话时的懒散腔调。
但眼皮就这么跳了第二下。
总感觉周司屹猜出点什么,以他的作风,这句话不像随口一句嘱咐,更像通知一声的威胁。
心脏狂跳,她捏了捏手指:“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说实话他能折腾这么久,又亲又抱还挺生龙活虎,堪比医学奇迹。”
“…”
孟盈转头要走,陆霄洄抱着胳膊,懒懒啧了声。
第54章 ch.54 溺
ch.54 溺
九月四日,京大开学的第一天,一份公开举报资料震动了整个B市。
这份资料不仅有谢家的一切犯罪证据,还有几份公司内部数据。
公司牵扯到周家,数据扩散快得异乎寻常,仿佛有人早搭好了戏台,等这一场戏。
提交这份材料的是孟盈。
周司屹不好糊弄,行事百无禁忌,没人敢算计过他,有这个念头的都被他玩得骨头渣都不剩。
算计完还跑了的,迄今为止也就他妹一个。
陆霄洄进来的时候,周司屹斜靠在阳台的护栏,金丝眼镜夹在鼻骨,阴影遮住了斜下来的光。
“早说你妹不是什么胆小的,”陆霄洄看戏似的看过来一眼,“你是气猫跑了还是气那一爪?”
周司屹掀了掀眼皮,轮廓清晰的骨节紧绷。
“算了,咱们都清楚,这对你不是坏事。那些东西牵连的不只是谢家,好几家都得跟着吃瓜烙。周家什么情况你知道,像你五叔一样虎视眈眈的人有多少,巴不得你跟所有跟谢家有牵扯的世家对立起来。老爷子之前劝你的也是一个意思,出点血,不树敌,这是好事。”
陆霄洄顿了顿:“而且,那些数据你妹自己不可能拿到。”
周司屹一动未动,勾了下唇,但并没有笑意:“这些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打算?”陆霄洄啧一声。
周司屹这辈子估计都没有过这样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他妹是真挺厉害,胆子也不小。
“明天九月十七。”周司屹哂笑。
“九月十七是什么大日子?”陆霄洄没跟上这一句。
周司屹垂眼,瞥了眼手腕上套的那根皮筋。
勾起,指腹碾上去。
冷意压得人心惊肉跳。
————
孟盈没回京大。
事情闹得太大,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一片混乱。
她发的是匿名举报,但牵扯的利益太广,难保有什么变故。
谢老爷子申请了航线,直接送她去了纽约。
她接了交换的offer,有李粟帮忙,京大艺术学院批了她的请假,让她不用回国内报道,月底前去纽约就行。
九月十七,她的生日。
孟盈在便利店买了块蛋糕,她的生日基本都是这么过的。
她坐在便利店外的卡座拆蛋糕,周围人来人往,热闹喧嚣。
而她放着空,跟这儿的一切格格不入。
蛋糕上面堆着一层糖霜,她拿叉子一点点拨开,拨到一半的时候,看到双长腿。
顺着看上去,猝不及防对上周司屹冰凉黑眸。
两人的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山别墅,冰冷枪口挑着小熊撂在她掌心。
危险又柔软。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可能不知道。
谢老爷子给出来的那个消息,起码让他名下产业今年亏损八成的利润。
平静的空气中酝酿着场海啸,他的左手夹着支烟,修长指节一下下轻敲。
不是草莓爆珠,是个很烈的牌子。
有光打进来,周司屹逆着光,五官深邃,眉眼漆黑。
火星无声无息地烧,她的喉咙被烟气熏得微痒,眼睛因为压抑着咳嗽有点湿。
“妹妹。”
这两个字他叫过很多次,情欲正浓的时候,揉她脑袋的时候,配合她找刺激的时候,嘲她好好学习失败的时候。
这次不一样。
是打算跟她做到死的语气。
周司屹在等着她过去。
孟盈垂下眼:“你伤好了吗?”
“死不了。”
“那也该好好养养,不应该到处跑。”
“是不该到处跑。”周司屹勾了勾手,“过来。”
那支烟烧到头,他的指节一碾,猩红火光无声湮灭。
成瘾的不是烟。
是她。
那双眼睛能轻易勾起他的全部欲念,所以明知道有爪子,会抓人,他还是懒于理会地碰了。
又懒于理会地上了瘾。
浓烈的欲,毫不遮掩的掠夺性。
就像谢老爷子说的,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从小开始,什么都靠杀伐争抢。
风雨欲来,她抿了抿唇。
“过去干什么?”
周司屹仍站在原地,漆黑的目光盯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被看得生出轻微窒息感。
修长手指停在她后颈,逗猫似的捏了一下。
“今天不是你生日,带你去游乐场。”
轻描淡写的语气,她抬头,周司屹的侧脸隐没在阴影里,神色并不分明。
脸色微微发白。
孟盈咬了下唇,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事。
那还是七月中的某天,跟周司屹的这段关系还没开始多久。
最混乱的时候,新鲜感没过去,欲望也最深。
有次结束是在黄昏,在周司屹那儿,裙子穿不了了,她穿着周司屹的衬衫。
周司屹在屠榜,把最新款女生必买的衣服挨个儿订了一遍。
她不想看周司屹,但被他捏着脑袋转过来。
以为是让她挑裙子。
但周司屹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在她气得又要别过头的时候,懒懒撂下句—
“有力气动没力气再来一次。”
这话分明是句威胁。
他的精力的确挺充沛,待会儿还约了场夜场的球。
人比人气死人。
她瞪回去一眼,眼睛被周司屹粗暴捂住,一揽她腰,她整个人就在他怀里了。
挺新奇,周司屹没了下一步动作。
就那么揽着她,当时空气中遍布水汽,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沐浴露味。
一侧头就能深吻的距离。
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腰往上,他再来一次她得交代在这儿。
“晚上再来。”她说。
周司屹嘴角噙着笑,不说话。
“两次。”
她勉强妥协。
周司屹仍慢条斯理地看她,他在谈判桌上是把好手,在床上也不赖。
流氓得不行。
“没吃饭,我没力气了。”她两眼一闭。
“你出什么力气了?”周司屹慢条斯理开口。
压根不是人话。
她在这句话里瞪大眼睛,要从他怀里出来,又被周司屹抓着手腕拖回来。
“老实点,”他的手指勾下金边眼镜,随手丢在一边,“再动下次你自己动。”
褪下斯文,一把败类模样。
很有效的威胁。
周司屹百无禁忌,这事他真干得出来。
孟盈被他威胁得僵坐了一会儿,跟上课听讲的好学生似的。
周司屹懒懒说了句:“瘦成这样。”
“你干什么呢?”她被弄得有点痒。
要转身,又被周司屹拎着转回去。
“量尺寸。”
“混蛋。”她面红耳赤。
“想什么呢?”周司屹把手机丢过来,上边是SA发的样图,一条高定的裙子。
很像公主裙的款式,设计灵感是十四岁的梦想。
她愣住。
周司屹低低的笑。
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拿他眼镜丢着玩,气没出完,又咬了他一口。
抬头的时候碰到他喉结。
那颗小痣滚了一下,她觉出危险,从周司屹怀里出来,他黑着脸摸套。
盒子是空的,她刚才把剩下的扔了。
…
她得逞地笑,被提着腰拎回来,以为周司屹真要干点什么禽兽事,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了个夏凉被把人裹起来。
黄昏时分,冷气开到二十一度,她老实坐在周司屹怀里,他黑着张脸,给她看那个款式的细节。
那是这段关系里最平和的时候。
“我十四岁的愿望不是这个。”孟盈窝在他怀里,说。
每个女孩的愿望都是当公主。
但孟盈十四岁那年,确确实实是被宠成了公主。
“那是什么?”周司屹被迫纯情,周身阴森森的,她脖颈都被他冻出冷意。
但抱着她的手臂很稳。
“第一个愿望,是吃一根棉花糖。”
“棉花糖?”
“嗯,以前每年生日都会去趟游乐场,那儿的棉花糖很好吃。小熊形状,草莓味,可惜后来再也没买到过了。”
她那时候的愿望真简单得不行。
周司屹没说话,她转过头,发现他在看她,目光压着欲,灼烫。
她被看得浑身不对劲:“怎么了?”
“想怎么把你养得难哄点儿。”
周司屹懒懒撂下这么一句。
像是句情话。
孟盈愣住,周司屹捏了捏她下巴:“第二个呢?”
生日都要许三个愿望。
“剩下两个没许,欠着。”她垂了垂眼睫,情绪低下来。
但还没兑换,兑换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天晚上,周司屹推了所有局,带她去买了趟棉花糖。
小时候街边最常见的东西,这时并不好找。
那天还下了雨,雨下得特别大,周司屹开车带她绕了大半个市区,他新买的大G泡了水。
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五块钱的棉花糖,报废了一辆大G。
雨后空气湿凉,懒得再叫司机,周司屹背着她往回走。
她举着那个棉花糖,舍不得弄坏小熊,轻轻舔了一下。
“分我尝尝。”周司屹懒懒说。
她举给他,对着那个小熊耳朵欲言又止,周司屹懒懒瞥了眼,把人放下。
没咬小熊耳朵,咬的她,
就这么在半夜的街头接了个深吻,她被亲得喘不过气,唇齿间都是棉花糖化开的甜。
分开的时候大脑因为缺氧分外迟缓,说:“好贵。”
不知道说棉花糖还是说这个吻。
“那你肉偿。”周司屹捏了捏她脸,手感很好,他又多捏了一把,“别担心,慢慢还。”?
她愤愤瞪过去,被周司屹掰过脸继续接吻,唇舌勾缠,他真不客气地讨了个债,还说:“你十九岁生日的三个愿望我包了。”
“你是我爸爸?”她低着眼睫,被亲得脸颊通红。
“我是你大哥。”
周司屹一口京片,轻笑。
她十四岁以后吃到的第一支棉花糖,是周司屹买的。
跟一场极具掠夺性的深吻一起。
心跳加快,不知道是因为那支糖还是那个吻。
那时没想到,她十九岁生日,是在这样的一天。
回过神的时候,周司屹已经上了车。
车上有司机在等,他的手肘抵着车窗,打第二根烟。
灰白烟气漫过修长指节,他一言不发,手指在烟身上一下下敲着。
一下。
两下。
三下。
仿佛所剩无几的耐心。
孟盈拉开车门上来的时候,周司屹随手摘下金边眼镜。
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晦暗的神色,心口砰砰跳。
她本能避开视线,被周司屹力道强势地摁着脑袋转过来。
“还有三个愿望,”她轻轻地说,“周司屹。”
周司屹哂了声,手指移到她下颌,掐住,她张了张唇,几乎在同一刻被侵入。
辛辣烟气送进来。
她也会抽烟,并不怕烟气,但好学生做久了,本能推了他一把。
周司屹没动,反倒更深一步。
暴烈又极具侵入性的纠缠。
呼吸被撞得急促,她这才后知后觉,如果他想,她的一切反抗都是蚍蜉撼树。
周司屹哄着她玩了这么久,以至于她忘了他骨子里有多百无禁忌。
她被呛得颤栗一下。
“原来记得。”周司屹勾了下唇,但并没笑意,漆黑眼底有场风暴。
“你也没偿完,妹妹。”
第55章 ch.55 溺
ch.55 溺
车上还有两个人。
都很低调,一个孟盈见过,是给周司屹治伤的家庭医生,另外一个应该是保镖。
周司屹这个吻没避着人。
不是以往带着深深情欲的吻,这吻更像一场纠缠和厮杀她的脸颊潮红,急促呼着气。
周司屹降下车窗,重新打了根烟,咬在嘴里。
尽管坐在前面的两个人都自觉装空气,孟盈的心跳还是剧烈到无法抑制。
周司屹的手揽在她腰上,指骨缓慢收紧,她颤栗一下,轻声叫。
“周司屹。”
目光避开他的,又被捏着下巴转过来。
明明有四个人的空间,仿佛只有对峙的他们。
烟缓缓烧着,辛辣的尼古丁味呛人,孟盈抿了下唇,从他那儿拿过来。
周司屹一动不动,只松了指骨。
她把烟咬在嘴里,抽了一口,潮红的脸颊因此更红。
“咱俩本来就是交易关系,你对我只是欲望和新鲜劲,现在可能连新鲜劲也快过了,如果你要的只是乖乖待在你身边,以后你总会碰到想待在你身边的人。”
她的声音轻颤着,尾音可怜又软,勾人。
“欲望和新鲜劲儿。”周司屹笑笑,眸底的光半明半暗。
她被烟气呛了一下,周司屹掀了掀眼皮,把人压怀里,她一点儿都没力气反抗,被周司屹掐着下巴接第二个吻。
那些烟气悉数被他掠去。
“不是要做回好学生吗?”周司屹的神色并不分明。
“我…”开口的时候才觉出气息有多接近喘息,她羞耻地抿了下唇。
“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当好学生的第一条就是别被带坏,别跟坏人鬼混,别跟魔鬼做交易。”周司屹低声轻笑。
别跟恶魔做交易。
“周司屹,咱俩的人生轨迹不可能重合,与其等玩腻了好聚好散不了,不如…”
话音戛然而止。
周司屹的手指勾住她的裙边。
他的指节修长,有道伤,是那天夺刀时留下的。
孟盈睁大眼睛,看他斜了下额,从兜里抽出盒避孕套。
车上的隔板放下来了。
他周身那股劲在此刻分外强烈,孟盈的头皮麻了一下。
周司屹挑开盒盖,目光相碰,她颤栗着往后退了一步。
“与其玩腻了?”周司屹斜了斜额,“那就玩腻了。”
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她失神地被周司屹压在怀里,直到嘴里化开块糖,才愣楞抬头。
对上双幽暗的眼。
周司屹打了第三根烟:“里面没有第二颗糖了。”
外面的风吹进来,糖块碰了下舌根,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浑身颤栗了一下。
车在这时停了下来。
是家私人游乐场,纽约这两天下过雨,她今天穿的白鞋子,周司屹瞥了眼,动作粗暴地把人拎背上。
孟盈抱着他脖子:“你伤口…”
“死不了。”
他背得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孟盈的额在他背上磕了一下,老老实实搂住他的脖子。
“售票窗口没人吗?”
“陆霄洄家的。”
“他家怎么这么多这种地方?”
“喜欢买了给你玩。”
仿佛心照不宣,两人都没再提车上那场对峙。
心跳几乎贴在一起,她的长发碰着周司屹的领口。
车上的保镖是老爷子的人,从小在周司屹身边,算是半个出生入死的心腹,最近没在国内,不知道内情,看得眼都直了:“这妞什么来头,今儿不是来找人算账的吗,这算怎么回事?”
明明是掐死算了的目光,偏偏又把人背得好好的,鞋底都没沾一点儿水。
“你见过算计了周四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吗?”关医生漫不经心笑笑,“周四这猫养得有意思,养得娇贵成这样,结果没喂熟。”
——
周司屹陪她玩了整整一天。
孟宗海去世以后,就再也没人在生日这天带她去游乐场了,游乐场本来就是小孩子玩的地方,从十五岁那年起,她自然而然地长大,没人再把她当一个要好好疼着呵护着的小姑娘。
直到今天。
周司屹背着她走了一路,这儿包了场,完全不用排长队,挺壕无人性的体验。
她坐了四五次旋转木马,下来后玩了平时很难排队的跳楼机。
这两样放在一起有种诡异的割裂,从跳楼机下来,天色已经迫近黄昏。
这儿是个高点,能看到大半座城市。
周司屹打了根烟,靠在栏杆边,他今天抽的烟实在有点多,她忍不住想起谢老爷子的话。
周司屹以前从来不碰这些瘾性的东西。
她垂了垂眼,朝他那边走,周司屹掀了掀眼皮,握着手腕把人拽过来,她的掌心在扶栏杆的时候蹭脏了,周司屹的手也沾上了如出一辙的痕迹。
狼狈为奸。
暴烈缠绵。
这大概就是对两人这段关系的最好写照,再继续下去,他们都会被困住。
谢老爷子看得挺一针见血。
孟盈的手被风吹得冰凉,被他一握,暖和了点,她在一冷一热的刺激下轻微颤栗。
“周司屹,谢谢你陪我来游乐场。”
晚风里,她的长发被吹得晃。
周司屹侧额,俊脸没什么表情,只在她说下一句前叫了声她的名字。
“孟盈。”
连名带姓,语气淡淡,但她听出了下面的一场海啸。
“今天快过完了。”她继续说。
心跳急促,分不清是紧张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周司屹终于掐了烟,转头看向她。
“第一个生日愿望,想要一支草莓棉花糖,已经实现过了。”她轻轻说。
“第二个生日愿望,希望在纽约的交换一切顺利,平淡安稳。”
目光相碰。
一切的平静在此刻撕碎。
“平淡安稳,”周司屹重复了一遍,笑笑,“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的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就像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应该困在京城这些世家的争斗里。”她抿抿唇,“所以,周司屹…”
“孟盈。”
周司屹叫了第二遍她的名字。
阴沉淡漠,要掐死她的语气。
“所以,周司屹,咱们断关系吧。”她终于还是把这一句说了出来。
晚风起,烟尾无声无息地烧。
天边阴沉沉的,刚下过雨,还没放晴,今天不会有月亮。
肩陡然被扣住,紧接着整个人被周司屹拉近,直到额抵额的距离。
“三个生日愿望,你答应的。”她不避不闪地看着周司屹的眼,直到眼睛看得发酸。
“行。”
呼吸交缠,他的手从她的肩很慢地上移,直到扣住她的后颈骨。
她轻颤了一下。
周司屹就这么以额抵额的姿势,一字一句说:“下次再碰上,咱俩玩到腻。”
目光看起来真的像要跟她玩到死。
孟盈颤栗了第二下,周司屹已经松开手,车门拉来再关上,她清楚地听到发动机转动的声音。
那辆黑色大G消失在夜色里。
孟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一个月前那辆被雨水泡到报废的大G。
当时那辆车是周司屹新提的,他就这么一点儿不心疼地开着带她跑遍大半个京城,花大半宿时间找到一支小时候的棉花糖。
以后大概不会再碰到这样一个人了。
她冷得哆嗦了一下,这时才对夏天过去有了真切感受,游乐场的灯都亮起来了。
孟盈在灯火通明里出了很久的神。
一直到工作人员上来,问她需不需要安排车,她才迟缓地摇了下头。
游乐场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远。
她往回走,出了游乐场大门,看到家店铺门口挂着个漂亮的棉花糖立牌。
她愣了一下,走进去,老板是个有点胖的大叔,笑着跟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一支棉花糖。
粉色的棉花糖。
小熊形状。
“棉花糖全日免费,”老板乐呵呵说,“有位先生付过钱了。”
老板很健谈,一边烤棉花糖,一边和她闲聊:“这个是你们那儿的特色吗?那位先生教我做的,是个很帅很带劲的中国男生,我猜他应该是为了纪念什么吧。”
纪念什么呢。
她握着那支棉花糖,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走,又看到了第二家店。
胸腔因为夜晚的寒冷轻微起伏,继续走,还有第三家,第四家。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
这四年没能吃到的棉花糖,没过过的生日,周司屹都给她补回来了。
心口在这时才生出些难言的情绪,这段混乱的关系里,分不清是谁救赎了谁,或者又怎样把彼此更深地困住。
他们的人生轨迹在四年前荒谬地重合,又在这个夏天短暂纠缠,但无论如何,这些纠缠势必会消亡。
孟盈举着四支棉花糖,蹲在繁华陌生的街头。
冷风吹得心跳加快,她闭上眼,许了第三个愿望。
“希望周司屹自由,耀眼,前途坦荡。”
(上卷完)
第56章 ch.56 生
ch.56 生
浴室水汽蒸腾,房间没开灯,仅有的光源是床尾的投影仪。
上面是一场橄榄球赛。
“重新押,我压杰里莱斯赢。”
“好学生也作弊?”
“不行吗?”
“你想干什么都行,”周司屹松懒后靠,揉了揉她脑袋,“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仗我的势,随便嚣张。”
哄小姑娘的语气,但眼底幽暗,神色看不分明。
最后一球,红队得分。
场上一片欢呼。
“杰里莱斯赢了。”她笑盈盈扭头,耍完赖看到周司屹不爽吃瘪,心情大好。
“挡视线了,妹妹。”周司屹懒懒开口,“低点儿头。”
她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后脑勺被他一压,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了。
唇碰着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唇齿已经被侵略性地顶开。
暗昧灯光下,周司屹一边掠夺着她的气息,一边按着她腰,喂过一颗糖来。
滚烫气息相缠,浑身极轻地颤栗了一下,黏腻的水汽里,糖块在舌尖化开。
他的目光漆黑,很淡,蛊人,对视令人心惊肉跳。
脑海中的理智几乎被深吻烧干净,她轻轻地说:“你说赢了就不…”
周司屹勾唇低笑。
“别咬嘴唇。”
“看着我。”
“说—”
她的指甲深深陷在他的后颈,肌肤相贴,起了层薄汗。
周司屹咬着支烟,咔哒一声点燃。
两人近乎额抵着额,烟气吹在她脸上,甜腻的草莓味。
“说,永远不会背叛。”
她喘息着从梦里惊醒。
学生公寓的暖气开到七十三华氏度,她环着手臂,光脚踩着地毯,摁亮了开关。
身上被汗打得黏腻,她披着毯子去倒水,碰到刚从舞蹈室回来的安娜。
“你眼圈怎么是青的?”
安娜凑过来掐了掐她脸。
安娜是个混血儿,一头金色长发,但中文说得很好。
“没睡好吗宝宝,还是第一次看你缺晚课。”
“有点感冒。”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也是哑的,孟盈往杯子里接了点冰块,凉意从指尖渗进来,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总算消失了点儿。
“是不是准备期末的演出累到了,”安娜盘膝在她旁边坐下,“别紧张啊,咱们学院能把李蒙技巧练好的就你一个,朱迪老师本来说定了让你当领舞,你怎么拒绝了?”
“我很久没上过舞台了。”孟盈垂了垂眼睫。
“上次学院内的演出你表现得很棒啊,但下来的时候看你脸色不太好。”
“是心理障碍。”
冰块轻轻磕碰着杯壁,凝起一层雾气。
安娜叹口气:“好吧,对了,新年夜不是要演出吗,陆栩生他们打算提前跨个年,就在明天,东区的酒吧,让我叫上你。他追你追半年了,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没情况。”孟盈笑笑。
陆栩生是陆霄洄的表弟,也在纽约读书,有次她拼车从机场到学生宿舍,司机临时有事,安娜喊陆栩生帮忙捎了她一程。
安娜跟陆栩生他们常一起玩,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
“好可惜,我们还赌他能不能追到你,”安娜眨眨眼,“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这个问题她被问过很多遍。
纽约的冬天比B市还冷,窗外在飘雪,百叶窗外结了层凛冽霜雾。
孟盈抬起眼睫,看了会儿暗红色的天空。
“会在大雪里背着我买一支棉花糖。”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哇,这么简单吗?”安娜惊叹,惊叹完又诶了声,“不过这样的男生很少诶。”
果然,跟周司屹鬼混纠缠的一个夏天,她的标准被无限拉低,又无限拔高。
从十九岁生日后,她的确没碰到一个会在大雪天里,背着她跑半个城找棉花糖的男生。
明早的人文课有课堂展示,安娜抱着电脑回屋里准备了。
孟盈端着冰水往回走,她的屋子一向布置得简单,说空荡荡也不为过,除了练舞蹈用的垫子,最打眼的装饰大概是挂在床头的小熊玩偶。
周司屹用枪口挑过来的那个。
干干净净,一点儿都没弄脏。
她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那个疯狂热烈又沉溺腐坏的夏天,已经过去一年半。
——
第二天的孟盈本来没打算去。
舞团的排练紧张,她一直没能完全克服心理障碍,基础打得虽然扎实,还是有些没底。
上次的公演,她出了两次失误,下台的时候,朱迪老师没怪她,反而问她是不是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
“很多舞者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心理压力,”朱迪开导她,“我这儿有学校心理咨询室的邮箱,要克服恐惧,首先你得面对恐惧。”
所以为了这次的演出,她几乎每天都泡在舞蹈教室。
第二天本来也是这样计划的。
碰巧的是,这天舞蹈教室的电路出了问题。临近圣诞节,学校的处理速度很慢,一早就陆续有学生发邮件给负责人,但直到晚上都没人来检修。
排练计划只能泡汤。
孟盈收拾东西出教室,正好接到安娜的消息。
“我的车就在学院对面的停车场,放松一下嘛,连咱们系最努力的赵雯都去了。你也去呗,宝宝。”
架不住安娜的撒娇,八点多的时候,两人一起的进了东区的酒吧。
这家酒吧是近两年新开的,一家私人酒吧,出名得很快,陆栩生这帮爱玩的都注册了这家的会员,但谁都不知道背后的老板是谁。
陆栩生包了场,场子里都是N大的学生跟茱莉亚学院的学生。
孟盈很少进这种场子,她在骨子里还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被周司屹带歪了点儿,到纽约后,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无聊简单的生活。
场子里热得很,她找了个角落的卡座,要了杯苏打水。
旁边有桌人,有男有女,都是N大的学生。
苏打水里的气泡贴着杯壁上涌,孟盈走着神,听到一个女生说:“季蔷怎么没来,以前这种场子她不是最爱凑热闹。”
“得了,人根本看不上这儿,听说没,这几天Zhou来纽约了。”
“谁?”
“就那位啊,季蔷上赶着追了多久,人估计都不记得她名,他那个圈子季蔷够不到。”
“陆栩生表哥的那个兄弟?我听说了,一年多以前他用雷霆手段收拾了他舅舅一家,那点脏事全被查了出来,那件事后他就不在京城了,听说是去了国际救援队,现在已经是指挥官了。”
“真假?”
“这还有假,去年那会儿的一场慈善酒会我表哥见过他,有人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说丢了只猫。”
心口轻轻跳了一下,杯子里的气泡水轻轻晃动,孟盈放了杯子,去酒吧外吹风。
刚出大门,手腕被人握了一下。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到跟出来的陆栩生。
陆栩生算是陆家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陆霄洄从小被丢在商场里厮混,什么风浪都见过,狐狸皮囊下一把雷霆手腕,相比而言,他这表弟就是纯情富家小少爷,估计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苦是冰美式。
所以在追她这件事上,陆栩生挺契而不舍。
“安娜还说你不会来,”陆栩生笑笑,“听她说你喜欢吃棉花糖,我叫服务生去买了,上次我们在一个plaza碰到一家,老板是中国人,做棉花糖咖啡,很有意思,店里喝会更有感觉,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谢谢,”孟盈抿抿唇,“你…”
“别这么着急拒绝我,总要给个追你的机会嘛。”陆栩生举起胳膊,替她挡住坠落的雪花。
他身上有股不灭的少年气,孟盈愣了一下。
酒吧外的行人不多,午夜的街头,颓腐和纸醉金迷的并存。
她开口前,外面突然晃过来几个国外青年。
走路歪斜,皮囊包着骨头,一看就是抽了东西。
孟盈皱眉,手腕被陆栩生握住。
她抽了抽手,陆栩生摁了串号码,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家里有个很厉害的哥哥,今天在纽约。”
包围圈一点点缩小,这里的治安不比国内,孟盈的手腕被紧紧攥着,心跳剧烈。
街道一头突然扫过到雪亮车灯,炽烈,压迫感十足。
车胎压过雪路,车窗半降,骨节分明的手腕懒懒搭在车窗。
脑中嗡地一声,孟盈猛地抬头。
对上双漆黑幽暗的眼。
周司屹穿了件黑T,作训靴,金边眼镜,手指夹着支烟。
随性浪荡,压迫感十足。
他身后跟了两个黑衣服的保镖,没得他发话,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周四哥。”陆栩生的语气顿时放松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他跟陆霄洄是表兄弟,也跟着叫周司屹一声哥。
孟盈垂下眼睫,心脏剧烈跳动一下。
所有记忆都涌现出来,混乱的夏天,抵死的缠绵,生日那天全城免费的棉花糖。
还有周司屹的那句,下次再碰到,咱俩玩到腻。
近乎将她撕碎的一句。
陆栩生还死死攥着她的手,周司屹垂了垂眼皮,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
他站在高处,神色并不分明,指间的烟明灭。
仿佛一切的主导者。
门口的几个青年没搞明白情况,但有点不耐烦,蠢蠢欲动。
都是不要命的瘾君子,孟盈的掌心湿冷,她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出是陆栩生掌心的冷汗。
“周四哥,这个是我同学,我听表哥说你来了纽约,没想到这么巧。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是挺巧。”周司屹总算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近两年没见,他身上的痞劲儿更足,斯文皮囊下,一把败类模样。
他的视线第二次掠过两人交握的手,眉间一挑。
第57章 ch.57 生
ch.57 生
“没事,你别害怕,绵绵,有周四哥,出不了事,而且这酒吧都是…”
说到这儿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一个混混终于按捺不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把短刀。
局势一片混乱。
周司屹插着兜,懒懒垂着眼皮,视线落在她身上。
看猎物的视线,她的周身颤栗了一下。
一旁的陆栩生浑然不觉,紧紧牵着她手,仿佛一对亡命天涯的野鸳鸯。
孟盈的掌心渗着汗,陆栩生以为她被吓到了,把人往后护了一点儿。
一个跟周司屹面对面的角度。
仿佛对峙,但实际上并没有,周司屹的手里玩着只打火机,有点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上面有个褪色到看不清轮廓的小草莓。
他的食指扣着机匣,给一记力,咔哒一声,火舌在湿腐夜色蹿起。
“你自己过来,还是我帮你过来?”
没有指代对象的一句话,周司屹懒懒开口。
陆栩生愣了一下,他愣住的这个瞬间,那个混混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孟盈的领口,陆栩生反应得快,但身手到底不够,勉强把她护住,自个儿的胳膊被抓住。
多少有点狼狈。
孟盈皱了下眉,眼睛因为惊吓有微微红意,伸出另一只手拉住陆栩生。
这场景多少有点像亡命的野鸳鸯。
火舌第二次蹿起,周司屹慢条斯理斜了斜额:“把小陆公子请过来。”
他后边的两个保镖训练有素过来拉人,周司屹说陆公子,他们就只带了陆栩生,训练有素,连她手都没碰一下,就这么把陆栩生扯开。
陆栩生多少有点狼狈,回头看她,又叫了声周四哥。
孟盈的眼睫颤了颤,胸腔的心跳剧烈。
周司屹把她的反应看得清楚。
这么一会儿,又红着眼睛又要跟他撇清关系。
小笨蛋,碰到的都是什么废物,不禁吓得腿都哆嗦。
陆栩生被几个保镖连拖带护地拖到后面,说是护,动作不算客气。
那几个混混听不懂中文,不明情况地踟蹰。
孟盈抿着唇,浑身都紧绷着,直到一双长腿出现在视线。
刚才那个混混还握着刀,看到周司屹过来,凶神恶煞地举起来。
周司屹眼皮不抬,懒懒抓住她的手腕,
时隔一年半,那些暴烈的记忆随着熟悉的体温变得清晰,孟盈晃了下神,呼吸起伏。
那个混混已经举着刀扑过来,周司屹的一只手仍握着她,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一扭那个混混的手腕,刀尖擦着他的手骨转了个方向,利落地没进那个混混的手掌。
温热的血顺着刀尖往下滴,像在洛杉矶的那天。
呼吸骤然急促,孟盈垂下眼睫。
相贴的肌肤酥麻得像过了电。
周司屹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清晰地看到他锁骨往下的一道疤,和颈侧一道纹身—
三条抓痕。
跟他斯文禁欲的皮囊反差分明。
身体被拉得一斜,近乎额抵着额,一个极度暧昧的距离。
远处的几个保镖都眼观鼻鼻观心,但陆栩生在看着。
心跳急促,孟盈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刚退了一步,后颈被周司屹扣住。
退无可退。
她睁大眼睛,熟悉的肌肉记忆,呼吸惯性地急促了一下。
周司屹只不紧不慢地看她一眼,手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领口,一寸寸擦过那里被弄脏的一小块獭兔毛料。
陆栩生叫了声她名字。
“绵绵。”
周司屹的动作不停,居高临下垂眸,手指上移,懒懒碰了下她烧红的耳垂。
然后在她的颤栗里倒退着走一步,言简意赅吩咐:“处理一下,送小陆公子跟绵绵同学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名。
淡淡的语调,尾音意味不明。
她张了张唇,觉得嗓子发干。
想拒绝,陆栩生已经走了过来,带着点儿劫后余生的兴奋,跟对周司屹的崇拜。
“周四哥厉害吧,我们这辈有什么事都找他,还有我表哥,没有他俩解决不了的事。走吧,咱们进去,对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吓到了?”
孟盈垂了垂眼睫。
一块糖在舌尖化开,草莓味的,不是以前周司屹常买的牌子。
被陆栩生拉着往回走,酒吧热烈的氛围里,她晃着神,想起刚才递糖的时候,周司屹勾唇低笑,说的那句。
“红成这样。”
漆黑目光笔直望着她,斯文皮囊下,一把恶劣的掠夺欲。
她的头皮麻了一下。
———
她回到卡座,迎面碰上安娜。
安娜看到她跟陆栩生在一起,捂着嘴笑,陆栩生红着脖颈往旁边错了错,挺绅士地把空间留给她们俩。
安娜小声问:“什么情况?”
“在外面吹风碰到的。”孟盈说得简短。
“不是陆栩生,”安娜趴在她耳边,“刚刚我出去拿酒,看到你跟Zhou,让季蔷追着跑了半个学期那位。你跟他什么情况?”
气泡水里的冰块已经彻底化完,孟盈想了想:“不熟。”
抛去狼狈为奸的交易关系,两人好像的确不熟。
分开的一年半里,周司屹越发往金字塔尖走,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生在罗马,只会往上。
非得说有关系,可能还剩了层岌岌可危的兄妹关系。
但完全算不上兄友妹恭。
“吓死了,以为你俩很熟,”安娜挽着她手臂,往鸡尾酒台走。
安娜的酒量很好,平时练舞不怎么喝,但在这种场子特别放得开。
陆栩生拼酒都拼不过她。
安娜一边俯身挑酒,一边说:“朱迪老师说后天公开竞选领舞,季蔷她们都在准备,说实话,季蔷的腿部力量压跟跟不上,她这半个学期起码往国内跑了五趟,朱迪老师让我问问你,这次要不要试一下。”
“我…”
“知道你推了嘛,”安娜拿了杯僵尸,顺便对吧台后的金发调酒小哥抛了个媚眼,“不过让季蔷做领舞,你看得下去?她之前还传过你小话,不努力就算了,非得用这种手段。我都看不下去。现在好了,她不跟你抢陆栩生了,转过去追那位了…”
季蔷之前追过陆栩生,结果陆栩生转身高调追她,关系难免尴尬。
孟盈笑笑,她没想过跟陆栩生在一起,对这些并不在意。
刚想岔开话题,说曹操曹操到。
陆栩生端着只高脚杯走过来。
“喝这个,绵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司屹刚才叫过这两个字,那种缠绵又心惊肉跳的感觉,让她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我不喝酒。”孟盈抿抿唇。
除了跟周司屹鬼混的那段时间,她的确从不沾酒。
“知道,我们绵绵同学是好学生,”陆栩生笑了,“给你调的果汁,知道你不爱喝甜的,加了气泡水,你尝尝。”
“要演出了,我在控制身材。”孟盈随便找了个理由。
陆栩生这种没碰过南墙的小公子,确实没有服输的劲头。
铩羽而归也不气馁:“你想喝什么?酒吧有的我都能给你找。”
孟盈愣了一下。
突然想起之前每次进酒吧,喝的好像都是牛奶。
“这样,我去给你拿气泡水吧。”陆栩生已经兴冲冲离开。
安娜看了全程,碰了碰她胳膊,笑嘻嘻问:“这都拒绝,应该是遇到过更带劲的男生吧?”
孟盈没接话,也没否认。
“前男友咯?”
“不算。”
“那是什么?”安娜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那种…”
孟盈的眼睫颤了一下。
心神恍惚,她没看路,差点撞上香槟塔,腰被往旁边一带。
伸过来的手臂有力,强势。
心跳如鼓。
旁边有人笑着问:“最近在忙什么,周四哥?”
周司屹懒懒收回手臂,漫不经心笑笑,撂下两字:“找猫。”
“什么矜贵的猫?”
“养不熟的。”
语调慢悠悠的,那人是来谈生意的,周司屹跟他往外走,正好跟端着杯气泡水回来的陆栩生擦肩。
他撩了下眼皮。
孟盈的头皮一麻,周司屹撩起眼皮,视线懒懒跟陆栩生碰上。
陆栩生叫了声周四哥。
周司屹懒懒抻了下脖颈,没应。
眉梢微挑,让人心口一悸。
他今晚确实是来谈生意的,外面还有好几个人,他一口标准的美音,领口被风卷着,慵懒矜贵。
临出门时,朝一个服务生招了下手。
半分钟后,有人端着成排的酒过来。
“周先生摇了铃,全场请一轮shot。”
场子里一片沸腾。
“是那个Zhou?”
“人特牛逼,背景也很厉害,他怎么会来这儿?”
“听说是捞人。”
服务生端每一杯酒的时候,都说了句,新年快乐。
所有人的都是龙舌兰日出,唯独到孟盈这儿,变成了杯玛格丽特。
被雾气打湿的鸡尾酒碟,碟口一圈细盐。
Margarita
致死去的爱情。
“周先生说,新年快乐,孟小姐。”
第58章 ch.58 生
ch.58 生
酸涩的柠檬汁,寓意悼念的盐霜,辛辣的龙舌兰酒。
致死去的爱情。
她端起那杯酒。
气泡碰着杯壁,不断翻滚上涌,甜意跟辛辣混在一起。
她有一年半没碰过酒。
就好像周司屹这个人。
周司屹跟她完全在两个世界。
他并不斯文,不是表面看上去的绅士,百无禁忌,一把掠夺欲。
她招惹他,能全身而退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周司屹有多不能沾染,她再清楚不过。
后面的几天,她都过得忐忑。
除了她,安娜跟陆栩生他们都不知道她跟周司屹的关系。
当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圈子里的不少人都知道周四公子继母领来的妹妹走了,闹得不太好看,但这些沸沸扬扬又止于周司屹轻描淡写的一句找猫。
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妹妹还没丢的一只猫让他上心。
那些流言自然就平息了,只是不少人都好奇,周四公子到底丢了只多金贵的猫。
这样的忐忑持续了三天,她跟周司屹完全没有交集。
仿佛他那晚出现在纽约,真就是帮陆霄洄捞个人。
倒是陆栩生怕她排练太累,来找了她一次,跟田螺姑娘似的撂下一包哄人的小玩意,
快演出了,为了激励所有人,朱迪决定在演出前一天再选领舞,氛围无形变得紧张。
孟盈不太在意领舞,但她对于舞蹈一向认真,这几天几乎天天跟安娜一起泡在练习教室。
二十九号那天,安娜的妈妈来纽约,安娜要去机场接人,早早走了。
教室预约到晚上十点,孟盈独自待到了预约时间结束,高强度的连续,小腿青了好几块,整个人都疲累。
关灯出教室,才发现外面下了雪。
舞蹈教室到学生公寓有几公里的距离,天气太恶劣,她翻出手机准备打车,支付失败,才发现卡透支了。
这张卡的副卡绑在章行芝名下。
天气太冷,浑身都被吹透,她哆嗦了一下,章行芝的电话在这时正好打进来。
“绵绵,最近怎么样,吃早饭了吗?别老控制身材,身体都弄坏了。”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这边是晚上,妈妈。”
章行芝尴尬地笑笑。
“卡透支了,你又去赌了,妈妈。”
孟盈冷得咳嗽,她的个子不低,但太瘦,细直的脖颈被风吹得微红。
一年半前,周正临把妻子行程安排泄露给谢谨德的事也被翻出来。
周司屹伤好之后,雷霆手段地把周正临夺了权,逼去港城。
孟盈本来想带章行芝走,但章行芝舍不得周正临口头承诺的那些荣华富贵,坚持去了港城。
结果可想而知。
周正临日渐落魄,偏偏又要守着空架子,钱很快挥霍一空,开始酗酒,整日整夜不着家。
而章行芝染上了赌瘾。
这些大概都在周司屹的预料之中。
他永远面无表情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掌控一切。
所有的账都一笔笔算清楚,即便亲生父亲也不例外,如果非得说那一笔没有算。
大概只有跟她的这笔感情帐。
“绵绵啊,”章行芝的声音软下来,“你周叔叔天天酗酒,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你的选择吗?”
“是妈妈的错,昨天妈妈梦到你爸爸了,但妈妈能怎么办,我月子落下病,身体不好,又没法出去工作。”
提到孟宗海永远有效。
章行芝深谙这点,毕竟孟宗海生前最后对女儿的嘱咐是照顾好妈妈。
所以每次这个话题都是这样结束。
孟盈低了低眼睫,听着章行芝明显苍老的语气,心还是软了一瞬。
“我会把副卡停了,以后定期给你打生活费,别再赌了,妈妈。再欠债,我也帮不了你了。”
“你不能这样,”章行芝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你这不是要妈妈的命,那些人天天上门,绵绵,妈妈没办法了。你们舞团不是很厉害,你先把钱给妈妈应个急,等妈妈赢回来…”
“舞团的演出费都在卡上了。”孟盈轻轻说。
不仅演出费,学生签不能打工,她只能在华人开的店里帮工,这一年半里,所有空余时间除了练舞就是兼职,省吃俭用,赚的钱都给章行芝补了窟窿。
但那是个无底洞。
电话挂断前,章行芝问:“你跟你哥哥还有没有联系,你求求他啊,只要他肯放过你周叔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到哥哥两个字,孟盈的脑中一空。
刚压下去的忐忑再次翻涌上来,她垂着眼,在微信语音结束的提示音里,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些混乱的纠葛。
攻城略地的吻,紧紧相贴的体温,半夜跑半个城买到的棉花糖,他护着没弄脏的那只小熊,结束时那一句,下次再碰到,咱俩玩到腻。
还有前几天,服务生端酒过来,说的那一句—
新年快乐,孟小姐。
周司屹真的会,好聚好散吗?
眼皮跳了一下,她垂下头,攥了攥手心。
雪越来越大。
叫不了车,学校的公交也停运了,教学楼已经锁了,她蹲在楼门口,狼狈地给安娜打电话。
打了几通都没有接通。
又打给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太晚了,同样没接通。
她犹豫了一下,只能拨给陆栩生。
第一通仍旧没接通。
几秒钟后,一个号码回拨过来。
她被冻得鼻音很重,声音闷闷的,得有点可爱。
“喂。”
擦一声,对面打了支烟,没说话。
“我在教学楼门口,雪太大了,你方便帮忙接我一下吗?”
对面似乎笑了一声。
她被冻得昏昏沉沉,只听见懒懒的一句—等着。
可能还有一句—亮处等,别害怕。
不知道陆栩生什么时候知道她怕黑的事。
——
地下酒吧,各种声色犬马的表演跟拳赛如火如荼。
周司屹懒懒挂断电话。
衬衫纽扣松开一粒,冷冽眉眼隐没在阴影里。
陆栩生的手机就放在旁边桌上,未接来电的显示还亮着。
他垂着眼皮,瞥了一眼,站起身。
斜侧的陈似问:“用跟小陆公子说一声吗?”
五分钟前,周司屹让他告诉陆栩生,陆霄洄找他。
在那位孟小姐打电话进来的同一刻。
陈似之前一直在老爷子那儿,这半年周司屹开始接手周家的生意,他才跟过来。
对于孟盈的事,多少有点耳闻。
毕竟能算计了周司屹还全身而退的,这位孟小姐是第一位。
当然不是因为她手段高。
这才是最新奇的。
周司屹抬眼,嗤笑了声:“用不着。”
———
夜晚的曼哈顿,繁华跟颓腐交融在一起。
街头的风很大,她还穿着演出服,漂亮的舞裙,露出纤细脚踝,外面那件长身的大衣根本抵御不了冬季的风,教室要锁门,她出来得匆忙,脚上的舞鞋忘记换,被雪浸得湿透。
她的小半张脸裹在围巾里,抱着帆布包,在脑中过着舞蹈动作。
手指冻得发僵,思考也费劲,冷得浑身颤栗的时候,视线中出现一条长腿。
不是陆栩生。
浑噩的思绪收拢了一点儿,她眼底的松懈还没收起来,眼底有毫不设防的微亮。
周司屹就站在两步开外,背光而立,插着兜,凛风被他挡在身后。
孟盈的视线正撞上金边眼镜后,那双漆黑幽暗的眼。
她本能地吸了口气,那些不设防的亮意暗下来。
周司屹打了支烟,懒懒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从天真的喜意到满是警惕。
像受了惊吓的猫。
他松了粒袖口的纽扣,意态慵懒地看过来。
孟盈浑身都紧绷着:“你怎么在这儿?”
周司屹在她面前蹲下。
平视的角度,他的目光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又黑沉得莫名有些蛊人。
手背碰上她脸颊,似有若无的触碰,周司屹的手温度很高,一冷一热,强烈的温差下,她缩了缩脖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脸颊徐徐上移。
神经本能紧绷。
那些暴烈缠绵的记忆悉数被唤醒,耳根本能染上红意,全身都僵硬,视线在漆黑的夜幕中相对。
她几乎看到了男人禁欲皮囊下的暗瘾和掠夺欲。
心跳因紧张和心惊砰砰加快。
周司屹只慢条斯理在她前额一扫。
一片沾在那儿的雪花在他手指化开。
他懒懒收回手,烟尾暗红的光明灭。
“来救一只天鹅。”
慵懒的语气,似恶劣的捉弄,又似认真纵哄。
你怎么在这儿?
来救一只天鹅。
这是她新年舞剧的主题。
新年夜,年轻的王在大雪里救了一只冻僵的天鹅。隆冬腊月,王用黄金打造了一座宫殿,里面有柔软的地毯,温暖的壁炉。
天鹅和王依偎在壁炉前,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等到春天告别的时候,天鹅才惊觉,宫殿并没有飞出去的窗。
王花了一个冬天,不动声色地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周司屹的语气慵懒,声音勾着笑,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她在这样的注视下抿住唇:“谢谢您,周先生。”
三个字,分明地和他拉开距离。
周司屹没说话,再次伸出手臂。
她整个人都紧绷着,修长分明的手指拨开白色棉衣,探进她裙摆。
呼吸屏住,她的脊背都是僵直的,几近窒息的前一秒,脚踝被捞起来。
周司屹从陈似手里接过一双鞋,拨开系扣,帮她穿上。
完全贴合的尺码。
她松了口气,被本能记忆占据的思绪轻轻松懈下来。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周司屹轻描淡写地说:“上次碰这儿的时候,你的脸也很红。”
长指掠过她的脚踝,抽离。
小腹紧了一下,她僵硬地抿唇。
周司屹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像是安抚的拍哄。
“给你带了糖,妹妹。”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她刚才画出的防线悉数抹除。
第59章 ch.59 生
ch.59 生
周司屹从来如此。
一把百无禁忌的手段,危险又捉摸不透。
偏偏有时,又像是探不出底线的纵容。
她不是他的对手,以前所谓的狼狈为奸,不过是周司屹乐意纵容,或者说,是她做了他的一把刀。
没听说谁跟周司屹玩玩,能玩得全身而退。
骨节分明的手指压着她的唇,熟练地探开。
淡淡的酒精味刺激着舌尖,然后是糖化开的甜腻。
全身血液冲上脑门,耳根刷地红了。
周司屹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毫不掩饰。
心跳不断加快,她紧张得蜷了蜷手指:“还有什么事吗,周…”
在头顶深不可测的注视下,先生两个字憋回去,换成了周司屹。
她局促地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天太晚了,我可以走了吗?”
宁可冒着雪走回学生公寓,也不想再次招惹他。
周司屹没说话。
心跳停了几拍,她紧张地抬了下眼睫。
周司屹的表情不变,笑了一下,语气平淡:“请便。”
一个完全意外的答案。
甚至好心帮她拉开了门。
孟盈愣了一下,松下一口气前,突然听到陆栩生的声音。
“绵绵。”
气息不匀,应该是急跑进来的。
周司屹仍保持着请便的闲散姿态。
他从来都是一把明牌,时隔太久,她几乎都忘了他骨子里的一把侵略性。
心跳剧烈,本能的反应是关上隔间的门,楼里的灯都关了,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孟盈抬起头,淡淡的雪光里,对上双漆黑的眼。
周司屹打了根烟,咬在嘴边,懒懒垂下眼皮。
居高临下的注视,目光在她身上掠过。
孟盈的头皮一麻,本能后退,手腕被周司屹握住。
与此同时,后脑撞上他另一只手的手背,闷闷的一声,并不疼,但骨节地触感清晰。
两人的距离在这一刻拉到咫尺之间。
重逢后,第一次深深的对视。
周司屹慢条斯理勾着眼镜摘下来,骨相优越的侧脸陷在一片阴影里。
她的呼吸紧绷着,他反倒勾了下唇:“喜欢他?”
冷淡又玩味的语气。
胸腔几乎贴在一起,她感受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轻震,滚烫的气息侵略性地压下来,懒于掩饰的侵略性和征伐欲。
“没有。”她下意识说。
又抿了抿唇:“我说过,不会喜欢谁。”
这句不会喜欢的范围,自然欲盖弥彰地包括了周司屹。
秀浅的眉不自觉地皱着,整个人都紧绷,像惊吓炸毛的猫。
她自己没察觉。
“那慌什么?”周司屹语气平静地开口。
她不自觉地抓着他手臂,是她紧张时本能的小习惯,养成了但不自知。
周司屹垂了垂眼皮,没松手。
交缠的手挨着她领口,心跳声清晰。
一下。
两下。
“兄妹关系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妹妹?”
凉薄,浪荡的语气,一针见血,没给她留一点儿回避的空间。
“我…”
紧张到语无伦次,头顶是周司屹的注视,外面是渐近的脚步声。
呼吸几乎都屏住,周司屹垂了垂眼,这把火分明是他烧起来的,但他禁欲皮囊仍旧一把斯文模样,手臂上移,拢住她肩,拍哄两下。
心跳几乎到了喉口,她僵硬地找回嗓音:“周先生。”
“不是兄妹关系?”周司屹轻描淡写开口。
理智一点点被蚕食干净,她后悔死了,今天不该打这个电话。
不该再一次招惹了…周司屹。
他的右手掌心几乎贴着她心口,听到那里加快的心跳,神色意味不明。
在她肩上拍哄的手缓慢收拢,仍旧是斯文皮囊。
孟盈浑身轻震。
“哥哥。”
很轻软的一声,带着点儿不情不愿,叫完耳根通红。
周司屹表情不变,视线掠过她红透的耳根。
大概是叫完这一声,她的胆子也大了点:“没有见不得光,是因为关门后,教学楼里不能有人。”
有点拙劣的理由。
语气里有心虚。
周司屹笑笑:“对,你是好学生。”
他居然就这么顺着她拙劣的借口说下去了。
孟盈愣愣抬眼。
周司屹的身形高挺凌厉,眼前的光线被遮挡,他占据了全部视线。
她这才注意到还握着他手腕,倏地松开,背在身后,轻轻揉了揉。
耳根更红。
周司屹站着不动,似乎也不打算拆穿她,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睫抖动得像振翅的蝶,遇到危险的本能。
金边眼镜在手指懒懒转了一圈,他开口:“大一学期末凭优秀的成绩转学到朱莉亚舞蹈学院,每天在舞蹈考试待到晚上十一点,带着脚伤录制NH专场演出,拿下金奖,被几个舞团抛出橄榄枝。”
孟盈愕然抬眼。
他怎么会,连她录制NH时的脚伤都知道。
后脊僵硬,知道周司屹有多厉害,也知道他斯文皮囊下有多危险,招惹不得。
但她忘了,她已经招惹了。
“你怎么会知道,你调查过?”
只要他想,她的一切,都在周司屹那儿无可遁形。
就像冬夜那只天鹅。
周司屹从来算不上什么绅士,他一身的征伐气孟盈再清楚不过,一年半前的那句话,在这时才有了实感。
心脏不断收紧下坠,她心惊肉跳地跟周司屹对视,他却只眯了下眼。
“他在门口。”
像是一句随口好心的提醒。
头皮发麻,她一动不敢动,周司屹把烟咬进嘴里,低眼看着她。
敲门声在此刻响起。
头顶响起一声笑,神经高度紧张,她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唇。
少女的掌心柔软干净,也敏感,肌肤相碰的那一刻,不自查地颤栗一下。
周司屹咬在嘴里的那支烟被她拿下来,情急之下咬在自己嘴里。
烟气无声无息地烧,暴烈又暧昧。
外面的敲门声仍在继续,还有陆栩生的一句:“奇怪,人去哪儿了?”
她咬着那支烟,浑身紧绷到僵直,过了几秒才察觉到缺氧,本能吸了口气。
烟气呛进喉咙。
如果咳出来,势必会被陆栩生听到,她来不及反应,惊慌至极的时候,只看到周司屹垂眸注视的目光。
凉薄,平静。
呛咳出的前一秒,唇被周司屹堵住。
孟盈怔怔地,腰被他一拉,额抵额的姿势,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拨开她的手,侵进她的唇。
大脑紧绷的一根弦断开,她无力地被他揽着腰,周司屹吻得很深,那些遮掩不住的咳声都吞没在这个吻里。
呼吸极重,几乎不能承受。
敲门声又持续了几秒,陆栩生终于困惑地去其他地方找了。
心跳在这会儿才勉强落地,但周司屹的动作不停,直到她胸腔最后一点稀薄空气也被掠去,他才直起身。
看着她潮红的脸。
她的掌心全是汗,眼角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这个吻。
她还喘息着,脚趾慌乱蜷起。
陈似的电话打过去第二通,大概有什么急事。
周司屹随手按断。
“好学生别抽烟,说不听。”
粗粝滚烫的指腹掠过她眼角,周司屹慢条斯理戴上眼镜。
拉开门时,抽走了她手里的那支烟。
他离开后,孟盈的脸颊还憋得通红,小腹有麻意,她羞耻地攥了下手指。
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腕上挂了个打包袋。
袋口还冒着热气。
所以,周司屹在半夜来这,是为了给她送一杯棉花糖可可吗?
脸颊滚烫,孟盈瞪大眼睛。
心中慌乱。
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身后的门在这时被推开。
陆栩生气喘吁吁跑进来:“诶,奇怪,刚才我找过这儿了。”
“我出来得晚了,刚下来。”
心跳还砰砰的,孟盈下意识抿唇。
她好久没做过这种好学生不该做的事了。
“没事就好,打你手机关机了,就那一条发过来的位置信息,我表哥来电话说了点事,过了半天才看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死我了。”
“我手机没电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下次有事就叫我。正好我带充电宝了,充个电送你回家。”
递充电宝的时候,陆栩生的手背碰到她的,耳根一红:“楼里一断电空调也停,还好你手还算暖和。”
安娜的电话在这时也打了进来。
“我刚在陪我妈妈看恐怖片,我妈吓得全程攥着我手,怎么了宝宝?”
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没事,我被雪困在学院这边了,陆栩生过来接我了。”
“那就好,”安娜那边热闹极了,她妈妈在喊她,她用英文回了几句,又转回来,“这两天我都不回学生公寓了,你照顾好自己,这边的学生公寓太老,一下雪就容易出各种问题,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对了,演出完就过年了,你兼职的店是不是也放假了,到时候咱们出去逛街吧,我上次看到件特别漂亮的大衣,你穿上肯定好看。你的那件棉服都快成古董了。”
孟盈倒是不太在意这些,而且她现在的卡上也没钱了。
当年谢老爷子给她汇了一笔钱,她又全都汇了回去,兼职除了生活费,剩下的几乎都给章行芝补了窟窿。
但她不忍打击安娜的兴趣,笑笑,说:“好呀。”
“那就这么说定了,逛完咱们吃火锅去,新开的那家,特别好吃。”
安娜一向雷厉风行,这么一会儿已经快要敲定好了新年计划。
被安娜兴致勃勃的语气感染,孟盈的心慌无措平息了点儿。
狂跳的心脏总算平息,她有了回到正轨的实感。
这一年半她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无聊的好学生日常,虽然大部分时间平淡无奇,但偶尔也有些有趣的事情。
这似乎才该是正轨。
又跟安娜聊了几句,安娜的爸爸喊人去帮忙,安娜不好意思地跟她说明天再聊,又说家里做了苹果派,明天排练带给她尝尝。
挂完电话,孟盈抬头,看到陆栩生正看着她手里的那个袋子。
心中一惊。
好在陆栩生只是指了指,兴奋地说:“这个就是我和你说的那家咖啡店,他家的棉花糖热可可最火爆,不过奇怪,这家店打烊很早的,每天下午四点就关门了,快过节反倒延长营业时间了吗?”
孟盈愣了一下。
所以周司屹是怎么买到的这杯热可可?
袋口磨着指腹的神经,她的眼睫颤了颤,低头打开纸袋。
纸杯旁边,有朵蓝色纸玫瑰。
炽烈的。
像刚才落在头顶,直勾勾,侵略性懒于掩饰的目光。
心慌意乱。
————
学院门外,停着辆宾利。
陈似拉开车门,递过来部手机:“港城那边的电话。”
周司屹瞥了眼号码,点了接听。
车门关闭,跟外面的风雪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周司屹面无表情地看着打在车窗的雾气,双腿交叠。
对面用粤语汇报。
周司屹索然无味地垂着眼皮,姿态散漫。
他从来杀伐果决。
但刚才,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恍了神。
然后做了有史以来从没做过的一件事。
他退了一步。
任她踮着脚,双手交叠捂在他的嘴唇。
帮她灭了那支烟。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这段关系开始的第一天。
那个白天,他刚飞了趟港城,有人泄漏了他行踪,谢家派的人一路追着他。
他差点死在那一天。
不过无所谓,在周司屹眼里,死亡跟今天下雨是一个概念。
那晚回来捞人的时候,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没洗净。
那天她穿了身白裙子,身上有草莓的甜意,跟尼古丁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一场掠夺和缠绵。
结束的时候,她也用沾着湿意的眼睛看过来。
骨子里有本能的掠夺欲,他皱着眉,把人拉近。
然后发现她在看他手臂的一道伤。
目光很纯,有天真的担忧:“这个不是我抓的吧?”
“猫抓不出来。”周司屹面无表情眯了下眼。
那些肮脏的事,她并没有见过。
她又吸了口气,感同身受地问:“疼不疼?”
嘴唇贴过来,轻轻吹着气。
最能激起欲望或者警惕的一个举动。
但周司屹只垂眼看过去。
她说不要了,他就没做第三次。
后来她睡着了,他出去买烟。店里的老板娘也穿了件白裙子,很多女孩子都会穿的款式。
但跟她穿在身上的感觉不一样。
她身上有天真的纯稚。
因为从小在爱里长大。
雨丝还细细密密地落,一个开头糟糕的夜晚,在这时变得并不算糟糕。
周司屹不会爱人。
在他这儿,有账就算,想要的就夺,手段一向百无禁忌。
天真,纯稚,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但那晚,打着烟咬在嘴里时,周司屹没带半点情欲地想了个事。
死亡的前一刻,如果能做最后一件事。
跟她接吻应该是个有趣的决定。
隆冬腊月,一只天鹅懵懂闯进天罗地网的城堡。
招惹了个遍。
然后,说要走。
周司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把有点旧的火机,手指懒懒拨下。
擦一声,火舌蹿起来。
电话对面是他留在港城的人,在汇报周正临的事。
“现在周先生酗酒,章女士染上了赌瘾,已经按照您说的,那些钱款都从您账上拨还,一笔笔都记着。昨天阿虎他们过去了讨要了一趟,章女士跟周先生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夜色浓稠。
学院的门开了又关。
女孩的脖颈纤细,身上裹了件厚重棉服,白色裙摆压在棉服下,漂亮的纱映着淡淡雪光,被风吹得轻颤。
放松了下来,提着裙摆踩进雪里,眼睛笑得弯弯的。
对面的人还在汇报。
布下天罗地网,只为给天鹅送一杯棉花糖可可。
周司屹双腿交叠,指节漫不经心地轻敲在机身那个有点褪色的草莓上。
“真喺天真。”
第60章 ch.60 生
ch.60 生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
说是学生公寓,但她们没抽中校内的,这个公寓是舞团在校外找的房东,给她们安排的。
棉大衣沾着湿冷的雪气,公寓的门有十二点的门禁,跟陆栩生告别后,她小跑着往宿舍门去,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已经十二点过五分。
公寓门居然还开着。
房东太太在织一顶圣诞帽,鼻梁上架着个玳瑁色的眼睛,动作很慢,听到开门的声音,放下毛线针:“回来了。”
“这么晚您还没睡吗?”孟盈愣了一下。
她身上还湿漉漉的,多少有点狼狈,房东太太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往她肩上裹了个大披肩:“赶紧回去冲个热水澡,屋子里有热姜茶,记得喝一点。”
这边没人喝热姜茶,不过她跟安娜在冬天经常会煮,也给房东太太端一碗。
没想到房东太太也学会了。
孟盈回了屋子,桌上不光有煮好的热姜茶,还有一兜曲奇。
是她常去的一家甜品店的,那家店主打健康,低油低糖,舞蹈生要身材管理,正好合适。
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习惯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冲完澡,配着姜茶吃了两块曲奇,整个人都松懒下来,脸颊被壁炉的温度暖得红红的。
曲奇饼干似乎是新品,很漂亮的玫瑰花形状。
十五岁以后,她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习惯自己哄自己,自己照顾自己。
今天实在有点过于幸运了。
睡前,她习惯性打开平板,看了一遍舞剧的拆解动作。
白天鹅在温暖的壁炉前翩翩起舞。
城堡的大门缓缓关闭。
心跳莫名停滞了一下,眼皮也跟着跳。
想起学院的事,莫名有点忐忑。
当年的事,周司屹应该不至于计较这么久吧,他现在不缺权欲,不缺美人,人生应该已经有种居高临下的无聊感才对,心眼应该不会这么小吧。
也许,两人能勉强平和地做表面兄妹。
这也是唯一在正轨上的关系。
外面风雪急骤,群消息说明天的早课取消,孟盈专注看完舞剧的谢幕,手里的最后一块曲奇饼干也正好吃完。
她起身关了灯。
屋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温暖的黑暗。
完全没觉察,停在公寓外的一辆黑色宾利。
急骤的风雪里,周司屹手里的那支烟无声烧着。
陈似在后面撑着伞。
后头还有个中年人,来得匆促,身上都被雪打湿了,但此时恭谨站着。
一直到公寓那盏灯灭。
周司屹垂眸,懒懒弹了下烟灰。
火星无声无息掉进积雪里。
中年男人这才上前:“查明白了,消息是从美国卖出去的,那封匿名邮件的发件人…”
中年男人顿了一下,踟蹰着看向周司屹。
周司屹黑眸微眯,周身压迫感十足。
“是沈容?”平静冷淡的语气。
“是。”
中年男人垂下头。
旁边的陈似也屏着息。
周司屹上次出任务的时候,被雇佣兵追杀,这次他来纽约,就是查这件事。
没想到查的线索竟然指向沈容。
沈容的母亲是谢繁缇当年的至交好友,谢繁缇过世后,沈容家出了点变故,周司屹定期往洛杉矶汇一笔钱。
没料到这笔钱接济出个白眼狼。
“要怎么处理?”中年男人问。
“既然有路不走,”周司屹的语调慢悠悠的,“就用不着路了。”
中年男人抬头,哆嗦了一下。
极为狠戾的一句话,偏偏以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来。
让人心惊肉跳。
周司屹一向如此,容不得背叛,手段百无禁忌。
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掌了周谢两家的权。
周司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无论是对这场背叛还是那句要人生要人死的决断。
他摘下手套,抽出张蓝色卡纸。
懒懒折了几下,一朵蓝色玫瑰在纽约街头的风雪里生长出来。
他的面色没什么波澜,但周身的戾气和压迫感让人心惊肉跳。
明显糟糕的心情。
偏偏碰上朵干净脆弱的玫瑰。
昏暗光线里,暗瘾无声滋长。
陈似撑着伞,心情复杂。
之前只是听过名字,来洛杉矶这样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孟小姐。
周司屹名义上的妹妹。
唯一一个算计了周司屹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周司屹在算计跟背叛中长大,连谢老爷子都说,他骨子里凉薄,杀伐决断,从来没什么耐心。
对沈容的处理才是他的一贯态度。
偏偏对这位孟小姐,态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当时那件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都等着看场好戏。
但周司屹没找他妹妹算账,反倒大张旗鼓找一只据说没哄好也没关好的猫。
就像这样来纽约,本来一个很重要的酒会,周司屹就这么提前退了场。
亏损九位数以上的合作,只轻描淡写一句,去救一只天鹅。
近乎纵容的态度,步步为营的设计。
分不清是夺,还是哄。
不管是哪个,陈似都想不明白。
周司屹追求一个姑娘,已经够匪夷所思。
这姑娘还是跟他有过一段,闹得没多好看的妹妹,也不知到底多神通广大。
风雪急骤,侵略进浓重夜色。
———
早课取消,第二天孟盈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她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六点起床,说是懒觉,也不过比平常晚起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还早,她练了会儿基本功,又烤了一炉幸运饼干。
拿包装封好,她送了一兜给房东太太,感谢昨晚的姜茶和曲奇,房东太太摆手,说不用感谢她。
剩下的饼干孟盈带去了学院,演出快要开始,尽管天气不好,下午的时候班上的人都来得整齐。
下午要去演出的礼堂排练,孟盈把饼干放在了门口的台子上,快上课的时候,篮子里已经快空了。
安娜踩着点跑进来,看到空空如也的篮子,瘪着嘴叹气。
孟盈从帆布包里拿了个小袋子给她。
专门给安娜留的,每个颜色的纸条都有一个。
安娜眼睛亮亮地抱住她脖子:“爱死你了宝宝。今天怎么想起做幸运饼干了?”
“昨天碰到了好多幸运的事,想把好运气分一分。”孟盈笑着说。
她笑起来很漂亮,眼睛弯弯的,让人着迷。
“真的吗?”安娜双手合十,笑嘻嘻说,“感谢上帝。”
孟盈抿着唇笑,跟她说:“感谢上帝。”
莫名其妙幸运成这样,好像也只能归功于上帝了。
没想到好运气还没结束,反而延续到了今天。
负责舞美的老师突然说有个super surprise。
还没等老师说惊喜是什么,已经有人捂着嘴惊呼起来。
孟盈的手臂被安娜拉了一下,安娜也捂着嘴,如出一辙的惊呼。
“看那儿!”
指的是舞台的方向。
隔着半开的帘幕,眼前陡然一亮。
当初编这个舞剧的时候,所有人一起讨论过,想要一个玫瑰花墙做背景。
但成本太高,后来不了了之。
此时此刻,舞台上有面巨大的玫瑰花城堡,水晶的外壁,蓝色玫瑰堆砌成的城堡。
最中间是一朵无烧蓝宝石雕刻的玫瑰,像整个城堡的心脏。
“那朵蓝宝石玫瑰,”有人低低惊呼,“好像前几天苏富比拍卖会那件天价的无烧蓝宝,这个是真的吗?”
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轻呼声。
城堡的尖顶,玫瑰花铺成一行字。
For swan
致天鹅
天鹅就该在最漂亮的城堡里。
孟盈愣在原地,心跳一寸寸收紧。
“这次总不能感谢上帝了。”安娜感叹着说。
“当然不是上帝,”舞美老师说,“是Zhou。”
周司屹。
悬着的心口一下捏紧,然后变成一片慌乱。
昨晚学院楼里,他穿着正装西服,衬衫领口散开两粒纽扣,一身禁欲的斯文皮囊。
目光却并不斯文。
悍戾,侵略性十足。
以及那句坦荡的调查过,和低着头,随口提醒的那句,他在门口。
所有的忐忑,试探,在这一刻具象起开。
这面玫瑰花城堡。
不仅是致天鹅,也是他攻城略地前的告示。
周司屹从来如此,绅士做足,百无禁忌。
心口窒了一下。
所有人都沉浸在惊喜里,她不自在地低下头,往更衣室走。
脸颊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暖气开得太足还是过大的情绪起伏,推开更衣室的门,两块不知道谁拿的幸运饼干还放在长椅上。
她的眼睫颤了颤,从冷柜里拿了瓶水。
这边有喝冰水的习惯,但她习惯了喝温的,即使在夏天也很少喝冰水。
掌心被雾气浸得冰凉,她颤栗了一下,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孟盈回头,看到整理舞裙的季蔷。
季蔷一边把细钻胸针往领口别,一边探究地看过来:“听Aron说前几天在酒吧碰到你和Zhou了,你们认识?”
语气紧绷,带着点儿试探意味。
孟盈的眼睫颤了颤:“他是我,哥哥。”
她不擅长撒谎,干脆实话实说。
哥哥这两个字似乎都充满了禁忌,脚趾蜷起,无可避免地想起昨晚,周司屹那句凉薄浪荡的,兄妹关系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妹妹。
周司屹一向如此。
话说得绅士,连浪荡都克制得恰到好处,但以前每次做的时候,他都要听到她用软软求饶的语气,叫一句哥哥。
才肯放她歇口气。
禁欲皮囊下,完完全全暴徒模样。
心中忐忑更甚,胡思乱想的时候,季蔷走过来。
因为陆栩生的事,季蔷多少有点变扭,两人的关系一直处于冷淡尴尬的交界。
这次季蔷一反常态地主动挽住她手臂:“原来这样,你是Zhou的妹妹呀,你们的姓不一样,是他母亲那边的妹妹吗?”
周家旁支众多,周司屹的妹妹多得很,想跟他攀关系的人不少,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妹他估计都没见过面。
出名的就她一个。
不是因为是他妹妹出的名。
好在季蔷高中就到了美国,不知道这些。
“那你知不知道他家的一只猫,好像很金贵的一只,我之前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嘛,他说有只猫,我问能不能看看,他说跑了。”
心跳砰砰的,孟盈咬咬唇,问:“他还说什么了吗?”
季蔷想了想:“哦,还有一句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在一家地下拳场。
当时有场明显实力悬殊的表演赛,整场比赛像猫戏老鼠,一直到最后,红方毫无意外地被击倒,头顶冒着鲜血。
周司屹兴致缺缺地端起酒杯。
全场欢呼沸腾,季蔷不习惯这种气氛,趁势往他怀里倒,周司屹面无表情叫了声陈似。
她吓了一跳,人被陈似扶稳,连他的领口都没碰上。
她在这时问的这个问题。
“如果那猫不回来呢?”
周司屹坐在最高的位置,慢条斯理勾下眼镜,不甚在意地说:“不会。”
周遭的氧气都稀薄下来。
懒于掩饰的掠夺欲。
季蔷听得头皮一麻。
那只猫真的挺金贵。
———
从更衣室出来,孟盈几乎心跳如鼓。
心底迷茫又忐忑,同学在喊她的名字。
她小跑着往舞台的方向去,跑了几步,突然看到陈似。
下意识往后看。
果然看到抄着裤兜,走过来的周司屹。
分明一身西装,绅士模样,偏偏周身压迫感十足。
手臂下意识背到身后,脚步也停下。
她攥了攥手指,紧张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
周司屹慢条斯理走过来。
狭小的空间,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后背几乎贴上墙壁。
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双漆黑,蛊惑人心的眼。
手心都是汗,脚跟有点麻。
她悄悄动了动,视线不可避免地看到周司屹的领带,和他颈侧的抓痕纹身。
绅士和暴徒的冲击,居然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
周司屹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垂眸注视着她。
搏击场上,胜券在握的一方很少主动出手。
情人之间,某种程度上,对视是一场极致缠绵的精神接吻。
脚趾麻得几乎站不稳,周司屹突然抬手,扶住她的肩。
粗粝掌心跟柔软舞裙摩擦,她睁大眼睛。
“站稳了,”周司屹神色自若,“妹妹。”
目光顺着她的耳垂下移,掠过她的每一个敏感点,直勾勾的打量,滚烫。
同学还在叫她的名字,有人注意到这边,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她慌乱说谢谢,给自己壮胆似的,欲盖弥彰叫了声哥哥。
耳根红红的,几乎落荒而逃。
周司屹并不拦,侧了侧身,让出条路。
熨烫平整的衬衫上多了道褶皱。
视线里是女孩慌乱跑向舞台的模样,慌张抗拒,欲盖弥彰的镇定。
周司屹漫不经心笑笑。
猫丢了就丢了。
找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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