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温珣提着药进了厨房,不一会儿苦涩的中药味便飘满了整间屋子。
秦聿风和李砚川站在沙发的两端面面相觑,在这样“谁先说话谁尴尬”的气氛中,也不知是谁突然提出“听说发烧的时候要多喝水、把汗捂出来”,另一个人忙应和着“对对对”。
祝好在心里呐喊兄弟这哪儿对了,发烧应该散热才对,捂汗会加重发热症状的!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唯一比较有常识的温珣又忙着煎药,于是片刻后,一张十斤重的大棉被盖在祝好身上,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小说里那些修罗场不都是极致拉扯、狗血又刺激吗?可不论怎么想,这场闹剧中受伤的都只有她自己,难道这就是“自食其果”的具体表现吗?
万幸的是屋里的每个人虽然都各怀心事,但还是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除了刀光剑影般的眼神交流和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之外,并没有真的打起来。
屋里不仅阳气十足,暖气也十足,盖着大棉被的祝好被捂出一头汗,刚偷偷摸摸把被子往下扯了一些,就被眼尖的秦聿风发现了,贴心地帮她掖好被角。
暮色四合时,温珣终于把中药煎好了。在几个人关切的目光中,身体健康的祝好捏着鼻子吞下了一整碗据说对治疗感冒有奇效的药汤——药汤虽然苦,但也没她此刻的命苦。
喝完中药,李砚川又端着一杯冒着白雾的热水蹲在沙发边上,把杯子递给她:“好好,来喝杯热水。”
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去,祝好顶着一肚子水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喝,但李砚川格外坚持:“生病了就是要多喝热水,你要赶紧好起来,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甜品店。”
秦聿风眼睛微微一眯:“什么甜品店?”
李砚川:“是一家新开的店铺,本来我今天要跟好好……”
祝好脑袋里警铃大作:不要啊,别说出来,说出来这个游戏就真的崩了!
一只玩具老鼠从程述手中抛出,白眼狼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追着老鼠纵身跃上沙发,恰好撞翻了李砚川手里的杯子,热水立刻洒了一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程述也在这时掩嘴咳了一声,提醒道:“既然生病了,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保证睡眠,你们这样折腾她一天,好得了才怪呢。”
祝好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患难见真情,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谱,她发誓一个星期之内都不说程述的坏话了。
大概是觉得程述说得在理,秦聿风收拾好地上的水和玻璃碎片,带头说了句:“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让祝好好好休息。”
李砚川依依不舍地趴在沙发边上看着祝好:“好好,你要赶紧好起来。”
温珣则暂时放下对程述的成见,叮嘱道:“这些药要先用凉水浸泡半小时,水浸过药材三厘米左右,大火煮沸后改成文火继续煮45分钟。”
祝好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安枕而卧,被几个人团团围在中间,耳边萦绕着道别的话语,仿佛误入了什么遗体告别仪式的现场。
程述的耐心到了极致,把人一个接一个往外赶:“行了行了行了,别吧嘚吧嘚吧的,烦死了,赶紧走吧。”
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世界终于安静了。
危机解除,祝好蹭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掀开厚重的棉被,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程述:“老大,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程述嗤笑:“我可不是白白帮你的,说了这是另外的价格。”
虽然他脑子里藏着一箩筐馊主意,但最起码的分寸感他还是有的,祝好笃定他不会提出什么越界的要求,于是放心地拍着胸口打包票:“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程述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茶几上堆着的碗和杯子:“你先把这些残局给收拾了。”
从白天躺到晚上,祝好整个人都僵硬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把碗和杯子搬回厨房里。
这一天下来她身心俱疲,本来只是想提升点好感度,多赚取几个积分,没想到偷鸡不成还差点蚀把米,要不是有程述帮忙助攻,今天怕是没办法收场了。
什么修罗场,还不如案发现场来得安逸呢。
洗碗的间隙,祝好唤出许久未出现的系统,打开控制面板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跟几个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几乎都达到八九十点,总积分也过千了。
从游戏的角度来看,她现在手里的资源十分充足,甚至已经溢出。
随着剧情的深入,她对破案这件事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有的剧情任务甚至一个积分都不用花,顺利破案后还能获得奖励。
经历了今天这场闹剧,祝好对攻略这件事已经产生阴影了。
要不从今天开始进入养老模式吧,现有的积分该省省该花花,有新的剧情任务就专心破案,没有剧情任务就安心躺平,也不刻意去提升好感度了,一切随缘就好,进展慢点儿也没关系——
毕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回不回现实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
同一时刻,老旧居民区的巷子里昏暗的路灯不停闪烁,在墙面上投下暗黄色的光。
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加班晚归的年轻女人步履匆匆,身后似乎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激起浑身细密的战栗。她不由得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包里,握紧了藏在夹层中的防狼喷雾。
那动静越靠越近,她心脏狂跳,调整好呼吸后,在一个拐角处掏出防狼喷雾猛地回身,却发现身后除了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外,就只有一只黑猫从墙头跃下,消失在黑暗中。
女人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果然是她想多了。
这条路四周都是废弃的老旧居民区,静谧的空气中处处透露着诡谲,连路灯都是忽明忽暗,稍有动静就会吓到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走大路回家要多绕一圈路,她也不会选择走这里。
定了定神,她把防狼喷雾放回包里,加快步伐继续朝亮着灯的巷口走去——不论何时何地,光明总是能给人安全感,让人觉得莫名安心,仿佛只要身处亮处,身后的黑暗就不复存在。
眼看离巷子口越来越近,女人悬着的心终于逐渐落地,脚步也随之放缓。
就在她即将踏进光亮里的那一刻,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瞬间禁锢住了她的呼吸和尖叫。
手里的提包应声落地,惊得躲在暗处的黑猫浑身炸毛。一声沉闷的倒地声过后,巷子重新回归平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程先生,麻烦您确认家具没有损坏后,在这儿签个字。”
程述接过送货员递来的纸和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指了指堆在门口被拆散的床和衣柜:“这些旧的家具也麻烦你们帮忙处理一下。”
送货员擦了把汗:“没问题,不过……”
程述把签好字的运单还给他们:“我知道,搬运费和垃圾清运费我会另外付的。”
送货员应道:“好嘞,待会我们就顺便帮您拉到垃圾场去。”
送货员前脚刚走,没过几分钟门又被敲响了。祝好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房东大妈。
房东大妈眼神透过门缝满屋乱飘,看似随意地问道:“小程,你们把阁楼的家具给换了呀?”
“哦。”程述淡淡地应了一声:“我自费换的,到时候就算退租了东西也不搬走,都留给您。”
房东大妈大方地摆了摆手:“没事,那些家具都那么旧了,直接扔了也行。不过……”
她八卦的眼神重新落回祝好身上,问出了心头的疑问:“你们不是睡一个房吗,怎么还特地换了阁楼的家具?阁楼还有别人住吗?”
祝好噎住,心道阿姨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敢情特地上来就为了问这个。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程述。
程述点点头:“我们是一起住的,不过把阁楼收拾好了,以后吵架我就不用睡沙发了。”
……这家伙还真是张口就来,撒起谎无波无澜、面不改色的。
房东大妈的八卦之魂得到了满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样啊,那你们收拾吧,我就不打扰了。”
祝好目送房东大妈离开,关上门叹了口气,对程述道:“老大,你是不是钱多得花不完啊,干嘛非要换掉那些家具。”
程述停下扫地的动作,斜了她一眼:“对,我就是钱多得花不完,你别管了,赶紧去收拾一下你的床……”
话还没说完,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祝好抻头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递给他:“是秦聿风。”
程述摊开满是灰尘的手掌:“你帮我接吧。”
祝好哦了一声,摁下接听键,打开免提。
秦聿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老程,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赶紧过来一趟,有急事。”
程述回头看了看屋里一片狼藉,为难地嘶了一声:“什么案子啊,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这儿……”
秦聿风语气凝重地打断他:“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手头有什么事
都先放一放,马上过来,城郊发现了一具女尸。”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她的手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第182章
季风和冷暖空气的交汇带来了淮江市的第一场春雨,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让人喘不过气来。
朦胧的雨幕中,数十辆警车已经停在河堤旁的公路上,不停闪烁的红蓝警灯映亮了逐渐被黑暗笼罩的旷野。
自从接到秦聿风的电话后,程述一路上一直缄默不语,眉宇间仿佛压着千钧重。车刚停好,他就兀自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朝拉起警戒线的案发现场走去。
祝好往前几步,举高手中的伞撑在他头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虽然脸色依旧阴沉,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放缓步伐,配合她的步调。
身穿雨衣的秦聿风已经站在警戒线外等着了,看到他们过来,示意身旁的警员给他们递上鞋套和手套。
河堤上芦苇丛生,消融的冰雪融化成湍急的河流,咆哮着奔向平原的尽头。探照灯把整个现场映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光束的中央,一个年轻女人跪坐在泥泞的荒地上,合十的双手被固定在身前十字样式的木架上,仿佛在祈求着什么。
祝好的目光落在她的十根手指上,那一抹浓稠的红色绚丽而诡谲。
一时间,纷繁复杂的画面在脑海中无序、混乱地播放着。
深不见底的黑夜、亮着冷光的刀、雨衣摩擦的声音,指甲油在指尖冰凉的触感……
祝好突然感觉一阵没由来的眩晕袭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坚实的胸膛。
秦聿风扶住她的肩膀,待她站稳后才关切询问:“祝好,你没事吧?”
祝好摇摇头:“我没事。”
她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把视线挪回女孩身上。
女孩头颅低垂,看不清样貌,但还是能辨认出大约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长至肩膀,胸口处留着一节刀柄,身上的白衬衫破了好几个窟窿,被血染红后又被春雨冲刷成晕开的淡粉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程述无视了周遭的一切,面色凝重地围着尸体看了一圈,转头问道:“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秦聿风:“还在查,暂时没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程述又问:“谁报的案?”
“两个钓鱼的老头,已经排除他们的作案嫌疑了。”
程述眯起眼睛打量着尸体,问温珣:“尸检结果呢?”
温珣没像往常一样跟他互怼,严肃地回道:“死者颈部有明显的勒痕,生活反应明显,应该属于生前伤,推测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身后袭击留下的。致命伤应该还是胸口这一刀,详细的还需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知道。”
秦聿风接过话:“我们对周围的环境做了筛查,没有发现血迹,从昨天晚上就陆陆续续下雨,想找到可供分析的脚印可能会有点难度。”
虽然受害者的年龄、身高、发型都符合指甲油杀手的偏好,手上的红色指甲油更是与指甲油杀手作案后留下的标志一模一样,但祝好还是心存疑虑,毕竟当时许安宁联合同为受害者家属的蒋涛杀害唐芸时,也曾将现场布置成这样。
她忍不住问:“会不会又是模仿作案?”
秦聿风没作声,朝身旁的警员使了个眼神。警员会意,把一张用证物袋装着的照片递给程述:“这是在死者手心里发现的,被一个防水的塑料袋包裹着。”
程述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微微颤抖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那是一张拍立得,已经有些模糊褪色了,但祝好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女孩正是程霜。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下枕着一大片殷红的鲜血,白裙子也被染成了红色。
探照灯惨白的光流过程述紧锁的眉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淌,隐没进领口中,他缓缓低下头,呼吸的节奏有些紊乱。
秦聿风轻咳一声,小声提醒:“老程,照片后面有字。”
程述闻言把手里的照片翻到背面,只见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几个字——“勿忘我”。
祝好的心猛地一沉,眼前倏然闪过那天在墓园见到的画面:粉紫色的干花衬出灰暗的墓碑上程霜鲜活的笑脸,而那束花,正是勿忘我。
*
雨丝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车在城郊空旷的公路上风驰电掣,迎面而来的车辆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把祝好惊出一身冷汗。
“老大,你、你慢点儿开……”她牢牢抓紧车门上的扶手,看了眼有些失神的程述,小心翼翼地提议:“不然我们先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程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上的方向盘一转,那台年久失修的破车猛地蹿了出去,随即他一脚刹车,拉起手刹,车子这才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
他一言不发地把脑袋靠在了方向盘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对不起,吓到你了。”
冷不丁的一声道歉让祝好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回应,只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犹豫片刻,她轻轻把手搭在程述肩上,问道:“老大,你还好吗?”
问题脱口而出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问了句多余的话,只好闭口不语,任由车窗外的风雨声填满沉默的间隙。
有大货车呼啸着疾驰而过,流转的车灯转瞬消失,似乎连同他的体温也一并带走,无边的黑暗很快将他的身影缠缚、吞没。
半晌后,他才坐直身子,仰头靠在座椅上,喃喃道:“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自从五年前指甲油杀手突然消失之后,由它衍生出来的惶恐、担忧甚至是各种光怪离奇的谣言都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然而这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始终犹如悬停在头顶的一把铡刀,令人胆战心惊,不知它何时会再次斩落。
祝好问:“你觉得这回真的是指甲油杀手吗?”
程述双眼紧闭,捏着自己的眉心:“小霜遇害的那张照片,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有。”
拍立得照片上的日期正是程霜遇害的时间,回想起照片里的惨状,祝好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
之前祝好刚进游戏时差点被许安宁一刀剁死,从而引出了指甲油杀手一案的线索,也拉开了游戏的序幕。
在完成了那么多个剧情任务后,游戏似乎也逐渐到了尾声。最后一案,八成就是跟真正的指甲油杀手来个正面对决了。
程述长长地吁了口气:“小霜坟前那束花一定是他放的,他这回……也是冲着我来的。”
十三年前,指甲油杀手第一次犯案,杀害了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蒋婷婷,此后又连续杀害多名女性,却一直没有被警方抓到。
五年前,刚进入警局的程述对他进行了详细的心理剖绘,认定他是一个聪明、谨慎且十分自恋的人,对公众注意力有着病理性的渴求,于是故意在新闻采访中对他做出了错误的分析。
正如程述预料的一样,指甲油杀手根本无法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否认,立刻给电视台寄去了跟案件有关的信件和照片,以嘲笑警方的无能。
不过程述没想到的是,在连续杀害多名女性后,单纯的杀戮行为已经不能满足指甲油杀手的欲望。
程述的出现仿佛给他带来了新的挑战,他把程述当成对手一般的存在,不仅杀害了程霜,还在消失五年后又重新出现,并在程霜的坟前摆上一束勿忘我,试图向程述传达出一个信息:别忘了我,我回来了。
祝好有意缓和车里沉重的气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大,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担心……”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祝好一眼:“他会再一次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身边的人?
程述总说“人际关系比尸体还要难处理”,除了秦聿风之外,他几乎没什么能称得上
是“朋友”的人。
祝好心里突然一动:难道他担心的……是她?
毕竟祝好的身高、长相和年龄都符合指甲油杀手对受害者的偏好,他如果还是把报复程述当成目标,确实会有一定几率盯上一直跟在程述身边的祝好。
祝好打趣:“你担心我就直说呗。”
程述:“对,我就是担心你。”
习惯了他平时的喜怒不形于色,这个直截了当、毫不掩饰的回答反而让祝好吃了一惊。
她愣神片刻,佯装毫不在意地嗐了一声:“担心我干什么……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程述没吭声,神色依旧凝重,眼神空茫茫地落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好凑到他面前,用手肘碰了碰他:“诶,老大,你不会突然玩消失吧?”
程述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突然玩消失?”
“电视剧里不总是有那么一种人吗?自己身陷某种风波,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就只身去山林里隐居,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祝好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你可不能学他们啊。”
程述一愣,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为什么,你舍不得我啊?”
祝好嘁了一声:“谁舍不得你了,不过白眼狼吃得那么多,我一个人可养不活它。”
程述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祝好问:“心情好点儿了?”
“一点点吧。”
祝好指了指方向盘:“那你好好开车,我可不想还没遇着指甲油杀手,就先死在你方向盘下了。”
程述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启动了车子,四平八稳地朝前开去。
*
从案发现场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白眼狼正跟一个纸箱缠斗,听到开门声,毅然决然地抛下“敌人”,喵喵叫着冲上前迎接两脚兽的归来。
祝好绕过堆在门前的纸箱,看着屋里满地狼藉,头疼地叹了口气:“老大,今晚我怎么睡啊?”
白天程述执意要把祝好的床和衣柜换成新的,还添置了书桌和梳妆台,家具虽然都已经安装好,但阁楼还没来得及收拾。本来打算花一天时间把阁楼整理、打扫一遍,没想到案子突然来了,他们只得匆匆出门。
程述也没料到这茬,抓了抓后脑勺:“要不你睡我房间吧。”
祝好:“啊?”
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程述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我睡沙发,你去我房间睡。”
祝好松了口气:“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程述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祝好差点儿把脑子里的念头说出来,赶紧缄口,生硬转移了话题:“没、没什么。那你睡沙发……会不会不舒服?”
程述无奈地笑了一声:“那么关心我,要不你来睡沙发吧。”
不等祝好回应,他又开口催促:“别啰嗦了,赶紧去洗澡,我帮你把床单换了。”
哗啦啦的热水洗去一身疲惫,祝好从洗手间里出来时,程述正把一张毯子铺在沙发上。
祝好一眼就认出他手里的毯子跟梦里那张一模一样,回忆起那些旖旎的画面,耳尖不由得有些发烫,赶紧心虚地移开视线。
程述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说道:“床单、被子和枕套都已经换了新的,如果这几天没空收拾阁楼,你就先在我房间里睡吧。”
祝好也不推辞,点了点头,走进房间刚要把门关上,程述突然叫住她:“祝好。”
“嗯?”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早点休息,明天可能要起很早。”
祝好不解,不论是警方核对信息还是等尸检结果出来都需要时间,虽然她也想尽快得到线索,但也不至于起太早吧?
程述没过多解释,转身进了洗手间。祝好也锁上门,在床上躺下。
床单虽然是新换的,鼻间却萦绕着熟悉的沐浴露香气,祝好翻来覆去好半天,丝毫没有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今天那个受害的女孩儿和程霜的身影,还有照片上所有受害者那一张张曾经鲜妍的笑脸总是在脑海里不停回闪。
她们还那么年轻,未来的生活本可以拥有无限的可能,却因为某种偶然和巧合承受了无妄之灾,变成了一条新闻、一个数据,带着她们名字和照片的资料被锁进档案柜里,随着纸页泛黄,逐渐被人遗忘。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享受着恶行带来的快感,甚至还耀武扬威地挑衅曾经的受害者家属,试图亲手撕下他们心头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祝好打开台灯,拿起程述放在床头的那张全家福。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程霜的笑脸,喃喃自语:“放心吧,小霜,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183章
祝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就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着周围的环境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程述的房间里。
程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祝好,起床了。”
窗外天才刚蒙蒙亮,祝好摸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清晨六点半。这一定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噩梦。
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敲门声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程述拖长音调叫她的名字:“祝——好——”
祝好无奈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起来,跟我去跑步。”
祝好:?
她扶着额角,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去跑步的?”
程述说得理直气壮:“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早起吗?快,给你十分钟时间换衣服。”
早起?祝好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的确说过今天要早起,但他也没说早起是要去跑步啊。
她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我不去,我要睡觉。”
程述不肯罢休:“我数到三,你不起来我就进去掀你的被子了。三,二……”
祝好没理会他,反正昨晚睡觉之前门已经被她反锁了,她才不信程述有办法进来。
“一!”
下一秒,身上的被子“哗”地被掀开,祝好如被火烙,蹭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像见鬼一样指着站在床边的程述:“你、你怎么进来的?”
程述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房间的门锁是坏的,根本反锁不了?”
祝好:……
程述朝她扬了扬下巴:“赶紧起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祝好还是不情愿:“为什么一定要大早上起来跑步啊?”
“练好体能,遇到危险的时候能跑得快一点。除了跑步之外,我之后还会慢慢教你一些基础的防身术。”程述把放在床尾的衣服扔到她身上:“赶紧换衣服,如果你十分钟内能出门,今天可以少跑一公里。”
祝好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回正儿八经地跑步是什么时候了——跟温珣一起被绑架那次不算,毕竟当时情况紧急,肾上腺素飙升,根本不会觉得累。
而现在刚跟着程述在附近小公园的跑道上跑了两圈,她就已经累得扶着路边的树哼哧带喘了。
程述往前跑出一段,回头看到她没跟上,又退了回来:“还没到休息的时间,继续。跑步的时候重心前倾,后脚跟抬高,前脚掌着地,注意呼吸的方式。”
祝好举双手求饶:“老大,你放过我吧。”
练什么体能啊,反正现在积分足够多,要真碰到危险的情况,不停用积分换体力也是一样的。
程述恨铁不成钢:“不行,万一你那什么积分全用光了怎么办?”
祝好不想费口舌跟他争辩,只得退一步:“那你让我歇会儿,我真的不行了。”
程述想了想,妥协了:“行吧,你歇十分钟,我去买瓶
水。”
祝好点点头,刚要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屁股还没沾地,又被他一把拎起来:“跑完步不能马上坐下,会引起大脑缺氧,你原地慢走就行。”
昨天他直白地对祝好说出那句“对,我就是担心你”的时候,祝好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感动的,可现在她只觉得这份担心实在太沉重了,不仅要六点半起床跑五公里,好不容易歇一会儿甚至还不能坐下。
在原地僵尸步转了几圈后,程述拎着两瓶矿泉水回来了,把其中一瓶拧开瓶盖的递给祝好。
祝好接过水仰头刚要喝,又被他一把夺走:“记住,不是当着你的面拧开的水不准喝,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祝好窝了一肚子火,刚要捏紧拳头,他又把水重新递回来:“当然,除了我。”
祝好:……
终于断断续续地跑完了几公里,又在回家的路上吃了碗小馄饨作早餐。回到家里,祝好洗了个热水澡,本以为会筋疲力竭,没想到竟然神清气爽,甚至比平时晚起还要精神一些。
*
警局。
法医室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过了一会儿,两名女警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双膝瘫软的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朝接待室的方向去了。
“那是受害者的母亲。”秦聿风低声解释:“受害者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
祝好转头望着她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口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冰碴。
又一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这位母亲的余生都将被历久弥新的痛苦填满,可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在逍遥法外。
耳边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祝好循声看向程述,尽管他一再按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裂隙,但他很快敛起情绪,率先转身朝会议室走去。
警局对沉寂多年的指甲油杀手重新出现这件事十分重视,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几乎所有没有任务在身的警员都到齐了,连局长也捧着保温杯坐镇其中,但大家的脸色显然都不太好看。
祝好被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熏得直皱眉,程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起身推开了后门,又朝坐在前排的秦聿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窗户打开。
初春沁凉的风穿堂而过,驱散了一室的烟熏火燎。局长清了清嗓,往前一倾身,宣布会议开始。
经过走访调查,河堤上发现的那具尸体的身份很快被核实。死者名叫夏嫣,二十五岁,不是淮江市本地人,生前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
一身白大褂的温珣在众人的目光中,用激光笔指向白板上的照片:“死者被发现时,全身尸僵和尸斑已固定,手指按压尸斑不会消失,体温下降明显,推测死亡时间超过十二小时。死因是锐器刺击心脏致急性心包填塞合并失血性休克,致命伤在左胸骨旁第4肋间,从伤口形状上看,凶器应该是一把单刃匕首。”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道:“另外,死者颈部有明显索沟,身上有多处刀伤,均属于生前伤。反抗痕迹轻微,只有四肢被捆绑的地方有轻微的擦伤。”
有警员提出:“会不会是凶手提前给受害者下了药?”
温珣不置可否:“我已经提取了死者的心血,正在进行化验。”
现场勘查中并没有发现周围有可疑的血迹,说明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将死者杀害后才把尸体带到那儿的。
局长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拧紧保温杯的瓶盖,问道:“抛尸时间能确定吗?”
温珣回答:“从死者身上伤口的形态来看,她被杀害时应该是呈卧姿,可她的尸斑却集中在下半身,也就是说,她死后的十二小时内,尸体曾被移动过。”
秦聿风接过话:“死者被发现时身上已经被雨淋湿透了,结合天气预报和在附近钓鱼的市民的证词,可以推断出抛尸时间是在前一晚的凌晨一点到五点之间。”
局长略一点头,微不可察地瞥了程述一眼,问道:“听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上一名受害者的照片?”
秦聿风:“对,经过鉴定,可以确定照片没有伪造的痕迹。”
“那指甲油呢?”局长问:“指甲油的成分,跟之前是一样的吗?”
温珣:“是的,指甲油的成分与五年前使用的是同一种。”
局长脸色微沉,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指甲油杀手又出现了?”
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确定,又看向程述,问出了跟祝好昨天一样的问题:“这回真的不是模仿作案?小程,你有什么看法吗?”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程述,他却没应声,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尸检报告,眼神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好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提醒道:“老大,问你话呢。”
程述回过神来,把尸检报告放在桌上,说道:“凶手的目标偏好、作案手法和行为模式都与指甲油杀手一模一样,加上他放置的照片,我觉得……可以排除模仿作案。
他缓缓掀起眼皮,对上朝他投射而来的一道道目光,一字一顿道:“是他没错,他又回来了。”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嗡嗡的讨论声回荡在会议室中。
这二十多年间,指甲油杀手从横空出世到突然消失,警方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除了他主动寄出的照片和信件之外,却从未觅得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五年前,程述的主动出击让他险些露出马脚,他恼羞成怒,杀害了程霜作为报复,随后便没再犯案。
可沉寂了五年后,他又再度出现,并且还留下了除了红色指甲油之外的另一个标志,那就是在尸体上放置上一名受害者,也就是程霜遇害时的照片,照片背面还写上了“勿忘我”,这无疑是对警方赤裸裸的挑衅。
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指甲油杀手一直保持着两三年犯一次案的频率。可五年前,他的作案频率突然增高,却又在杀害程霜之后戛然而止。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去了哪儿,又经历了什么?
而现在,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明白:警方在明,指甲油杀手在暗。第一名受害者的出现只是个开端,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对下一位受害者下手。
散会之后,秦聿风叫住程述:“我要去夏嫣工作的餐厅问问情况,你们跟我一起吧?”
第184章
夏嫣几年前从周边的小县城来到淮江市打工,辗转换了几份工作后在一家茶餐厅当起了服务员。
这家茶餐厅规模不算大,主要的客户群体是CBD周边企业的基层白领,每到午饭和晚饭时间
都人满为患。
餐厅老板接到电话后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等来了秦聿风的车。他指挥秦聿风把车停在门前的停车位上,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进店里。
下午三点多正值餐厅最清闲的时候,除了几桌喝下午茶闲聊的客人,大部分餐桌都是空荡荡的。
秦聿风找了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朝坐在对面的老板礼貌一颔首,开门见山道:“打扰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夏嫣的情况。”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四处张望一番,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们问,我一定配合。”
“夏嫣平时为人怎么样?”
“人很老实,工作挺认真的,从来没接到过什么投诉,至于她的私生活我就不是很了解了。”老板抱歉地笑了笑,又说:“不过她跟其他两个女员工合租,她们应该比较了解。”
说完朝着站在收银台旁、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两个女孩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过来,并起身给她们让了位置。
两个服务生在对面坐下,祝好注意到她们身上穿的正是跟夏嫣被害时一样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
秦聿风问:“你们平时跟夏嫣的关系怎么样?”
其中一个服务生回答:“还行吧,她性格比较内向,话不多,不过还挺好相处的。”
“最近你们上班时,有没有注意到餐厅里有什么奇怪的客人?”
程述补充:“男性,年龄大概四十到五十岁之间,总是会时不时盯着夏嫣看。”
两个服务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这儿的客人都是年轻人为主。”
秦聿风又问:“那夏嫣有没有跟什么人有过矛盾?”
“矛盾倒是没有,不过……”服务生欲言又止,下意识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老板。
秦聿风意会,对老板道:“您先去忙,不用在这儿坐着。”
老板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似乎有什么顾虑,但还是应了一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看着老板的背影渐远,服务生才继续说:“后厨有个员工叫陶斯然,一直在追求夏嫣,还跟踪过她好几回。”
秦聿风眉头一皱,问道:“这事儿老板也知道?”
服务生说:“知道,夏嫣向老板投诉过,但陶斯然是老板的远方亲戚,而且他除了跟踪之外也没什么更过分的举动,所以老板每次都找借口敷衍过去了。”
秦聿风没就这个问题继续探究,转而问道:“听说你们跟夏嫣合租,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走大路的话不远,骑共享自行车大概也就十分钟,但走路的话要差不多半个小时。”
祝好敏锐地捕捉道她们话里的重点:“大路?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路吗?”
服务生点点头:“有一条近路比大路要快二十分钟,不过中途会路过一片拆得差不多的老旧小区,晚上几乎没人,很多路灯都是坏的,没有伴儿的话我们一般不会走那里。”
说着她拿出手机点开地图,分别把两条路指给祝好看。
她们说的那条大路是一条主干道,车来车往,沿途全是商铺,确实比小路要安全许多;小路虽然人烟稀少,但几乎是一条直线把她们租的房子和餐厅连起来,比走大路要省时不少。
按照夏嫣失踪的时间推算,她应该是那天下班后遇害的。假设她因为没有找到共享自行车,又心疼打的的钱,说不定会选择冒险抄近路回家,这也就给了指甲油杀手下手的机会。
秦聿风重新叫来老板,问道:“夏嫣出事那天晚上是几点下班的?”
老板说了句“稍等”,掏出手机查询打卡记录:“记录显示是晚上十一点。我们一般是十点钟打烊,不过她那天上的是晚班,营业结束后还需要清点物资和做一些简单的卫生。”
秦聿风又问:“当天跟她一起上晚班的都有谁?”
老板低头翻看了手机里的值班表,很快给出几个名字。除了夏嫣外,还有三男三女一共六名员工,陶斯然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而且他打卡离开的时间只跟夏嫣前后相差不过五分钟。
在秦聿风的示意下,老板又打开那天晚上餐厅里的监控。监控上显示,在夏嫣离开没多久,陶斯然就急匆匆跟了出去。
秦聿风指着陶斯然的名字问道:“他现在在店里吗?”
老板一愣,大概也猜到服务生都说了些什么,无奈地瞥了她们一眼,说道:“他今天应该是晚班,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顿了顿,又补充道:“警察同志,虽然我跟陶斯然是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但也不会包庇他的。夏嫣跟我投诉他那会儿我也找他问过了,那小子就是喜欢夏嫣又不敢表白而已,也没做什么过份的事。”
程述冷笑一声:“偷偷摸摸跟踪女孩回家,还不算是过分的事?”
老板噎住,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拿起手机讷讷地问道:“那……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提前来吧。”
“不用。”秦聿风抬起手,掌心向下压,阻止了他:“我们在这儿等会就行。”
如果陶斯然真的跟夏嫣的死有关或者知道写什么内幕,那么提前给他打电话无异于打草惊蛇,给了他逃跑的时间,还不如就留在餐厅里守株待兔,等他自己送上门。
把老板打发走后,秦聿风请服务生送了几杯水来。趁着程述上洗手间的当儿,他凑近祝好,压低声音问道:“祝好,老程他没事吧?”
祝好知道秦聿风是担心指甲油杀手的突然出现会让程述失控,从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亲生妹妹的死曾经令程述深陷愧疚与遗憾的囹圄,为了逃避压在肩头的负罪感,他甚至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回想起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程述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焦躁、愤怒以及滔天野火般熊熊燃烧的恨意。
但目前看来,除了看到程霜遇害的照片时情绪出现些许波动和偶尔的失神,他一切都还挺正常。
祝好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很久没在程述的眼睛里看到过跟那天一样的情绪了。
于是她实话实说:“应该没事。”
不仅没事,甚至还有精神六点半拉她起床跑了五公里。
秦聿风欣慰地呼了口气:“那就行,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多亏有你,这半年多他的状态好了不少。”
什么叫“多亏有你”?祝好愣怔片刻,只觉这份功劳来的有点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聿风自觉失言,哑然一笑,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祝好刚想追问,程述就朝这边走回来了,在他坐下后,秦聿风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老程,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指甲油杀手干的,他选中夏嫣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蓄谋?”
程述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垂着眼说道:“不会是临时起意,他应该盯上夏嫣有一段时间了。”
秦聿风:“怎么说?”
程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双眉微微蹙起:“指甲油杀手很谨慎,按照他的习惯,他在选定受害者之后,一定会提前把她们的生活习惯和日程摸得很清楚,确保在下手的时候能够万无一失。”
祝好接过话:“根据和夏嫣合租的舍友说,夏嫣一般都是踩共享自行车走大路回家的,很少会选择抄近路,指甲油杀手应该观察她一段时间了,所以才能准确无误地在她走那条小路时对她下手。”
秦聿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到了周边企业的下班时间,餐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服务生也开始忙碌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板领着一个中等身材、留着板寸的男青年从后厨出来。男青年身上的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是刚到餐厅没多久就被老板带过来了。
老板满脸堆笑,介绍道:
“警察同志,这位就是陶斯然。”
“警察?”陶斯然听到这两个字,脸色突变,下意识挣开老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秦聿风站起身,朝他亮出证件:“陶斯然,关于夏嫣的事……”
他话音未落,陶斯然突然一把推开老板,转身往餐厅门口冲去,路上又哐当撞倒了正在点菜的一名服务员。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程述也已经拔腿朝着他的背影追了出去。
正值饭点,餐厅里人头攒动,陶斯然凭借身材优势在餐桌和人群之中不停穿梭,横冲直撞,客人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响起,顿时一片混乱。
眼见他就要夺门而出,程述毫不迟疑一脚踩上靠近门口的桌子,在一片惊呼声中飞身往前一扑,顺势把陶斯然带倒在地上。
秦聿风和祝好拨开围观的人群赶到门口时,陶斯然正趴在门前的地板上,两条胳膊被程述反扭在身后,疼得嗷嗷大叫。
秦聿风赶紧上前薅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厉声喝道:“你跑什么!”
陶斯然一愣,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真的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啊,我也不知道她会出这样的事!”
秦聿风和程述对视一眼,转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老板:“老板,麻烦你给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第185章
秦聿风关上员工休息室的门,转向臊眉耷眼缩在椅子上的陶斯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陶斯然头也不敢抬,低声狡辩:“不、不知道。”
程述转动刚才摔疼的手腕,冷笑了一声:“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跑?”
陶斯然被他笑得心头发瘆,讷讷道:“因为我怕你们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
“怀疑我……”陶斯然僵硬地抬起头,十分不自然地看了秦聿风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怀疑我……杀了夏嫣。”
秦聿风沉下脸色:“你没做过的事,我们为什么怀疑你?”
他声线冷厉,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陶斯然吓得猛地一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秦聿风懒得再跟他兜圈子,叩了叩桌面,问道:“那天夏嫣离开餐馆时,你是不是跟踪她了?”
陶斯然急切地摇头辩解:“不是跟踪,我只是想保证她的安全……”
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心虚的眼神四处乱飘,却一直落不到实处。
秦聿风故作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夏嫣被杀害,你有很大的嫌疑。如果你不交代清楚,就跟我回一趟警局吧。”
陶斯然一看就是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主儿,一听到要回警局,吓得都快要跪下了,赶紧摆手:“不不不,我说。”
秦聿风朝他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
陶斯然垂着头,有意无意地抠着指甲,嗫嚅道:“那天我本来提出要送她回家的,但是她不愿意,我看到她往那条小路的方向走,担心她的安全,就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半路被她发现了,把我骂了一顿,还说再跟着她就要用防狼喷雾滋我。”
说到这儿,他刻意拔高了嗓门,试图掩饰声线中的底气不足:“我本来出于好意想保护她,结果挨了一顿骂,自讨没趣,就转身走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跟踪,不至于让他一听到“警察”两个字就跟见鬼似的跑得飞快,他一定还隐瞒了其他事情。
程述静静地盯着他:“就这样?”
陶斯然嘴角轻轻一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从程述脸上挪开,显然是在观察他究竟有没有看穿自己的谎言。
这点小把戏逃不过程述的眼睛,他向后一靠,要笑不笑地说了句:“老秦,把他带回去吧,他没说实话,说不定人就是他杀的。”
陶斯然浑身一颤,脸色由红转白,生怕真的被扣上“杀人犯”的帽子,赶紧全盘托出:“真不是我,我没杀人!我只是……其实那天晚上,我走到一半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但一路上都没再看到夏嫣,只在路边捡到了她的包。”
秦聿风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你说你捡到了她的包?”
陶斯然忙不迭点头:“对,我本来想给她打个电话,却听到铃声在附近响起,我顺着声音找过去,就、就发现她的包落在路边。”
“刚才为什么不说?”
陶斯然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我怕……我怕说不清楚,你们会更加怀疑我。”
秦聿风下颌抽了抽,最后还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问道:“包在哪儿?”
“在……我摩托车的储物箱里。”
程述直接伸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转身离开了休息室,不一会儿就拎着一只帆布包回来了。
帆布包是白色的,上面沾了不少泥水。包里都是些年轻女孩常用的东西,口红、气垫、护手霜、纸巾,还有一支防狼喷雾。
夏嫣的手机也在包里,只是手机已经没电了,就算充上电开机也没有密码,于是秦聿风暂时把手机收回包里,转头问蜷缩在一旁的陶斯然:“你捡到包时,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陶斯然怯怯地摇头:“我、我真没多想,还以为她是不小心把包落下了,本来想着第二天还给她,没想到……”
说到这儿,他忽然问:“警察同志,夏嫣真的是被那个什么指甲油杀手害死的吗?”
秦聿风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陶斯然惶恐地哦了一声,低下了头。
餐厅已经恢复了部分营业——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为刚才的追逐中店里的桌子、椅子被推得乱七八糟,客人也被吓跑了大半。
老板边指挥服务生打扫卫生,边点头哈腰跟客人道歉,看到秦聿风架着陶斯然从员工休息室出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陪着笑道:“警察同志,我这侄子……”
秦聿风提了提陶斯然的领子:“他是案子的重要证人,我得带他回局里做份笔录。”
说着扫了眼横七竖八的桌椅,说道:“不好意思啊,把你这餐厅弄得那么乱。”
老板狠狠剜了陶斯然一眼,又看向一脸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的程述,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道:“没事,配合警察办案……应该的。”
从餐厅出来,他们没有马上回警局,而是先带着陶斯然去了那条小路。
这是一条废弃的巷弄,地上还有雨后留下的水洼,路边堆砌着不少乱石碎瓦,青苔在灰白色的墙上洇出暗绿色的潮痕。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宛如滴在清水里的墨汁,顺着被砖墙切割的天空晕染开。
巷子的确很安静,除了他们交叠的脚步声,就只有悬在墙头的枯藤和已经褪色的广告随风哗啦啦作响。
程述提着陶斯然的后领,问道:“你那天晚上跟踪夏嫣到了哪儿?”
陶斯然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把他们带到一根电线杆前:“就这儿,我记得墙上的这个涂鸦。当时她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一开始好像还有点儿害怕,发现是我之后就对着我破口大骂,还让我赶紧滚。”
“那你又是在哪儿捡到的包?”
陶斯然比划了一下:“就离巷子口不远,大概不到二十米吧。”
程述接着问:“距离你第二次折返回来,中间隔了多久?”
陶斯然想了想:“当时我从电线杆那儿走回餐厅,蹲在门口抽完了一只烟,才又重新返回去的,中间大概……不超过半个小时。”
“捡到包之后,你去了哪儿?”
这回陶斯然答得毫不犹豫:“回餐厅门口把摩托车开走了,然后就去了一家酒吧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
走到巷子口后再过个马路就能到夏嫣租住的房子,以电线杆为起点的话,跟巷子口就只有五六百米距离,但一路上却还横插着两三条小巷,巷子里是不少破落的砖房,腐朽的木门几乎成了摆设,一推就能开。
如果指甲油杀手想要寻求一个方便藏身又不易被发觉的地方,这儿简直有太多选择了。
连绵不断的春雨冲洗掉了不少痕迹,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夏嫣看着巷子口近在咫尺的亮光,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秦聿风打电话叫来了痕检科的警员,让他们在以巷子为中心的半径一公里拉起警戒线,一间一间房、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又把垂头丧气的陶斯然塞进车里,带他回警局做笔录去了。
这些事情祝好和程述都不用参与,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家苍蝇馆子解决了晚饭,开车回了家。
洗澡的时候,祝好才发觉全身的肌肉无比酸痛,不用想,这一定是早上跑了五公里留下的后遗症。
家里一地狼藉陆陆续续收拾了一半,但阁楼的床还是没铺好,祝好也懒得再去折腾了,决定死皮赖脸继续在程述房间里住一晚上。
程述正坐在沙发上翻看资料,听到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动静,眼皮也不抬地说了句:“早点睡,明天准时起床跑步。”
祝好没好气地抱怨:“还跑啊?
我全身又酸又痛的,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程述淡淡地回道:“就是因为你平时运动量太少了,所以才会出现延迟性的肌肉酸痛。”
白眼狼叼着玩具老鼠扔在祝好脚下,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扫过她的小腿。
祝好弯腰捡起脚边的玩具老鼠往远处一扔,走到沙发上坐下:“你怎么不说是你太狠了,知道我平时运动量少还一下子让我跑五公里,就不能循序渐进吗?”
程述轻笑一声:“怎么还会讨价还价了?行吧,那明天先跑四公里。”
这话说的,好像少跑一公里是多么仁慈的事情似的。
祝好捶着自己的大腿哀嚎:“好老大,你就不能让我歇一天吗?”
程述丝毫不吃这套:“不行,哪有才跑了一天就休息的道理。”
眼看他不肯让步,祝好气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铁石心肠,刻薄寡思,不近人情,薄情寡义……的恶毒老板。”
程述憋了半天,还是绷不住笑出声来,把手中的资料卷成纸筒往她脑袋上一敲:“你是成语大全啊?趴下,我帮你按一按腿放松肌肉,明天跑完步拉伸的时候别偷懒,肌肉就不会酸痛了。”
祝好将信将疑:“帮我按腿?你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在她的印象里,只要程述突然变得贴心,准是又在谋划什么坏事。
程述斜了她一眼:“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按就赶紧回房间去睡觉。”
祝好:“当然按!”
老板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使唤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第186章
祝好脸朝下趴在沙发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头叮嘱道:“说好了,你可不能太使劲儿,别趁机报复我。”
程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知道了。”
他把双手搭在祝好的腿肚上缓缓向上推按,用指腹轻轻揉捏紧绷的肌肉,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酸痛与舒适的感觉交织着,既能缓解疲劳,痛感又不会太明显。
祝好夸他:“老大,你这手法不错啊,跟我有的一拼。你跟谁学的?”
程述嗤笑:“按摩有什么难的,你以为就你会?”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似乎对这样的夸奖很受用,嘴角不自觉往上勾起。祝好趁热打铁,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那顺便帮我把腰按一按吧,我后腰也好酸。”
程述愣了一下,喉结上下一滑动,有些迟疑:“……后腰?”
祝好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使唤他,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催促道:“快点儿,等我身上不疼了明天才有力气跑步。”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犹豫,纠结许久,温热的手掌才沉沉落下,虚扶着祝好的侧腰,拇指不轻不重、却又明显小心翼翼地在她后腰上从上往下按压着。
掌心的温度隔着睡衣的料子传来,按到腰窝的位置时,他的动作突兀地停滞住了,手触电般撤离:“差不多了,你……你先回房间睡觉吧。”
明明才刚开始,怎么就差不多了?
祝好不满,刚想撑起身子埋怨,脑袋却被他一把摁进枕头里。他干咳一声,声音有些发涩:“算了,明天让你歇一天……后天再跑吧。”
说完猛地起身后退,仓促地转头进了洗手间,路上还差点被撒娇的白眼狼绊倒。
不一会儿,上锁的洗手间里就传出哗哗的水声。
怎么又洗澡,刚刚不是洗过了吗?
祝好嘟囔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心说不管怎么样,只要不用跑步就行了。
白眼狼在洗手间门口守望了一会儿,迟迟没见程述出来,便把撒娇的目标转向祝好,先是竖起大毛尾巴围着她转了一圈,又跑到冰箱前面坐下,缓缓朝她眨了眨眼睛。
自从被医生勒令减肥后,白眼狼的零食先是从从普通罐头变成了低脂罐头,可坚持了半个月,体重有增无减,只能把原本一天一个的罐头分成两天吃。
它知道昨天吃剩的半个罐头还放在冰箱里,嗷嗷叫唤了两声,然后往地上一躺,一副吃不到罐头就不起来的架势。
祝好轻叹一声:平时看着傻不拉几的,这种时候倒是聪明得很。
她打开冰箱,把用保鲜膜封好口的半个罐头拿出来放进白眼狼的猫碗,又往里加了点烧开的热水搅匀,刚要把碗放到地上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着急忙慌把冰箱打开。
冰箱的角落里原本躺着不少啤酒,都是半年前剩下的,除了偶尔用来做菜之外几乎没再动过,可是现在怎么一瓶也不剩了?
那天晚上的梦境猝不及防闯进脑海里,祝好嗓子发紧,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怎么回事,难道那天晚上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正胡思乱想,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了,程述裹挟着一身冰凉的水汽从里面走出来,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猝然移开:“你怎么还不回房间睡觉?”
“我……”祝好一愣,也赶紧挪开目光,转移话题:“我给白眼狼喂罐头,马上就回去。”
说完匆匆忙忙关上冰箱,转身进了房间里,把椅子抵在门后。
她躺在床上做了个深呼吸,等心情逐渐平复,才点开了那天晚上的剧情回顾。
熟悉的画面逐一掠过眼前,交错的呼吸、温暖的
怀抱、克制又隐忍的呢喃……
剧情回顾还没看完,她就果断摁下退出键,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抑制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唤出系统,问道:“剧情回顾能看到梦里的画面吗?”
系统的回答无情地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抱歉,宿主,剧情回顾只能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回顾梦境。”
无法回顾梦境?难道说,那天晚上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程述所有的举动和说过的话是真的,她下意识的回应也是真的。
“那……那假如,我是说假如……”祝好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艰难地问出口:“我不小心强吻了不可攻略对象,会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系统似乎也被她难住了,cpu运转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游戏里的角色都有自己的意识,剧情也早就已经偏离了我们的设定,所以我们既无法左右角色的想法,也无法预料可能产生的后果。”
顿了顿,它又说:“不过,您跟几位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都已经很高了,只要完成剧情任务,再把好感度提升到满级,您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它的机械音冰冷而无情,祝好的心不为人知地沉了一下:“那如果……如果我选择留下呢?”
系统不可置信地向她确认:“您是说,你想留在游戏中?”
祝好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
等不到她的回应,系统自顾自回答:“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都完全尊重您的选择,但剧情任务不会停止,我必须提醒您,只要您还留在游戏一天,就会面临着现实世界中不会遇到的凶险。我们无法向您提供回档功能,您只能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祝好没好气:“多谢提醒,不过我怎么记得每次凶险都是拜您所赐?”
系统自知理亏,缄口不再言语。
关掉系统,祝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起得那么早,又跑了五公里,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按理来说她应该睡得很香才对,可现在脑袋里如同塞进了一团乱麻,搅得她困意全无。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又一次鼓起勇气点开了那段剧情回顾,并摁下了快进。
最后的视线中,她一把揽住程述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随后眼睛一闭,靠在他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祝好:……
她松了口气,还好在最后关头睡着了,强吻没有成功。
但不知怎么的,庆幸过后,心头又冒起一丝遗憾:如果当时她强打精神,再多保持几秒钟的清醒,是不是就……
*
“昨天痕检科在其中一间废弃的居民房里发现了轻微的挣扎和拖拽痕迹,凶手在把夏嫣勒晕后,应该是先把她拖到了那儿,捆住她的手脚,趁着没人的时候才把她带到其他地方杀害的。”
“另外,我们在屋外发现了一枚鞋印,经过比对,与五年前指甲油杀手案中发现的那半枚鞋印出自同一款雨鞋,尺码也相同,甚至磨损的地方也一样,由此可以判断,这起案子与过去二十四年间连续出现的、以女性为目标的连环杀人案是同一个凶手。”
“喂。”
眼前晃过一只手掌,祝好茫然地啊了一声,才发现程述手肘支在会议室的桌面上,手撑着脑袋,正皱着眉打量她:“想什么呢?一早上都在发呆。”
祝好猛地回过神,慌忙搪塞道:“没、没什么。”
随后又赶紧把心思拉回案子上,看向屏幕上那张鞋印的照片,低声问程述:“老大,你不是说指甲油杀手很谨慎吗?为什么还会在现场留下鞋印?”
程述顺着她的话音思索了一阵:“我倒觉得他是故意的。”
说着从秦聿风手里拿过激光笔,在大屏幕上的鞋印旁边画了个圈,说道:“周围都有打扫过的痕迹,却唯独留下一枚鞋印,我觉得,他这很明显是在向警方挑衅。”
有警员问:“挑衅什么?”
程述眼睛一眯,说道:“五年前,我仓促间留下了半枚血脚印,你们抓不到我。现在我重新出现,就算给你们留下一枚完整的鞋印,你们也一样抓不到我。”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充斥着愤怒和不甘的讨论声。愤怒是因为指甲油杀手的态度实在太过嚣张,而不甘,则是因为这起案子调查到现在,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
甚至就算指甲油杀手留下了鞋印,他们也同五年前一样拿他没有办法。
祝好稍一思索,又问:“指甲油杀手之前也是这样把受害者勒晕,带到别处杀害,再换新的地方抛尸吗?”
程述:“对,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他一直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用来行凶,那个地方能让他感到十分安全,同时可能对他有某种重要的意义。”
祝好想了想,翻看尸检报告看了一眼:“夏嫣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钟左右,和抛尸时间相隔大约有两个小时,用这两个时间点和抛尸地点做对比,能推测出他行凶的大概位置吗?”
秦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除去他杀人后处理现场、搬运和摆放尸体的时间,两个地方或许相隔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个时间,车一般能开几十甚至上百公里,范围太广了。”
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程述问:“陶斯然那小子有没有提供什么新的线索?”
“没有。”秦聿风说:“他的说辞跟在员工休息室说的差不多,我们也查过了餐厅门口和他说的那家酒吧的监控,经过对比,与他交代的时间线基本一致。”
说着他打开了大屏幕上的监控录像。
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左右,陶斯然出现在画面中,虽然画面不算清晰,但仍能看到他嘴里嘟囔着什么。
从时间上推测,这时他才刚被夏嫣一顿臭骂,悻悻地返回了餐厅,坐在台阶上抽了一支烟,整个过程大概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后,他再次起身,朝那条小路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他的背影突然急匆匆从画面中闪过,跨上停在餐厅门口的摩托车,一溜烟离开了。
秦聿风又点到下一个视频,那是餐厅附近的一家廉价酒吧,陶斯然停下摩托车后径直进了店里,直到两个小时后才醉醺醺地出来,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酒吧员工也证实了他当天晚上的确一直在酒吧里喝酒,也就是说,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然而祝好看完了视频,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随手翻了翻人手一份的文件袋里的照片,找到了陶斯然捡到的那只帆布包,看着包上的被雨水浸泡淋湿的痕迹思忖片刻,突然说:“不对,陶斯然好像没有完全说实话。”
第187章
一时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秦聿风放下手里的遥控器,皱着眉问道:“祝好,你发现什么了吗?”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祝好并未马上回答,而是问他:“可以把陶斯然第二次回到餐馆那段视频再放一下吗?”
秦聿风没说话,依言又一次点开那段监控视频。
祝好向前倾身,一瞬不瞬看着屏幕。
视频里陶斯然佝偻着身子,脚步慌促,频频回头向身后看去,似乎在提防着什么。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摩托车,没有丝毫犹豫就扭动油门,很快消失在画面中。
视频结束,秦聿风摁下暂停键,向祝好头去探寻的目光,但没有出声催促。
祝好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按照陶斯然的说法,他折返回去找夏嫣时并没有见到她人,于是给她打了电话,顺着铃声在路边捡到了她的包,可为什么视频中他并没有背着那个帆布包?”
有警员提出:“视频只拍到了他的背影,有可能他把帆布包抱在怀里了呢?”
程述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警员的看法:“如果把包揣在怀里,那么他启动摩托之前一定会先把包放进储物箱,可他开车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任何停顿。”
祝好对着手里的照片略一思索,又问:“包里的东西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秦聿风朝近处的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点点头离开了会议室,不一会儿就带着一只小纸箱回来了,里面放的正是被分别装进几个证物袋里的帆布包和包里零散的物件。包上有明显的湿润的泥灰色污渍,似乎是被雨水冲刷过,又沾上不少尘土。
祝好这才开口:“监控显示,从夏嫣下班离开餐馆到陶斯然第二次返回,期间并没有下雨,可包上却有很明显的污泥和水渍,包里的纸巾也有被水泡过的痕迹,说明帆布包是在下雨之后才被捡走的。”
技术员小孙也证实了祝好的推测:“秦队,我查过了,那天晚上餐馆附近这片区域一直都是阴天,从凌晨一点左右才开始有降雨。”
秦聿风怔了怔,有些疑惑:“可陶斯然离开后的确在酒吧里呆了两个钟头,根据推测,夏嫣那个时候就已经遇害了。”
祝好轻轻摇了摇头:“夏嫣不是他杀的,但我猜……他说不定看到了什么,只是出于害怕或者其他原因,故意向警方隐瞒了事实。”
说完又转头问技术员:“夏嫣的手机密码破解了吗?”
技术员点点头,把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机递给她。
祝好点开屏幕查看了一会儿,发现陶斯然11点32分的确给夏嫣的手机打过电话,但夏嫣的手机是静音状态,他根本不可能听到铃声,更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顺着铃声捡到包’。
听完她的分析,秦聿风弯着眉眼朝她微微一颔首,表示了认同,然后吩咐身旁的警员:“去把陶斯然带回来。”
*
陶斯然第二次被带回警局,仍是像只鹌鹑一样缩在椅子里,只是眼神中的胆怯更甚,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十指交叉攥得死紧。
警员低声在秦聿风耳边汇报:“秦队,这小子果然心里有鬼,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买好离开淮江市的车票了。”
秦聿风点点头,走进审讯室里坐下,并没有马上说话,自顾自翻看手里的文件,仿佛当面前的陶斯然是空气一般。
等了好一会儿,陶斯然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说道:“警察同志,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还抓我干什么?”
“不是抓你,只是请你来配合调查。”秦聿风终于抬起头,合上手里的文件,冲他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听说你从餐厅辞职了,准备去哪儿?”
陶斯然讷讷地回答:“回老
家。”
“怎么那么着急?”
秦聿风平易近人的态度让他放松了些许,解释道:“我、我给我表叔添了太多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所以就……”
秦聿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犯事儿了要跑路呢。”
听到“跑路”两个字,陶斯然连忙辩解:“没有,我没有犯事儿。”
秦聿风温和地笑了笑:“是吗?那你应该也没有知情不报吧?”
陶斯然与案情毫无利害关系,就算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却选择知情不报,并不算违法犯罪。
然而他在接受警方的询问和调查时隐瞒了事实,那就需要负行政责任甚至是法律责任了。
陶斯然的文化水平不高,胆子更是比花生米还小,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就令他浑身一颤,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什、什么意思?”
秦聿风把那个用证物袋装着的帆布包放在桌面上:“那天晚上直到凌晨一点钟才开始下雨,而当时你已经在酒吧里喝酒了,那么你捡到的帆布包上为什么会有泥水的污渍?”
没等陶斯然回到,他又稍稍拔高了声调:“陶斯然,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知情不报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陶斯然敏感的神经,他眼角微微抽动,脸上的惶恐和不安交织着,却还是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斟酌着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技术员走进来在秦聿风耳边低语了几句,并把手中的平板递给他。
秦聿风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把平板的屏幕转向陶斯然:“这是当晚你从酒吧离开后交通监控拍到的视频,你并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返回了餐厅,你去干什么了?”
陶斯然猛地皱起双眉,藏在眼底的惊惶登时被放大,本就攥紧的双手此时更是青筋暴起。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对不起,我对不起夏嫣……我说慌了……”
秦聿风静静地看着他:“你现在还有机会说实话。”
陶斯然又沉默了片刻,才把那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道出来。
他跟夏嫣做了一年多的同事,一直对她抱有好感,也向她表白过,但夏嫣很明确地表示自己并不喜欢他。
那天晚上下班前他看了天气预报,听说可能会下雨,便一路追着夏嫣走,提出请她去自己家里坐坐。夏嫣当然知道他没安好心,非但没同意,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怏怏地回到餐厅前面抽完一支烟,越想越气恼,打算去夏嫣家找她说清楚。
可当他沿着小路走出一段后,却听到前方有不寻常的声响,赶紧下意识躲进一个拐角处,偷偷探出脑袋观察。
说到这里,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秦聿风追问:“你看到什么了?”
陶斯然的脑门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声音有些发颤:“我看到一个人抱着夏嫣离开,夏嫣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整个人软趴趴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聿风面色一凛:“你不是喜欢夏嫣吗?为什么没有上前阻止他、也没有报警?”
陶斯然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眼睛里满是血丝:“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吓得腿都软了,大脑也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动弹,只能看着他眼睁睁把夏嫣带走……”
他艰难地抽了口气:“后来我在酒吧里喝了几杯酒,酒精上头了,才壮着胆子返回去,可夏嫣和那个人早就不见了,我只在路边捡到了她的包。”
秦聿风呵斥道:“昨天为什么不说实话?”
陶斯然紧闭双眼,全身颤抖:“酒醒之后我本来想过报警,但是第二天就听说夏嫣死了,凶手可能是消失了好几年的一个连环杀手,我就更害怕了,怕警方怀疑我,也怕那个杀人犯知道后会回来找我报复。”
说到这里,他终于绷不住情绪,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对不起夏嫣,我就是个懦夫……”
虽然他声泪俱下,口中满是忏悔之词,但祝好对他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根据指甲油杀手的作案习惯推断,当时夏嫣只是昏过去了,如果陶斯然能挺身而出,夏嫣有很大几率获救。
可他却因为自私和懦弱,只是眼睁睁看着指甲油杀手将夏嫣带走,事后不仅不报警,甚至还向警方隐瞒了自己曾见过指甲油杀手的事实。
秦聿风一手扶额叹了口气,问道:“你看到把夏嫣带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陶斯然啜泣着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天太黑了,我没看清他的长相。”
“身高、身材和打扮呢?”
陶斯然垂着脑袋努力回忆了许久:“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身高……可能比我高一点点,大概一米七往上,不到一米八。”
从指甲油杀手留下的那枚鞋印,可以推断出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70公斤,身型跟陶斯然描述的那个把夏嫣带走的人十分相似。
而能抱着一个昏迷中的成年女性离开,也说明他体力不逊当年。
虽然陶斯然没有看清指甲油杀手的长相,但至少能确定他的身高和身形,也知道了他大概是从哪个方向范围离开的,如此一来,也能把调查的范围缩小一圈。
从审讯室出来,秦聿风轻轻拍了拍祝好的肩膀,夸赞道:“祝好,你做
得很棒。”
系统响起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往常跟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提升时祝好都只顾着高兴了,根本没想别的。可这回她不但高兴不起来,还莫名有些心虚,垂下眼帘避开了秦聿风灼灼的目光。
第188章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一整夜,祝好睡前一直在祈祷雨千万别停,然而到了早上,房间门口还是准时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
她睁开眼睛,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透过窗玻璃看着从云层的罅隙中洒落的日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应道:“行了行了,起来了。”
从程述的房间里出来,看着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被子,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忙着奔波,还没来得及收拾阁楼,程述就一直睡在沙发上。但沙发相对他的身高来说短了一大截,他躺在上面就要一直保持蜷着腿的姿势。
程述倒是无所谓,只催促她赶紧去洗漱,然后出门跑步。
雨后初霁,厚重的云层散去,暖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下,澄蓝的天空中只剩下被春风揉碎的几缕云絮。
程述腿长、速度也快,每次祝好落后太多,他都会停在原地等她靠近,叮嘱她注意姿势和呼吸频率后才继续往前跑。
跑完两圈后,他调转方向,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照例把其中一瓶拧开瓶盖的递给祝好。祝好正弯腰撑着膝盖休息,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他递来的水抿了几口。
自从确认了那天晚上的“梦”并不是梦之后,再跟程述单独相处时,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还能用剧情回顾重新回放发生过的事,那程述呢?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如果记得的话,他怎么能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当时说出那些话时,是清醒着还是真的喝醉了?这家伙实在太难琢磨,就算他是清醒的,又怎么分辨那些话是肺腑之言还是在拿她取乐?
祝好正胡思乱想,就看他拧紧了矿泉水的瓶盖,朝着她扬了扬下巴:“休息时间结束了。”
祝好哦了一声,刚摆好姿势准备接着跑,却被他一把薅住了肩膀:“等等,今天先跑到这儿,接下来我教你一些基础的防身术。”
防身术?
听到这个,祝好来了兴趣,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她抛在脑后,朝程述投去探寻的目光:“可我听说网上那些什么女子防身术放在现实里其实很少能派上用场。”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女性如果没有经过长期专业的训练,体能和力气是很难赢过男性的。
程述笑了笑,说:“没错,防身术对力量是有要求的,就算学会招式,没有力量支撑也是白搭。”
祝好认真地点点头:“懂了,那碰到坏人我直接躺平等死就行。”
程述不轻不重地往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急什么,我还没说到重点呢。一般情况下,如果对方离你有一定距离,那么能跑就跑,保全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得已发生了冲突,首先要保持镇定,千万别慌张,尝试找到对方的弱点,出其不意地进行攻击,再伺机逃跑。”
祝好把程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指了指他的裤/裆,试探性地问:“弱点……是这儿吗?”
程述低头朝她指的部位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除了这儿,还有眼窝、面部三角区、脖子或喉结、锁骨窝、手指和小腿迎面骨等,这些部位生理结构比较脆弱,遭到攻击时会产生剧痛,从而争取逃跑的时间。至于怎么攻击,也是要讲技巧的。”
说着往后撤了两步,朝她勾了勾手:“现在你可以把我当做练习的目标,先试一试。”
祝好松了松手指关节,跃跃欲试:“真的吗?万一我把你弄伤了,你可不能找我要医药费。”
程述嗤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戏谑:“你把我弄伤?当年我在警校可是——”
话刚说到一半,祝好就已经抬脚踹向她刚才目光锁定的部位。
程述瞳孔骤然一缩,惊出一身冷汗,侧身躲开了这一脚,并下意识抓住她的小腿。
祝好登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一倒。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后脑勺要跟地球表面来个亲密接触时,程述迅速反应过来,一条胳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空气凝滞片刻,程述憋了好半天,才呼了口气:“我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就动手了。”
祝好理直气壮:“不是你说要出其不意的吗?”
程述无言以对,顿了顿,说道:“……那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要我断子绝孙吧?”
祝好有些心虚,但嘴上半点不输:“那下次我打脸?”
程述无奈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一脸的“算了,不跟你计较”,说道:“你刚刚那个踹人的动作倒是挺标准的,不过下次别用脚尖瞄准目标,脚尖攻击的范围太小了,还可能让你自己失去重心,可以用脚踝内侧连接脚背那一块,面积大一些……”
他正絮絮叨叨,突然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皱起,接起来道:“老秦,怎么了?”
秦聿风焦躁的声音从对面传出:“马上来局里一趟,出事了。”
没等他回应,电话就挂断了。
来到警局,程述和祝好径直来到技术队的办公室。
秦聿风和一众警员正聚在一台电脑的屏幕前,不知在低声讨论什么。
看到他们走进来,秦聿风招了招手:“老程,祝好,快过来。”
程述问:“怎么了?”
“淮江市某个论坛突然出现了一篇帖子,你们看看。”
警员们自觉给他们腾出空位,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截图,上面赫然是夏嫣那起案子的抛尸现场的照片,角度很端正。照片开了闪光灯,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说明拍摄的时间是在晚上。
发帖的人网名叫NPK,除了照片之外,帖子还附上了一段文字:“太慢了。”
秦聿风说:“昨天半夜,这篇帖子突然出现在论坛上,早上技术部发现时已经联系网站删除了,可还是传遍了全网。”
距离夏嫣被害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根据陶斯然的证词,警方大概判断出指甲油杀手当天晚上离开的方向,但那一带地形复杂,交错纵横的小路和巷子四通八达,每个出口都能通向不同的大路。想要从附近的交通监控中找到疑似指甲油杀手的车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人力。
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警局里的高层讨论过后,决定暂时压下关于指甲油杀手重新出现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只要求电视台提醒广大女性夜晚尽量不要独行。
网上虽然也出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但都是经过各种“听说”“据说”和聊天记录截图的添油加醋,大部分人只当猎奇。
可从这张照片不论是拍摄角度还是拍摄时间,显然都不是出自普通市民之手。那个网名为NPK的发帖人,极有可能正是nailpolishkiller——指甲油杀手本人。
而帖子里的那句“太慢了”,正是对警察赤裸裸的嘲讽。
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但祝好还是问:“IP地址查了吗?”
技术员脸色不太好看,轻轻摇了摇头:“他应该是用了虚拟网络,根本定位不到。”
果然。
既然指甲油杀手敢在网上发帖,那就一定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
按照程述之前对他的人像剖绘,他对公众注意力有着病理性的渴求,就连“指甲油杀手”这个名号,也是他当年在给电视台寄去的信件里为自己起的。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这次回归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新闻却被警方压了下来,他的“杰作”无法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从而感到异常愤怒。
于是他选择主动向警方发起挑衅,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控制舆论,通过制造“猫鼠游戏”的互动框架,将自己塑造成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掌控者,并以此嘲笑警方的无能。
春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铅灰色的浊云层层叠叠,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细密的雨丝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在天地间。
秦聿风就着窗外斜织的雨丝抽完了一支烟,关上了办公室的窗户,沉沉地叹了口气:“老程,你有什么头绪吗?”
“当年我们先发制人,这回他主动发帖,明显是想先占领主动权,显示自身的优越。”程述抱着双臂,靠在桌子边沿沉思片刻:“既然大家都在,那我顺便对指甲油杀手重新做一次心理剖绘吧。”
秦聿风道了声“好”,其他警员会意,纷纷拿起纸笔准备记录。
程述转头望向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似乎是在整理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凶手是一名男性,年龄在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间,身高、体重都可以通过鞋印推断出来,我就不赘述了。他能独自袭击、控制一名成年女性,并将她搬到车上带离,说明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应该常年保持着锻炼身体的习惯。”
他的眼神有些虚焦,似乎一个活生生的形象正站在他面前。
“他长相
平平,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话也不多,但并不代表他社交能力差,相反,他的智商和情商都在平均值以上。至少是高中以上文化,有固定工作,但工资不会太高。”
秦聿风插话:“固定工作这个范围太广了,能缩小一些吗?”
程述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从犯罪手法和抛尸现场来看,他更偏向于有组织力的作案人,从事的应该是技术性的工作,首先可以排除清洁工、农民或建筑工人这类体力劳动者。”
“其次,他需要花时间对受害人进行观察和跟踪,教师、科研人员、医生等职业的工作强度太大,会占用他的时间,因此也可以排除。”
“最后,他的社交能力虽然不差,但生活中会尽量保持低调,所以不会从事需要露面太多的工作,例如销售、服务员等。”
秦聿风问:“还有呢?”
程述思索了一阵,继续道:“他目前单身或离异,如果已经结婚的话,他跟妻子的感情并不好。”
有警员忍不住问:“怎么看出来的?”
程述:“他袭击、谋杀和抛尸的行为通常要花上一整夜,如果已经结婚或者跟妻子的感情很好,那他的妻子一定会对他的夜不归宿产生怀疑。不过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从事的工作经常需要出差或者上夜班。”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和纸摩擦产生的一片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警员举起手:“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给受害者涂上红色的指甲油?”
第189章
程述解释说:“这就涉及到犯罪心理学中的‘标记行为’,指的是犯罪者在实施犯罪时,为满足其情感或心理上的特殊需求而出现的行为模式。给受害者涂上红色指甲油就实施犯罪而言,属于没有必要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某种心理需要。”
有人问:“什么样的心理需要?”
程述摸着下巴,目光有些放空:“在他的生命中,可能存在这样一位女性,这个人对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当然,不是正面影响,而是负面的影响,比如在他童年时期经常殴打、辱骂他,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也因此让他对女性产生了一种病态迷恋却又极端仇恨的矛盾心理。”
“根据他对受害者的偏好来推断,这名女性应该留着长度差不多到肩膀的中长发、身高在一米六零至一米六五之间,身材匀称,并且喜欢涂红色的指甲油。目前发现的这些受害者都是那名女性的替代品,但并非每位受害者都有涂指甲油的习惯,所以给她们涂上指甲油后再将她们杀害,是完成他的幻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祝好问:“他将受害者的尸体摆成祈求的姿势,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程述点头:“没错。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无法讨论或记住过去的创伤事件,可能会导致他们强迫性地重复这些创伤。将受害者的尸体摆成祈求姿势,可能映射了他潜意识中试图掌控那名女性,同时也在重演过去的创伤。”
技术员听得入神,也举手提问:“我也有个疑问,为什么他在杀死受害者之前会先用刀反复刺伤她们?”
“有两种可能,首先,反复刺伤的行为可能映射了童年时期那名女性对他施加的语言或身体的伤害,如我刚才所说的辱骂和殴打,因此在面对这些受害者时,他表现出了无法控制的愤怒,并试图通过暴力实现‘以牙还牙’的报复。”
他话音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另外,使用刀具杀人也可能是性无能的一种表现。刀是一种延伸权力的工具,与性行为一样需要与受害者近距离接触。我们的这位连环杀手先生很有可能有某些难言之隐,无法依靠自身对受害者进行侵犯,所以选择用刀来代替。”
秦聿风:“所以我们要找的指甲油杀手,是一个从事技术性工作、身体健康但心理变态的单身中年阳痿男?”
程述笑了笑:“总结得很到位。”
“那我们总不能找到淮江市所有身体健康的中年男人,然后过去问一句‘您是不是阳痿’吧?”秦聿风无奈:“程大侦探,再缩小点范围。”
程述略一思考,说道:“他有一辆车,大概率是一辆SUV,价格在二十万以内。车内整洁,后车厢很宽敞,方便他带走受害者及抛尸,外观……应该是黑色的,低调且在黑夜中不易被人发现。从他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来看,他应该是淮江市本地人。”
“他上一次犯案之后五年多音信全无,一个连环杀手没被抓获却突然销声匿迹,这一点非常奇怪且不合常理。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也许是生了重病,但从他能独自完成绑架和抛尸这一点来看,这个推测可以排除了。他有可能在五年前因为某些事进了监狱或离开了淮江市,近期才刚刚回来。”
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秦聿风问道:“没了?”
程述一耸肩:“犯罪心理剖绘只能通过分析犯罪模式、作案手法和标记行为,剖绘出犯罪者的可能特征,例如年龄、性别、职业、心理状态等,给调查提供方向,你还指望我能马上把凶手送到你面前啊?”
秦聿风用笔敲着下巴叹了口气:“这回指甲油杀手主动发帖,也是寻求关注的一种表现,你觉得……”
他调整了坐姿,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们需要对他的挑衅做出回应吗?”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程述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这回出现,明显比五年前更聪明,也更狡猾了。就算我们不做出回应,他也会很快自己冒出来。”
这句话几乎在下一秒就得到了应验,技术员突然惊呼一声,说道:“秦队,两分钟前那个NPK又在论坛上发帖了,不过网站管理员已经第一时间对帖子进行了删除处理,并把帖子内容发给我们了。”
秦聿风面色一沉,快步走到电脑屏幕前,祝好也赶紧凑上去。
屏幕上同样是一名摆出祈求姿势的年轻女性,她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从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来看,她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照片的背景树木丛生,说明这回他弃尸的位置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森林,但这个位置并不难找,因为指甲油杀手贴心地在帖子里附上了坐标——位于城郊的一片树林。
在场的所有警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他的又一次挑衅。
*
十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很快按照帖子上给出的坐标找到了新的受害者,并迅速在树林里拉起了警戒线。
这回的受害者同之前一样,年龄也都是二十多岁,留着齐肩的中长发,身上的针织毛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双手同样被绑在十字样式的木架上,尸体摆放成祈求的姿势。
在她身旁,同样发现了上一名受害者夏嫣遇害时的拍立得照片。
之前指甲油杀手为了让警方早日发现自己的“杰作”,会把尸体放置在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但这一行为同时也增加了他暴露自身的风险,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枚定时炸弹。
五年后重新出现的他又变得更聪明了,先将尸体抛弃在人迹罕至之地,再通过网络将照片和地址公布出来,看警方被自己耍得团团转。降低自身风险的同时,又满足了他寻求关注和追求刺激的心理。
温珣跟法医助理将尸体手腕上的绳结剪下,小心翼翼地将受害者摆在事先铺好的塑料薄膜上,并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尸检。
“死者身高一米六二左右,身上有多处刺创,创缘皮肤收缩明显,属于生
前伤。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10到12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凌晨12点到两点之间。致命伤同样是胸口这一刀造成的外伤性心脏破裂。”
秦聿风点点头,转头问旁边的警员:“有没有查到失踪人口报案?”
警员回答:“暂时没有符合条件的。”
按照指甲油杀手的习惯,在绑架受害者之后并不会留她们太久,很快就会对她们进行杀害。如果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十二点到两点之间,那她很有是可能十一点左右被指甲油杀手带走的。
一名成年女性失踪一晚上,家人立刻报警的可能性并不大,更别提如果她是独居,那她的失踪被发现的几率就更小了。
程述蹲下身抓起受害者的手仔细观察了一阵,又放在鼻端下嗅了嗅,说道:“死者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处有薄茧,指甲短圆且没有佩戴饰品,但手部皮肤很娇嫩,同时有淡淡的香气,她生前从事的可能是按摩或足浴一类的工作,如果暂时没有线索的话,可以从足浴店或者按摩店查起。”
秦聿风应了一声,起身对周围正在对现场进行勘验的一众警员们拍了拍手,吩咐道:“大家都仔细点,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线索,所有可疑的脚印、血迹、指纹都不能放过。”
警员们有条不紊地在现场采集证据,祝好帮不上忙,只好在附近晃悠。
当她的目光掠过周围的树林时,那个小放大镜图标突然出现了,在她眼前一闪一闪的。
她心下一喜,刚要朝放大镜闪烁的位置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程述的声音:“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祝好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有隐藏线索,跟我来。”
程述下意识回头看了秦聿风一眼,确认他并没有朝这边看来之后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往一片灌木丛走去。
放大镜停留在一棵小灌木上,灌木的叶子是宽椭圆形的,茎上布满了褐色的硬刺,祝好仔细寻找,终于在其中一根刺上发现了十分细微的血迹。
她赶紧拍了拍程述:“老大,你看这儿。”
程述蹲下身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又比划了一下,说道:“这种植物叫虎刺,刺很硬,如果夜晚经过时不注意的确很容易被划伤。如果这是隐藏线索,说不定是凶手留下的。”
说完小心地将那根沾有血迹的刺剪下来装进物证袋里,交给了秦聿风。
秦聿风把物证袋举在眼前看了半天,在祝好的提示下,才终于在那根褐色的刺尖上看到了那一点血迹。
他“嗬”了一声:“祝好,你的眼睛是显微镜吧?离那么近我还要老半天才看到,你是怎么发现的?”
祝好挠了挠头,正思考要如何解释,就听程述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说了吗?她的直觉很准,从来没错过。”
好在秦聿风也没再追问,把物证袋交给了法医助理。
祝好有些兴奋,如果指甲油杀手如程述所推测的那样可能进过监狱,一定会在系统中留下自己的DNA。这点血迹若真的属于他,那么只要一对比,马上就能知晓这位残忍的连环杀手的真实身份了。
警戒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名警员匆匆走过来向秦聿风汇报:“秦队,外面突然来了好多媒体,都被我们拦住了。”
秦聿风闻言,双眉紧皱:“媒体?媒体怎么会来?”
第190章
警戒线外果然围满了各路媒体,一众扛着长枪大炮记者和拿着自拍杆的自媒体博主纷纷抻长脖子向里张望,现场混乱不堪。
警员刚呵斥完一个试图偷偷钻进警戒线的自媒体博主,转头看到秦聿风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连忙喊了句“秦队”。
记者们闻风而动,纷纷把镜头转向秦聿风,快门声响成一片——
“请问你就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吗?”“警察同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邮件里说的是真的吗?”
秦聿风面色阴沉,对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理,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问道:“什么邮件?”
其中一名记者回答:“警察同志,今早我们收到了一封邮件,说这里有跟指甲油杀手有关的爆炸性新闻,所以才赶过来的,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人遇害了?”
在那群记者中,祝好意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唐宋。
唐宋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茫然四顾,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来搡去,差点儿无法站稳。
看到祝好,他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奋力挤到前排朝她摆了摆手:“祝小姐!”
祝好掀起警戒线走到他面前,问道:“唐宋,你们也收到了邮件?”
唐宋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开邮件给祝好看,上面果然是一张跟帖子内容一样的照片,也同样附上了坐标。
他的目光越过祝好的肩膀看向警戒线里,小心翼翼地问:“祝好,里面是什么情况?”
祝好还没开口,秦聿风就指挥警员们疏散挤在警戒线前的记者们:“目前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案件细节不方便对外透露,你们赶紧回去吧。”
又吩咐道:“刚才拍的照片和视频全都删掉,不准发出去。”
一个手持自拍杆的矮胖中年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别啊,警察同志,我们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获得第一手消息,你们怎么也稍微透露一点嘛。”
秦聿风耐着性子回答:“我们不对外透露案件细节自然有我们的考虑,你们媒体要做的就是配合警方,别乱报道就行。”
大概是看秦聿风态度并不强横,矮胖男人往前一步道:“警察同志,你这话怎么说的?公民是有知情权和表达权的,如果指甲油杀手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重新出现了,你们还藏着掖着不让市民知道,怎么提高大家的安全意识?”
其他几家媒体也纷纷附和,场面登时更为混乱了。
秦聿风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你们是警察还是我们是警察?如果你们胡乱将事情报道出去,激怒了指甲油杀手导致他再杀人,那你们能对下一个受害者负责吗?”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警员赶人。
矮胖男人闻言脖子一梗,说道:“激怒指甲油杀手不是你们警方最擅长的事儿吗?”
秦聿风听出他意有所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矮胖男人刚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扫到正往警戒线外走的程述,指着他大喊起来:“就是他,我记得当年他还在电视上对指甲油杀手做了什么什么剖绘。”
有人应和道:“我也想起来了,他当时说的都是错的,后来出现了新的受害者,他还因此引咎辞职了!”
祝好听得心里窝火,什么乱七八糟的,作为新闻从业者不报道真相也就算了,在这儿散播谣言算什么回事。
唐宋皱了皱眉,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记者的职业义务包括客观公正地报道新闻以及保护个人的隐私和权益,你们说这些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矮胖男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关你屁事儿啊?你以为你是电视台的就了不起,我们做网络媒体的可没那么多规矩。”
唐宋显然不善言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仗义执言,被他这么一怼,气得脸色涨红:“网络媒体也是新闻从业者,最起码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
没等他说完,矮胖记者就开口打断他:“得了得了,你高贵你了不起,好好抱着你的饭碗就行了,别多管闲事。”
程述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他无关,掀起警戒线径直往外走。
矮胖男人来了劲儿,不依不饶地追在他身后,恨不得把自拍杆怼到他嘴边:“是你吧?五年前你因为在采访中做出错误的判断,导致自己的妹妹被指甲油杀手杀害,我听说那件事之后你就
离开警局了,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参与调查的?你妹妹的死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程述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矮胖男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气势霎时被卸掉了大半,但又不想放过这次机会,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你当年那么做,究竟是学术不精还是有意为之?你妹妹遇害后,你有没有后悔过?”
程述转身一把抓住自拍杆,冷冽的目光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从矮胖男人的脸上剐过:“我刚才那句话是让你闭嘴,不是真的让你再说一遍,你听不明白吗?”
紧张的气氛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周围的气温似乎都骤降了几分。其他几家媒体见状纷纷把镜头转了过来,对准了程述。
秦聿风生怕他捅出什么篓子,赶紧薅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老程!冷静点!”
程述没变换太多神色,放开手的同时把矮胖男人推了个趔趄,然后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矮胖男人眼见警察也不敢对自己动手,冲着程述的背影喊道:“什么人呐,警察了不起吗,警察就能随便打人?我回去马上就把视频放上网,看你们怎么解释!”
“对啊,这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还打人呢。”祝好也忿忿不平,然后转向矮胖男人,真心实意地关切道:“诶,大哥,您假发片快掉了。”
矮胖男人一愣,赶紧伸手扶住滑到后脑勺的假发片,手上的自拍杆差点儿没拿稳。祝好贴心地接住他的自拍杆,说道:“没事,您慢慢整理,我帮你拿着。”
男人应了一声,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假发。等他腾出手从祝好手里接过自拍杆时,才发现刚才拍的那两段视频全被她删掉了,还没等他发火,祝好就已经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上车以后,祝好松了口气,转向程述:“老大,你没事吧?”
程述淡淡地回了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吗,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随便几句话就能让我破防?”
祝好没好气:“是啊,我就是担心你今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所以关心你一下,行吗?”
程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行啊,我就喜欢你关心我。”
祝好神情复杂地斜了他一眼,一时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索性转移了话题:“指甲油杀手是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帖子被删除了,所以才把那些信息发给媒体?”
程述敛起笑容,点了点头:“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因此非常专断。对他而言,杀人能让他获得自认为应的的注意力,可警方压下所有新闻的做法显然不能让他如愿,所以他不再等待警方做出回应,而是直接将案件有关信息发给媒体,让新闻自行发酵。”
祝好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五年前他是怎么把信和照片寄到电视台的?”
通过虚拟网络隐藏自己的IP地址不奇怪,但如果是通过邮寄的形式,邮局或是快递公司应该有记录才对。
程述说:“当时电视台正好举办了一个向公众开放一天、让大众了解电视台工作的活动,很多人都去凑热闹了,活动结束后,电视台新闻主编的办公桌上就突然多出了一封信。当时我们也查看了监控,但那天市民实在太多了,没办法找出究竟是谁放的。”
祝好陷入沉思:五年前他还只是通过信件向警方挑衅,现在已经学会熟练地运用网络了。
祝君安还在世的时候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总被祝好吐槽是跟不上时代的小老头,跟他差不多一个年纪的指甲油杀手都学会隐藏自己的IP地址了,他消失的这五年都干嘛去了,是去学习怎么当黑客了吗?
透过车窗看向案发现场的方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仍未散去,所有媒体都想挖一记大新闻,驻足在警戒线外不愿离开。
程述拿起手机,给秦聿风打了个电话:“喂,老秦。”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秦聿风拔高声调问:“干什么?你车都没开走,下来说不就行了,还打什么电话。”
程述没理会他的疑问,说道:“既然这些媒体都不愿走,那就给他们透露点信息吧。”
秦聿风似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背景的嘈杂声小了不少:“透露什么?”
程述说:“告诉他们指甲油杀手重新出现了,并把他对受害者的偏好公布出来。比起让他们回去瞎编乱造,还不如利用好他们的影响力,让民众——特别是符合他偏好的女性提高防范意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让媒体把重点放在受害者类型上,对指甲油杀手本身的报道尽量一笔带过,特别是千万不要对他进行分析。”
既然指甲油杀手想要通过公开犯罪细节来挑衅警方、获得大众的关注,那警方就更要反其道而行之,既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又要让潜在的受害者们提高防范意识。
当他发现自己在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依旧没有获得想要的关注,选定的目标受害者也突然变得谨慎起来,让他下手的机会大大减少,那么他一定会开始抓狂,从而露出破绽。
秦聿风沉默了一阵,说了声“行”,挂断了电话。
时间已到傍晚,接下来不管是跟媒体打交道还是查明受害者身份,皆不需要程述和祝好出力了。
程述拧动车钥匙刚要开车,车窗却被人敲响。
祝好循声望去,看到唐宋正站在车窗外,一脸腼腆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祝小姐,程先生,你们还没走吗?”
祝好连忙摇下车窗:“唐宋,刚才谢谢你帮我们讲话。”
唐宋挠了挠后脑勺:“不客气,是那个人讲话太过分了,我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祝好指了指警戒线的方向,问他:“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唐宋有些无奈:“我在电视台只是个新人——打杂的那种,里面有前辈在就行了,没我什么事。”
祝好忽然想起之前曾经许诺过要一起吃顿饭好好感谢他,但一直忙着其他案子,差点要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时也正好到了饭点,于是不等程述反应,就朝唐宋招了招手:“要不你上车吧,我们一起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