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出发之前祝好询问了两个人的意见,程述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意思就是“随便”,坐在后座的唐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一头蓬乱的头发,小声说了句“什么都可以”。


    祝好有些无语,只好打开手机的团购软件随便选了家评分最高的私房菜馆。


    正值饭点,餐馆热闹非凡,上菜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唐


    宋低眉垂眼地端坐在祝好左边,双手圈着一杯柠檬水,拇指不停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壁。


    他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程述脸上大写的“拒绝社交”几个字给噎住了,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木讷寡言不爱说话,一个满不在乎不想说话。祝好坐在他俩中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滞了。


    为了避免目光相触却又无话可说的尴尬,她只得主动充当气氛调节器,跟唐宋闲聊起来:“唐宋,你在电视台的工作怎么样?”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唐宋抬起头,讷讷地答道:“还行吧,电视台的工作跟报社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还在学习阶段,一般也只是搬搬机器,打打下手什么的。”


    祝好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在淮江市住得还习惯吗?”


    唐宋说:“挺好的,这边的气候跟西临市也没什么差别……对了,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祝好点点头:“你说。”


    “刚才我听那些人说程先生已经离开警队了,那你们怎么还能去案发现场?”


    祝好解释:“他现在是警局的刑事犯罪顾问。”


    唐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能不能问问,指甲油杀手这个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程述把玩着桌上的牙签筒,随口问道:“你对这个案子没了解过吗?”


    唐宋笑了笑:“我从小就在西临市长大,以前听大人提起过一点,但模模糊糊的没什么印象,今天早上收到邮件后我问了台里的前辈,才知道有过这么一起案子。”


    程述语气里带着些揶揄:“你跟我们出来吃饭,不会是想从我们这儿套点儿什么消息吧?”


    唐宋一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有点儿好奇而已。”


    顿了一下,又再次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不过……如果你们能透露点儿什么就更好了。”


    程述一脸“我就知道”地哂笑道:“那你真是想多了。”


    祝好从桌子下面狠狠踢了程述一脚,用眼神示意他闭嘴,然后朝唐宋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案子还在调查期间,没有警方的允许,我们也不能随便对外透露案件细节的,不好意思啊。”


    唐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摇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我也就随便那么一问。”


    所幸点的菜终于陆续上桌,尴尬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嘴都用来吃饭了,就算不说话也没什么要紧的。


    饭吃到一半,祝好又在桌下用脚碰了碰程述,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拿起杯子举向唐宋,说道:“唐宋,之前在西临市那件事真是谢谢你了。本来一直想找机会请你吃个饭,不过最近实在太忙,一直没什么机会。”


    程述也举起杯子,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说了句“谢了”。


    唐宋赶紧放下筷子跟他们碰杯,腼腆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你们不用放在心上的。”


    表面上看着唯唯诺诺的一个人,当初居然有勇气一个人潜进危机四伏的分享会去卧底调查,搜集了大量证据,还冒着危险救下了他们,祝好不由得对眼前这个样貌平平的年轻人生出些许敬佩。


    程述完成任务后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杯里的可乐,默不作声地继续埋头吃饭。


    终于熬到一顿饭结束,把唐宋送上出租车后,祝好回到车里,一屁股把自己摔在副驾驶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跟这两个人呆在同一个空间真是比跑五公里还要累。


    她忍不住吐槽程述:“老大,我说你也太冷漠了吧,就不能主动点跟人家聊几句话吗?”


    程述若无其事地启动车子:“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是你把他叫来的,又不是我。”


    祝好不满:“人家好歹帮过我们,你装也要装得热情点儿啊。”


    程述不以为意:“我不是主动付钱了吗?‘谢谢’也说过了。”


    祝好:……


    她扶着额头,一时竟无言以对。别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谢谢”这句话在程述这儿,的确已经算是最高礼仪了。


    *


    根据程述提供的思路,警方花了两天时间摸排走访,终于确认了第二名受害者的身份,她名叫严雪儿,26岁,是一家足疗店的员工。


    按照秦聿风给的地址,程述把车开到了一个小区前。


    这个小区离严雪儿工作的足疗店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大门两旁的花圃修得十分整齐,小区里的绿化做得很好,初春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宽敞干净的林荫路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有警员站在严雪儿租住的房子门口给房东做笔录,祝好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得知严雪儿是两个月前搬进来的,租房合同也一次性签了两年。


    她插了句话,问道:“这儿的房租多少钱?”


    房东回答:“五千,本来是押二付三,不过她说要一口气付一年的房租,我就给她打了九折。”


    祝好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五千块钱一个月,就算打了九折,租一整年再加上押金也要六万多块钱了。


    屋子是两室一厅的布局,家具应该是房东配套的,屋里收拾得还算整齐。


    严雪儿的房间中央是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淡蓝色的床单。祝好注意到床上只放了一个枕头,洗手间里也只有一套洗漱用品,看得出来,严雪儿是独自一人居住在这儿的。


    床头边的梳妆台上有一套没拆开的护肤品,包装精美,价格一看就不便宜,祝好拉开抽屉,在角落里找到了护肤品的购物小票,购买的时间是几天前。


    秦聿风移步到她身边,笑着问道:“祝好,你有什么发现吗?”


    在他们来之前,警员已经对严雪儿的房子进行了一次详细的勘查。祝好明白秦聿风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有什么发现,只是想找机会跟她搭话而已。


    她也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说些什么,秦聿风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对祝好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出客厅接电话去了。


    祝好又打开了房间里的衣柜,身后冷不丁响起程述的声音:“你最近怎么都不跟你的可攻略对象出去玩了?”


    祝好倏地一愣,这家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目光逐一扫过衣柜里的衣服,没好气道:“怎么,你很希望我跟他们出去玩吗?”


    这回换做程述愣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秦聿风正在打电话的背影,干笑了一声:“我就随便问问。”


    不知怎么的,祝好心里生出一些微妙失落的情绪——其实这些天,这样的情绪一直盘桓在心头,只是被她刻意忽略了。


    反正有些事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索性别想了,还是专心破案吧。


    可这时失落的情绪却突然被放大,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的确很久没跟李砚川见面了,我今晚正好去他酒吧坐坐。”


    程述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但祝好转过身去把注意力放回衣柜里的衣服上,没再理会他。


    严雪儿的衣柜分上下两层,上层挂着一些大衣和外套,下层是折叠整齐的内搭、裤子等。


    那些外套大部分是不知名的杂牌,其中却有一两件质感很好的羊毛大衣,祝好把领子上的标签翻出来看了一眼,果真是个价格不菲的大牌子,而且大概率不是假货。


    足疗店的工资能支撑得起严雪儿住那么贵的房子、买那么多价格昂贵的护肤品和衣服吗?


    秦聿风挂了电话,匆匆从客厅走回房间里,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严雪儿的同事回忆说最近有个客人经常点名要她上钟,我们查询了足疗店登记的会员卡信息,是一名名叫武明杰的男子。会员卡的消费记录显示,他这两个月内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来消费一次,并且每次点的都是严雪儿。”


    程述问:“他多大年纪,是做什么工作的?”


    秦聿风:“小孙已经在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没多久,武明杰的信息就发到了秦聿风的手机上。


    他今年49岁,是一名软件工程师。照片上的他有一张瘦长的脸,戴着副眼镜,乍一看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的点。根据资料显示,他一直生活在淮江市,四年前被公司派到了国外工作,三个多月前才刚刚回来。


    祝好差点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刚才的失落也被抛到九霄云外——这个人不仅年龄、职业、长相都跟程述做的人像剖绘一样,而且离开和回到淮江市的时间点也基本都对上了,他会不会就是指甲油杀手?


    秦聿风低头把手机里的资料滑到下一页,皱了皱眉,说:“不过这个武明杰已经结婚二十多年了,还有一儿一女。儿子刚上初中,女儿已经上大学了。而且他的工资水平不低啊,一个月有好几万呢。”


    程述捻着下巴思考了一阵,问道:“他人在哪儿?”


    “已经派人去他公司了。”秦聿风看了眼手机:“顺利的话,半个小时就能把他带回警局。”


    第192章


    从被带回警局的那一刻,武明杰就只重复着一句话——“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缩着肩膀坐在审讯椅里,隔着厚厚的镜片,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迷茫和瑟缩。


    负责审讯的警员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喊冤叫屈,把严雪儿的照片摆在他面前,单刀直入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武明杰瞥了照片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几乎是立刻就否认了:“不认识啊,怎么了?”


    警员问:“前天晚上——也就是2月20日的晚上你在哪儿?”


    武明杰脱口而出:“我在公司加班,下班后就回家了。”


    警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对吧?你在‘幽梦足疗按摩’的会员卡显示,你当晚曾在那儿消费过,负责帮你按摩的人正是照片上这位女士。”


    武明杰一怔,扶起眼镜佯装认真地又对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对,是她。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下班之后腰酸背痛,就去按摩了。”


    说完又故作懊恼地补充了一句:“那家店看起来应该是正规店铺才对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就纯按摩!”


    他这句话倒没说谎,严雪儿工作的地方的确是家手续齐全的正经按摩店,并没有什么擦边服务,严雪儿本人也是经过培训上岗的按摩师。


    警员冷笑:“你找过她不止一次吧?从两个月前你办会员卡开始,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去一次,而且每次都指定要她上钟,不是吗?”


    眼见自己拙劣的谎言被拆穿,武明杰索性直接摊牌:“是又怎么样?我按个摩也不犯法吧?你们到底抓我进来干什么?”


    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笃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底气也明显比刚才要足了许多。


    秦聿风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里的情景,双眉紧皱,转头问程述:“老程,你觉得这家伙可疑吗?”


    程述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答非所问:“武明杰出生在一个正常家庭,从小跟父母住在一起,他本人的成长轨迹也没什么波折,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升职,最重要的一点,他前些年做过一次脊椎手术,一定没办法独立完成杀人抛尸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些特征的确符合我的人像剖绘,但他应该不是指甲油杀手。”


    秦聿风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撒谎?”


    祝好接过话茬:“我猜他跟严雪儿关系不一般。”


    严雪儿在足疗店的工资并不足以支撑她一次性付清高档小区一年的房租,昂贵的名牌大衣和护肤品也是最近才买的,而武明杰明明找她按摩过很多次,却又声称自己不认识她,那只能说明他并不希望两人的关系被其他人知道。


    匆匆推门而入的警员很快证实了祝好的想法:“秦队,我们查过监控,那天晚上武明杰是和严雪儿一起从足疗店离开的,而且还一起回了严雪儿家。”


    秦聿风点点头,按下监听室里的麦克风,对负责审讯的警员说道:“直接把严雪儿的死讯告诉他。”


    警员把案发现场拍的照片逐一摆在武明杰面前,说道:“2月21日早上,我们在郊外发现了严雪儿的尸体。”


    武明杰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颤抖的双手差点儿拿不起照片,语无伦次:“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她、她怎么会……”


    警员不耐烦地一拍桌子:“监控显示,2月20日晚上你跟她一起回了家。23点13分左右又一同乘坐电梯到地下车库,驾车离开了小区,从那之后严雪儿的身影就没再出现在小区监控中。是不是你把她杀了?”


    武明杰脑门上渗出大颗汗珠,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慌忙摇头否认:“怎么可能是我!不是我啊……不是,真的不是我!”


    他心理素质显然不太好,警员还没说话,他就已经吓尿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吓尿,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滴滴答答洇湿了审讯室的地板。


    负责审讯的警员无奈地转头看向单向玻璃后的秦聿风,秦聿风也无奈地扶着额头,对着麦克风吩咐道:“带他去换条裤子。”


    十分钟后,换完裤子的武明杰重新被带回清理干净的审讯室,在得知严雪儿的死讯后,他那本就不牢固的心理防线几乎是立刻崩溃了,很快就把事情交代清楚。


    据他所说,自己跟严雪儿是在按摩的时候认识的,没几天就发展成了情人关系。


    他在高档小区里为严雪儿租下了一套房子,却从不在那里过夜,因此严雪儿家里也没有太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警员问道:“你老婆不知道这件事吗?”


    武明杰摇摇头:“不知道,我几乎不用手机跟严雪儿联系,每次要找她就去足疗店。”


    不得不说,他这保密工作做得还挺到位。


    严雪儿出生农村家庭,就算在足疗店打工一辈子,也没办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武明杰虽然在外人看来家庭和睦、事业有成,可那颗追求刺激的心却一直和下半身一同蠢蠢欲动,并在遇到严雪儿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和严雪儿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之所以隐瞒跟严雪儿的关系,也只是跟大部分婚内出轨的渣男一样,既想要刺激浪漫的婚外恋,又想要维持住自己家成业就的美好形象。


    因此听闻严雪儿的死讯,比起难过,他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他的家庭和工作。


    警员敲了敲桌面,继续刚才的审讯:“你们那天离开小区后去了哪儿?”


    武明杰夹着双腿,竹筒倒豆子似的回答:“小区后面有个小公园,那里有很多流浪猫,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喂猫。那天我离开时,她说家里还有剩菜,要拿去给那儿的猫吃,我就顺便陪她去了。结果刚到了没一会儿,我老婆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回家。严雪儿很贴心地让我先走,说她喂完猫一个人回去就行。”


    一口气说完,他压着嗓子干咳了几声,问道:“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接过警员递来的一次性杯子,武明杰仰头把水喝光,才接着说:“当时我寻思着公园离小区也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而且那几天我老婆好像有点怀疑我,我就先回去了,没想到……”


    警员问:“你们到小公园的时候,还有没有其他人在那里?”


    这回他答得快速又笃定:“没有。那里晚上人很少,也没什么摄像头,基本不会有人去的。”


    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严雪儿跟我提起过,说最近有个男人也在那里喂猫,他们偶尔会碰上。”


    警员连忙问:“什么样的男人?”


    武明杰有些为难:“这个……她没提过,我也没见过。”


    武明杰的妻子证实了他那天的确在凌晨十二点左右回到家里,之后就一直没再出门。这么看来,他的确跟严雪儿的死没有关系,更不是指甲油杀手。


    监听室的门被敲响,法医助理推门进来,对秦聿风道:“秦队,温主任那边有发现,让您过去一趟。”


    “马上到。”


    秦聿风给程述递了个眼神,放下手中的文件袋,转身朝法医解剖室走去。


    低温裹着解剖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儿钻进鼻腔,严雪儿和夏嫣正静静地躺在并排摆放着的两张泛着冷光的不锈钢台面上,无影灯将她们苍白的脸色和身上每一处伤痕都照得纤毫毕现。


    听到动静,身着白大褂的温珣抬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先简单说一下尸检结果。死者的致命伤是左心室的贯穿性刀伤,伤及心脏大血管,导致大量内出血。除此之外,她身上有多处穿刺伤,颈部有水平状索沟,边缘有皮下出血,均为生前伤。胃内容物为部分消化食物,推测死亡时间在最后一次进食后2-3小时。详细的尸检报告待会儿我会让助理发给你。”


    秦聿风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温主任,你特地把我们叫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温珣:“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秦聿风苦笑:“我都不知道在解剖室里还能听到好消息,还以为是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呢。”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温珣说:“我先说坏消息吧,那根刺上提取到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数据库中没有找到匹配的记录。”


    祝好问:“更坏的消息呢?”


    “指甲油杀手的作案手法好像有了变化,我在严雪儿的后颈处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标记。”


    温珣托住严雪儿的头部,法医助理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摆成侧躺的姿态。


    在她的后颈处,清晰可见两条三厘米左右垂直并行的划痕。


    温珣说:“伤口没有生活反应,属于死后伤。一开始我以为是指甲油杀手在抛尸过程中不小心造成的,但我的助理提醒我说夏嫣的尸体上似乎也有类似的一个标记,我才猜想会不会是指甲油杀手故意留下的。”


    说着又让法医助理将另一张不锈钢台上夏嫣的尸体翻过来,果然在她的后颈处也有一模一样的两条竖线,伤口的边缘很整齐,像是被某种利器刻意划出来的。


    秦聿风嘶地吸了口气,转头问程述:“两条竖线……会是什么意思?编号吗?”


    程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这个标记在五年前的所有案子中都没有出现过,不管是什么意思,一定对他有很重要的意义。”


    第193章


    你不说,我就永远也不……


    从警局离开时,夜色已然浓重。


    路灯在雨雾中晕染出一层淡淡的光圈,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因为最近铺天盖地的新闻,路边的商店虽然照常营业,街头却鲜少能看到路人的身影。


    一连好几天时间,沉寂许久的连环杀手再度出现、专门针对留中长发的年轻女子下手的新闻席卷了各类媒体的门面,上至官方的电视台和报纸,下至多如牛毛的自媒体,全都在播报与之相关的新闻。


    按照警方的要求,这些新闻几乎都没有提到“指甲油杀手”的名号,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尽量一笔带过,把报道的侧重点放在了号召女性提高安全意识上。


    指甲油杀手这些天一直没什么动静,也没再网上发布帖子。


    祝好看着车窗外冷清的街道,问程述:“老大,你说,指甲油杀手下一步会怎么做?”


    程述把着方向盘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是世界上最牛的心理侧写师,也不可能完全揣摩出一个变态的心理。不过他最近应该会处于一个焦虑期——想要作案,但因为目标都提高了警惕,所以难以下手。”


    祝好问:“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程述言简意赅地回答:“等。要么等新的线索出现,要么就等他狗急跳墙。”


    祝好心情有些沉重:“如果他狗急跳墙,不就意味着会有新的受害者吗?”


    程述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回想起受害者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祝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新闻的热度很快就会过去,女性也不可能因为潜在的危险,就永远在夜幕降临后足不出户,而指甲油杀手只要一有机会,就一定会重新作案。


    “如果我去做诱饵呢?”


    程述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祝好:“如果我去做诱饵,他会不会现身?”


    ——既然指甲油杀手是冲着程述来的,就一定会留意到程述身边的她,而她的外形又恰好符合指甲油杀手的偏好。


    如果指甲油杀手看到她独自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作案的欲望,到时只要警方事先设下埋伏,他不就如同瓮中之鳖了吗?


    前面恰好是红灯,程述踩下刹车,说道:“他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许多,也十分擅长伪装自己,你真以为他会那么容易上当?再说了,我不可能让你去当诱饵。”


    祝好:“为什么不可能?你当初答应让我住进阁楼,不就是想用我把他引出来吗?”


    程述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一茬,无法辩驳,只得叹了口气承认:“我当初是这么想过,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程述缄默不语,转头看向前方的路,显然是想回避这个问题。


    祝好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忽略掉的失落又一次卷土重来,在胸口几经翻涌,冲上喉头,又被她生生抑制住。


    她强忍情绪,若无其事地说:“老大,在前面放我下车,我要去李砚川的酒吧。”


    程述嘴角轻轻一动:“大半夜还去酒吧,你真的打算拿自己当诱饵?”


    “现在才十点钟,哪有大半夜。再说了,会有人送我回家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也不知程述有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怨念,但还是依言调转了方向,把车开到了Inkstone的门口,淡淡地开口嘱咐:“外面下雨,记得拿伞。”


    祝好只当没听到,径直开门下车。透过Inkstone玻璃门的反光,她看到程述的车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驶离。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酒吧大门。


    清冽的酒香混合着暖气扑面而来,几个打扮时尚的女孩正围在吧台前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站在吧台里的李砚川始终保持着客套的微笑,时不时耐心地回答一两句话。


    看到祝好,他面露惊喜,颔首对那几个女孩说了声抱歉后,从吧台里走出来,十分自然地接过祝好身上的挎包,把她领到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好好,你怎么来了?”


    祝好注意到那几个女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砚川,便随口问了句:“你刚才在跟她们聊什么呢?”


    李砚川在她对面坐下:“她们问了我一些调酒的问题,我就随便跟她们聊了几句。”


    解释完后,似乎是担心祝好误会,又补充道:“好好,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就不跟其他人聊天了。”


    祝好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


    她本想说自己没那么小气,但转念一想,这话也太容易引起误会了——就算跟李砚川的好感度已经很高了,但严格来说他们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我没有不喜欢,跟客人交流也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按你的方式去做就行。”


    李砚川托着下巴笑:“好好,你真是善解人意。想喝什么?我去给你做一杯。”


    “什么都行。”祝好想了想,又强调:“要不含酒精的。”


    李砚川点点头,回到吧台里鼓捣了一会儿,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白色饮料回来放在祝好面前:“这是百香果气泡水,没有酒精,我只放了一点碎冰,不会很凉。”


    祝好说了声谢谢,捻着吸管抿了一口。


    李砚川重新在她对面


    坐下,问道:“好好,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祝好试着丢掉那些不愉快的情绪,把注意力转到跟李砚川的谈天上:“最近有个连环杀人案,你没看新闻吗?”


    “看到了,我看新闻上的描述,那个连环杀手针对的受害者类型跟你差不多。”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担忧:“好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可千万不能出事。”


    祝好心头一暖,笑着点了点头。


    有什么好失落的,不就是个男人吗?


    这可是乙游,乙游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就拿李砚川来说,长得好看又体贴入微,还会爆金币,比某个路人甲强了不止一百倍。


    祝好刚要说什么,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直觉让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玻璃窗外。隔着细密的雨丝和氤氲的雾气,隐约能看到路灯下似乎站着一个人,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她,可当她抹掉玻璃上凝结的水雾定睛一看,大街上却又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好好,怎么了吗?”


    祝好回过神,干咳一声以掩饰刚才的晃神,笑道:“没事,刚才说到哪儿了?”


    李砚川:“我有个朋友是开安保公司的,我让他给你弄一些防身的小东西吧?比如强光手电筒、防狼喷雾什么的。或者……我给你请几个保镖?这样你晚上出门会比较安全。”


    祝好生怕再多说几句他就要斥巨资给她打造一个安全屋了,连忙制止他:“不用不用,我晚上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跟我老大一起,你放心吧。”


    李砚川这才松了口气:“那就行。”


    酒吧另一头的角落里,一个喝醉的客人不知在大声嚷嚷什么,李砚川皱了皱眉,对她说:“好好,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一下。”


    祝好点点头,又转脸望向窗外,那个人影果然没再出现,却意外地发现程述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又停在了路边。


    她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想到与一个刚好经过的女生撞了个正着。女生手里的酒杯倾翻,杯中的酒洒了祝好一身。


    祝好嘶了一声,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


    女生摆摆手:“没关系,是我没拿稳——诶,你衣服都湿了,等等,我拿纸巾给你。”


    说着随手将酒杯放到一旁,从包里拿出纸巾就要帮祝好擦拭身上的酒水。


    祝好婉拒了她的好意:“没关系的,我马上也要回去了。”


    说完匆匆推门而出,上前敲了敲程述的车窗,故作镇定地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程述揿下车窗:“我——”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越过祝好的肩头,望向她身后。


    祝好转头,看到李砚川拎着一把伞从酒吧里出来:“好好,你怎么不带伞就出来了……侦探先生?”


    程述客套:“不好意思啊,时间太晚了,她该回家了,你也知道最近外面不安全。”


    李砚川虽然不舍,但还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把伞递给祝好:“好好,改天见,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祝好点点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程述启动车子,车轮碾碎了柏油路上霓虹灯的倒影。


    他突然开口:“你喝酒了?”


    祝好本想说没有,但听出他语气里的诘责,心里的不悦登时被放大,索性赌气地嗯了一声,闭起眼睛靠在座椅上不再搭理他。


    本来只是想装睡,却在偶尔的颠簸中真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起来。”


    祝好睁开眼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到家了。她解开安全带,拿起自己的包下了车,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就腾空而起。


    程述似乎是认定她喝了酒,不由分说把她抱了起来,她赶紧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放我下来,我没喝酒。”


    程述将信将疑,把她放在地上:“那你走两步试试。”


    还走两步试试,她本来就没喝酒,别说走两步了,当街来上一段托马斯全旋都没问题。


    程述无奈:“那你身上怎么一股酒精味儿?”


    “别人不小心把酒泼到我身上了。”祝好提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上面的酒精味确实很浓。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问程述:“你不是回家了吗,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程述打开伞撑在她头顶,遮住了细密的雨帘,虚环着她的肩膀往楼道的方向走去:“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地面上水洼里斑斓的灯光被雨水打碎,绽放成一朵朵烟花。


    “我不知道。”祝好低下头,语气生硬:“如果你不说,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程述漫不经心地嗤笑:“因为我担心你,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他的语气跟往常一样慵懒随意,但故意挪开的视线出卖了他的局促。


    那一缕微妙的失落又一次萦绕在心头,祝好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担心我?”


    走进楼道里,程述收起了伞:“担心你明天会出现在报纸的头条上,行了吧?”


    又是这样避重就轻的回答,又是这样敷衍的态度。


    低落的情绪如同将要爆炸的气球,几乎要撑破胸膛。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突然抬手推了程述一把。


    程述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祝好双手撑在楼道里油漆脱落的墙上,将他如山一般的身躯圈在其中,两个人的身体几乎紧紧相贴。


    她仰起头,对上程述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重复刚才的问题:“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担心我。”


    第194章


    程述神情一滞,喉结轻轻滚动:“祝好,你在做什么……你真的没喝酒吗?”


    祝好丝毫不给他转移话题的余地:“我没喝酒,你呢?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吗?”


    程述眼底浮现出一丝诧异,目光相触的瞬间又猝然移开:“……你记起来了。”


    不但记起来了,还因为剧情回顾的缘故而记得一清二楚。


    祝好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你说的那些话,是发自内心的吗?”


    程述反问:“你觉得呢?”


    祝好:“我不知道。你好像明明很在意我,却又总是把我推开;你不停在试探,却又不给我回应。有时候我觉得你心里那扇千钧重的门好像为我开了一条缝隙,可下一秒,你又变回了老样子。我看不懂你,程述。”


    程述轻易地挣开了她的束缚,自嘲地苦笑:“没关系,我也看不懂我自己。”


    他背过身去,扶着额头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总是告诉自己要理智一些,毕竟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个游戏,而我只是一个路人甲,你随时可能离开,所以我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


    “可我又没办法控制自己,总是忍不住想要离你再近一些,想要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想要把所有靠近你的人通通赶走,想要随心所欲地拥有你甚至是……占有你。”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祝好一时有些怔然,不知作何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品行高尚的人,甚至比自己想象中更卑劣。那天晚上我没喝醉,我非常清醒。但我假装自己醉了,这样我就可以借着酒醉的借口再放肆一些,做一些预谋已久、却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就比如——”


    他骤然回身,不容抗拒地扣住祝好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初春的空气微凉湿润,而他的呼吸却炙热而滚烫。


    祝好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做,身子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抱中,下意识挣了挣手腕。


    看她这个反应,程述眼里的温度骤降,松开手,强撑着笑脸说道:“看吧?像之前那样多好,为什么非得追问到底呢?现在搞得多尴尬。”


    他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祝好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似乎一层一层剥开了包裹在身上锈迹斑斑的铁甲,把那颗最真实、也最脆弱的心脏捧在她面前。


    她心念微动,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又一次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楼道里年久失修的灯忽明忽暗,映出他眼底的讶色。他张了张嘴,声音喑哑:“……祝好,你这是在干什么?”


    祝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呢?”


    他眼底似有风暴翻涌,再次确认:“你真的没喝酒吗?”


    “没有,我和你那天晚上一样清醒。”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程述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或许当一个人真正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时,自己往往很难察觉。


    但她知道,如果这一回他的吻真的落下来,她不会再躲开。


    程述倾下身缓缓贴近,温热的吐息掠过祝好的脸颊,心脏跳动的速度也随之攀升。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着想象中的的唇齿相依。


    “咳咳——”


    楼道里突然传出几声犬吠,接着是两声刻意的咳嗽声。祝好吓了一跳,整个人瞬间清醒,程述也应声拉开距离。


    房东大妈站在楼道的拐角处,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牵着小白狗,满脸尴尬:“呀,我这……不好意思啊小程,我听到楼道里窸窸窣窣的,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就下来看看。”


    她的目光在程述和祝好的脸上逡巡,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程述不着痕迹地剐了仍在狂吠的小白狗一眼,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回家再继续。”


    房东大妈连忙附和:“对对对,赶紧回去吧,这大半夜的。”


    程述若无其事地牵起祝好的手就往楼上走,跟房东大妈擦身而过时还不忘跟她说了句“晚安”。


    还没走出几节楼梯,房东大妈自言自语的牢骚从身后隐隐传来:“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干柴烈火,再走两步都到家了,这都忍不了吗?”


    祝好:……


    回到家里,祝好换下满是酒精味的衣服,抱着浴巾和换洗衣物进了洗手间。


    脱离了旖旎暧昧的氛围,那颗悸动不止的心脏逐渐归于平静。温水带走了周身的凉意,也让她发热的头脑变得清明许多。


    理智回笼后,连祝好都想不明白促使自己做出刚才那番举动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


    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祝好啊祝好,你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明明现在应该专注于指甲油杀手的案子,而不是分心去想别的。


    真是色令智昏。


    直到蒸腾的热气让她差点喘不过气,她才关掉花洒,换好衣服打开洗手间的门。


    程述正躺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忽地坐起身。


    似乎是感觉自己的动作太突兀,他故作镇静地干咳一声:“洗好了?”


    祝好不敢看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低低地“嗯”了一声。


    程述:“刚才的事——”


    祝好打断他的话:“程述,我想……我们现在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案子上,其他的事先放一放,你觉得呢?”


    程述眼神蓦地黯淡下来,失落地垂下眼睫:“所以你刚才只是一时冲动吗?”


    祝好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没有一时冲动……好吧,我是冲动了点儿,但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现在……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们还是以案情为主,先别因为这件事而分心。”


    新闻的热度很快就会过去,待到人们逐渐放松警惕时,指甲油杀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犯案。眼下显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个案子解决了。


    程述抬眼看向她,问道:“真的吗?”


    祝好无端觉得他就像一只垂尾乞怜的大型犬,委屈巴巴地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笃定地点了点头,郑重承诺:“真的。”


    他像是松了口气,终于弯起眉眼:“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得先要个定金。”


    祝好不解:“什么定金?”


    话音刚落,程述突然凑近,抬手撩起她半干的刘海儿,温热干燥的嘴唇在她的额头上一触即分,然后得意地笑了:“定金一概不退,你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


    严雪儿喂猫的那个小公园原本是供附近的居民休闲散步的,由于管理不善,已经接近荒废状态,天黑之后基本就没人经过了,因此根本无法找到其他目击证人。周边的摄像头更是坏得七七八八,仅剩的几个能用的也没拍到什么可疑的车辆或人影。


    警方在附近一连蹲守了好几个晚上,各色各样的流浪猫见了不少,却一直没见过武明杰说的那个喂猫的男人。


    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那他一定提前做好了准备,摸清了周边监控摄像头的排布。而他去小公园的目的也不是喂猫,而是为了拉近与严雪儿的距离,寻找机会对她下手。


    因此在严雪儿被害之后,他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夏嫣的案子更是走进了死胡同,除了陶斯然见过的那个人影和指甲油杀手故意留下的鞋印之外,再也没有新的线索。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所有的新闻都是速生速朽。“连环杀手重新出现”的词条在热搜榜首上挂了几天之后,很快就被新的热点所取代。


    当人们开始遗忘这件事带来的恐慌、放松警惕之时,指甲油杀手就有了可乘之机。


    警局里。


    秦聿风显然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头发蓬乱,下巴上冒出一层青灰色的胡茬,眼睛下面也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前烟灰缸里的烟蒂都堆成了小山。


    他拿着夏嫣和严雪儿尸体后颈处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研究,头疼地叹了口气:“这两条竖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说着他抬眼看了程述一眼,问道:“老程,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就这副表情。”


    跟秦聿风的苦恼相比,程述的心情显然格外美丽,笑着问道:“什么表情?”


    秦聿风扬了扬下巴:“喏,就现在这样,嘴角一直没下来过。你该不会是中彩票了吧?”


    程述把视线转向祝好,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的意味:“对啊,还是个大奖,可惜还没到兑奖的时间。”


    秦聿风只当他是在胡扯,嗤笑道:“大奖?苟富贵勿相忘,咱兄弟那么多年,你好歹也要跟我对半分吧?”


    程述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分。”


    祝好抬起手撑着脸,挡住他那黏糊糊的目光,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我刚才查了一下,双数线的含义有好多种,比如在数学中,两条竖线表示绝对值,在音乐符号中,又是用来分隔乐曲的小节线……不过感觉这些都不是指甲油杀手想要表达的意思。”


    秦聿风沉吟片刻:“你说呢,老程?”


    程述终于难得正经:“就跟把受害者尸体摆成祈求姿势、给她们涂上红色指甲油一样,在后颈处刻上两道竖线,也属于犯罪标记的一种,是为了刻意表现某种情绪或情感。但这个标记是突然出现的,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过,所以一定跟他消失这几年的经历有关。”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技术员推开门,脸色很不好看:“秦队,那个NPK又在论坛上发了新的帖子。”


    秦聿风皱起眉头,问道:“说了什么?”


    “我发到您电脑上了。”


    秦聿风赶紧点开屏幕,面色蓦地一沉:“老程,祝好,你们赶紧来看看。”


    第195章


    祝好连忙凑上前,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后,骤然间头皮发麻——帖子的标题是《我的杀人日记》,秦聿风把网页下拉,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手脚都被麻绳牢牢绑紧,嘴也被胶带封着。


    祝好认出了这个女孩——蒋婷婷,指甲油杀手的第一位受害者。


    蒋婷婷遇害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照片也早已褪色发黄,但隔着屏幕和遥远的时光,仍是能从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感受到她当时的恐惧和无助。


    帖子里还有一段极其详尽的叙述。


    “我跟踪了她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对她下手了。


    我用麻绳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不过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发现勒死一个人挺难的,我手都有些麻了,居然才过去了两三分钟。刚打算放松一下,她又突然恢复了力气,在地上拼命又踢又扭的,挣扎得很厉害。


    虽然这回我将她的手脚先绑了起来,不用担心她会逃脱,但有一点很令人沮丧,就是从背后勒住她时,我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开始思考怎么杀死她比较好,想了很久,我决定用刀。


    我找来一把匕首,掀开了她的上衣。她看起来十分害怕,一直在哭,让我有些心烦,所以我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带,想知道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说了什么来着,我好像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求我放过她,她一定不会报警之类的,还骗我说她爸爸很有钱。太可笑了,我可是观察了她足足三个月,怎么会不知道她爸爸是干什么的?


    不过她求饶的模样让我感到很兴奋,所以我听


    她说了大概十分钟,后来我实在不耐烦了,就重新用胶带把她的嘴封起来。


    一开始我有些犹豫,没把握好力度,第一刀刺得太浅了,只是划伤了她的皮肤,所以第二刀我特地调整了角度和姿势,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当我把刀从她身体里拔出来时,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不停往外流,看着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一种许久未有过的快感涌上我的颅顶,我简直要高潮了,又一次把刀插进她的身体里。


    最后她终于不再动弹,我在她身边坐了很久很久,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我在抽屉里找到了那瓶指甲油给她涂上,她终于成为了我想象中的模样。


    说实话,我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让她离开,可是我又觉得,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她这副丑陋的、卑微的、向我求饶的嘴脸!


    不过最后我复盘了一下,她不应该躺着,她应该跪着。只有跪在地上,才能算是祈求。”


    这篇帖子字里行间没有任何的忏悔和自责,通篇都是冷静的叙述,仿佛受害者的痛苦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养料,用来滋养他变态的欲望。


    粗略读完后,祝好就已经觉得如坠冰窟,手心都渗出一片薄汗。


    帖子的最后,NPK留下了一句话:“这篇日记我珍藏多年,还是忍不住和你们分享。下一个故事你们想听什么?是按顺序来,还是先听你们最熟悉的那一个?”


    他显然知道帖子不会在论坛上存活太久,但网站一定会替他将帖子内容原封不动转达给警方,所以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冲着警方说的。


    而“最熟悉的那一个”,很有可能指的就是程霜。


    秦聿风狠狠砸了下桌子,低声骂道:“靠,真是见鬼了。”


    祝好理解他的愤怒,不论是指甲油杀手消失前还是回归后,警方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却迟迟找不到突破的线索。秦聿风肩负的责任和压力,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


    跟秦聿风的焦躁相比,程述显得冷静许多,不过还是敛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表情认真起来:“别急,他发这个帖子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


    秦聿风问:“什么好消息?”


    程述:“说明他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这个帖子的出现侧面印证了程述之前的推测,警方最近在城市各处都加大了巡逻的力度,而铺天盖地的新闻不仅没有如指甲油杀手所希望的那样让他名声大噪,反而使不少人提高了防范意识,导致他正处于一个想作案却又无法作案的焦虑期,只得靠重温过去的犯罪过程以及挑衅警方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秦聿风沉思了一阵子,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程述:“自负是他的致命弱点,五年前是,现在也是。这篇所谓的‘日记’已经证实了我对他的大部分剖绘,比如他靠用刀刺伤受害者来获取性快感,以及红色指甲油确实代表了某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们现在只需要按兵不动,他很快就会因为等不到回应而发布新的帖子。”


    警方所掌握的关于指甲油杀手的线索并不多,他越是按捺不住自己,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程述交代秦聿风:“你让人把这篇帖子打印一份给我,我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


    秦聿风应了一声,又突然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不能在这儿研究?”


    “家里舒服。”


    秦聿风白了他一眼:“这儿不舒服?有吃有喝有空调,哪儿让您这位大爷不满意了?”


    程述意味深长地笑:“这儿人多,影响我思考,还是家里好,没人打扰。”


    秦聿风无奈地骂了句“毛病”,但还是叫来一名警员,让他把帖子里的照片和日记的内容都打印下来,交给程述。


    祝好一开始也想不通程述为什么非得把东西带回家研究,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原因。


    回到家里,她趁着程述洗澡的功夫,找出了他那本关于指甲油杀手的心理侧写和受害者详细信息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她之前只是囫囵翻过一两回,在许安宁的案子结束之后,就没再仔细研究过。


    她摊开笔记本,找到与蒋婷婷有关的内容,与NPK发布的那篇帖子里提到的信息逐一进行对比。


    根据程述的分析,指甲油杀手在杀害蒋婷婷时手法并不成熟,尸检结果也显示她的胸口有多处伤口,最后的死因是失血性休克,这就跟NPK的日记对上了。


    另外蒋婷婷的尸体被发现时呈侧躺姿势,双手交叠,从NPK的日记来看,他显然对自己这次的“杰作”感到很不满意,还进行了一次复盘,之后的几起案子里,他才逐渐完善了自己的犯罪标志,将受害者摆成祈求的跪姿。


    祝好突然回想起跟蒋涛在审讯室见面的情形,他喃喃地对祝好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你会恨我吗?”


    他当时看着祝好的表情,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女儿,眼神里满是怜惜和自责。


    祝好轻呼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庆幸蒋涛还在监狱服刑,如果他真的看到蒋婷婷那张照片和指甲油杀手的自述,说不定会有多痛苦。


    洗手间的水声停下,程述打开门从里面出来,身上还冒着水汽。


    他在沙发上坐下,凑到祝好身边问道:“在干什么呢?”


    祝好刚要回答,余光突然发现他只穿了条宽松的运动长裤,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露出上半身漂亮结实的肌肉线条。


    她耳尖泛红,赶紧抽回目光:“你怎么不穿衣服?”


    “热。”程述晃了晃脑袋,发梢上悬着的水珠滴落,顺着下颚流淌到锁骨。


    祝好无语:“热……热你就把窗子打开透气啊。”


    “不,我就要这样。”程述伸了个懒腰,挑了挑眉,又凑近了一些:“难道你不喜欢吗?”


    祝好:……


    难怪这家伙非要回家,还什么“没人打扰”,分明就是想对她犯贱。祝好甚至觉得,昨晚可怜巴巴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这副贱兮兮的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一把推开程述的脸:“正经点儿,说好了我们要先把重心放在案子上,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程述露出一脸得逞的笑,这才回房间拿了件T恤换上,重新坐在她旁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余光落在那本笔记本上,问道:“研究出什么了?”


    祝好摇摇头:“老大——”


    习惯性地叫出这个称呼后,她突然发现程述的嘴角明显下撇,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某种不满,只得干咳一声,改口道:“……程述,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小霜?”


    程述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为什么突然提起小霜?”


    “这本笔记里其他几位受害者的资料都有多次翻动的痕迹,关于小霜的那部分却几乎没有,就好像是……刻意略过了。”祝好小心翼翼地探询:“你是不是几乎没有深究过小霜那起案子的细节?”


    程述没应声,目光黯淡下来,将万般思绪锁进低垂的眼睫里。


    ——在那张帖子的最后,指甲油杀手曾放言还会继续发布“日记”,如果下一篇帖子的内容真的跟程霜有关,那么对程述来说,无异于将他心头深埋的那根刺拔出来,又狠狠刺回去。


    沉默许久,程述向后仰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五年来,几乎每个受害者的资料、尸检报告和抛尸现场我都研究了无数遍,只有小霜……你说得没错,光是写下那些文字就已经很痛苦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反复探究,所以一直下意识在逃避。”


    顿了顿,他问:“说出来,真的会好吗?”


    祝好摇摇头,坦诚道:“我不知道,但是痛苦就算深埋在心里也没办法消化。说出来可能不会好,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第196章


    程述没有马上说话,


    抬头看着发黄的天花板发呆,好似在某种回忆里挣扎翻涌。


    半晌,他才开口说话:“我刚进警局一年多,就正好碰上了指甲油杀手作案频率最高的时候。当时整个警局都为了这个案子忙得脚不沾地,我跟老秦甚至一连好几天都住在办公室里,几乎没时间回家。”


    “那时候小霜还在上大学,为了不让我担心,她下了课都会直接回家,不过她有一份家教的兼职,每个星期三晚上都会去辅导一个中学生做功课。那个学生家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公车只要两站就到了,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


    “那……”祝好斟酌着语气:“那指甲油杀手是怎么找到机会对她下手的?”


    程述:“那个学生家离公车站有几百米距离,监控显示她在经过一条巷子时突然停住了,转头看向巷子里,迟疑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然后就没再出现过……”


    顿了顿,他又说:“她每次回到家都会跟我报平安,那天我一直没接到她的电话,刚要打过去,就接到了出警通知。”


    祝好想起秦聿风曾告诉过她,当时他们突然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电话里有个女人声称自己被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跟踪了,可当他们根据定位赶到时,却只发现了指甲油杀手放在那里的手机,而手机里播放的,正是程霜遇害的视频。


    后来警方推测指甲油杀手应该是假扮成受伤的老人或者残障人士,在没有监控的巷子里喊住程霜,慌称自己需要帮助,然后趁她不备将她勒晕后绑到车上带走。


    虽然是亲兄妹,但程霜的性格跟程述简直是天差地别,当时下着大雨,哪怕铭记着哥哥的嘱咐,但面对一个亟需帮助的人,她还是没能违背自己善良的本性,朝对方伸出了援手。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善良,才让指甲油杀手有了可乘之机。


    祝好轻声说:“善良并不是她的错。”


    程述眉宇间仿佛压了一层阴霾:“当然不是她的错,是我太自大了。如果当时我没有接受采访,没有说出那些话,指甲油杀手就不会为了报复我而盯上小霜,小霜也就不会出事了。”


    他闭上眼睛,下颌线紧紧绷着:“小霜生前最喜欢吃甜点,总是让我下班时帮她带奶茶和蛋糕。我怎么会忘记呢?每个受害者的忌日我都会去墓园看望她们,可到了小霜的忌日,我却从来不敢在她的墓碑前停留太久,更别提给她带奶茶和蛋糕了,每次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匆匆地去,然后匆匆离开。我不敢面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祝好如鲠在喉,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那么自责,你也没有错,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程述苦笑:“我知道,但我总觉得那只是安慰自己的说辞,不然我为什么会不停做噩梦呢?许安宁说得没错,自从小霜去世后,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甚至要靠酒精才能让自己勉强入睡,否则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小霜浑身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


    祝好看着他,一时有些语塞。


    这个初见时冷若冰霜、态度恶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如今却主动推开了心里那扇重逾千钧的大门,毫无保留地把一切脆弱都展示给她。


    祝好问:“在你的梦里,小霜有没有责怪过你?”


    程述倏地一愣,许久才缓缓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她一定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呢,也别用那么多‘如果’将自己困住,这件事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是指甲油杀手。”


    程述长叹一声,忽然笑了:“你别说,说出来好像真的好了不少。”


    祝好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好了不少”,程霜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根本没法凭一两句话就能释然。他这么说,或许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安慰没有白费罢了。


    她抬眼看他,过了会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如果你有需要,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


    程述微微一怔,挑起眉梢:“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占你便宜。”


    祝好嘁了一声:“知道你正人君子,行了吧?不靠就算了,我睡觉去。”


    说完就要站起身,却被程述摁回了原处。


    程述调整坐姿,抱着双臂,把头轻轻搭在她肩上:“我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你都提出来了,哪有不靠的道理。”


    他的身躯滚烫,散发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淡淡的香味,没有完全擦干的头发轻扫过皮肤,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惹得祝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这个姿势看似亲昵,但两人之间还是保持了一些距离,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过了许久,祝好犹豫着,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脑上,一下一下捋顺他半干的头发:“程述,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程述笑:“如果我说会,你今晚能抱着我睡吗?”


    这家伙果然正经不过三秒钟,祝好啧了一声,作势要推开他。


    “开玩笑的,别推开我,让我再靠一会儿。”程述死皮赖脸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以前我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为什么?”


    “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是因为有别的事情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一刻不停地咀嚼和回味那些痛苦,噩梦自然也就消失了。”


    程述就着靠在她肩上的姿势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落在她脸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都纤毫毕现、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近到祝好能看清他眼神中的直白和热烈,如同燎原的野火,几乎要蒸干周围空气的水分。


    这样下去简直太危险了。


    祝好调整了姿势,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资料,顺势将他的脑袋推开,想要不动声色地扑灭这场火。


    她转移了话题:“这张帖子里,指甲油杀手说他连续跟踪了蒋婷婷三个月才对她下手,他一直都那么有耐心吗?”


    程述接过那份资料,说道:“对,他行事十分谨慎,当他锁定一个受害者时,会先花很多时间观察、跟踪,在确认对方单独出行、并且周围没人时才下手,就算他消失之前作案频率变高了许多,但是根据我们的推测和部分受害者家属的证词,他至少会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来观察受害者,以确保万无一失。”


    祝好疑惑:“我听说连环杀手的行为通常会有一个冷却期,之前指甲油杀手两次作案之间的间隔一直保持在两三年左右,可为什么五年前他的作案频率会突然增高?”


    程述:“连环杀手作案时间的间隔可能受到内在心理状态,外部压力,机会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有可能是某个突发的重大事件触发了他心理上的变化,导致他的行为模式也发生了改变。”


    祝好问:“比如什么事件?”


    “还记不记得我对指甲油杀手做出的心理剖绘中,提到过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某位女性的替代品?”


    祝好点点头。


    程述把那份资料翻到背面,随手抓起一支笔,在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杀害一个替代品→暂时缓解仇恨和愤怒→仇恨和愤怒再度累积→下一次作案。


    然后说道:“这是指甲油杀手一开始的作案模式,触发他杀戮的导火索有可能是生活中的挫折,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压力,但终归来说还是有迹可循的。”


    他突然停下了,理直气壮地又把脑袋靠在了祝好肩上。


    祝好不满地推他:“我说了只借你靠一下,别没完没了的。”


    程述纹丝不动:“你不让我靠我就不继续说了。”


    祝好:……


    差点忘了这家伙的脸皮厚得可以用来糊墙。


    她急于了解后续,只好妥协:“行吧,再让你靠五分钟。”


    程述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坏笑,这才继续说:“五年前他的作案间隔突然缩短,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名女性突然离去——或许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又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总之,她的离开引发了指甲油杀手的某种情绪,例如未被解决的愤怒和被抛弃的痛苦,也让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心理投射目标,因此只能通过更频繁的作案来宣泄这些情绪。”


    祝好敲着下巴思考:“既然指甲油杀手选择的目标受害者是二十多岁,而他又是在童年时期受到的创伤。这么说来,那名女性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母亲?”


    程述点点头表示认同:“就算不是他的母亲,也是某位与他关系十分亲近的人。而且这个人可能极为专横,总是会对他使用严厉的惩罚。”


    祝好思考片刻,觉得不对劲:“那为什么夏嫣和严雪儿被害的时间只间隔了几天?”


    程述沉吟片刻,说道:“这一点确实很反常,我也还没有想明白。对指甲油杀手来说,应该不会再有比那名女性的离开更重要的应激源了。他现在杀人已经不再是为了宣泄情绪,更多的是想要向外界传达某种信息,并获得公众层面上的认可。”


    他话音一顿,又说:“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要他不再按自己的习惯行事  ,就一定会露出更多破绽。”


    第197章


    翌日早晨,祝好难得没被扫帚捅天花板的声音吵醒,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她揉着眼睛从阁楼下来,问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的程述:“今天怎么大发慈悲不叫我起床跑步了?”


    “让你休息一天,不过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程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鸡蛋卷和一杯豆浆放在餐桌上:“去看看小霜。”


    早春的天色清朗,温润的微风拂过墓园里的柏树。树影摇晃,撒下一簇簇细碎的阳光。


    等程述用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把墓碑擦拭干净后,祝好把路上买好的提拉米苏和奶茶递给他:“这回你自己给她。”


    程述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奶茶和蛋糕摆在墓碑前,静静地与那张不会褪色的笑颜对视了一会儿,就要站起身。


    祝好问:“你不对她说点什么吗?”


    想了想,又说:“如果你难为情,我可以离远些,保证不偷听。”


    程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没什么好说的,等一切都结束,我还会再来的。”


    白色的雏菊簇拥在墓碑前,衬托着少女鲜妍的笑脸,似乎无声地接下了他的承诺。


    祝好点点头,跟在程述身后离开了墓园。


    回去的路上,程述接到了秦聿风打来的电话,随即调转方向,把车开往警局。


    跟他预料的一样,没有等到警方的回应,指甲油杀手没过多久就迫不及待发布了第二条帖子。


    帖子依旧附上了一张受害者的照片,照片里的“主角”祝好也认得,那是许安宁的姐姐,许安然。她的手脚同样被麻绳捆绑,面露惊惧。


    帖子的内容依旧是以第一人称详细叙述的“杀人日记”——


    “我本来没有打算那么快对她下手,但那天的时机简直太完美了。一开始我只是在车上观察她,没想到她突然朝我走来,敲开车窗焦急地问我有没有见过她妹妹。


    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告诉她看到她妹妹跟一个男人往那边去了,并表示可以开车带她去找,没想到这个傻女人居然相信了,毫不犹豫地上了我的车。


    开车前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四周并没有摄像头,难道这是老天在暗示我今天是动手的好时机吗?


    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我她妹妹在哪儿,请求我不要伤害她。


    我怎么会知道她妹妹在哪里,但她苦苦哀求的模样让我感到十分兴奋,于是我骗她说只要她不叫,我就不会对她妹妹下手,结果她真的闭嘴了,还说随便我做什么都行。


    这句话突然让我十分愤怒,她一定是知道我没办法对她做什么,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贱人!biao子!你们跟那个女人没什么两样,只想着看我的笑话!通通去死吧!


    我疯了一样把刀刺进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直到她不再挣扎,我才把刀插进她的胸口,结束了她的生命。


    这种感觉令我畅快无比。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女人的妹妹居然模仿我的手法杀了一个人,她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上钩?


    幸亏你们聪明,才没让她夺走我的名声。不过可惜了,要不是她在监狱里,我真想当面把她姐姐当时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她,她的表情一定很令人期待。”


    帖子的最后,他照例留下了一段话:“程警官,你怎么不像当初一样分析我了?是因为害怕吗?之前的游戏有些玩腻了,我已经想好了新的玩法,你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期待?”


    这段话让祝好毛骨悚然,虽然她对许安宁当初差点一刀把她送走的事耿耿于怀,但指甲油杀手更是变态中的变态,不仅将人命视如草芥,把谋杀当成游戏,还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秦聿风掐着腰,焦躁不安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游戏?他管这叫游戏?等我找到他,非把他的皮扒了不可!诶,老程,你倒是说句话啊。”


    程述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没应声,秦聿风忍不住上前拍了他一下:“你到底研究出什么没有?老程。”


    程述的思绪被打断,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别一直‘老程老程’的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又吐槽秦聿风:“你这队长到底怎么当上的,局长给你走后门吗?什么都要问我。”


    秦聿风酸溜溜的:“家里的床舒服吧?知不知道我几天没睡好觉了?天天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应付,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程述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嫌弃地推开他:“那你不会没洗澡吧?”


    秦聿风赶紧捂住他的嘴:“怎么可能没洗,天天洗,干净得很,你闻闻。”


    说完下意识转头瞟了祝好一眼,似乎是生怕她误会。


    祝好完全没在意他们的拌嘴,兀自坐在电脑前把那篇帖子又看了一遍,脑子里充斥着无数个疑问。


    昨天她花了大半宿时间把程述那本笔记本认认真真、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再对照NPK发布的这两篇帖子,总觉得重新出现之后的指甲油杀手,和程述记录的那个指甲油杀手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首先,既然指甲油杀手知道许安宁模仿他的作案手法杀人的事,说明他一直很关注跟自己有关的新闻。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因为自己的名声差点被抢走而气急败坏,早就忍不住跳出来了。可从帖子里的措辞和语气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太愤怒。


    其次,连环杀手的作案模式会随着时间而改进,就比如从指甲油杀手的自述来看,他本来打算将蒋婷婷勒死,在发觉勒死一个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后,才改用匕首将她杀害。


    在犯罪前期,他的技法并不熟练。而到了后期,他几乎已经可以每一刀都避开受害者的要害部位,迫使她们在清醒中感受痛苦,最后再一刀刺入她们的心脏。


    连环杀手的犯罪手法会不断精进,但犯罪标记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虽然他仍保留着将受害者尸体摆成祈求姿势并涂上红色指甲油的习惯,可在夏嫣和严雪儿的后颈处发现的那个两条竖线的标记,不论代表什么含义,都说明现在的他与之前有所不同。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出现这样的变化?


    难道说……


    她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无声扯头花的程述和秦聿风,说道:“先别打了,我有


    个想法。”


    秦聿风松开扯住程述领子的手,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了,祝好?”


    祝好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秦聿风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最近这两起案子有可能跟之前不是同一个凶手?”


    祝好也有些拿不准,为难地挠了挠头。


    虽然这两起案子与之前相比确实略有不同,但不论是受害者的选择、指甲油的成分,还是抛尸现场的布置和绳结的样式……几乎每一处细节都与指甲油杀手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


    当然,这些并非不能模仿。毕竟当初许安宁只通过偷看程述的笔记本,也几乎还原了他的作案手法,不过指甲油杀手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个人标记,就是会在尸体旁边放置上一名受害者的照片。


    经过技术部的鉴定,在夏嫣尸体旁找到的程霜遇害的照片,和在严雪儿尸体旁找到的夏嫣遇害的照片,以及NPK发布在网上的两张照片均不是伪造或合成的。


    如果只是模仿作案,凶手不可能对案件的细节了解得如此清楚,更别提还能拿到那些照片了。


    而且这回出现的指甲油杀手不仅故意在程霜的坟前摆上一束勿忘我,还在帖子中提到了程述的名字,明显对五年前他接受采访时对自己做出“错误判断”的事情还怀恨在心。


    程述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祝好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们不需要一口咬定最近这两起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只是要把之前的九起案子和这回的两起案子分开分析,找出导致他的行为发生变化的原因。”


    顿了顿,他对秦聿风道:“这样,我们分工合作,你们继续调查夏嫣和严雪儿的案子。指甲油杀手作案的间隔时间突然缩短,就意味着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观察和跟踪受害者,你们首先要查清楚他是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锁定目标的,还有要继续注意他的动向,一旦他在网上发帖,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秦聿风问:“那你们呢?”


    程述:“我们负责研究他消失前的所有案子。”


    秦聿风迟疑片刻:“那些案子……这几年你不是早就已经翻烂了吗?”


    程霜遇害之后,程述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对指甲油杀手的研究上,那满满一房间的资料和照片都被他刻进了脑子里。


    秦聿风想不明白,如果之前的调查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他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现在再去研究,还有什么意义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错,大部分是已经翻烂了,但小霜的那起案子我一直不太敢看。”


    秦聿风微微瞪大双眼,似乎是惊讶于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些与程霜有关的话。过了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你行吗?”


    程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行得很,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看他的笑容里并没有勉强的成分,秦聿风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待会儿我让人把整理好的资料打包发给你。”


    第198章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门刚打开,白眼狼就迫不及待从门缝中探出脑袋,朝着离家一天的两脚兽哇哇大叫起来。


    程述嘶了一声,抬脚把它推回屋里:“你还想离家出走啊?出去了你就变成流浪猫了。”


    祝好也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就是,出去流浪可没有罐头吃。”


    听到“罐头”两个字,白眼狼眼睛都亮了,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高高竖起,等待着两脚兽的投喂。


    然而关上家门后,一个两脚兽拎着买来的菜进了厨房,另一个两脚兽则在桌子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发亮的小盒子,丝毫没有要给自己进贡罐头的意思,于是它理直气壮地一屁股坐在盒子前,挡住了两脚兽的视线。


    祝好废了好大劲才把白眼狼从屏幕前赶走,打开了秦聿风发来的文件。


    对指甲油杀手来说,程霜无疑是最特别的受害者之一,因为不论是身高还是发型,程霜都不符合他对受害者的偏好。他杀害程霜,仅仅是为了报复程述在公开采访中对他进行了错误的分析。


    可按照程述的犯罪心理剖绘,指甲油杀手的智商并不低,相反他还很聪明,反侦查能力也很强,否则不可能连续多年犯案却一直没被警方抓获。


    他真的不知道程述对他做出错误的分析是故意而为吗?还是说这根本只是个借口,看着他人深陷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文件夹里共有好几份文件,其中有现场勘验时拍的照片、事发时各路段的监控录像以及程霜的尸检报告。


    当时指甲油杀手使用变声器报警,假扮成一名女子谎称自己被人跟踪,待大批警力赶到现场时却只发现了一部手机,里面播放着的是程霜被害的视频。等警方顺着线索找到程霜时,她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现场勘查拍摄的照片中,程霜跟之前的受害者一样,双手被绑在了十字样式的木架上,垂顺的长发挡住了她苍白的脸和被血染红的裙子。


    程述从厨房里出来,拉了张椅子在祝好身边坐下。祝好下意识挪动鼠标要把照片关掉,程述却摁住了她的手:“继续吧。”


    祝好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重新点开了照片。


    照片十分详尽地将现场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了下来,包括捆绑的绳结、程霜手上的红色指甲油、被放置在尸体旁边上一名受害者的照片,以及指甲油杀手唯一一次在抛尸现场留下的破绽——半枚带血的鞋印。


    照片里触目惊心的场景让祝好忍不住头皮发麻,无端觉得有一座冰山沉甸甸压在心头,她无法想象当时程述在现场看到这样的情形时,会是什么感受。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程述。虽然他面上并没有变换太多神色,但从攥紧的双拳可以看出,他明显是在强压着某些难以想象的情感和思绪。


    祝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你还好吗?要不你先去做饭,我自己看。”


    程述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低声含混道:“我没事,接着看吧,不用管我。”


    一张一张翻看完所有的照片,却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祝好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程霜被带走前监控拍下的画面。


    从监控中看,跟程述描述的差不多。当时下着大雨,程霜撑伞走向公交车站,路过一条巷子口时突然顿住了脚


    步,转头往巷子里看去,似乎是听到有谁在叫她。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后,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巷子里,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有就是一些现场的勘查记录,记录里并没有太多内容,只寥寥几句话记叙了现场的情况。


    除此之外,就是有关人员的一些笔录,包括程霜做家教的那一家人、她的朋友,以及她唯一的亲人程述,但由于指甲油杀手是即兴作案,并没有什么前兆,所以笔录里也没有什么确切有用的线索。


    所有文件看完后,程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话虽然说得轻巧,但要把那些沉重的过往重新回看一遍,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粗略看下来,程霜的案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突破口,祝好失落地叹了口气。


    程述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叹什么气啊,如果只是看一遍卷宗就能马上发现遗漏的线索,那淮江市的警局就该划到我们侦探社名下了。好了,我先去做饭。”


    蹲在电脑旁的白眼狼看见程述起身,嗷一声跳下桌子,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试图依靠撒娇卖萌骗取一个罐头。


    祝好的目光越过屏幕,看向在厨房里忙活的程述。大概是因为最近太忙,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些,不打理的时候就软趴趴垂在额前,颇有几分五年前接受采访那段视频里略带青涩又桀骜不驯的味道。


    她收回目光,又重新点开程霜走进巷子前那段监控视频,不抱希望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她刚要关掉视频,鼠标划过监控左上角的时间时突然顿住了,脑子里忽地闪过一块碎片,赶忙从屏幕后面探出脑袋向程述确认道:“你说过指甲油杀手十分谨慎,在锁定目标之后,会花很长时间观察和跟踪受害者,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对吗?”


    程述刚把切好的青椒倒进锅里,听她这么问,有些疑惑:“对,怎么了吗?”


    祝好的心脏怦怦直跳,没有马上回答,转而问道:“我记得你第一次接受采访时穿的是短袖,当时是几月份?”


    生怕一闪而过的灵感转瞬消失,不等程述回答,祝好就点开网页输入关键词,在电视台的网站上找到了他接受采访的视频,视频发布的时间是6月26号。


    程述关掉煤气灶,脱下围裙走回电脑前,俯身看着屏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看这段视频?”


    祝好紧张得嗓子有些发干:“你之前说过,小霜为了不让你担心,下课后要么直接回家,要么就留在宿舍里,所以去做家教的这一天是她为数不多会在晚上出门的时间。”


    程述点点头。


    6月26号新闻才刚刚播出,指甲油杀手7月3号就对程霜下手了,期间只相隔了不到一个星期,这显然与他会花大量时间观察和跟踪受害者这一习惯大相径庭。


    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在看到新闻后,他勃然大怒,对程述生出了报复之意——或者说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因此对程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要尽快看到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在失去至亲后,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和自责中。


    可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他要完成的事情简直太多了——光是给电视台寄去信件和照片、调查程述的身份和社会关系就已经要花去不少时间,那他又是如何准确得知程霜会在星期三晚上去做家教,并守在路上将她掳走的?


    祝好提出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急于报复你,所以想办法通过其他的途径了解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能弄清楚还有谁知道小霜去做家教的时间,是不是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


    程述靠在桌旁,双眼雾霭沉沉,半晌自嘲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嘴角阖动一下,泛起一个半酸不苦的笑:“我居然完全没想到……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指甲油杀手的目的达到了——程霜遇害之后,程述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不仅辞去了警局的工作,还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团乱麻。


    虽然一心想着为程霜报仇,但再冷静的人也会有溃不成军的时刻。自责之下,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哪怕把其他案子的卷宗都要翻烂了,也没有勇气去深入探究跟程霜有关的那一桩一件的细节。


    祝好喉间仿佛堵着什么硬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续上刚才的话题,又问:“你仔细想想,小霜身边还有其他人知道她去做家教这件事吗?”


    程述眉头一皱,屈指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除了中学生一家人、她的一部分朋友和我,应该没别人了。”


    中学生一家是程霜出事前最后见过的人,当时警方已经给他们做过笔录,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祝好问:“你认识小霜的朋友吗?我们可以再去找她们问问看。”


    程述顺着她的话音略一思索,说道:“之前她有个好朋友缠着她要过我的微信,我找找。”


    说完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翻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先声明,我只是看在小霜的面子上没把她删掉,可从来没跟她聊过天。”


    祝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聊过又怎么了?”


    程述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促狭,仔细一听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委屈:“没怎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守男德,不像某人。”


    祝好听出他意有所指,虽然有点心虚,但面上半点不输,朝他翻了个白眼。


    程霜的那位好朋友名叫谭千凝,她大学时跟程霜一个宿舍。当初加上程述的微信也只是一时兴起,那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突然收到程述的信息,她估计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还是答应了程述见面的请求。


    第199章


    几年过去,谭千凝早已从大学毕业,进入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


    约定见面的地点就在她公司楼下的餐厅,正值午休时间,餐厅里坐着三三两两休憩的白领。祝好提前看过谭千凝朋友圈的照片,一进餐厅就认出了她。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剪裁合身的职业套装。


    祝好跟她打了声招呼,和程述一起在她对面坐下。


    谭千凝微微颔首,似乎是想要开口回应,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好,只能报以礼貌一笑。


    程述率先开口自我介绍:“叫我程述就行,这是我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祝好就主动接过话茬:“我是他的助手,我叫祝好。”


    谭千凝点点头,把菜单递给他们,问道:“要吃点什么吗?”


    程述摆摆手,没说太多客套话,直入主题:“这回约你出来,是想问你一些关于小霜的事情。”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程霜的名字,谭千凝眉头微抬,有些惊讶:“小霜……什么事?”


    程述问:“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小霜出事前,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


    谭千凝思忖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她当时跟我说你一个人工作养家很辛苦,还要负担她的学费,想多替你分担一些,就在网上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每个星期都会去一个中学生家里辅导她做功课。”


    程述抱着双臂凝神听着,短暂的沉默后,又问:“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她做家教的事情吗?”


    谭千凝闻言又仔细回想了许久,才回答:“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小霜为人很低调,这件事整个宿舍应该就只有我知道,宿舍之外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你们问过宋凌云了吗?”


    “宋凌云?”从程述疑惑的表情上看,他并不知道谭千凝口中的这个人是谁。


    “小霜没跟你说过吗?宋凌云是我们学校音乐社的社长,小霜跟他是……”她话音一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换了个说法:“小霜那段时间跟他走得很近,所以我猜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程述问:“这个宋凌云,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谭千凝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听说他毕业之后开了家乐器行。稍等,我搜一下。”


    她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滑动,过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这家,地址我发给你。”


    程述淡淡地“嗯”了一声,被祝好斜了一眼后,又抿了抿嘴,补了句“谢谢”。


    谭千凝笑了笑表示不用客气,犹豫片刻,忍不住问出口:“你们突然找我问小霜的事,是跟最近那个连环杀手的案子有关吗?”


    程述点了点头。


    “其实小霜出事后,我一直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不过都没碰上合适的机会,现在看你状态还不错,我就放心了。”谭千凝看了祝好一眼,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小霜应该能放心了。”


    告别谭千凝后,从餐厅里出来回到车上,祝好在导航里输入了那家乐器行的地址,转头看到程述目光涣散,正扶着方向盘发呆。


    她问:“怎么了?”


    程述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


    祝好看出他兴致缺缺,有意缓和气氛,打趣道:“是不是因为小霜交了男朋友没告诉你,所以觉得不开心?年轻人嘛,谈个恋爱不想让你知道很正常,毕竟你们还有代沟呢。”


    程述被她逗笑:“什么代沟,我也就比她大几岁,又不是什么老古董。”


    俄顷又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我对小霜的了解太少了。”


    祝好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了解也不迟,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男朋友’。”


    按照谭千凝给的地址,他们找到了宋凌云开的那家乐器行。


    乐器行坐落在街道一角,门头古朴的木制招牌上写着“云音乐器”,透过锃亮的玻璃能看到里面面积不大,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推开门走进去,收银台后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招呼道:“欢迎光临,两位是想了解什么乐器呢?”


    当她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时,祝好立刻注意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也知道了她行动缓慢的原因。


    祝好的目光在店里逡巡一圈,试探着问道:“请问宋凌云在吗?”


    年轻女人扶着腰打量了他们一眼,面露疑惑:“你们是——”


    见程述要掏出口袋里的证件,祝好一把摁住了他的手,笑着回答:“我们是宋凌云大学时期的朋友,好不容易回淮江市一趟,想找


    他叙叙旧。”


    听她这么说,年轻女人顿时卸下了防备,笑着说了句“稍等”,转身走进了店里的隔间。似乎是生怕惊扰到腹中的小生命,她的每一步都十分谨慎。


    隔间窸窸窣窣的对话声透过未关紧的门缝传出来,只隐约听到“朋友”“叙旧”之类的词。


    片刻后,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目光落在程述脸上,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他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女子一眼,转头笑道:“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轻男人身形颀长,面目俊朗,彬彬有礼,从外貌和气质上看,的确跟程霜十分般配。想必他就是宋凌云了。


    祝好顺着他的话音回答:“这两天刚到。”


    乐器行的面积不大,四个人往里一站,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年轻女人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对宋凌云说道:“老公,你的朋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跟他们去喝杯下午茶聊聊天吧,店里有我在就行。”


    宋凌云眼睛里宠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替她将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温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我们就在对面咖啡厅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在与乐器行一马路之隔的咖啡厅坐下,没等程述开口自我介绍,宋凌云就说:“你是小霜的哥哥吧?你们的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刚才我看到你的第一眼立刻就认出来了。”


    程述不置可否,朝着乐器行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是你妻子?”


    宋凌云点点头:“我们是大学毕业后认识的,已经结婚两年了。”


    程述又问:“你跟小霜是什么关系?”


    他语气有些生硬,比起询问,听着更像是质问。


    祝好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解释道:“我们去找过小霜的朋友,听说你们当时走得很近,你们是朋友还是……”


    宋凌云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跟小霜……应该算是比较好的朋友吧。”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程述,有些不好意思:“小霜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儿,其实我当时对她挺有好感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就……”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黯淡下来,低声叹了口气。


    三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好在服务生端着几杯咖啡过来,打破了滞闷的气氛。


    祝好轻咳了一声,进入正题:“其实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宋凌云闻言不自觉坐直身子,面色严肃起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跟当初杀害小霜那个连环杀手有关?我看到了最近的新闻,他是不是又出现了?”


    祝好跟程述对视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问道:“你知不知道小霜之前去做兼职的事?”


    宋凌云喝了口咖啡:“知道,她当时每个星期三的晚上都会去做家教。”


    “那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或者你知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他端着杯子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印象中应该没有。”


    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有,但时间隔了太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如果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一时间的确很难回忆起所有细节。


    宋凌云突然转头透过玻璃看向马路对面,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忧。


    循着他的视线,祝好看到一位父亲带着自己的孩子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乐器行,猜到他或许是心疼怀着身孕的妻子,便拿出侦探社的名片递给他:“这样吧,我们给你留个电话,你回去好好回忆一下。如果记起来什么,麻烦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


    宋凌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进胸前的口袋里,转身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住,在原地踌躇片刻,又回到座位上坐下。


    祝好有些困惑:“怎么了?”


    “那个……”他喉结上下一滑,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过了会儿才说:“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该跟谁说。其实那天晚上我本来跟小霜约好要去接她的,但因为社团里突然有事耽搁了。”


    “小霜出事后,我甚至连她的葬礼也没勇气去,生怕她会责怪我。如果那天我没管社团的事,而是按照约定去接她,她是不是就……”说到这儿,他突然有些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红,低下头不敢看程述的眼睛:“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


    程述目光一颤,好似本能地咽回了什么,朝他笑了笑:“不用自责,不是你的错。”


    说完又望向马路对面的音乐行:“谢谢你之前对小霜的照顾,小霜不会责怪你的,知道你现在过得幸福,她应该也会感到很欣慰。”


    第200章


    程述托着下巴,飘忽的眼神跟着宋凌云离开咖啡厅,走过马路,回到了乐器行里。


    透过玻璃依稀可以看到宋凌云扶着妻子坐下,然后热情地招呼刚才走进店里的父子俩。


    看他发愣,祝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又在发呆了?”


    程述抽回神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我只是在想,如果小霜现在还在的话,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一天下来,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的东西,也从别人口中窥见了一个自己不曾了解过的妹妹,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无法消弭的愧疚。


    祝好想说些什么,还没张口,他脸上的沉郁就已经消失殆尽,若无其事地调转了话头:“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我现在已经在想另一件事了。”


    祝好:“什么?”


    他眉头一挑:“你说呢,小、助、手?”


    祝好还是没反应过来:“啊?”


    见她这副模样,程述只得无奈地把话挑明:“祝好,我不想当你的老板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个正式的名分?”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祝好愣怔,嘟囔道:“不是说了先把案子给解决嘛,再委屈你当一段时间老板吧。”


    程述不错眼地看她:“那如果这段时间里,你的那些可攻略对象约你出去玩怎么办?”


    冷不丁的灵魂拷问让祝好一时哑然——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不过这个游戏的主动权在她手上,也就是说,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跟几位可攻略对象之间就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发展。


    见她没有马上回答,程述忿然:“当然是马上拒绝了,你怎


    么还要花时间想?!”


    “好好好,我拒绝,行了吧。”祝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怎么小气吧啦的。


    程述啧了一声:“怎么看起来还有点不情不愿的,祝好,你不会是想同时脚踏几只船吧?”


    没等祝好开口,他又理直气壮地补了句:“如果你实在要脚踏几只船,也要让我当正房。”


    祝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她赶紧把话题扯回来:“对了,你有没有去过小霜被带走的地方?”


    程述点头:“怎么了?”


    祝好:“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转转吧。”


    正好到了傍晚,在咖啡厅里点了两份简餐应付晚饭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从程霜做家教的那名中学生家的小区大门走到公交车站,大概有三百米的距离,指甲油杀手把程霜骗进去的那条巷子就在这段路中间。


    巷子幽暗且深长,几年过去了,里面的路灯还是没有修好,站在巷子口往里望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在巷子的尽头正盘踞着一只张开黑色大口的巨蟒,要将一切都吞噬进肚。


    程述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照亮脚下坑坑洼洼的路,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伸向祝好。祝好犹豫了一下,牵住了他的手,跟他一起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杂物朝里走去。


    淮江市的老城区因为初期规划不合理,楼房和楼房之间衍生出许多交杂错乱又四通八达的巷子,而且这些巷子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灯光昏暗且没有监控——祝好甚至怀疑这是系统为了增加游戏难度故意做出的设置。


    当时程霜进了巷子后就没再出现过,恶劣的暴雨天气也消除了一切罪证和潜在的目击证人,所以时至今日,警方依旧无法确定指甲油杀手是从哪个出口将她带走的。


    其实祝好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要找什么,当年警方花了大量的人力和精力在附近搜寻,也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更别说五年过去,就算有什么被遗漏的蛛丝马迹,也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了。


    不过程霜的案子是指甲油杀手唯一一次没有长期计划、而是临时起意的作案,祝好仍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到了这儿能触发系统的隐藏功能,找到什么被忽略的线索呢?


    越往巷子深处走,从街道外传来的喧嚣就越来越小。借着手电筒幽暗的光线,祝好左顾右盼,期盼着能触发什么隐藏功能,然而那个小放大镜的图标并没有如愿出现。


    看来光想着走捷径还是行不通,祝好扯了扯程述的袖子,刚想问他要不要往回走,就听巷子的另一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黑暗深处出现了另一道手电筒的光束。


    有人?


    大晚上的不走灯光明亮的大路,专挑这种污水横流、没有路灯的巷子走,除了想查明真相的他们之外还会有谁?


    祝好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过,有的连环杀手经常会到案发地点故地重游,重温犯罪的过程,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难道说……


    程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朝祝好使了个眼色,关掉手电筒拉着她贴近墙壁,用墙边的杂物遮掩身形。


    透过杂物的缝隙和摇晃不定的光束,隐约可以分辨出对方是个成年男性,他边走边东张西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等那个身影靠近时,程述猛地从杂物后面窜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个人按在墙上,对方很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凉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祝好打开手电筒往他脸上一照,看清了那张面孔,惊讶道:“唐宋?”


    程述闻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下依稀可见脸上的胎记——果然是唐宋。


    唐宋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清,靠在墙边大口喘气,好半天才弄清眼前的状况,颤声问道:“祝、祝小姐?”


    祝好赶忙拨开程述的手,朝他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宋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长呼了一口气:“吓、吓死我了,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说完才想起来似乎是祝好先问的问题,于是举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朝他们示意:“我是来找新闻素材的,就是那个指甲油杀手的案子。”


    他回答得很坦然,似乎并没有打算掩饰什么。


    祝好问:“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唐宋腼腆地挠了挠后脑:“不瞒你们说,我刚进电视台,长相不上镜就算了,也没什么关系和资源,所以晋升的机会很少,工资也就那一点点。上回之后,我感觉连环杀手重新出现的那个案子好像关注度很高,就想着能不能挖掘出一些特别的素材。”


    说完才问:“那你们呢?也是在查那个案子吗?”


    程述没回答他的问题,似乎对他有些戒备:“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地方的?”


    唐宋:“我找了很多之前的新闻报道,再结合网上的一些传闻,才找到这儿的。”


    说着还有些惊喜:“所以这里真的是案发地之一吗?我真的找对了?我还以为网上的传闻都是假的呢。”


    程述没理会他,只说:“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


    唐宋依言把手里的相机递给程述,程述打开相册翻看了一下,里面拍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譬如巷子的出口,墙角的杂物等等。


    他把相机还给唐宋,冷冷说道:“这起案子警方还在调查中,不能随便报道,你还是去查点别的吧。”


    唐宋有些失望:“警方不让报导的不是最近的那两起案子吗,那我调查之前的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程述语气生硬:“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赶紧回去吧,大晚上的别到处晃悠。”


    唐宋还想说些什么,但程述没理会他,拉着祝好就往巷子口走去。


    祝好回头看着唐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身影,低声问程述:“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程述淡淡地说:“没有。”


    祝好又问:“那你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人家好歹救过我们呢。”


    程述没说话,直到上了车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他每次的出现看似合情合理,但细想又太过凑巧了。”


    祝好回想了一下,好像果真如此。明明是个跟案子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却又三番五次出现在案件现场,的确巧合得不禁让人生疑。


    不过除了出现得有些频繁之外,他似乎没给他们带来过什么麻烦或者伤害,反而还帮助过他们好几次。


    在西临市的时候,他在林洋即将发现他们时冒险敲开启源老师的门,告诉程述离开的路,又在他们被困山底时突然出现,将他们救下,将重要证据交给他们。回到淮江市之后,虽然也见过他几次,但也都是因为工作。


    说不定他的身份其实是类似游戏中引导主角发现线索的NPC呢?


    程述不置可否,只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还是别跟他走得太近了。”


    *


    本以为宋凌云的事情再无下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跑步回家,程述的电话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宋凌云的号码。


    电话刚一接通,宋凌云就迫不及待的开口:“程先生,昨天跟你们分别后我回去仔细回想了很久,突然记起来一件事。”


    程述眉头一凛,问道:“什么?”


    “那是小霜出事的,当时我们正在学校里散步,突然有个人拿着几张调查问卷走过来希望我们帮忙填写。”


    在大学校园里让学生帮忙填写调查问卷其实很常见,祝好读大学的时候也碰到过好几回,有时是学生的作业,有时是报社或者电视台的专题报导,如果不忙的话,帮忙填写一份也只是顺手的事,大部分学生都不会拒绝。


    祝好问:“问卷的内


    容是什么?”


    宋凌云:“我记得是跟大学生兼职有关的,具体的内容我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当时我看了一眼小霜填写的内容,里面提到过她去做家教的事。”


    程述飞快跟祝好对视一眼,问道:“发调查问卷的人长什么样?”


    宋凌云思忖片刻,答道:“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挺普通的,大概40多、50岁吧。对了,他那时候说是电视台要进行一次专题报导。我一开始不太相信,他还给我们看了他的证件,是淮江市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职务好像是个摄像师。”


    长相、年龄都跟程述对指甲油杀手的人像剖绘对上了,祝好紧张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电话那头的宋凌云接着说:“其实我当时也奇怪,为什么是摄影师来发调查问卷,但看他的工作证不像假的,就没多想。还有,刚才我突然想起来,既然是针对大学生的调查问卷,不应该给周围的人都发一份吗?但他让我们填完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程述强压情绪,问道:“你看过他的工作证,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宋凌云沉默许久,才说:“这个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抱歉。”


    程述又问:“如果你再见到他还能认出来吗?”


    这回宋凌云答得不假思索:“应该没问题。”


    “好。”


    电话一挂断,程述立刻拨通了秦聿风的号码:“老秦,马上查一下五年前淮江市电视台所有在职的摄像师,把名字、照片和所有详细信息都发给我。”


    秦聿风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输出弄得有些发懵:“怎么,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程述没心思跟他解释:“别管了,你先查,我现在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