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淮江市电视台那边接到通知,很快按照警方的要求把台里摄像师的名单和证件照都发了过来。


    看着程述把照片一张张下载下来发给宋凌云,秦聿风皱了皱眉,问道:“老程,祝好,你们到底查到什么了?”


    祝好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也提到了宋凌云的事。


    秦聿风捻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你是说,指甲油杀手有可能是假借调查问卷的名义,得知小霜会在每个星期三去做家教,所以才守在半路把她掳走的?”


    程述头也不抬:“这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推测了。”


    信息发出去,过了十分钟左右,宋凌云才恢复了一条信息,里面附带了其中一张照片:“程先生,我看了很久,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应该就是他。”


    照片上的人名叫顾远乔,52岁,有着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孔,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的特点,放在人群里瞬间就会被淹没。但不知为何,祝好无端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森冷之意。


    程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又闭上眼睛,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秦聿风问:“在哪儿?”


    程述无奈:“我要是能记起来,就不用想那么久了。”


    又说:“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人的大脑本身就具有欺骗性,会通过逻辑运算补全一些记忆和细节。”


    祝好看着照片上淮江电视台的图标,突然想起什么,问程述:“我记得你接受采访时也是在淮江电视台,对吗?”


    程述点点头,“对”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噌一下坐直身子,在网页上输入了关键词,找到了当初接受采访时的视频。


    他把视频拉到最末尾的字幕,找到了工作人员的名单。在摄像师那一栏,赫然写着顾远乔的名字。


    秦聿风嘶地吸了口气:“真是他?我记得我们当时还讨论指甲油杀手的反应速度怎么会那么快、时机拿捏得那么准,新闻播出的第二天就能把信寄到。”


    程述起身打开秦聿风办公室的窗,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吹了会儿风,沉默了许久,才说:“是他。”


    秦聿风问:“你确定?”


    程述转过身来,语气淡然却十分笃定:“没错,是他。采访结束后他还来找我闲聊过几句,说要把电视台的女同事介绍给我,问我家里都有什么人。当时我没理会他,随口敷衍过去了。”


    过去二十多年的十多起连环杀人案如同一团乱麻,而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名字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根线头,顺着捋下去,就能串联起所有零碎的线索和痕迹。


    新闻是在采访录制两天之后播出的,如果顾远乔真是指甲油杀手,那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程述接受采访的那天他就是工作人员之一,因此才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好信件,并趁着电视台向公众开放参观、人多手杂之时避开监控,把跟案件有关的信件和照片放到了主编的办公桌上。


    秦聿风面色一凛,拿着手机离开了办公室。


    迷雾之后的真相似乎已呼之欲出,这一刻程述等待了太久太久,祝好以为他会愤怒、会激动、会兴奋,可他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波澜,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屏幕上那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你还好吗?”


    程述眼帘微微一垂:“我也不知道,这个场景在我梦中出现了太多次,让我感觉一切都好不真实。”


    说完又转向祝好:“祝好,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我们真的找到指甲油杀手了?”


    祝好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顾远乔就是指甲油杀手,但直觉告诉她,他们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祝好悻悻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转头看向步履匆匆走进来的秦聿风,心生出不好的预感——从他消沉的脸色上看,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他叹了口气,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没等他们发问,他就接着道:“我先说坏消息,顾远乔有一个遗孀,两人还育有一个儿子。更坏的消息是,他一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程述一怔,眼神蓦地暗下来:“什么病?”


    “白血病。”秦聿风说:“还有个好消息——应该算是好消息吧,他确诊的日期是小霜被害的半个月后。”


    *


    春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云层如同被雨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头顶。


    交代警员对顾远乔的背景进行调查后,秦聿风叫上程述和祝好去往顾远乔生前登记的住址。


    虽然顾远乔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他的死亡的时间又恰好与凶案停止的时间吻合,但也只能说明或许五年前的那九起案子确实是他所为。


    可最近的这两起案子不仅作案手法和犯罪标记与他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之前受害者的照片,那么这些案子究竟是谁做的?


    本以为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没想到迷雾之后却是又一层迷雾。


    顾远乔家住在电视台组织建设的集资房小区,环境与新建的商品住宅区没什么差别,价格却比商品房便宜不少。


    小区里住的大多数电视台的员工和家属,大家彼此之间都认识,因此保安也很随性。


    秦聿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走到保安室从窗口往里看去,只见里面一个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大爷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还时不时跟着哼唱两句。


    秦聿风敲了敲窗口:“大爷,麻烦给我开个门。”


    保安大爷眼睛都不睁,摁下桌上的开关,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往里走了两步,程述又回头再次敲了敲窗户:“大爷,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大爷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他,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不耐烦的问道:“你谁呀?进去干什么?”


    秦聿风拿出证件:“警察。”


    大爷眼睛一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吗?”


    秦聿风和善地笑了笑:“您在这工作多久了?”


    大爷说:“久得很,这小区还没建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电视台的职工大院当保安了。”


    “那你认得顾远乔吗?”


    “当然认得了。”大爷有些疑惑:“他不是都走了挺久吗?警察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个案子可能跟他有关,所以想问问。”程述问:“他家人还有人住这儿吗?”


    大爷终于关掉收音机,挪动屁股下的椅子往窗口靠了些:“有的,他老婆还在,他儿子偶尔也会回来。”


    “顾远乔平时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爷想了想:“他……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话也不多,看起来挺老实一人。”


    “那他妻子跟他关系怎么样?”


    大爷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啧了一声:“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睡他俩床底。”


    又朝聚集在大树下择菜聊天的一群中年女人努了努嘴:“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她们,她们知道得比我多多了。”


    祝好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他们从进小区那一刻,就已经被一道道热烈的目光给包围了。


    看他们走过来,热情的阿姨们不知从哪儿变出几张小板凳请他们坐下:“小伙子,小姑娘,你们很面生啊,应该不是我们小区的吧?”


    秦聿风尴尬地笑了一下,摸出证件递给她们:“我是警察,我们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阿姨们就不约而同停下择菜的动作,拿起证件传阅起来:“哟,警察啊!还是个队长呢!一个月收入多少,买车买房了吗?”


    秦聿风显然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朝祝好和程述投去求助的目光。程述一如既往地幸灾乐祸:“阿姨,他单身,有车有房,工作稳定,最适合当女婿了。”


    阿姨们又把火力转向他:“你呢,小伙子,有女朋友了吗?”


    程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孩子都三岁了。”


    又指了指祝好:“喏,这就是孩子妈。”


    祝好:……


    秦聿风:……


    秦聿风干咳一声,扬高了声调:“阿姨,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们,可以麻烦你们配合一下吗?”


    阿姨们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当然可以,你们要问什么?”


    “住在3栋二单元601内户人家,你们认识吗?”


    一个留着短卷发的阿姨说:“哦,那是顾远乔家吧,我就住他们隔壁。”


    另一个阿姨接过话:“顾远乔不是去年就死了吗,好像得了什么病来着。”


    “你们认识他妻子吗?”


    “认识,不过他们一家人都不怎么爱说话,平时碰面也就打个招呼而已。”


    “他们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我没怎么听过他们吵架,他生病的时候他妻子也照顾了他好几年。对了,他们还有个儿子,几年前去了外地上大学,好像今年又回来了。”


    正说着,她的目光越过程述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低声说道:“刚进小区的那个就是他妻子,叫唐凤仪。”


    祝好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中年女人走进小区大门,她手里提着一袋蔬菜,似乎是刚从市场回来。


    秦聿风起身上前拦住她:“你好,请问是唐凤仪唐女士吗?”


    唐凤仪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你们是?”


    秦聿风朝她出示了证件:“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跟你的丈夫顾远乔有关。”


    唐凤仪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人早就死了,你们有什么事?”


    秦聿风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聚在树下的阿姨们,朝楼上抬了抬下巴:“请问方便去你家里谈吗?”


    循着他的目光,唐凤仪也注意到了正窃窃私语的邻居,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行,跟我来吧。”


    第202章


    每个单元都有两部电梯,但其中一部正在检修,等电梯的时间变得有些漫长,好在现在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电梯间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


    “唐阿姨,您退休了吗?”秦聿风随口问道。


    唐凤仪简短地回答:“我是从农村来的,没有工作。”


    秦聿风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袋子:“今天要做什么菜?”


    “就是些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


    “你跟顾远乔结婚多久了?”


    对于唠家常般的问题,唐凤仪的态度算不上有多热情,但还算友好。可一提到顾远乔,她明显僵硬了一瞬,语气也随之冷硬起来:“记不太清了,二十多年吧。”


    说话间电梯到了,秦聿风摁住开门键,等所有人都走进电梯后才关上门。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他接着问:“您跟顾远乔是怎么认识的?”


    “别人介绍的。”唐凤仪把脸转向电梯里贴着“**”的广告海报上,目光却没有任何焦点,似乎只是为了避免跟他们对视。


    秦聿风对她的冷漠丝毫不在意:“那你们感情怎么样?”


    她答得敷衍:“还行。”


    六楼很快就到了,唐凤仪将手中提着的袋子倒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兀自提着菜走进了厨房。


    屋子的采光不错,就算是阴天也不显昏暗,客厅的空间不算太宽敞,但收拾的井井有条,地板像是刚打扫过,亮堂堂的。门口的地垫上放着的几双鞋从款式和尺码上看均属于唐凤仪,说明她目前是独居。


    祝好站在门口朝她问了句:“阿姨,要换鞋吗?”


    唐凤仪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不用了,直接进来吧。”


    房子是三室两厅的布局,房间门都紧闭着。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顾远乔就是指甲油杀手,所以警方并没有权利对他家进行搜查。


    唐凤仪背对客厅站在厨房里,将买来的菜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拿出来放进洗手池,仿佛客厅里的几个人并不存在,更别说招待他们坐下喝茶了。


    程述自顾自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突然问道:“顾远乔的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唐凤仪打开水龙头冲洗菜盆里的黄瓜,淡淡答道:“四五年前吧。”


    “一开始他都有些什么症状?”


    “没什么特别的症状,之前好像流了一两次鼻血吧,后来去医院检查,就查出他得了个什么……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白血病前期的症状远不止流鼻血,可唐凤仪对此似乎并不关心。在提到


    顾远乔时,也不会称他为“我爱人”“我丈夫”,甚至很少称呼他的名字,而是用“他”来代替。


    这是一种非常明显的、想要与某人划清界限的行为。


    程述又问:“在顾远乔生病之前,有没有经常夜不归宿,或者连续消失好几天?”


    “也许有吧,太久了,我记不清了。”或许是察觉到“不记得了”“记不清了”一类的话说了太多次,唐凤仪又补充了一句:“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程述抱着双臂倚靠在厨房门口:“你不好奇警察为什么来找你吗?”


    唐凤仪微怔片刻,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好奇,我没什么文化,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了。”


    秦聿风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递给程述,上面是顾远乔的详细资料。


    程述的目光快速地在字里行间穿梭,突然问道:“顾远乔的妈妈、你的婆婆,是在五年前去世的?”


    唐凤仪草草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听着他们的对话,祝好心念一动,想到了程述之前的推测。


    五年前指甲油杀手的做案间隔突然缩短,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让他失去了重要的心理投射目标,只能通过频繁地杀害与母亲相似的女性来释放愤怒,以填补失去真实目标后的心理空虚,确认自己的存在感和力量感。


    程述问:“你家里有她的照片吗?”


    唐凤仪语气生硬:“没有。”


    程述又问:“在顾远乔的资料里,‘父亲’那一栏是空着的。他没有父亲吗?”


    “不知道,反正从我跟他结婚时就没见过。”


    “你婆婆是个怎么样的人?”


    面对这些琐碎的问题,唐凤仪显得有些不耐烦,但碍于他们警察的身份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故意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没怎么接触过,她住在其他地方,顾远乔也不要求我去看望她。结婚那么多年,我跟她就没见过几面。”


    看她这一问三不知的态度,祝好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的。


    程述也不打算跟她兜圈子了:“从2000年到2019年的七月份,淮江市一共出现了九起针对年轻女性的连环杀人案,你应该有印象吧?”


    唐凤仪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把洗好的黄瓜放到一旁沥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怎么看新闻。”


    秦聿风说:“我们查到一些线索,表明顾远乔可能与这起连环杀人案有关,你跟他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发现过什么端倪吗?”


    “没有。”


    秦聿风追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怀疑他?”


    唐凤仪突然有些激动:“他人都已经死了,知道又有什么用?再说了,我只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家庭主妇,只知道买菜、做饭、收拾家务,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也从来不会过问。”


    程述把目光转向客厅的架子,那里放着一对陶瓷人偶——从款式上看,本应该是一家三口,但不知为何,只剩下了代表妈妈和孩子的那两个。


    他问:“你儿子呢?”


    “上班,他不跟我一起住。”唐凤仪把一块洗净的猪肉“啪”一声摔在砧板上,甩了甩手上的水:“我要准备晚饭了,没空招待你们,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你们先离开吧。”


    祝好、程述和秦聿风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不甘。但他们这次来只能算是例行询问,就算唐凤仪不配合,他们也没有办法。


    即便他们知道唐凤仪一定在隐瞒着什么,也知道顾远乔有十分重大的嫌疑,可却缺乏实际的证据。没有证据的支撑,所有的推断都只能算是臆测。


    从顾远乔家离开,秦聿风的脸色有些阴沉:“唐凤仪的表现也太反常了,她是不是也对顾远乔有所怀疑?”


    程述语气笃定:“一定是。”


    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就算关系再怎么不和谐,也一定能察觉到对方的异常。


    祝好疑惑不解:“那她为什么不说实话?”


    程述:“住在这种地方,街坊邻居之间都认识,且不说警察登门拜访会对他们一家产生的负面舆论影响,如果顾远乔真的是连环杀手,那她和她儿子不仅在这个小区,甚至在整个淮江市都呆不下去了。”


    唐凤仪知道顾远乔可能有嫌疑,又担心外界的偏见会对自己平静的生活造成影响,所以选择缄口不言。


    既然从唐凤仪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就只能另寻办法了。


    程述打开车门坐上了后排,靠在座位上思索良久,说道:“老秦,你让人调查一下顾远乔名下有没有位置偏僻的老房子。”


    按照警方的推测,指甲油杀手一直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用来行凶。


    NPK发布在论坛上的那两篇“杀人日记”里也提到过,指甲油杀手在杀害蒋婷婷和许安然之前曾经揭下贴在她们嘴上的胶带,说明他并不担心受害人的叫喊声会引起左邻右舍的关注。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除了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对他有某种重要意义之外,必定也偏僻且十分隐蔽。


    如果能找到这个地方,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了。


    秦聿风点点头,给手下的警员打去电话,吩咐完一切后,又问程述:“如果顾远乔真是指甲油杀手,那最近这两起案子到底是谁做的?”


    顾远乔五年前就已经确诊了白血病,住进了医院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被迫停止了杀戮行为——不是不想,而是有心无力。


    一年前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也因此离开人世,那么最近的两起案子就只能是模仿作案。可这个新的凶手究竟是谁,又是如何做到对他的作案手法和作案细节了如指掌,甚至还有之前那些受害者的照片?


    祝好提出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顾远乔的朋友或家人?”


    程述敲着方向盘沉吟片刻,问秦聿风:“你刚刚说,顾远乔有个儿子?”


    秦聿风点点头:“对。”


    “有他儿子的资料吗?”


    “我让小孙给我发过来。”秦聿风问:“怎么,你怀疑是他儿子干的?”


    程述不置可否:“还记得两位受害者后颈的标志吗?或许我们之前想得太复杂了,两条竖线也可能代表罗马数字中的‘2’,也就是‘第二代’的意思。”


    祝好咋舌:“连环杀人犯还能遗传?”


    “犯罪行为受社会、心理、生物等多层次因素影响,不过在犯罪心理学中家庭暴力或犯罪行为可能在代际间传递,孩子会通过模仿和观察父母的行为,学习到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


    程述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接着说:“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顾远乔和唐凤仪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孩子的心理和行为多少会受影响。如果他的儿子偶然得知父亲是连环杀手,可能会将犯罪行为视为一种‘传统’,通过模仿作案来获得某种形式的成就感。当然,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模仿,还包含了他自身的某些心理需求。”


    秦聿风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应了一声,把手机从驾驶座递给程述:“小孙把顾远乔儿子的资料发过来了。他姓唐,叫唐宋,应该是随母姓,目前也在淮江电视台工作。”


    唐宋?


    祝好心里一惊,蓦地转头看向程述,也从他眼里看到了惊讶和愕然。


    联想到从第一次遇到唐宋开始,他的种种看似“巧合”的行为,祝好不禁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说,唐宋真的是第二代指甲油杀手吗?


    秦聿风说:“唐宋也在淮江电视台工作,要不我们去找他聊聊?”


    “别急。”程述摇摇头:“想要让这个推论成立,首先得找到能证明顾远乔就是指甲油杀手的证据。至于唐宋这边,你先派人盯着他就行。”


    第203章


    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祝好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怀里的白眼狼,思绪有些混乱。


    唐宋真的会是杀害夏嫣和严雪儿的凶手吗?


    回想起第一次在西临市见到唐宋时,祝好还对他十分戒备,担心他是分享会派来的人。直到他冒着瓢泼大雨和被发现的风险将他们救出,又把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交给他们,祝好才打消了疑虑。


    接下来的几次接触中,他都表现得彬彬有礼,腼腆但又很真诚。祝好实在很难把那个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眼睛的人,跟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叹什么气呢?”程述在她旁边坐下,给她递了一杯水,打断了她的思绪。


    祝好接过水喝了一口,心情有些沉重:“程述,你真的觉得唐宋是凶手吗?”


    “不是说了只是推测吗?还是说你的外挂给你提供了新的思路?”


    程述边说边捡起地上的玩具老鼠往远处一扔,白眼狼立刻两眼放光,从祝好的腿上弹射起跳,朝着老鼠追去。


    祝好拍了拍裤子上的毛,嘟囔说:“这外挂有那么好用就好了。”


    可惜魅力值只对可攻略对象起效,如果对那些犯罪嫌疑人也有效果,他们就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地调查真相了。


    程述说:“连环杀手本身就十分善于伪装自己,他让你看到的他、和真正的他,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再


    说了,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说不定是我的人像剖绘出错了呢。”


    祝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警方从未对外公布过指甲油杀手的作案过程,如果顾远乔就是指甲油杀手,那么作为他的儿子,唐宋是最有可能了解案件细节的人,同时也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别想那么多了,你的脑子一天到晚转个不停,不累吗?”程述挑起眉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把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祝好翻了个白眼,下意识想拒绝,毕竟都说好了等案子结束后再谈私情,但听出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揶揄,又不想落于下风。


    她想了想,说了句“好啊”,往程述的方向挪了一些,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程述大概是没想到她真的会靠过来,身上的肌肉倏地绷紧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


    他这反应正中祝好下怀,祝好强忍笑意,抬起手覆在他胸口上,一本正经地问:“程述,你很紧张吗?”


    程述干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你心跳怎么那么快?”


    程述:……


    他沉默片刻,突然弯腰一手扶着祝好的后背,另一条胳膊伸进她膝盖窝里轻轻向上一抬。祝好失去平衡,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稳稳坐在了他的腿上。


    祝好:?


    她身子一僵,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程述的双臂紧紧焊住动弹不得,只得将脸偏开,避开了他灼灼的眼神。


    炽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程述用同样的话问她:“祝好,你很紧张吗?”


    没等她回答,他又戏谑地轻笑一声,虚拢在她后背的手掌缓缓收紧:“也是,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紧张是正常的。”


    “你——”祝好咽下未说完的话,咬咬牙,不甘示弱地用手指轻点他的嘴唇,然后沿着下颌一路下滑,最后指尖落在他的喉结上:“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紧张的?”


    程述微微一怔,眼神随着她的动作游弋,喉结轻轻滚动。但很快,他眼底的诧异就被某种暗流涌动的情愫所取代,禁锢着她的手臂也愈发有力。


    他托住祝好的后脑笑了笑:“不紧张就好,我还以为你想认输了呢,那……”


    祝好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脑袋里警铃大作,心说不好,好像有点儿玩脱了。


    她心虚地轻咳一声,张开手掌遮住程述的目光:“那什么,我、我跟你开玩笑的。咳,太晚了,我该去睡觉了。”


    “可我还不想让你走。”程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嘴唇摩挲着她的掌心,轻声呢喃:“反正你都付了定金了,尾款不管是分期付还是一次性付清,不都差不多吗?”


    酥麻的感觉电流般窜过脊背,祝好的心跳骤然加快,慌乱地想要把手收回来:“好了好了,我认输行了吧?我再也不随便招惹你了。”


    程述不为所动,细密的吻落在她的手心:“我就喜欢你招惹我。”


    祝好:……


    看着她无所措手的样子,程述终于“噗嗤”笑出声,缓缓松开手。脱离禁锢后祝好蓦地站起身,脚底抹油般逃回到了阁楼,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颊燥热,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


    第二天祝好睡醒时,天才刚蒙蒙亮。习惯了每天早起跟程述去晨跑,她的生物钟都变了。


    换好衣服走下楼时,程述也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目光相触的瞬间,祝好回想起昨晚那脸红心跳的一幕幕,赶紧移开了视线,转身进了洗手间。


    她刚要关上门,就听到程述的手机响了。


    程述接起电话:“老秦?”


    是秦聿风打来的,难道是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她停住手上关门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程述站在客厅的窗边,只是偶尔嗯一声,然后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祝好快速洗漱完,从洗手间里出来,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他点点头:“顾远乔的作案地点找到了。”


    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路边的风铃木过早开花,花瓣被打落了一地,零落地黏在柏油路面上,又被滚滚的车轮辗过。


    按照秦聿风发来的地址,程述把车停在一条狭窄的胡同前。穿过胡同后,一片衰败的废墟出现在眼前。


    这里多是连甍接栋的瓦房,偶尔有一两栋五六层楼高的楼房,墙皮已经大片脱落,露出内里的红砖,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着青灰色的雨水——二十多年前,淮江市政府进行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这儿本来也在改造的行列中,居民也因此纷纷搬离。


    然而拆迁才刚要开始,改造计划却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随着市中心的迁移,这儿如同按下了暂停键,逐渐被飞速发展的城市所遗忘,只剩下支棱在混凝土块里的钢筋刺骨孤独地停留在原地。


    顾远乔的整个童年时期都是跟母亲在这里度过的,如果儿时的经历是他创伤的来源,那么旧居对他来说必定有着十分重要的“纪念意义”。


    警方查询了他过往登记的地址,经过走访调查,终于锁定了这个地方。


    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一间残破不堪的瓦房封锁起来,无数警员在其中来来往往,咔擦咔擦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给这片荒废已久的土地带来了别样的“生机”。


    秦聿风正站在警戒线外跟温珣交谈,看到祝好和程述,扯下脸上的口罩,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程述问:“确定是这儿吗?”


    秦聿风朝几名扶着墙吐得稀里哗啦的警员努了努嘴:“看他们的样子不就知道了?”


    程述皱眉,说:“我进去看看。”


    祝好也想跟上前,却被温珣拦住了。他面露担忧,说道:“祝好,要不你还是别进去了,里面实在是……”


    祝好知道他是出于好意,犹豫片刻,还是捏紧口罩,掀开警戒线进了屋里。


    屋子里阴暗潮湿,刚走到门口,一股刺鼻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像是腐烂许久的死老鼠,也像是腥咸的铁锈味。


    还未搬走的家具支离破碎,角落里堆着的被褥已经沤烂、爬满青苔和霉菌,地上有不少已经干涸的血迹,滴落的、拖拽的、挣扎的、喷溅的,触目惊心。


    但这些血迹显然只是在搬运的过程中留下的,顾远乔真正的作案地点,是位于瓦房后面的一间地下室。


    顺着漆黑狭窄的楼梯间往下走,祝好终于明白了温珣劝她不要进来的原因——虽然顾远乔做了简易的排水系统,但这里的血迹几乎涂满地面,甚至渗进了墙壁的缝隙中。经年日久,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二十几年来,多名女性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饱受折磨、失去性命,她们的冤魂也被禁锢在此,夜夜哭泣,等待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破开,向世人诉说她们死亡的真相和顾远乔的罪行。


    祝好有些想吐,腹腔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股脑扔进了破壁机里绞得粉碎,然后翻涌着冲上喉头。她闭上眼睛,想要强压下这股反胃感。


    程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转过头,看到他眼尾泛着微微的红,知道他此刻一定也不好受——毕竟那些躞蹀的冤魂中,说不定就有程霜。


    祝好摇摇头,做了个深呼吸,定神环视着这间地下室。


    地下室不大,大概也就七八平米,除了满地黑褐色的血迹外,墙上还挂着染血的麻绳和各式各样的刀具。墙角有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木桌上布满灰尘,有一块区域相对来说却要干净许多,仿佛那里曾经长期摆放着什么东西,只是最近被人拿走了——从形状上看,像是一本笔记本。


    程述肯定了她的想法:“顾远乔应该有写日记和拍照片的习惯,方便他回味犯罪的过程。”


    这么说来,NPK发布在论坛上的照片和日记都是出自这本消失的笔记本,而带走笔记本的人,有可能就是杀


    害夏嫣和严雪儿的凶手,也就是第二代指甲油杀手。


    离开地下室,站在满是残砖碎瓦的水泥地上,祝好忍不住回过头,仿佛见到一个个鲜活年轻的女孩牵着手从漆黑的楼梯间走出来,站在她身旁,微笑着抬头望向天空。


    循着她们的目光,祝好突然发现雨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陡然间破开乌云的罅隙,缓缓倾泻而下。


    第204章


    从顾远乔的地下室采集到的DNA样本数量太多,光靠警局的法医室根本忙不过来,只能分散到各个医院和实验室进行检验,并很快有了结果——那些血液有一部分被证实均来自过去二十四年间,九起连环杀人案中的受害者。


    之所以说是一部分,是因为其中还有两份DNA不属于那九名受害者。


    经过与顾远乔保留在医院里的血液样本进行比对后,最终确认一份属于他,而另一份则与他的基因相似度指数为99.9%,两份DNA存在亲子关系。


    而这份DNA,又与在严雪儿的抛尸现场提取到的微量血液属于同一个人。


    有了这份鉴定报告,秦聿风当即派人去了电视台,把唐宋带回了警局里。


    身着黑色卫衣的唐宋坐在审讯室里左顾右盼,一脸茫然,双手在桌子底下不安地搅动着,似乎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被带到了这儿。


    隔着单向玻璃,秦聿风边翻看唐宋的资料,边自言自语:“身高一米七五,体重65.5千克,跟陶斯然见到的那个把夏嫣带走的人身形很相似啊。”


    看到负责审讯的警员推门而入,唐宋倏地坐直身子,声音有些紧绷:“警察同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警员冷冷地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警员审视的目光,唐宋局促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见惯了太多在审讯室里坑蒙拐骗、装疯卖傻的人,警员丝毫不买账,直截了当问道:“顾远乔是你父亲吗?”


    “是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后,他又主动解释:“不过我跟我妈妈姓。”


    “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唐宋低着头抿了一下嘴唇:“普普通通吧,说不上有多亲密,但也还算……相敬如宾。”


    “那你跟你父亲的关系怎么样?”


    唐宋想了想:“我父亲工作忙,性格比较沉闷,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跟我交流,从小到大都是我妈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在你父亲生病之前,你有没有察觉过他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唐宋似乎有些无奈,飞快地皱了下眉,疑惑地看着警员:“你们为什么要问关于我父亲的事?”


    警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父亲在生病前,有没有经常晚归或者夜不归宿,有时候甚至连续消失好几天?”


    唐宋说:“他是电视台的摄像师,碰上突发的新闻,连续出差好几天也很正常。”


    这个回答倒是合情合理。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同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警员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过去24年间,淮江市发生过多起针对年轻女性的恶性连环杀人案,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唐宋点点头:“知道,我最近正好想就这个案子写一篇报道,所以做了些调查。”


    唐宋的资料上写着他是上大学后才去的西临市,此前一直在淮江市生活。可上回一起吃饭时,他明明说自己从小在西临市长大,对指甲油杀手的事情并不了解。


    祝好心情有些复杂,难道他一直都在撒谎吗?


    警员接着说:“五年前,这名连环杀手突然停止作案,而他消失的时间,正好与你父亲顾远乔罹患白血病住院的时间吻合。”


    “这……”唐宋明显顿了一下,才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直说了。”警员说:“我们顺着线索找到顾远乔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并在地下室发现了所有受害者的DNA,以及一份属于顾远乔本人的DNA,所有证据都指明他就是涉嫌杀害九名女性的凶手。”


    唐宋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警员,脸上的表情仿佛凝滞住了。警员的话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但他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我父亲是连环杀手?”


    警员面无表情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然后说:“别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


    唐宋又一次沉默了,这回他沉默的时间甚至比刚才更久。


    审讯室里陷入了极度的安静,警员整理好手上的文件,正准备在他狡辩时把证据甩给他看,没想到他缓缓开口,说道:“居然真的是他。”


    这个回答意味着他早就怀疑——甚至是早就知道顾远乔就是指甲油杀手,但与唐凤仪的抗拒和刻意隐瞒相比,他坦率得出乎意料。无论是审讯室里的警员还是在监控室的所有人,闻言都微微一愣。


    警员顺着他的话音问道:“你知道你父亲是凶手?”


    唐宋并没有直接回答警员的问题,他用手扶着额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中:“在我的印象中,我父亲一直都对我和我妈很冷漠,就算在家里他也很少跟我们说话,我也早就习惯了他早出晚归、甚至好几天才回家一次的生活,至于他在外面做什么,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过问。”


    “五年前案件发生得最频繁的时候,我正在备战高考,后来他得了白血病,住进了医院,我也去了西临市上大学。大概一年多以前,有一天我去医院照顾他,他突然拉着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指甲油、女人、该死之类的……”


    唐宋拿起水杯把剩下的水喝完,接着说道:“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很差,神志也已经不太清楚了,我还以为他只是胡言乱语,就没放在心上,毕竟当年的新闻闹得很大,我想他可能只是无意中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才会那么说的。”


    “直到那天电视台突然收到了那封邮件,我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你说得没错,案件停止时正好就是他住院的时候。可他已经去世了,我没办法证实他的话,又不想直接问我


    妈,所以特地争取了一个现场采访的名额,又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和新闻,就是想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员问:“你既然怀疑他,为什么不报警?”


    唐宋苦笑:“警察同志,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吧?其实你们刚才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时,我就已经有预感了,只是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不想相信这是真的。”


    警员没就顾远乔的案子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2月17号晚上,以及2月20号晚上,你分别在哪儿?”


    唐宋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低着头回想了好一会儿,老实回答:“……这是一个多星期以前的事情了吧,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平时如果不用加班我一般都在家里。”


    “有谁能证明?”


    唐宋摇摇头:“没有人,我平时一个人住。”


    监控室里的秦聿风叫来一名警员,说道:“派人去唐宋家小区把监控拷贝回来,确定一下他那两天晚上的行踪。”


    警员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程述抱着双臂看着审讯室里的唐宋,说道:“我去跟他聊聊。”


    秦聿风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警员看到程述,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见到熟悉的面孔,唐宋稍稍调整了情绪,跟他打了声招呼:“程先生。”


    程述没理会他,也没在警员让出的位置上坐下,只是靠在桌子旁,兀自拿起桌上的笔录翻阅起来。


    等了好半天没有回应,唐宋又试探性地轻咳一声,说道:“很抱歉那天跟你和祝小姐撒谎了,我只是想从你们那里得到一些信息。关于我父亲的事,请替我跟受害者家属说一声抱歉,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程述抬起手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朝他笑了笑:“我不是来谈你父亲的事,他的案子证据确凿,已经没得洗了。我接下来要谈的事,跟你有关。”


    唐宋神色一僵,嘴唇微微翕动:“我?”


    程述不轻不重地把笔录掼在桌上,突然走到他面前,把他卫衣的袖子撸到胳膊肘。


    在他的手臂上,有一道长约五六厘米的伤疤,疤痕呈嫩粉色,看样子应该是刚愈合不久。


    程述冷声问道:“这道疤怎么来的?”


    唐宋愣了一下,说:“之前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的。”


    程述追问:“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唐宋抽回自己的手,嗫嚅道:“一颗钉子。”


    程述不打算跟他兜圈子了,从桌上的文件里翻出那份鉴定报告甩在他面前:“最近发生了两起杀人案,作案细节和作案手法都与顾远乔几乎一模一样,并且我们在地下室里还发现了另一份DNA。这份DNA的样本,与其中一起案子的抛尸现场中发现的样本属于同一个人,并且与顾远乔的基因相似度指数为99.9%。”


    他停顿了一下:“而你刚才说,你没有兄弟姐妹。”


    唐宋露出一脸信息量过载的茫然,似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


    程述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意思就是,在地下室和其中一个抛尸现场中发现DNA很有可能来自于他的亲生儿子——你。”


    “我?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去过那个什么地下室,抛尸现场就更不可能了,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唐宋焦急地辩解:“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人,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程述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回到审讯桌后坐下,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唐宋,你念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遭到同学的排挤?”


    话题转变得太快,唐宋一时反应不及,愣怔片刻,问道:“什么意思?”


    程述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在唐宋的左脸上,有一块十分明显的胎记。


    他说道:“你说你父亲不爱说话,也不怎么跟你交流,我想现实应该更糟糕吧。他忽视你,冷落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莫名的对你或者你母亲拳脚相加。而你的母亲则对你过分关心,几乎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你身上,可她关心的只是你的成绩好不好,并不在乎你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因为这个胎记被人欺负,对吗?”


    唐宋低下头,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嗓音也变得有些干涩:“程先生,当初在西临市我不顾一切帮助你们,并不要求你们感谢我或者怎么样,可你现在把我带到这里,特地揭我的伤疤,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程述没有露出任何愧疚的神色,而是笑了笑:“别急,我还没说完呢。你从小就很自卑,不仅是因为在学校里被人欺负,长期生活在存在暴力、忽视或情感冷漠的家庭环境中,也让你形成了不安全依恋。你一直压抑着对你父亲的愤怒,但同时又渴望得到他的关注。”


    唐宋脸色涨红,正要说些什么,程述却对他晃了晃食指,示意他先安静。


    他接着说:“因此在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后,你想要通过模仿他的犯罪行为来来跟他建立联系,证明自己也有能力掌控他人的生命,找到自我的价值感。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


    “当你把刀插进那些女孩的身体里时,是不是感受到了跟你父亲一样的变态的快感?可惜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没办法得到他的认可,新闻媒体也对你的‘杰作’只字不提。没有得到大众的关注,是不是让你感到十分愤怒?”


    程述的声音回荡在审讯室冰冷的墙壁之间,唐宋浑身一哆嗦,声音颤抖:“你胡说,我、我没有杀人!真的不是我,你们搞错了!”


    祝好正凝神听着审讯室里的对话,一名警员突然走过来,低声在秦聿风耳边说了几句话。秦聿风脸色微变,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几分钟后,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秦聿风走到桌子前拍了拍程述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先暂停,然后跟他一起回到了监控室。


    审讯突然被打断,程述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秦聿风说:“唐凤仪来了,现在正在接待室里又哭又闹的,说唐宋不是凶手。”


    程述怒极反笑:“那又怎样,难道你想让我去安慰她啊?还是说只要家属闹一下就可以放人了?”


    秦聿风强忍住要揍他一顿的冲动,叹了口气,无奈道:“她说,唐宋不是顾远乔的亲生儿子。”


    第205章


    刚走到接待室门口,祝好就听到唐凤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边传来:“你们抓错人了,唐宋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


    秦聿风问身旁的警员:“DNA鉴定报告需要多久?”


    “刚才温主任说大概三到四个小时。”警员看了眼时间,说道:“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结果就能出来了”


    ——唐宋刚到警局时,警方就已经采集了他的血样,虽然DNA的比对结果同样能告诉他们真相,但如果唐宋真的不是顾远乔亲生儿子,或许只能从唐凤仪那里获得另外的线索。


    接待室的门被推开,唐凤仪闻声抬起头。


    负责接待的警员跟他打招呼:“秦队。”


    唐凤仪也认出了秦聿风,几乎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手臂鸣冤:“领导,真的不关唐宋的事,他什么也没做,你们抓错人了!”


    她头发凌乱、双眼通红,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开,看得出应该是匆匆从家里赶过来的。


    秦聿风没有计较她之前无礼的态度,扶着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不置可否:“我们把唐宋带回警局也是正常接受调查,只有调查清楚了才知道跟他有没有关系。”


    说完又循循善诱:“不过如果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才能更快洗清他的嫌疑,你说呢?”


    唐凤仪怔了怔,局促地抠着自己的指甲缝,没有吭声。


    程述没有秦聿风那样的耐心,直接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顾远乔之前干了什么事?”


    唐凤仪把头埋得很低,睫毛一颤,眼泪就“啪嗒”落了下来,讷讷地说:“……他没有跟我说过。”


    程述声线冷硬:“他没有跟你说过,不代表你不知道。”


    “我……”唐凤仪顿了顿,才说:“有一回我帮她洗衣服,发现他的口袋里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被绑起来的年轻女孩……那个女孩,我在电视上发布的寻人启事上见到过。”


    “那你上回为什么不说实话?”


    唐凤仪嗫嚅道:“我只是想着他人都死了,那些事情也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但我和唐宋是无辜的,我们什么也没做。”


    程述被她这番言论气得神色紧绷,眼底泛起一股压抑的怒气:“是啊,你什么都没做,只是知道一切却没说出来而已。只要顾远乔还能工作挣钱养活你们母子,哪怕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受害者惨死在他手下,也跟你无关,对吗?”


    唐凤仪被他这一声吼吓得一哆嗦,顾不上涕泗横流,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技能,没有学历,什么都不会,可我还要养活我儿子!我只是不希望他做的事连累我儿子,如果他真的是什


    么连环杀手,我们一辈子都要替他背负那些骂名了!”


    真是以爱为名的自私。


    程述不想再跟她争辩什么,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祝好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给他递上一个安抚的眼神,程述看着她的眼睛飞快扯了下嘴角,用眼神回应她自己没事。


    坐在他们对面的秦聿风将这些细微的举动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抽回目光,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头问唐凤仪:“你刚才说,唐宋不是顾远乔的亲生儿子?”


    唐凤仪含含糊糊地说道:“他是我……跟我一个老乡生的。”


    秦聿风:“说详细点。”


    “他是个邮递员,当时我刚结婚不久,有一回他来送快递,正好碰上家里的水龙头坏了,顾远乔又不在,他就顺手帮我修好了。我过意不去,就留他在家吃了顿饭,聊天时才知道他跟我竟然是同乡,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然后就……”


    程述对她的情史并没有兴趣,打断她的话:“你做过亲子鉴定吗?为什么能确定唐宋不是顾远乔亲生的?”


    唐凤仪诚惶诚恐地避开他的目光:“因为顾远乔……他没有生育能力。”


    祝好心念一动,想起在程述之前的犯罪心理剖绘中,曾说过指甲油杀手习惯用刀杀人的行为其实是性无能的一种表现。


    她挪了下位置,往唐凤仪坐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她:“唐阿姨,顾远乔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


    对于唐凤仪这个年纪的女性来说,这样的话题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跟他结婚半年一直没过过夫妻生活,他每次都找理由拒绝,后来我才发现,他那里……是坏的。”


    “具体怎么个坏法?”


    唐凤仪又一次低下头,低声回答:“他那个地方好像是受过伤,没法儿用了,就是……硬不起来。”


    程述追问:“是偶尔没用,还是一直没用?”


    “一直……都是这样。”


    程述和秦聿风对视了一眼,如果唐宋不是顾远乔亲生的,那地下室和抛尸现场采集到的生物信息样本又会属于谁?


    秦聿风再次叫来一名警员,让他去法医办公室继续催一催温珣,然后又回到和唐凤仪的对话中,问道:“顾远乔知道你怀孕之后有什么反应?”


    “他一开始很生气,摔坏了家里好多东西,我本来以为他会逼着我去把孩子打掉,没想到他却跟我说让我生下来。”


    秦聿风问:“为什么?”


    唐凤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程述冷笑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其实你应该很清楚,顾远乔对你和唐宋没有任何感情,你们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工具——毕竟很少有人会把一个工作稳定、家庭和睦的男人跟连环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唐凤仪缄默不语。


    祝好忍不住问:“既然你知道顾远乔做的事,又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不干脆跟他离婚?”


    唐凤仪鼻子一抽,眼泪又下来了:“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本来想着要离开他回老家,可是没过多久我那个老乡的电话就突然打不通了,我还偷偷打电话去他单位里问过,可他们单位的人说他很久没去上班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敢多想。”


    “从那之后我就死心了,特别是后来我生下了唐宋,虽然顾远乔一点也不关心他,但至少他还能保证我们的日子照常过下去。当初顾远乔诊断出白血病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他的报应来了,可惜上天还是眷顾他,让他多活了几年,他作恶多端,应该早点死的!”


    程述半带嘲讽地扫了她一眼:“对啊,他作恶多端,如果当初你早点报警,他现在早就死了。”


    唐凤仪咬了咬嘴唇没吭声,垂头摆弄着围裙的衣角。


    程述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压服情绪,问道:“跟我们说说顾远乔吧。”


    “说什么?”


    “你跟他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应该是唯一一个比较了解他的人了。”程述说:“说说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还有他的成长历程。”


    唐凤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些他跟我说的不多,我只知道他母亲跟他父亲是在歌舞厅认识的,他父亲是个小老板。他母亲刚怀上顾远乔没多久,他父亲就突然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在别的城市早就有了家庭,根本没打算认真对她。”


    “顾远乔出生后,他母亲对他很不好,经常打骂他,把对他父亲的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我跟他刚结婚不久,他母亲就因为中风而瘫痪了。他把她送进了疗养院,时不时会去探望她,但从没要求我和唐宋去过,所以我跟他母亲也没见过几面。”


    “他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新闻报道的连环杀人案突然变多了。后来我才想起来,之前每一次有人遇害,要么就是他工作上被领导刁难,要么就是知道我怀孕……”


    社会文化中“父亲”通常象征着规则、保护和责任,童年父亲角色的缺席导致顾远乔没办法通过正常渠道建立健康的身份认同,母亲的虐待行为又使得他对女性产生了既依赖又憎恨的矛盾情感。


    于是在遇到人生中难以解决的困难时,顾远乔就会通过杀戮行为来挑战母亲所代表的“女性权威”,以补偿男性力量的缺失,获得扭曲的心理满足。


    接待室的门被敲响,温珣带着一份报告匆匆走进来递给秦聿风:“秦队,鉴定结果出来了,唐宋和顾远乔之间不存在亲子关系,他的DNA也跟地下室和抛尸现场采集到的不符。”


    程述从他手里拿过那份鉴定报告,看着上面的结果,眼神蓦地黯淡了。


    又一名警员走进来,俯身跟秦聿风汇报:“秦队,我们调取了2月17日和2月20日晚上唐宋居住的小区的监控,确认他下班回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


    看到他们露出失望的神色,唐凤仪小心翼翼地问:“领导,唐宋是不是没事了?”


    秦聿风扶着额头,朝警员摆了摆手:“去把唐宋放了吧。”


    唐凤仪闻言破涕为笑,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欢天喜地跟在警员身后离开了。


    本来以为找到顾远乔的地下室后,就能顺藤摸瓜把第二代指甲油杀手揪出来,没想到案子又走进了死胡同里。


    秦聿风叹了口气,问道:“老程,你有什么看法?”


    程述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向后靠在椅背里,眼神空茫茫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唐宋有十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那就说明杀害夏嫣和严雪儿的凶手另有其人。可那份DNA明明就与顾远乔存在亲子关系,如果顾远乔并没有性能力,那凶手还会是谁?


    祝好突然想到刚才唐凤仪说过,顾远乔之所以没有性能力是因为他的生殖器受过伤。她掀起眼皮,目光在程述、温珣和秦聿风之间游移片刻,清了清嗓,问道:“咳,话说,男性生殖器受到什么样的伤会导致无法勃/起?”


    秦聿风愣了一下,耳尖有些泛红,把问题扔给了温珣:“温主任,你来解答一下。”


    温珣推了推眼镜,回答道:“最常见的可能是海绵体损伤和神经损伤,不过海绵体损伤还可以通过手术修复,神经损伤的话治疗起来难度会更大,有可能终身都没办法恢复。”


    祝好又问:“什么情况会造成神经损伤?”


    “一般是受到重创、钝器击打,高处坠落等外伤导致的。”


    祝好想了想,提出一个猜测:“唐凤仪是在结婚后才发现顾远乔没有性能力的,那会不会在结婚之前——或者说受伤之前,顾远乔就有过一个孩子?”


    第206章


    秦聿风却摇了摇头:“顾


    远乔的资料显示他只有跟唐凤仪这一段婚姻,我们走访调查过他的同事和之前的邻居,也证实他结婚之前几乎都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身边有其他女孩。”


    没有过其他恋人,也没有过婚史,那孩子又会是怎么来的呢?


    程述突然说:“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换个思路,顾远乔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个孩子不一定是他的伴侣生的。”


    祝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在他失去性能力之前,很有可能有过别的犯罪行为,比如说侵犯女性?”


    程述不置可否:“刺伤受害者的行为是他性压抑的替代性宣泄,说明他并非没有欲望,而是有心无力。”


    祝好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猜想:“难道说,蒋婷婷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蒋婷婷是在2000年初遇害的,当时顾远乔已经和唐凤仪结婚了,尸检报告也显示她并没有遭到侵犯。


    程述点点头:“或者说蒋婷婷只是他成功杀害的第一名受害者,在她之前说不定还有其他受害者,但因为运气好或是顾远乔的疏忽而成功逃脱了。”


    祝好略一思索,问温珣:“如果男性生殖器被狠狠踹一脚,是不是也会导致神经受损?”


    温珣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有了一个合理的假设,接下来的思路就更容易捋清了。


    “如果顾远乔的下/体曾经受过伤,导致神经受损、无法勃/起,那他受伤的原因会不会就是在那时遭到了反击?”


    秦聿风的目光在程述和祝好的脸上飘了一阵,突然笑了:“你俩的脑电波是连着的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们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程述一挑眉,只当这是一句夸奖,又说:“今晚可能要辛苦你的人办一件事。”


    “什么?”


    “把1990年到2000年淮江市范围内年轻女性被侵犯的报警记录筛查一遍,里面说不定就有我们要找的人。”


    秦聿风闻言嘴角一抽,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国粹咽了回去:“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且不说翻查二三十年前的报警记录就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当时女性的思想还比较保守,就算真的遭到了侵犯,也很有可能因为担心受到报复和被旁人议论而选择忍气吞声,自然也就不会留下记录。


    程述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既然现在找不到证据,那就只能从以前的开始找,不然秦警官还有别的办法吗?”


    秦聿风没应声,虽然这样的侦察方向跟碰运气没什么区别,但眼下也的确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排除了唐宋的嫌疑之后,所谓的二代指甲油杀手仍在逍遥法外。而NPK发布的那张帖子中曾说过“之前的游戏有些玩腻了,我已经想好了新的玩法”,谁也不能确认那是挑衅警方的厥词,还是他真的在酝酿着什么危险的“新玩法”。


    思忖片刻后,秦聿风一咬牙,说了句“行”,然后给手下的警员打去了电话。


    没多久,几大箱案卷材料就堆满了会议室的办公桌。


    秦聿风敲了敲桌子,朝一干警员交代道:“这是1990年到2000年间所有女性受侵害案的报警记录,我需要大家帮我找出报警人为18至25岁的年轻女性,再跟出警记录交叉比对,筛查出至今没有找到嫌疑人的案件,时间紧迫,我们越快越好——老程。”


    程述正翻看一份报警记录,抬起头:“嗯?”


    “范围还能再缩小吗?”


    程述用圆珠笔敲了敲下巴,沉思片刻,问道:“当时顾远乔的住址在哪?”


    有警员回答:“在电视台旧址附近。”


    “给我一份二十年前淮江市的地图。”


    秦聿风朝技术员使了个眼色:“快。”


    技术员点点头,没一会儿就在电脑上找到了一份地图,并把屏幕转向程述。


    程述说:“超过60%的犯罪发生在作案人居住或工作地3公里的范围内,特别是对于首次犯案的作案人来说,熟悉的地点更方便他们逃离作案现场。”


    他中指轻轻一动,圆珠笔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后又顿住,笔尖在地图上虚划了一个圈:“可以着重排查这个区域内发生的的案件。”


    秦聿风直起腰拍了拍手:“听到了吗?着重排查那十年间电视台旧址3公里范围内发生过的性侵案件,大家今天晚上辛苦点,宵夜我请客。”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惊呼,有警员举手问:“秦队,还是上回那种高级宵夜吗——诶!”


    秦聿风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砸到他脑袋上,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高级宵夜,只有包子豆浆煎饼果子,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肚子熬夜。”


    警员们嘘声一片,但玩笑归玩笑,大家还是很快各自分配好任务,投入到工作中。


    祝好也拿了其中一摞,找了个位置坐下,仔细翻看起来。二三十年前电脑还没那么普及,所有的报警记录都是手写的,经年日久,许多纸张都已经泛黄,潦草的笔迹记录下的一字一句冗长无味,却又沉重无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格外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簌簌声、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脆响和偶尔的几句低声交谈。


    祝好把一本看完的记录放回桌上,刚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转头看去,对上了秦聿风含着笑意的双眼。


    “先歇会儿吧,喝杯咖啡提提神。”


    祝好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谢谢。”


    秦聿风扯过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她看过的报警记录翻了翻。


    祝好提醒他:“这些我已经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秦聿风点点头,却没把那本记录放下,只是往程述的方向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对了,我姑妈又有新的房子要出租了,价格还是很实惠,地段也很不错。”


    祝好忍不住笑:“你姑妈怎么有那么多房子?”


    秦聿风掩嘴干咳了一声,不答反问:“那你还打算换个新地方住吗?”


    虽然上回那个房子的条件和价格都十分诱人,不过考虑到程述才刚把阁楼里的家具全都换成了新的,她如果搬走的话,那些家具不就白买了吗?


    她摇摇头婉拒:“不用了,搬家太麻烦,而且我在程述那儿也住习惯了。”


    “哦……”秦聿风脸上的笑意渐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好像好久没叫他‘老大’了。”


    祝好一愣,下意识抬眼看他。他脸上没变换太多神色,却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落寞。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重新露出笑容,那些落寞尽数消散,就好像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祝好不知要怎么回答,只得含糊道:“是吗?”


    秦聿风刚要说什么,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程述把手搭在秦聿风的肩膀上问道。


    秦聿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随便聊聊。”


    程述啧了一声:“我怎么好像听到什么房子、搬家之类的。”


    秦聿风面不改色:“你熬夜太久,出现幻觉了。”


    程述拉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在他们中间坐下,顺手从祝好手里拿过她的杯子,把里面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又把杯子还给秦聿风:“这咖啡怎么一股烟灰水的味儿。”


    秦聿风紧紧捏住手里的杯子,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程述。程述抬起下巴,勾着嘴角迎上他的目光。


    安静的空气中仿佛噼里啪啦炸开一串火光,祝好赶紧扬了扬手中的材料,截断了他们交错的视线,岔开话题:“大家都在辛苦干活,你们也别趁机偷懒。”


    “对啊,老秦,你也别偷懒。”程述拿起那本材料塞到秦聿风手里,朝他挥了挥手,那意思就是“有多远滚多远”。


    秦聿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压下了怒意,捏了捏他的肩膀:“先忙正事,等案子办完我们再切磋切磋,上次——”


    程


    述微笑着一耸肩,接过他的话:“上次还没输够啊?”


    秦聿风刚要发火,不远处有警员叫他:“秦队,你来看看这个。”


    “下次我不会放水了,你等着。”秦聿风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忙活去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祝好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那一摞案卷材料上。


    当浓黑的夜幕被撬开一个角,天边露出淡淡的青色时,会议室里已经哈欠连天,一片狼藉,到处充斥着烟味和咖啡味,但一晚上的努力也终于有了些成果——排除掉报假警的、当事人有感情纠葛的和嫌疑人已被抓获的,筛查目标缩小到了三十多个。


    这个消息显然比咖啡和尼古丁更能提神,警员们皆是精神一振,纷纷击掌互相鼓劲,准备投入下一轮的“战斗”。


    祝好也伸了个懒腰,低头继续看手里的那份案卷——这一晚上类似的案情看了太多,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大脑的运转都变得迟缓了。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一句句控诉,刚要翻到下一页,目光却突然被几个字截住了——“指甲油”。


    指甲油?


    她心头一跳,赶紧把那份报案记录从头又看了一遍。


    这起案件的报案时间是1998年的8月13日,报案人名叫涂秀丽,当年只有23岁,是一家私人诊所的护士。


    而那家诊所,离当时电视台的旧址不到一公里。


    根据报案记录记载,涂秀丽称自己在下夜班的途中被人绑架,对方把她敲晕后对她实施了侵犯,并试图用麻绳将她勒死。但当时涂秀丽只是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对方正在给她涂指甲油,于是奋力反抗,狠狠朝对方的裆部踢了一脚,趁着他痛得满地打滚时成功逃脱。


    祝好赶紧拍了拍程述,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看手里的这份案卷材料。


    逃脱后的涂秀丽因为太过害怕,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匆匆跑回家里,直到第二天才在朋友的陪同下去了警局。


    由于她受到侵犯回家后立刻洗了澡,所以当时警方并没有能从她身上提取到作案人的DNA,而且据她所说,作案人全程戴着头套,根本看不清脸。


    这起案子虽然性质恶劣,但由于没有足够的线索,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当时指甲油杀手案还没有发生,涂秀丽手上的指甲油也仅被当成某种变态的恶趣味,并没有引起重视。


    这位名叫涂秀丽的报案人会不会就是顾远乔的第一位受害者?


    程述朝秦聿风招了招手:“老秦,有发现。”


    正事面前,秦聿风立刻把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接过他手里的材料快速浏览完,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他拿着那份材料快步走到技术员身边:“小孙,赶紧查一下能不能联系到这个涂秀丽。”


    电脑屏幕把技术员疲惫的面庞映得发白,她提起精神,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有了!1998年9月初,也就是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涂秀丽就从诊所辞职了,独自一人搬去了其他城市,从档案上看,她一直没有结婚……”


    说到这儿,她语气有些失落:“秦队,涂秀丽半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


    程述问:“她有孩子吗?”


    “稍等。”技术员继续敲着键盘,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忽地亮了:“她有个儿子名叫涂焕新,今年26岁,出生日期是1999年的5月份。”


    涂秀丽是1998年8月份报的警,按照时间推算,她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或许因为害怕遭到打击报复,又或许是担心周围的流言蜚语,她独自一人搬到了其他城市,并在那里生下了孩子。


    没有人知道她选择将侵犯自己的人的孩子生下来时,内心经历过怎么痛苦的挣扎,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这一切都随着她的离世,永远变成了晦暗的秘密。


    “能查到这个涂焕新的资料吗?”秦聿风一开口,才发现熬了一个大夜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清了清嗓,说道:“他的学历、账户、消费记录、出行记录、住址等等,全部彻查一遍。”


    “可以是可以,但可能需要点时间。”技术员捶了捶因为久坐而酸痛不已的腰,拿起桌上的杯子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墙上的挂钟时针即将指向六点,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面露倦意,眼睛下面皆是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秦聿风转头看了眼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大家先休息几个小时吧,家离得近的回家睡会儿,离得远的在这儿应付一下。”


    又对祝好和程述说:“你们也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第207章


    淡青色的天际边浮着半轮将要熄灭的月亮,大街上路人寥寥,只有清洁工的竹扫帚扫过柏油路面发出簌簌的声响。随着路灯一盏一盏熄灭,沉睡了一夜的城市也逐渐苏醒。


    走出警局时,程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挂断了电话。


    祝好好奇:“大早上谁给你打电话?”


    “李福满。”


    “李福满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


    祝好哭笑不得:“那为什么不接?”


    程述:“不想接,反正这家伙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刚才在警局里还不觉得困,可刚坐到车上倦意就席卷而来,伴着偶尔轻微的颠簸,祝好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途中她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程述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调成了静音。


    过了好一会儿,程述轻轻把她摇醒:“醒醒,到家了。”


    祝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却不想睁开眼睛——集中注意力看了一晚上秘密麻麻的文字,大脑实在有些疲惫,她甚至想就这么在车里应付一觉算了。


    “起来了,回家躺着睡不更舒服吗?”程述替她解开安全带,捏了捏她的脸颊。


    祝好继续闭着眼睛装死,突然听到程述自言自语的喃喃:“啧,睡得那么死,就算我现在对你做点什么你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她倏地睁开眼睛,腾一下坐直了。


    程述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精神了?”


    祝好:……


    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楼下,刚走进楼道里,房东大妈养的小白狗就隔着门狂吠起来。


    准备走到五楼时,祝好正低头从口袋里摸索钥匙,余光却瞥见楼道里蜷缩着一团黑影,把她吓得差点叫出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个人。


    那人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祝好,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嫂子!”


    嫂子?就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祝好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刘二虎,他那一头杂草似的黄毛染回了黑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颧骨上还贴了块纱布,像是被谁暴揍了一顿,不仔细看差点认不出来。


    “刘二虎,你怎么在这儿?”


    刘二虎没搭话,目光越过祝好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程述:“程哥,您终于回来了!”


    程述脸上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二狗?”


    刘二虎似乎有更着急的事,甚至没再纠正程述对自己的称呼,跟见到救命恩人似的一把抱住他。


    楼道里本就逼仄,程述没料到他会突然扑上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幸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才不至于踩空摔下楼。


    他稳住身形,边把刘二虎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边骂道:“你有病吧,抱我干什么,放手!”


    刘二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是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声音里带着哭腔:“程哥,我让满哥给你打电话,但你一直没接,我就只好找到你家里来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程述无奈:“你被人打了不去找李福满找我干什么,他才是你大哥。”


    刘二虎哀求道:“不是这件事!你先答应一定要帮我!”


    这栋房子年纪大了隔音不好,祝好担心吵到周围的邻居,赶紧用钥匙开了门,给程述使了个眼色:“进屋说吧。”


    程述一把揪住刘二虎的后领,拽着他进了家里,把他扔在沙发上。


    白眼狼本来正守在门口等着迎接一夜未归的两脚兽,却冷不丁迎来了一个陌生人。它警惕地盯着缩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的刘二虎,凑上前嗅了嗅他的裤腿。


    刘二虎抬起一只脚,小心翼翼问祝好:“嫂子,它不会咬我吧?”


    祝好没好气:“会,它不仅会咬你,说不定还会吃了你。”


    刘二虎闻言赶紧挪动屁股,远离了那只白毛巨兽。


    程述走进厨房里打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光,指着他的鼻子:“别啰嗦,有屁快放,我一晚没睡了,没心情跟你唧唧歪歪的。”


    刘二虎这才从白眼狼的体型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程哥,我有个朋友叫小桃,她下班后一直没接我电话,我去了她上班的地方才知道她早就离开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程述火气噌一下上来了:“找不到人你去报警啊,找我干什么?”


    刘二虎解释:“我去过了,警局说失踪时间不到48小时,不能立案。”


    祝好皱着眉问:“你朋友失踪多久了?”


    刘二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


    钟,说道:“快三个小时了。”


    程述捏了捏眉心,一脸的“你他爹的在逗我吗”,指着门口的方向下了逐客令:“滚!”


    情急之下,刘二虎“扑通”跪倒在地,抱住了程述的大腿:“程哥,你听我解释,我答应过小桃的爷爷奶奶会照顾好她,我不能让她出事。我听满哥说你可厉害了,你要收多少钱都行,我、我可以攒了慢慢付!”


    “起来,别跪我,你不怕折寿我还怕呢。”程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问道:“那个小桃多大年纪?”


    “上个月才刚满20岁。”


    祝好问:“她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没告诉你?”


    刘二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小桃很听话的,我跟她说了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到家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你也知道城中村那片有多乱,什么人都有。她平时都会乖乖照做,可是昨天晚上她下班之后就没给我打电话,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一直不接。”


    还没等程述说话,他又接着道:“程哥,最近新闻不是说有个连环杀手专门盯着年轻女孩吗?我担心小桃她……她绝对不能出事,她的爷爷奶奶年纪都很大了,如果她出事了他们要怎么办?”


    看刘二虎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祝好问:“你有小桃的照片吗?”


    “有的有的。”刘二虎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一张他和小桃的合影递给祝好。


    照片上的小桃留着齐肩的短发,对着镜头露出一脸青涩的笑。


    祝好赶紧拍了拍程述:“你看看。”


    程述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倏地拧起:“她身高多少?”


    刘二虎看了看祝好,比划说:“跟嫂子差不多。”


    程述把手机扔回给他:“走,带我们去她上班的地方。”


    *


    在路上,刘二虎大致跟他们介绍了小桃的身世。小桃全名叫刘小桃,她家跟刘二虎家挨着,两个人既是邻居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刘二虎一直把她当妹妹来看。


    小桃的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是家里的爷爷奶奶把她抚养长大,春节时她听回家过年的刘二虎说城市里地方大、机会多,便收拾行李跟着他一起来了淮江市。


    靠着在李福满身边积累起来的那一点人脉,刘二虎帮小桃找了份大排档服务员的工作,虽然要工作到半夜,但工资相对来说还算可观,足以让她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还能攒点钱给家里的爷爷奶奶养老。


    程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联系不上她的?”


    刘二虎:“她凌晨四点钟下班,下班前还给我发了信息,我让她到家后跟我说一声就去忙了,忙到快五点才发现她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就给她打了过去,结果她一直没接。”


    “当时大排档早就关门了,我去了她家敲门她也不开门。我担心她出什么事,赶紧去报了警,可是被警察赶出来了,求满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就只能找到你家里去了。”


    祝好问他:“那你这脸怎么回事?”


    刘二虎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这个啊,前几天小桃跟我说最近下班时总有人跟着她,我就一连几天守在她下班的路上,别说,还真让我逮到了那个孙子。”


    “然后呢?”


    刘二虎在后座上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然后……然后我上前想警告他,没想到那孙子居然给了我一拳,还好虎爷我灵活,躲开了,就跟他搏斗起来,我当时一个左钩拳打到他下巴上,又朝他肚子上来了一个横踢……”


    他话说到一半,在后视镜里对上了程述审视的目光,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咳,没想到那孙子身手还挺好的,不仅躲过了我所有的攻击,还把我揍了一顿,然后就开车跑了。”


    祝好:……


    她给秦聿风发了条信息,请他把涂焕新的照片传过来,又问刘二虎:“你有没有看清跟踪小桃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刘二虎挠了挠脑袋:“没看清,那孙子戴着口罩,长得挺结实的。不过从那次之后就没听小桃说有人跟着她了,可能是我的气势把他吓到了吧。”


    祝好槽多无口,默默翻了个白眼。


    小桃上班的大排档就在台球厅附近,凌晨两点左右结束营业后还要打扫完卫生才能下班,所以她离开的时间大概在四点左右。


    程述把车停在路边,说道:“刘小桃平时下班走的是哪条路?”


    刘二虎往前几步走到程述跟前:“她租的房子也在城中村里,离我住的地方不是很远,从这儿走过去大概要十多分钟。”


    说着他把祝好和程述领到了大排档后门的巷子,巷子走到头拐进另一条巷子,走各几十米后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城中村的入口。


    这一路上,除了马路有一个交通摄像头之外几乎没什么监控,不过城中村里有几家按摩店和宵夜摊一直开到天亮,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路上把小桃掳走,最佳的选择应该就是从大排档后门到马路的那两段巷子。


    第208章


    熹微的阳光被两侧的高墙拦截,大排档狭窄肮脏的后巷依旧光线昏暗,有只流浪猫正在啃食没来得及收走的垃圾,听到动静后轻轻跃上墙头,很快消失不见。


    刘二虎边走边絮叨:“这里到了晚上几乎没有人经过,但是能很快走到城中村,所以小桃每天回家都走这条路。”


    程述没说话,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边走边观察脚下的路。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交叠回荡在其中。


    即将拐进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刘二虎指了指拐角处,说道:“前几天我就是在这里守着的,刚好就碰到那个孙子鬼鬼祟祟跟在小桃身后。”


    程述笑:“然后你就被揍了?”


    刘二虎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没应声。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巷子的每一个角落,忽然一道细微的反光吸引了祝好的注意,定睛一看,瞧见墙根处有一条银色的项链。


    她蹲下身,用食指和拇指捻起那条项链,才发现项链从中间被扯断了。


    刘二虎惊呼:“是小桃的项链!这是她妈妈留给他的,她一直戴在身上,爱惜得很。”


    说完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有些发颤:“怎么办呐,程哥,嫂子,小桃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祝好没答话,心里却生出一些不祥的念头: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将如此有纪念意义的项链扯断扔在地上,最大的可能性是小桃在路


    上突然遭到了袭击,挣扎中脖子上的项链被扯断后掉落在地。


    从大排档后门的巷子往前走一段,再拐进这条巷子走到头,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城中村,如果小桃是在这里被掳走的,那么对方很有可能是提前把车停在了路口。


    马路两边的商铺大多还没开始营业,街上冷冷清清,马路边的摄像头正对着路口,把车停在了这里一定会被摄像头拍下来,如果带走小桃的是指甲油杀手,那他未免也太大意了。


    程述站在路口左右张望,目光突然定格在一处漆黑的角落里,那儿堆着一张脏兮兮的被褥,隆起一座小山似的人形,周围还堆着些纸皮酒瓶之类的杂物,明显是某个流浪汉的地盘。


    他抬脚走过去用鞋尖撩开了被子一角,一股刺鼻的酒味混合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酸馊立刻钻进鼻腔里,祝好忍不住捏紧了鼻子。


    被扰了清梦的流浪汉把他们当成了抢地盘的同行,眼睛也不睁,只把一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不耐烦地挥了挥:“这里是我先来的,你们找别的地方去。”


    程述半蹲下身问道:“你昨晚一直在这儿睡?”


    流浪汉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程述又朝他逼近了一些,仿佛那股难闻的气味不存在:“先回答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一直睡在这里?”


    流浪汉被他寒气逼人的目光和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吓得酒都醒了大半,但嘴上半点不输:“是、是又怎么样?这个地方我都呆了大半个月了!”


    祝好连忙问:“那你凌晨四点左右有没有看到有人把一个女孩带走?”


    流浪汉晃了晃脑袋:“我没看到有人把女孩带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问题的双重否定,是撒谎时的典型表现。


    祝好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流浪汉摆了摆手,把脑袋缩回了脏兮兮的被褥里,试图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把面前这几个吵醒自己的人赶走。


    祝好灵光一闪,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钞票在流浪汉脑袋上方晃了晃:“如果你告诉我,这200块钱就归你了。”


    流浪汉把被子往下挪了一些,看清了面前的钞票,浑浊的双眼倏地亮了,正要从她手里抢过钞票,手却被程述拍开:“先回答问题。”


    流浪汉坐起来,抓了抓打绺儿的头发,说道:“看到了,当时我正坐在这儿喝酒呢,突然听到巷子里好像有人吵架,接着就看到一个男的拖着个女孩上了车。”


    刘二虎嗷一声扑上前揪住流浪汉的领子,吼道:“你怎么不拦着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人带走?”


    流浪汉拼命挣扎着往后挪动屁股:“你们到底谁啊?我既不认识把人带走的人,也不认识被带走的人,我拦着他干嘛,万一人家只是夫妻之间吵架呢?”


    “你——”


    刘二虎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拳头就要往流浪汉的脸上砸去,手腕却被程述一把攥住。


    他把刘二虎拨到一旁,从祝好手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他,问道:“那个男的长什么样?”


    流浪汉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口袋里,看了看程述,又看了看刘二虎,说道:“身高在你俩之间,长得挺结实的,短头发。”


    祝好拿出手机,打开秦聿风刚才发过来的涂焕新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流浪汉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像,但不太确定,他昨晚戴了口罩。”


    刘二虎憋着一股气,问道:“他开的是什么样的车?”


    流浪汉又想了半天,抬手比划说:“黑色的车,四四方方的,轮子很高。”


    “车牌号记得吗?”


    “记——”流浪汉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神不住地飘向祝好手里剩下的那张钞票,话音一转:“记不太清了。”


    程述松了松手指关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对上他的目光,流浪汉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拍脑门:“诶诶诶,我突然又想起来了,车牌号好像有个‘4’,还有个‘8’。”


    等了一会儿看他没继续说下去,程述又问:“没了?”


    流浪汉连声答道:“没了没了,真没了。我当时喝了酒,他开得又很快,我就记得最后一个数字是‘4’,其他的真想不起来了。”


    “8……4……”一旁的刘二虎突然喃喃自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突然问到:“车牌号最后几个数是不是‘824’?”


    流浪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好像是。”


    刘二虎的目光陡然一亮:“程哥,我见过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SUV,这几天一直停在大排档对面!我还奇怪他为什么老停在那儿呢,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盯上小桃了?”


    程述问:“你确定?”


    刘二虎重重点头,语气十分笃定:“确定,不过我没看清车里坐的是谁。程哥,他不会跟那个跟踪小桃的是同一个人吧?”


    程述没功夫回答他,眉头一皱,拿出手机给秦聿风拨了一通电话:“喂,老秦?”


    电话对面的秦聿风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怎么了大哥,我才刚要闭眼眯一会儿。”


    程述打断他:“帮我查一辆车,黑色的SUV,车牌最后三个数字是‘824’,我一会把他最后出现的位置发给你。”


    秦聿风有些疑惑:“怎么了?”


    程述言简意赅地解释:“有个留着中短发的女孩失联了,带走她的就是这辆车。”


    秦聿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怀疑是指甲油杀手干的?”


    “对,你先查,有结果了告诉我,剩下的我有空再跟你解释。”


    挂断电话后,程述转头问流浪汉:“那辆车往哪个方向开了?”


    流浪汉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


    程述略一点头,朝祝好伸手:“地图。”


    祝好赶拿出手机打开淮江市的地图,把手机递给他。


    程述从流浪汉的“藏品”中拣起一小块木炭,把手机放在一旁,用手指大概丈量了一下比例,在地上画了三个点。


    祝好问:“这是什么?”


    “这是三个犯罪现场在地图上的位置。”程述解释说:“大部分连环杀手都会有一个‘舒适区’,指的是在犯罪活动中能让他感到安全、熟悉,且能够最大限度控制风险的领域,比如在他的居住地、工作地或常活动区域内作案,可以利用对地形、监控盲区和警方反应时间的熟悉程度来降低风险。”


    刘二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脸上


    交织着震惊和崇拜的神情:“程哥,你可真牛。”


    程述对他的彩虹屁置若罔闻,接着说道:“受到顾远乔的影响,新的指甲油杀手的作案习惯也是先将被害人带回某个固定的区域杀害后,再精心寻找和布置抛尸的地点。如果带走小桃的跟杀害夏嫣和严雪儿的是同一个人,那他一定会把小桃带到他位于舒适区的作案现场,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个‘舒适区’的位置。”


    虽然这已经超出了祝好的知识范畴,不过她很快明白了程述的意思——就好像草坪上的喷洒头会四处喷水,人们很难推测出下一个水滴会落在何处,却可以通过推算所有水滴落地点的共性找到喷洒头的位置——也就是水滴的原出发点。


    同理,只要将每个案件的地点标出来,分析指甲油杀手每次带走受害者的地点在空间上所形成的点、线、面关系,就可以大致推算出他的作案地点最有可能所在的位置。


    “作案地点会不会在他家里?”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就立刻被祝好自己给否认了。


    在城市中,除了一些位置偏僻的独栋别墅外,大部分人居住的地方都是众多人口聚集的社区,想要把一个大活人搬到自己的住所作案显然不太可能。


    “不会是他的住所,但也不会离他的住所太远,一定还是在舒适区附近,毕竟他很难保证受害者在中途醒来是否会反抗。”程述用木炭在三个点周围各画了一个圈,说道:“如果是这样,他的作案地点很可能在……”


    他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在地上对比了一下,指了指三个圆圈相交的区域:“这里。”


    祝好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大,发现那是城南的一个垃圾场,垃圾场附近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建筑物。


    刘二虎说:“我知道这里!当时听说那片区域在拆迁范围内,很多人为了多拿补偿款就连夜加盖新房,但那些房子都是赶工盖出来的,基本不能住人。”


    一股刺鼻的气味靠近,祝好才发现流浪汉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她刚要嫌弃地挪开,就听到流浪汉兴奋地喊道:“这个地方我住过一阵,安静得很,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过那个垃圾场实在太臭了,还是睡大街上舒服。”


    周围人迹罕至,垃圾场的臭味又能很好地掩盖血腥味,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作案地点了。


    听说带走小桃的可能是连环杀手,刘二虎吓得腿都软了:“小桃……小桃不会出事吧?程哥,嫂子,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虽然掌握了车型和车牌号,但警方通过监控查询黑车的动向也需要时间。在前两起案子中,受害者被带走的时间和死亡时间只相隔了四到五个小时,而距离小桃被带走已经三个小时了,她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来不及思考太多,程述朝祝好一挥手:“走,我们先过去。”


    第209章


    上了车,程述迅速启动车辆挂好挡,余光瞥见祝好系好安全带后便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立刻咆哮着猛冲了出去。


    刘二虎屁股才刚刚沾到后座的坐垫上,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结结实实拍进了座椅里,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默默系上了安全带,颤颤巍巍地发出一句灵魂拷问:“程哥,你这车真的不会散架吗?”


    程述把车开得飞快,百忙之中抽空从后视镜斜了他一眼:“爱坐坐,不坐滚下去。”


    刘二虎利索地闭上了嘴,紧紧抓住了门上的扶手。


    路上,程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双手把着方向盘,眼睛一刻不停紧盯着前方的路:“祝好,帮我接电话。”


    “你手机在哪儿?”


    “裤子口袋里。”


    祝好:……


    她很想问程述是不是故意的,但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中指把手机从他口袋里抽出来。


    电话是秦聿风打来的,祝好刚摁下接听键,他就迫不及待抱怨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接。”


    然后又说:“我查了一下,昨晚确实有一辆车牌号为‘1A824’的黑色SUV从那条街道驶出,而且这辆车正是在涂焕新名下。不过目前交通监控只追踪到他开往城南,要查到他的具体位置还需要时间。”


    程述问:“你打开地图看看,城南是不是有个垃圾处理厂?”


    “对,怎么了?”


    “垃圾处理厂附近有一片荒废的违建楼,我用地理侧写推算出他的作案地点可能在那儿,我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


    秦聿风微微一怔,问道:“你确定?”


    他的犹豫不是没有原因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犯罪心理画像因为受限于主观性和非实证性,只能给刑事案件的侦查提供参考和调查方向,而不能作为客观证据。


    程述实话实说:“我不确定,但现在我只能赌,你如果相信我就带人过来,不相信我的话我就自己——”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秦聿风打断了:“你别擅自行动,我现在马上过去。”


    “好。”


    挂断电话,程述一脚油门加速超过了前面的卡车,继续风驰电掣地朝垃圾场的方向开去。


    祝好对这样的车速已经习以为常,她拽紧安全带,看着窗外争先恐后向车尾狂奔的街景,内心有说不上来的忐忑。


    在夏嫣和严雪儿的案子中,二代指甲油杀手不仅继承了顾远乔残忍冷酷的性格,也同他一样小心谨慎,除了故意被留下的那一枚鞋印和祝好依靠隐藏功能找到的微量血迹之外,几乎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


    可小桃被带走的这一回,他不仅把车停在了能被监控拍到的位置,甚至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流浪汉,以至于留下了潜在的目击证人。


    他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如此草率和冒失?


    虽然心里有诸多疑惑,但眼下还是小桃的安全最重要,她瞟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程述,还是没把这些疑问说出口。


    淮江市有好几个垃圾场,几乎都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远离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区域,与主要的居民区保持着数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距离,以避免对居民的生活造成直接影响。


    城南的这个垃圾场临近高速公路的出口,方便垃圾转运车快速从城市道路驶入高速公路,既能减少运输时间,又能降低运输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二次污染风险。


    那片违建房就在垃圾场旁边,这些房子原本都只是残破的瓦房,早就没人住了。几年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这一带要被政府征用,拆迁后会有巨额补偿款,于是屋主人连夜用木板、砖头和水泥把原本的平房往上加盖了好几层。


    没想到后来这一带并不在拆迁范围,于是这些粗制滥造的红砖楼也就理所当然被遗弃在原地,与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仅有一墙之隔。


    垃圾场里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堆成了几座小山,成群的苍蝇嗡嗡地笼罩在山顶。腐烂的果蔬、各色塑料袋、废旧衣服和残破的家具混杂在一起,污水从垃圾堆的底部渗出,在坑洼的地面形成漂浮着一层油膜的黏稠水洼。


    为了不打草惊蛇,程述把车停在了垃圾场的围墙边。逐渐温暖的气温使得细菌迅速繁殖,刚打开车门,令人窒息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刘二虎忍不住扶着嗓子干呕了一声。


    建造得歪七扭八的违建楼周围已经被半人高的杂草占据,程述猫着腰走在前头,拨开枯黄的杂草,看到了一辆黑色的SUV,车牌号正是“1A824”。


    祝好的心怦怦直跳:他们赌对了,小桃和涂焕新真的在这儿。


    程述回身朝跟在后面的祝好和刘二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枯草走到那辆SUV旁,把手放在车前盖上探了探,低声说道:“还有余温,车刚停不久,人应该就在附近。”


    祝好了然,掏出手机给秦聿风发了条信息,秦聿风很快回复,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四下万籁俱静,随着天色渐渐亮起,连虫鸣声都隐匿了起来,偶尔一阵微风拂着耳畔而过,带来了不远处一声若隐若现的呜咽。


    程述停在原地认真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祝好跟在他身后,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上一回那么紧张的时候,还是带着李砚川雨夜跟踪姚雨欣那次。


    走到一栋楼附近时,程述突然顿住脚步,朝祝好和刘二虎做了个“停下”的手势,闪身躲在了楼后面。


    “是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祝好看到了一栋被杂草包围的三层小楼。


    这同样是一栋违建房,一楼是水泥修的,看起来稍微牢固一些,但木制的大门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残破不堪,窗户上的玻璃也碎了大半。


    二楼、三楼都是为了多要些拆迁款临时搭建的,做工十分粗糙,所谓的窗户也只是两个方形的洞,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坍塌已经是个奇迹了,更别提住人。


    那阵呜咽声正是从这栋楼的二楼传出来的,除此之外,还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但因为离得太远,并不能听清说话的内容,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们贴着墙悄悄挪到楼下时,呜咽声却突然变成了一声哀嚎,但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闷哼和哭泣。


    “是小桃的声音!”


    听到动静,刘二虎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屋里冲。程述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回原地,低声喝道:“呆这儿别动。”


    刘二虎急得双眼充血:“可是——”


    “没有可是。”程述脱下外套递给祝好,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


    祝好连忙扯住他:“我们不等秦聿风了?”


    程述摇摇头:“等不了了。”


    祝好还想说些什么,但也明白他这么说的原因——虽然从声音上判断小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谁也没办法确定涂焕新什么时候会对她动手。


    似乎是看出了祝好的担忧,程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还担心我对付不了他一个人?”


    没等祝好说话,他又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待在这儿等我。”


    祝好知道待会儿如果真打起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刘二虎那小身板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还有可能给程述添乱,只得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程述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又揽着刘二虎的肩膀把他带到一旁,小声问他:“二狗,会开手动挡吗?”


    刘二虎紧张地点点头:“会。”


    程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塞到他手里:“如果待会儿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就带着你嫂子先走,知道吗?”


    刘二虎一愣,郑重地接过钥匙,眼神坚定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入党:“遵命!”


    腐朽的木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程述轻轻推开木门,拎着棍子往里走去,顺着角落的楼梯上了二楼。


    外围的杂草遮蔽了大半天光,从破碎的窗户往里望去,屋里光线十分昏暗,只能勉强看清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已废弃的家具。


    祝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了,她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时不时回头往车道上张望,希望秦聿风能来得快一些。


    被委以重任的刘二虎看她紧张的模样,安慰道:“嫂子,你放心,程哥一定会没事——”


    最后一个字刚到喉咙,二楼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哐当”声,紧接着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虽然那个身影只是一闪而过,但祝好还是认出了那张脸,是涂焕新。


    涂焕新踩上窗沿奋力往前一跳,落在了隔壁那栋稍矮一些的楼顶上,拔腿就跑。


    祝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程述也攀着窗户跃出,落在了跟涂焕新同样的位置上,回头朝他们喊了句“叫救护车”后,就闪电般追了上去。


    来不及多想,她招呼刘二虎:“走,上去看看小桃。”


    刘二虎连忙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楼上缭绕而来,祝好心脏猛跳了几下,加快步伐来到了二楼,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血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小桃正躺在地上拼命扭动身子,呜呜的求救声被胶带封在了嘴里。


    地上的血迹大部分已经干涸,看样子并不属于小桃,极有可能属于之前遇害的夏嫣和严雪儿。


    “小桃,你没事吧!”


    刘二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前手忙脚乱地撕下小桃嘴上的胶带,小桃睁大双眼惊恐又无助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堪堪回过神来,“哇”地哭出声:“二虎哥,我、我……”


    “好了好了,没事了,哥来救你了。”刘二虎刚想要扶起小桃,就惊慌失措地喊出声:“嫂、嫂子,小桃受伤了!”


    祝好心一紧,赶紧查看小桃的伤势,这才猛然发现她的下腹插着一把匕首,只有刀柄还露在外面。


    她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吩咐刘二虎:“我打电话,你把她解开。”


    说完拿起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报上了准确的地址,并向接线员询问了如何对腹部中刀的伤患进行护理。


    刘二虎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小桃手脚上的麻绳,身上的束缚刚一松开,受惊过度的小桃立刻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祝好赶紧扶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别动,平躺好!也别紧张,先做个深呼吸,让心率降下来。”


    小桃虽然惊恐到了极点,但还是听话地平躺好,深深吸了一口气。


    祝好没办法判断她有没有伤到内脏,只得按照接线员的指示脱下外套小心地在她的伤口周围按压,并把她的双腿抬高,减缓重要器官的出血速度。


    与此同时,程述如同一只正在捕猎的猛禽对涂焕新穷追不舍,炯炯的目光紧盯着他逃跑的背影。


    其实刚才上到二楼时涂焕新是背对着他的,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他的到来,然而惊慌无措的小桃先一步看到了他,下意识发出“呜呜”的求救声,涂焕新立刻察觉了异常,在程述手中的木棍砸向自己的瞬间往地上一翻滚,然后飞快起身扒住窗沿,随即纵身一跃,身影很快消失在窗边。


    程述迅速检查了小桃的伤势,发现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追着涂焕新的脚步跳出窗外。


    这些违建房本身在建造时就没什么规划,有的还是平房,有的已经建起了三四层楼高,而且楼与楼之间有的紧紧贴在一起,有的又相隔甚远,坑洼不平的泥地上荒草丛生,还堆放着一些之前用剩的泥沙和砖块。


    两人就这么在路况复杂的违建房之间展开了追逐战,涂焕新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从房顶跳到半塌的围墙又稳稳落在地上,接着不停在几栋房子之间的夹缝中来回穿梭,不时推倒靠在墙边的木架阻拦程述的路,又抱起地上的花盆朝他砸去。


    趁着程述侧身躲开的空当儿,他沿着一把梯子迅速爬上了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程述紧追不放,可刚爬到一半,就看到站在楼顶边缘的涂焕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后抬脚将梯子一踹。


    梯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程述咬牙蹬着梯子腾空而起,反手抓住窗沿纵身一跳,翻滚落在了二楼的地面上,然后飞快沿着角落的阶梯追上顶楼。


    还没等他站稳,猝不及防一道冷光斜削而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偏头,雪亮的刀光裹挟着一股劲风贴着耳廓擦过。


    他还没反应过来,匕首又如一阵疾风挥向他的脖子,他后仰躲过了这一击,抬手架住涂焕新的胳膊,一记手刀劈在他的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的瞬间扭身来了个过肩摔,将涂焕新狠狠掼在地上。


    涂焕新吃痛闷哼一声,但反应极为迅速,反手从地上抄起半块砖头狠狠砸向程述,又低吼着从地上跃起,一记直拳直捣程述面部,被程述抬手格挡。


    过了几招后,程述很快就发现了涂焕新身上确实有几分功夫,并且身手敏捷,不过他并未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多半是在街头打架斗殴练出来的。虽然出手狠戾、气势十足,但一招一式间十分混乱,很容易就将自己身体的薄弱地带都暴露出来。


    又一记拳头捣来,程述迅速闪身躲过,一手捋抓住涂焕新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咽喉向前一推,同时右脚插进他脚后向后扫绊,将他摔倒在地,顺势用膝盖顶住了他的肋部。


    远处的公路上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警笛声,涂焕新目光一凛,从地上抓起一把石灰扬手一撒,空气中立刻炸开一片白雾。程述下意识抬手去挡,但还是被纷纷扬扬的石灰迷了眼睛。


    与此同时,他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板砖,黏腻的血液混合着石灰粉使得双眼一阵剧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涂焕新趁机翻身从地上爬起,脚尖勾起地上的匕首,反手抓住了刀柄,心道不好,刚要闪避,右边肩膀就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锋利的匕首刺中了。


    趁着神经还没来得及将痛感反馈给大脑,他凭借多年的实战经验和本能的反应后撤几步,调整重心,使出一记横踢重重踹向涂焕新的胸口。


    涂焕新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本就不太结实的楼板轰然坍塌,他的身体失去支撑,整个人直直下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坠的重力将程述右肩上的伤口硬生生扯开,方才被大脑屏蔽的疼痛此刻终于来袭。警笛声越来越近,他强忍痛意,从紧咬的牙缝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抓紧我,爬上来。”


    涂焕新抬头看他,平静地说:“我杀了人……”


    身下的楼板根本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又一次发出迸裂声,程述打断他:“先上来!”


    涂焕新无动于衷,重复道:“人都是我杀的。”


    程述:“……”


    他想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这里距离地面有将近二十米高,摔下去不死也残,但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力气说出来。


    悬在半空中的涂焕新还在喃喃自语:“我本来还可以杀更多人,就像我爸爸一样,可惜那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你说,明天的报纸上会出现我的名字吗?我会不会成为我爸爸那样的名人?”


    程述已经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了,温热的血不断从撕裂的伤口渗出,顺着手臂不断向下流淌。他大脑一片空白,受伤的手臂根本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身体因为疼痛和失血不停颤抖。


    十多辆警车终于到达,全副武装的警员纷纷从车上下来,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挂在墙边的涂焕新,喊道:“他们在那儿!”


    涂焕新低头看着脚下聚集的警员,突然兴奋地大声喊叫起来:“你们听到了


    吗?我杀了人!我才是指甲油杀手!”


    恍惚间,程述感觉到他慢慢松开了手,紧接着整个人急速下坠,“砰”的一声重重在地面上,霎时间绽开一片殷红色的血花。


    程述忽然有些眩晕,他身体几乎完全脱力,仰面躺倒在楼顶,血液混合着石灰粉沾在睫毛上,仿佛一片厚重的帘子,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第210章


    祝好提着保温壶推开病房门,没在病床上看到程述的身影,却听到病房里的盥洗室有哗哗的水流声。


    她把保温壶放在床头柜,走过去敲了敲虚掩的门,问道:“程述,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刮个胡子而已。”盥洗室的门被拉开,程述下半张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左手拿着刮胡刀,正对着镜子不太熟练地清理下巴上的胡茬。


    怎么受伤了还那么臭美。


    祝好吐槽他:“几天不刮胡子又不会怎么样,医生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


    程述抱怨:“要是什么都听医生的我早就闷死了,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天天就在床上躺着,我只是肩膀受了点小伤,又不是残废了。”


    还“受了点小伤”,祝好没好气:“医生都说了,你的伤很严重,不好好护理这条手臂可能会废掉的。”


    他被送进医院时除了身上数不清的瘀伤和擦伤外,最严重的就是右肩上被匕首捅出的那个血窟窿,好在并没有伤到动脉、神经或者肌腱,否则很可能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祝好说完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程述“嘶”了声,一回头,看到他下巴上被刮出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接过刮胡刀,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我帮你。”


    程述愣了一下,没有反抗,听话地微微弯下身。


    祝好拿着刮胡刀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下颌轻轻刮动,盥洗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刮胡刀划过泡沫和胡茬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逼仄的空间里,祝好能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蒸腾出某些难以言说的气氛。


    “咳,好了。”她拿起毛巾擦掉他下巴上的泡沫,忍不住用大拇指摩挲着那道血痕:“在你的伤完全好之前我可以勉为其难照顾你几天,你要是有一只手不方便做的事情就跟我说,我帮你。”


    程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一只手不太方便自己洗澡。”


    祝好:……


    她没好气:“医生给你缝针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把你的嘴缝起来?”


    程述挑起一侧眉毛:“可能是因为我的嘴还有其他用处。”


    看他玩味的表情,祝好就知道他一定又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干脆装作没听到,推着他坐到床上,打开保温壶把炖好的骨头汤倒到碗里递给他:“好了,胡子也刮完了,你现在该遵医嘱好好休息了吧?我炖了骨头汤,你先喝一点。”


    程述靠在床头,得寸进尺:“我一只手也不方便自己吃饭。”


    祝好狠狠翻了个白眼:“那你可以学白眼狼用舌头去舔。”


    程述嘴角向下一撇,故作委屈地控诉她:“可是我身上的伤口好疼。”


    祝好:……


    刚才还只是“受了点小伤”,现在怎么就变成“伤口好疼”了?


    僵持片刻后,她无奈地妥协了,端起碗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程述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心满意足地喝下了那口汤。


    “咚咚咚——”


    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秦聿风推开门走进病房,径直走到病床前唰唰两下解开了程述的扣子,把他的病号服扯开:“哟,大英雄,你这伤口缝得还挺好看。”


    “……”程述用左手把自己的领子扯回原处,骂道:“你有病吧。”


    秦聿风拍了拍病床嘿嘿一笑,说道:“你别说,这床还挺舒服的。”


    程述无奈:“舒服?那我也往你肩膀上捅一刀,你就可以住进来了。”


    秦聿风也不气恼,皱着鼻子嗅了嗅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好香啊,老程,你吃了什么?”


    程述“啪”一下合上保温壶的盖子,警惕地看着他:“爱心病号餐,没你的份。”


    “小气,那我点个外卖吧。”


    程述似乎对他出现在病房里这件事很不高兴,嘟囔道:“你家里又不是没有餐桌,为什么一定非得来我的病房里吃?”


    秦聿风不以为意:“我特地给你申请的VIP特护单人间,住院费都是局里出的,我在这吃个饭又怎么了?”


    点完外卖,他放下手机,用床头的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电视,里面正好在播放“指甲油杀手落网”的专题报道,屏幕上明晃晃地放着顾远乔和涂焕新的照片,主持人在镜头前用浮夸的表情和语气解析着这个横跨了二十多年的奇案。


    曾经的连环杀人犯去世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继承了他的名号,模仿他的手法继续杀人——这么曲折离奇的发展,简直是放在电视剧里头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涂焕新从楼顶坠落时后脑着地,颅骨严重受损,好在救护车来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从那时起陷入了昏迷,在ICU住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而且据医生所说,他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他在坠楼前留给程述的最后两个问题是“明天的报纸上会不会出现他的名字”和“他会不会成为顾远乔那样的名人”——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顾远乔之所以会成为连环杀手,除了他自身的问题之外,童年时期受到的创伤也是导致他心理扭曲的其中一个原因。


    可祝好想不明白,涂焕新“子承父业”又是因为什么?


    程述问:“涂焕新醒了吗?”


    秦聿风:“还没有。”


    “那调查有什么进展?”


    “我们在涂焕新的车里找到了作案用的麻绳和匕首,还在角落里找到了微量的血液,经过鉴定,正是属于夏嫣和严雪儿。对了,我们查了他的电脑,在里面发现了NPK的登录账号。”


    警方掌握了那么多证据,就算没有涂焕新的口供,也已经足够给他定罪了,不过祝好心里还是有很多疑虑。


    “顾远乔那本日记呢?”


    秦聿风头疼地撇了撇嘴:“还没找到,不知道这家伙藏哪儿了  。”


    “你们调查过涂焕新的背景了吗?”


    “涂焕新在涂秀丽去世之后就把房子卖了,来了淮江市。我托那边的警局去帮忙调查过了,听邻居说涂焕新从小脾气就很暴躁,给涂秀丽惹出了不少麻烦,还会虐杀家附近的流浪猫、流浪狗。初中毕业之后他就不愿读书了,跟着一些小混混在街头收保护费,还经常跟人打架,不过运气好加上跑得快,一直没被抓到过,所以我们之前才没有在数据库里匹配到他的DNA。”


    秦聿风说着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涂秀丽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把他生下来。”


    祝好心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23岁本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可涂秀丽不仅承受了无妄之灾,还怀上了伤害自己的人的孩子,


    或许她站在母亲的角度,不希望让无辜的孩子去承担别人犯下的过错,可当她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当初自己不顾一切要保护的孩子变得跟他的父亲越来越像时,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在某一时刻,祝好突然庆幸涂秀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如果知道涂焕新竟然“子承父业”杀害了两名无辜的女性,一定会更加痛苦。


    不过涂焕新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指甲油杀手的儿子,还能找到顾远乔杀人的“秘密基地”,并带走了他的日记?


    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涂焕新本人才知道了。


    秦聿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应道:“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从床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局里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祝好:“你的外卖还没到——”


    “留着给这位大英雄加餐吧,我改天有空再来看你。”


    程述抬起左手阻止他:“诶,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我可不用你操心。”


    秦聿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离开了病房。


    他一走,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电视上的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


    程述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自己端着碗喝完了剩下的汤,问祝好:“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祝好:“你怎么才住了几天就想出院?”


    “不是才住了几天,是已经住了好几天了。这里也太无聊了,什么都做不了。”他眼睛一转:“要不你把我偷渡出去吧?”


    祝好:……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的精力怎么能那么旺盛,好好在医院呆几天就跟要他的命似的。


    看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要生气,程述立刻就服软了:“开玩笑的,我一定遵医嘱好好住院,不过你今晚能不能别回家了,这不是还有张床吗?你在这里陪我吧。”


    祝好摇头:“陪护床硬邦邦的,哪儿有家里的床舒服。”


    程述用左手拍了拍身下的病床:“那你睡这张,我睡陪护床。”


    “不行,待会儿护士看到了该说我虐待病患了。再说了,我还要回去给白眼狼放猫粮、铲屎呢。”


    程述叹了口气:“唉,原来我还不如那只长毛猪重要,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把它留下来,让它出去流浪就好了。”


    祝好被他这孩子气的抱怨逗得噗嗤笑出声:“我回去给它放好猫粮再回来陪你,行了吧?”


    “算了,看你不情不愿的,而且我也不想你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晃悠,不安全。”程述转头看了看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你赶紧回去吧,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记得把门反锁好。”


    难得他那么善解人意,祝好收拾好保温壶,又帮他剥了个橘子放在床头,才叫了辆车从医院离开。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巷子前,担心进去之后不好掉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开了。祝好也不想跟他争辩,付了钱,提着保温壶下了车。


    刚走进巷子里,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周围怎么一片漆黑?


    不仅路灯不亮,就连居民楼也是黑漆漆的,难道是电路出了问题吗?


    祝好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正要打开手电筒,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巷子里没有亮光,本就有些阴森森的,她头皮一麻,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无数恐怖片的画面,不自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加快脚步就要往家里走,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刚要拔腿跑,就听身后的人说话了:“祝小姐,是我,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