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程述蹙眉问道:“你可以吗?”
“可以,我相信小盛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论如何,我要弄清他的死因,给我们、也给他一个交代。”柯父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外套下摆,闭上眼睛:“我准备好了,我们从哪里开始?”
程述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刚才的引导:“现在你进到了房间里,看到趴在地上的柯盛。仔细回想一下,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姿势?”
“面部朝下,两只胳膊往前伸。”柯父回忆片刻,颤抖着比划。
“他的胳膊伸向哪儿?”
“伸向……门口。”
程述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那他的轮椅呢?轮椅在哪儿?”
“在……”柯盛的父亲喉结轻轻滚动,仔细回想:“在门边。”
柯盛的床靠着墙,离门边大约有两米的距离。按照他平时的习惯,应该会把轮椅放在床边,方便自己上下床。
如果轮椅离床边那么远,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担心柯盛会中途醒来,所以特地把轮椅推到远离床边的位置。
而柯盛确实也从昏迷中醒过来了,意识到不对劲之后,他曾经尝试过自救,拼尽全力爬下床,却因为麻醉药的药效和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全身乏力而昏倒在地上,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厄运。
回忆结束后,柯父脱力地靠在墙上,脸上糊满了眼泪和汗水,问道:“警察同志,我家小盛不是自杀的,对吗?”
程述转头看向墙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柯盛举着登山杖站在山顶笑得春风得意,当时他的双腿还完好;另一张是出院之前他跟父母、医生的合影,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他笑容依旧。
程述说:“他不是自杀的,他很坚强,直到最后一刻,他也还在尝试自救。”
柯母紧咬嘴唇,强忍眼泪,哽咽道:“那……”
祝好明白她的意思,没等她把话说完就重重点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
“谢谢你们,辛苦了。”柯母长舒一口气,牢牢握住祝好的手,努力牵起嘴角:“我们今天就在这里陪小盛过节,你们的家人一定早就在家等你们了吧?赶紧回去吃饭吧,新年快乐。”
新年?
祝好意识到什么,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才发现今天已经是除夕了,难怪刚才一路过来路上行人那么少,很多店铺也都暂停营业,原来是赶着回家过年了。
这几天光顾着为了这起连环自杀案奔忙,她差点连过年这件事都忘了。
与柯父柯母告别之后,他们乘坐电梯来到青年公寓的大堂,秦聿风也刚好从物业办公室出来。不过从他怏怏不乐的表情上看,结果应该不太乐观。
果不其然,他叹了口气:“物业的监控记录只能保留十五天,十五天后自动覆盖。”
今天距离柯盛出事的时间刚好过去十六天,当天的监控记录已经被覆盖,也就无法从里面找出凶手的身影了。
秦聿风又问:“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程述点点头:“根据柯盛父亲的回忆,当天应该也有人去了柯盛家,而且大概率就是那个凶手。对了,凶手应该是名女性。”
“女性?怎么看出来的?”
祝好接过话:“柯盛给她准备的是一双38码的女款拖鞋。”
程述继续道:“这个凶手从表面上看待人和善,很好相处,能让受害者不自觉对她敞开心扉,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将她请进家门。”
秦聿风捻着下巴稍一思索,问道:“那遗书呢?凶手再怎么聪明,也没办法强迫受害者写下遗书吧?”
的确,那几封遗书字迹工整,语句通顺,并不像是在受胁迫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这个我也还在想,不过……”
程述话还没说完,秦聿风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朝程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了电话:“喂,妈,我在外面查案子呢……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呼了口气,转头问祝好:“祝好,你们今晚打算怎么过?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起……”
程述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算了,你家老头子的唠叨你自己承受吧,我们自有安排。”
秦聿风朝祝好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弯了弯眉眼:“行,那我就先回去了。祝好,新年快乐。”
祝好也报以一笑:“新年快乐。”
*
这个时间点,菜市场已经没人摆摊了,幸亏一些大型连锁超市还开着。虽然食材不算多,但也足够应付今天的晚餐了。
趁程述挑选食材的当儿,祝好在附近闲逛起来。
超市里有卖宠物用品的区域,货架上的猫粮都是些平价口粮,那位吃惯了进口猫粮、口味刁钻的白大爷肯定不屑一顾。
祝好转了一圈,被旁边的宠物服饰吸引了目光,给白眼狼选了一串用红绳编织而成、上面挂着个金色长命锁的项圈,又买了一副对联和几张颇具年味的贴画。
回到家后,她从购物袋里翻出刚才买的对联,踩着凳子在门框上比划。
老式的居民楼飘着各家各户炖肉的香气,窗外的落雪已经停了,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深蓝色。
她刚要把左边的对联贴上,就听到身后传来程述的声音:“下联应该贴在左边吧?”
祝好动作顿住,疑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这是上联。”
“上联最后一个字一般是仄声,‘平安’的‘安’字是平声,所以应该是下联……”程述扶住她脚下摇摇欲坠的木凳:“算了,我来吧,你先下来。”
祝好应了一声,刚从凳子上跳下来,就看到房东大妈端着一盘炸丸子走上楼:“小程,祝好,贴对联呢?这是我刚炸的萝卜丸子,你们尝尝。”
祝好道了句谢谢,把一颗肉丸塞进嘴里,称赞道:“张姨,您手艺也太好了吧!超级好吃!”
房东大妈被她真诚又略带夸张的语气逗得喜笑颜开,把盘子往前递了一
些:“小程,你也尝一个。”
程述摊开手朝她示意:“不用了,我手上都是胶水。”
房东大妈不乐意:“那有什么,让祝好喂你吃一个不就行了?”
祝好愣了一下,跟程述对视了一眼,回过头又撞上房东大妈期待的眼神,只得从盘子中捻起一颗炸丸子,抬起手递给程述。
程述抿嘴笑了一下,弯腰从她手上把丸子叼走。
指尖触及他温热的嘴唇,祝好脸上蓦然一烫,赶紧将手收回,背在身后。
房东大妈笑吟吟地问了句:“好吃吧?小程。”
程述真情实意地点点头:“嗯,好吃。”
“好吃就行,这一盘都给你们啦。”得到满意的答复,房东大妈把一整盘丸子塞给祝好,说了句“新年快乐”,转身下楼去了。
程述很快把对联贴好,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金粉,后退几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确认两边都对齐之后,才拉开门往屋里走。
祝好把那盘炸丸子放在餐桌上,给白眼狼戴上了新买的项圈,欣赏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群发给三位可攻略对象,并附上了一句“新年快乐”。
没过多久,就陆续收到了回复。
李砚川:“新年快乐,希望好好和白眼狼小朋友新的一年也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还附带了一个红包,写着“给白眼狼的新年礼物”。
秦聿风也回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上回去游乐场赢的那只玩偶小熊,小熊怀里还有个红包。
过了一会儿,他的信息也发了过来:“祝好,也祝你新年快乐,红包它先代你保管,明天我再转交给你。”
温珣:“新年快乐,祝好。岁聿云暮,一元复始,祝你事事如愿,希望明年有机会能跟你共度新年。”
当然也少不了一个红包。
收下了他们的红包,自己多少也应该表示一下吧。祝好想了想,点开了系统商城。
李砚川喜欢品酒,送他一只精致的高脚杯刚刚好;温珣工作时经常要低头,便携的按摩仪放在他办公室应该很实用;至于秦聿风……上回看到他的钱包已经挺旧了,不如就送他一个新的吧。
还有……祝好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程述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程述似有所感,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催促道:“傻乐什么,进来帮我把姜切一下。”
祝好应了一声,关掉系统商城。
灶台上砂锅里的鸡汤正在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外的景色。
她洗干净手切好姜丝,撒进烧热油的锅里,程述随即把腌好的排骨滑进去,随着“滋啦”一声,香味很快溢开。
暮色四合时,几道菜终于备齐。
今年的春节总算不是一个人过了,屋里很暖和,饭菜也很好吃,戴上新项圈的白眼狼依旧在腿边转悠,试图能蹭上一块鱼肉。
祝好心里漫上一股暖意,她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老大,干杯!敬我们的侦探社,祝你新的一年做大做强!”
程述夹菜的动作顿住,放下筷子,拿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你就没有别的愿望了吗?”
祝好略一思索:“当然有。”
“什么?”
“听说零点市中心会组织焰火晚会,我们待会儿能到楼顶去看吗?”
程述一愣,低笑一声:“好。”
*
第二次爬上楼顶,祝好的动作已经熟练许多。雪后的天气格外冷冽,呼出的白气还未成型,就凝成了细碎的冰晶。
零点的钟声悠然响起,远处传来第一声焰火的呼啸,一道银光划破夜幕腾空而上,在苍穹中炸开,碎成漫天流萤。
随后无数朵焰火陆续涌向天幕,在半空中定格片刻后,倏然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块画布,任由焰火将其涂抹得缤纷绚烂。
祝好仰头与一朵朵焰火对视许久,突然转过头对程述说:“对了,老大,我有礼物要给你。”
“什么礼物?”
“你先闭上眼睛。”
程述不屑地嗤笑一声,但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祝好点开系统商城,用积分兑换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挂在程述脖子上。
程述睁开眼,低头看着脖子上的围巾,眼中闪过一抹讶色:“这是……”
祝好拎起围巾的一端,在他脖子上绕了个圈:“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收到过女孩子的礼物吗?那副手铐不算,这算是一份正式的礼物。新年快乐,老大!”
程述掀起眼皮淡淡一笑,炙热的焰火渗进他黑沉的眼眸里,落在祝好身上的视线仿佛有了实感。
过了一会儿,他偏过头,目光回到漫天的火树银花上,轻声说道:“新年快乐,祝好。”
第172章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伴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祝好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仍觉得意犹未尽,重新闭上眼睛,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起床。
直到身上蓦地一沉,才不情愿地睁眼,发现白眼狼正踩在她胸口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似乎在用眼神质问:“人,你为何还不起床?”
祝好挪动了几下身子他也不肯下来,只好艰难地把它从身上抱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换好衣服下楼。
茶几上散落着一沓纸,坐在沙发上的程述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早餐在桌上,自己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
祝好应了一声,把装在餐盘里的吐司和一杯牛奶一起放进微波炉,洗漱完毕时,早餐也刚好热好。
咬了口吐司,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她瞪大眼睛:“老大,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程述不紧不慢:“新年第一天,你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吗?”
“那起连环自杀案还没破呢。”一想起柯盛父母昨天的表情,祝好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问道:“秦聿风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程述没回答,只是轻笑:“那么敬业,这世界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好。”
语气之诚恳,让祝好一时听不出他是阴阳还是有感而发,只能顺着他的话音道:“不是还有你、温珣和秦聿风嘛!在我来之前,这世界还不是照常运转?”
程述眉眼低垂,淡淡说了句:“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
祝好默默翻了个白眼,她不奢望能从程述嘴里听到什么直白的话,但他每次都语焉不详的,实在让人难以琢磨,索性就不深入探究了。
吃了两口吐司,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祝好看了眼屏幕,是李砚川发来的信息:“好好,新年快乐!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甜品店东西特别好吃,我们今天一起去,好吗?”
昨天从系统商城兑换的那
只高脚杯还没机会送出去,祝好想了想,叼着吐司、捧着牛奶来到沙发边,挨着程述坐下:“老大,我们今天是不是不去警局了?”
程述靠在沙发上,两只手各拿着一张纸,像是在对比什么:“嗯,怎么了?”
祝好一口气把牛奶喝完,说:“那我待会儿跟李砚川出去玩。”
程述动作一滞,果断拒绝:“不行!”
祝好愣住:“为什么?”
刚才还让她给自己放一天假,现在怎么突然又不行了?
程述扬了扬手里的几张打印纸:“老秦把那几封遗书给我发过来了,我得留在家里研究。”
祝好:?
她问:“你留在家里研究……跟我去玩,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吗?”
“当然有了!”程述理直气壮把手里的资料撂在桌上:“这可是你的剧情任务,我在家帮你做攻略,你自己出去玩,你说说这合理吗?”
好家伙!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太合理。
祝好一时理亏,又不知要如何反驳,眼睛瞥到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你这不是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吗?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程述不以为意地偏过头,嘴角弯起一个贱兮兮的弧度:“就算你帮不上忙,也得在旁边陪着我,实在闲得慌的话可以帮我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什么的。”
祝好:……
大过年的,不能生气。
她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净心口诀,又把之前那些感人至深的过往回忆了一遍,感觉自己的道德水平得到显著提升之后,才说了句:“行吧。”
人不能既要又要,她拿起手机,回复了李砚川的信息:“对不起啊,李砚川,我今天去不了了,改天再跟你一起去吧。”
李砚川回复:“好的,没关系。”后面还带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猫表情包。
祝好回了个“抱抱”的表情,心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了破案只能先委屈你。抱起你,我可就没手搬砖了,更别提这儿还有个邪恶的包工头在。
把盘子和杯子洗干净后,她回到沙发边挨着程述坐下,露出一个虚伪又谄媚的笑:“大侦探,你研究出什么成果了吗?”
程述做作地伸了个懒腰:“辛苦一早上了,有点口渴。”
祝好:……
就知道这个邪恶包工头没那么好伺候。
她起身去厨房给程述倒了杯水,双手奉上。
程述接过水喝了两口,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啧,怎么感觉肩膀有点儿累。”
“……”祝好松了松手指关节,薅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背部转向自己:“累是吧,我好好帮你按一按。”
她用以前帮祝君安按摩的手法,把手肘顶在程述肩膀的穴位上,用尽全力往下一摁,程述嗷地叫出声,脊背瞬间挺直:“轻点儿!痛……痛痛痛!”
祝好一只胳膊横在他脖子前面防止他逃跑,咬牙切齿道:“痛就对了,不通才痛,你这个穴位一定是堵住了才会那么累,我帮你通一下。”
使唤她使唤得那么理所当然,万一没找到什么线索,还要害她错失一次提升好感度的机会,简直罪不可赦。
想到这儿,祝好手上的劲儿又重了几分:“我这手法可是专业的,你要是还觉得痛我接着帮你按。”
程述嗷嗷叫着求饶:“好了好了,通了通了。不痛了,一点都不痛。”
祝好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说吧,研究出什么了?”
程述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从桌上拿起几张纸塞到她手里:“你把这几封遗书重新读一遍,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还有考试环节?
祝好拿起桌上的几份遗书,细细阅览起来。
第一张是方晴的遗书——
【在茵茵面前我强颜欢笑,假装一切安好,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段时间我活得仿佛行尸走肉,表面上强装坚强,内心却痛苦万分。
以前我烦闷时,晓飞总是会耐心开导我,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每一个因为噩梦惊醒的深夜,我都想随他而去。
这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偏偏出事的是他?为什么要独留我承受这样的痛苦?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接下来这一封是刘玉珍的——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如果不是我,我的宝贝孙子怎么会出事呢?是我的愚昧害了他,我罪孽深重。
我的良心无时无刻不在受谴责,就算儿子和儿媳要跟我断绝关系,也是我应得的,我没有理由责怪他们,更不敢奢求得到他们的原谅。
我的宝贝孙子,奶奶对不起你,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我宁愿死的是我。】
最后一封是柯盛的——
【从四肢健全变成只能依靠轮椅和他人的辅助生活,其中的痛苦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那么多天过去了,我依旧无法适应失去双腿的生活,早上起床时总是会重重地从床上摔下来,我没法站立,没法走路,更别提奔跑、跳跃甚至是登山了。
以前那些轻易就能做到的事,现在对我来说却成为了不可能,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没用的残废了。
别人看到的只有我的坚强、乐观、勇敢,而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永远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三封遗书祝好之前也看过,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现在再看也依旧如此,只得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不出来。”
程述提示她:“你不觉得这些遗书里少了什么吗?”
少了什么?
她又把那几封遗书翻来覆去、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连最后的署名都没漏掉,依旧没发觉什么端倪,再次茫然地摇了摇头。
程述换了个问法:“假设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你的遗书会写什么?”
什么叫“她马上就要死了”,新年第一天,非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吗?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祝好还是依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可能会写我要自杀的理由,还有交代一些……”
她话音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这几封遗书里到底少了什么。
从内容上看,这些遗书从头至尾都表露出十分消极的情绪,字字句句都在宣泄自己的痛苦,却没有对家人和朋友交代任何事情——比如方晴还有个八个月大的女儿需要人照顾,就算决定要自杀,遗书里也不可能一句都不提到自己的女儿。
刘玉珍和柯盛也是如此,他们有家人、有朋友,生活中还有很多一时无法放下的事情,可遗书里却对此只字不提。
祝好提出自己的猜测:“难道说,这些不是遗书?”
程述点头同意她的看法:“没错,比起遗书,我觉得这更像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方式。”
“心理治疗?”
程述说:“对,在有的心理治疗中,会让患者把无法言说的哀伤和痛苦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宣泄负面情绪,也能让他们在书写中整理自己的思绪。”
“就比如对于因为失去至亲而深陷痛苦的患者,首先要让他们理解死亡的现实感,明白这件事确实发生了,已经无可挽回。其次就是鼓励患者表达自己的情绪,让他们把隐藏在内心的不良情绪发泄出来,协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祝好恍然大悟:所以其实这些不是遗书,而是心理治疗的其中一部分内容,只不过被凶手利用,转移了警方的视线,并将这几起谋杀案伪装成了自杀。
遗书的谜团解决了,但还有一个疑问没有答案:几名受害者年龄、职业、生活经历都不相同,但他们生前均没有与人结仇,家中的财物的也没有丢失 ,那么凶手大费周章进入他们家,杀害他们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173章
程述刚把手伸向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就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调侃了句:“哟,老秦,那么有默契,我刚要给你打电话你就……”
话还没说完,秦聿风就急匆匆打断他:“我这边更急,又有一起烧炭自杀的案子出现了,地址我现在发给你,有什么事见面了再说。”
不等他回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一个月时间内,连续出现四起手法如此相似的案子,而且从时间上看,凶手作案的间隔正逐渐缩短。
看来这年是别想安心过了。
秦聿风发来的地址是淮江市铁路局的旧职工大院,院子中间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三四幢红砖外墙的矮楼房矗立在四周,院子门外已经停了三四辆警车。
这回的死者就住在一楼,阴冷潮湿的楼梯间堆积着不少杂物,有摞好的纸箱、塑料瓶,还有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轮椅。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勘查的警员都比上一回多了不少。
死者住的房子是几十年前常见的两室一厅的布局,大部分家具和电器都已经十分陈旧,沙发上的垫子缝缝补补,木柜上的油漆脱落了大半,天花板上的吊扇摇摇欲坠,唯有客厅中央放着一台50寸的新款彩电,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与之前的几起案子相同,屋内东西摆放整洁,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看到祝好,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新年快乐,祝好。真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们放个假的,没想到大过年的又有了新的案子。”
祝好心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她才对,毕竟这是她的剧情任务,还要让那么多人陪着一起加班,但面上还是笑了笑,大方地说了句:“没关系。”
秦聿风略一点头,领着他们往其中一个房间里走,进入正题:“死者名叫钟正平,63岁,是铁路局的退休职工,目前独居。”
钟正平身着一件褪色的蓝色棉袄,面色安详地躺在房间的床上,床边的铁盆里有燃尽的煤炭,一封手写遗书就摆在他的枕头边。
温珣跟法医助理也才刚到不久,他笑着跟祝好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始了初步尸检。
程述戴上手套,拿起床头的遗书,祝好也赶紧凑过去,想要验证他们刚才的推测是否正确。
【周围的邻居都说,小武离开后,我终于能自由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淮江市了,以前每天下了班就赶回家,生怕小武饿肚子或者出什么事,退休后更是每天呆在家里陪着他。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台机器,一直在运转,却没有任何感情和思维。
很多时候,我都想抛下一切永远离开,可我有工作、有同事、有朋友,能看外面的世界,小武却永远只能生活在这一方小天地,最多就是去院子里散散步,他的生命里只有我。
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却又为他的死松了一口气,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秦聿风主动解释:“小武是死者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脑瘫,上个月刚去世。”
祝好突然记起放在楼梯间的那副轮椅,应该就是钟正平的儿子生前所使用的。
钟正平留下的“遗书”同样没有交代任何事情——这也不奇怪,毕竟儿子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就算有事要交代,也无人可以倾听了。
不过和先前那几封“遗书”一样的是,他的“遗书”通篇都在表达自己的悲伤和痛苦,却没有告别的语句。
这很有可能又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
程述问:“他儿子的死因是什么?”
“听说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呼吸功能衰竭。”
脑瘫患者长时间处在缺乏运动,体内代谢速度减慢,患病期间免疫力低下,很容易出现并发症和继发症,看似普通的感冒也可能引发生命危险。
程述继续刚刚在电话里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老秦,觉得这几起案子留下的‘遗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遗书,根据我们推测,更像是心理治疗过程中留下的宣泄情绪的文字。”
“心理治疗?”秦聿风掐着腰,环视了钟正平的房子一圈:“以他的经济状况,心理咨询的价格对他来说不低啊。”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或许像柯盛和方晴这样的年轻人在陷入迷茫和痛苦时,可能会想到寻求专业人士帮助。可刘玉珍和钟正平都只是普通的退休职工,经济水平也很一般,就算遭遇了不幸,几乎不会有花钱去做心理治疗的意识。
程述稍一思索,问道:“谁报的案?”
秦聿风:“是住在顶楼的邻居,在家里录口供呢。”
程述把遗书装进证物袋里还给他,朝祝好一勾手:“走,我们上去看看。”
祝好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
说是顶楼,其实这栋老式筒子楼也就只有五层楼。
狭窄的台阶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铁质的楼梯扶手早已经锈迹斑斑,常年不见阳光的楼道中飘散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路过二、三、四楼时,祝好注意到好几户人家门上的“福”字早已褪成了陈旧的淡粉色,门把手上塞满了广告传单,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
报案的邻居就住在五楼的左手边,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有警员正在给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录口供。
虽然门没关,祝好还是礼貌地敲了敲房门,警员看到是他们,默默往旁边挪了些,让出位置,同时介绍道:“大爷、大娘,这是我们局里的专家,有事想要问问你们。”
大娘一听到“专家”两个字,立刻露出敬畏的神色,起身就要去厨房给他们倒茶。祝好赶紧拦住她,请她坐回沙发上:“大娘,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就问几个问题。”
大爷大娘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你们问。”
程述:“你们是怎么发现钟正平出事的?”
大爷回答:“昨天晚上我本来想叫他一起来家里吃饭,敲了半天却没人给我开门,但从窗户看房里又亮着灯,我想着他是不是睡着或者临时出门了,就让老太婆装了几个饺子挂在他门上。”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润嗓,接着说:“今天早上我出门买菜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才发现这饭盒里的饺子根本没动过,我一想,觉得不太正常,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才赶紧打电话报警。”
“您平时经常给他送饭吗?”
大爷点点头:“是呀,我们是几十年的邻居了,这栋楼的住户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剩下的也就我们、老钟和其他一两户,平时有什么事都会互相帮衬一下。”
几十年的邻居,对钟正平家的情况应该十分了解。
祝好问:“能把他儿子的情况详细跟我们说一下吗?”
“他儿子名叫小武,出生的时候就不太正常,特别是这儿。”大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智商只有三四岁,手脚也不利索,出行都靠轮椅。”
大娘叹息着摇头:“老钟这一辈子啊,苦得很。他老婆生下小武之后就跟他离婚了,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小武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的,工资和退休金都花在小武身上了,退休之前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照顾他,也没找过伴儿。”
祝好又问:“小武去世的时候,钟正平有什么表现?”
“当然是很难过了,虽然是个残废,但好歹养了三十几年,肯定是有感情的。”大娘长叹一口气:“不过我说句不好听的,老钟照顾了他三十多年,他的死对老钟来说也算是种解脱了。”
大爷也点头同意,语气里满是惋惜:“你说老钟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程述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跟什么人有过来往?”
“这个……”大爷跟大娘
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他其他亲戚都在老家,除了我们这几个老邻居,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
“那昨天下午有人去过钟正平家吗?”
大爷为难地哟了一声:“不太清楚,我们从中午就一直在家里张罗着年夜饭,没太注意呢。”
大院里设施陈旧,住的人也不多,门口连保安都没有,更别提监控了。昨天恰逢除夕,大部分人都忙着在家里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也有不少人提着东西来走亲戚,就算凶手混在其中,也鲜少会有人注意。
说话间,祝好注意到家里的柜子上放着几个新年礼盒,刚才在钟正平家也见过一样的,便问道:“大爷、大娘,方便问一下,这些礼品是谁送的吗?”
大爷回答:“哦,是铁路局专门给我们这些退休职工准备的新年福利,昨天早上刚送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钟正平家也有。祝好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大娘应了一声,起身把柜子打开,将礼盒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祝好大概看了一下,除了一些常见的米、面、油之外,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
大爷大概是担心她把茶叶的礼盒拆开,小心翼翼地暗示她:“这可是好茶,听说七八十块钱一斤呢。我可舍不得喝,还要留着将来送人呢。”
祝好会意地笑了笑,把礼盒放回原处。
与邻居的谈话结束后,再回到一楼钟正平的家里时,尸检已经结束了。
初步检测证明钟正平身上没有反抗伤,尸斑呈鲜红色,按压后不能完全消失,尸僵遍布全身关节。由此可以判断他同样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而且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20小时。
结合楼上大爷、大娘的证词来看,钟正平应该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去世的。
在钟正平家的电视柜上,祝好找到了跟楼上邻居家同样的礼品盒,只不过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已经被打开了,盒子上面的铝箔被掀开了一个角,又小心翼翼地盖上。
七八十块钱一斤的茶叶对经济拮据的钟正平来说无疑是珍贵的,只有招待客人时才舍得倒出来一点点,说明对他而言,凶手是一名很重要的客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值得信赖的客人,却是前来索命的恶魔,不仅在他的茶水里加入了麻醉剂,离开前还不忘把茶杯洗干净,销毁自己来过的证据。
秦聿风捏着发涩的眉心,问出了跟祝好同样的疑问:“老程,你说是连环杀人案,那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程述思考良久,说:“先回局里吧,我需要对凶手进行一次犯罪心理剖绘。”
第174章
“GHB,也就是γ-羟基丁酸,是一种强效中枢镇静剂,进入人体后会影响脑部的多种传导物质,使人产生昏睡、失忆、神智不清或严重昏迷等现象。”
会议室里,温珣率先对毒物检测的结果进行了汇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说道:“刘玉珍的遗体已经火化,钟正平的毒物检测结果至少要等明天才能出来,现在大家手上拿着的是其中两名受害者方晴和柯盛的尸检报告。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四名死者都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另外,我们采集了方晴的血液、尿液等生物样本及胃内容物,使用GC-MS进行定量分析,检测出她血液中的GHB浓度达到每毫升20mg。也就是说,她生前曾经服用过含有羟基丁酸的饮品,结合现场勘查的记录和她的胃内容物判断,应该是她家冰箱里的橙汁。柯盛的血液中也同样检测出GHB。”
秦聿风撑着额角,一脸凝重地盯着尸检报告看了好一会儿,转向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你说两句。”
警员应声站起身:“由于刘玉珍和柯盛当时被认定为自杀,因此现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许多证据没能保留下来。但从方晴家和钟正平家采集到的所有指纹都不在数据库中,说明凶手要么没有犯罪记录,要么就是进屋后全程戴着手套。”
“凶手不会全程戴着手套的。”程述突然插话:“她需要给受害者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们放松警惕,因此进屋后一定会主动脱帽、摘手套,表现出自己的礼貌和友好。”
警员点点头:“我们正在抓紧时间对比其中是否有来自同一个人的指纹。”
秦聿风又转向另一名警员:“之前对方晴家小区监控的排查有什么结果吗?”
“有的。”负责排查监控的警员打开大屏幕,点开了监控录像,解释道:“方晴居住的小区属于中大型社区,共有5120户人家,人流量很大。我们在当日案前发正门、侧门的监控中,一共发现五十多位提着重物或背着背包进入小区的人员,排除掉男性的话,还剩下37位,目前还在逐一排查她们进入小区后的行动轨迹。”
案发当天正值雪天,监控录像中不少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更有甚者还撑着伞,想从中确定凶手的身份还需要一些时间。
秦聿风皱眉沉思片刻,向前倾身,问坐在对面的程述:“老程,你有什么推论?”
程述从尸检报告中抬眼,问了句:“听说过‘死亡天使’吗?”
这句话开始得没头没脑,“死亡天使”这个听着有些中二的词汇引来会议室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祝好在脑海里迅速搜寻,想起自己曾在一本跟犯罪心理学有关的书籍里看到过这个词,于是十分给面子地在嗡嗡的讨论声中接过他的话:“死亡天使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连环杀手,通常指利用职务之便实施连环谋杀的医疗工作者。”
程述一点头:“没错,比如美国有一名名叫查尔斯卡伦的护士,他承认自己在多家医院和疗养院工作的16年期间杀害了至少40名病患,但据称受害者可能超过300人。在他的供诉中,他宣称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清除低质量生命体’。”
话刚落音,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有人提出:“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医院的员工吗?”
程述摇摇脑袋:“不,‘死亡天使’只是个代称,除了医疗工作者之外,还有消防员甚至是警察。不过与其讨论凶手为什么杀人,不如先讨论她为什么选择这几位受害者。调查了那么多天,你们发现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点了吗?”
有警员接过话:“几名受害者的性别、外貌、职业、年龄、社会背景都不一样,经过调查走访,他们之间也互相不认识,完全没什么共同点啊。”
程述依次指着白板上受害者的照片:“方晴因为车祸失去丈夫,刘玉珍因为失误导致孙子噎死,柯盛因为车祸失去双腿,钟正平也刚失去他的儿子。虽然他们的遭遇各不相同,但不论是失去亲人,还是因意外导致残疾,他们都在经历着令人痛不欲生的创伤。”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议论。
秦聿风抬手叩了叩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问道:“老程,你的意思是,凶手的作案目标是那些正在经历创伤的人?”
所有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程述。
程述竖起一只手掌,掰着手指边数边解释:“‘死亡天使’杀人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童年创伤、心理疾病甚至是为了寻求刺激。不过大部分‘死亡天使’之所以杀人,是因为某种扭曲的使命感和道德优越感让他们视自己为‘仁慈的终结者’。他们将谋杀重构为‘特殊救治行为’,并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以获得对权利和控制欲的满足。”
秦聿风十指交叉放在鼻端下,顺着他的话稍一思索,问道:“那我们要找的凶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程述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踱步到白板前面,正色道:“我们要找的这个凶手是名女性,年龄大约是40到55岁之间,外表上看没有任何攻击性,为人热
情、性格和善,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信任感。”
有警员问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程述指了指祝好:“祝好,你来解释一下。”
祝好猝不及防被点名,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首先,凶手去柯盛家时穿的是女款拖鞋。其次,凶手下手前选择先用GHB将受害者迷晕,说明她对自己的体力并没有自信。最后,所有的受害者都对她毫无防备,不仅主动邀请她进屋,而且还用好茶招待她,说明她十分受到受害者的信赖。”
程述说:“没错。另外,这名凶手很有耐心,她会花时间摸清楚受害者的生活习惯和家庭情况,并选择他们独自在家时,借着上门探望的名义对他们下手。”
会议室里众人议论纷纷,有警员提出猜测:“有没有可能凶手并不是故意谋杀,而是协助想寻求死亡的人自杀呢?”
程述摇头,把那几封遗书的复印件发给在场的警员,解释道:“如果凶手是出于某种病态的‘好心’去协助受害者自杀,那么受害者的遗书上至少会交代一些未完成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篇都在宣泄痛苦的情绪,甚至没有任何告别的语句。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这些遗书应该属于心理治疗的其中一个环节。”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垂着眼帘稍一思索,沉声道:“而且这些遗书,很有可能早就在凶手的计划之中。”
目前发现的所有受害者都沉溺在不同的苦难中,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成功把谋杀伪装成自杀——毕竟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几名受害者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本就容易产生寻死的念头,加上现场都留有亲笔写下的遗书,更是坐实了他们死于自杀。
结合“死亡天使”杀人的动机来推断,凶手相信自己所作所为是仁慈的,是为了将这些人带离痛苦的泥沼。
而死亡,就是结束这一切苦难的最好方式。
她认为受害者不敢自杀,所以她必须成为那个“仁慈的终结者”,替他们结束自己的生命。
过了一会,有人开口问:“那受害者是怎么跟凶手认识的?”
程述想了想:“这个凶手很聪明,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受害者的信任,根据遗书的内容,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从事心理咨询或与之相关的工作。”
利用职业之便,引诱受害者写下遗书,好用来误导警方的视线,洗清自己的嫌疑。不得不说,凶手的确十分谨慎,也十分聪明。
“可我让人查过了,除了柯盛在住院期间接受过心理辅导之外,其他受害者都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秦聿风说。
程述皱眉:“线上的心理咨询也没有吗?”
“没有。”
除了心理医生,还有什么人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一个陌生人的信任,让他们敞开心扉与自己交谈,并听从自己的意见自愿写下那些“遗书”?
“这个嘛……”程述捻着下巴,摆出一副沉思的姿态,片刻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撂下一句“我也还没想明白”,慢悠悠回到椅子上坐下。
秦聿风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开年不利啊。”
祝好想到什么,刚要习惯性地举起手,又想起秦聿风之前的叮嘱,于是干咳一声作为开场,说道:“是创伤。”
会议室里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她,秦聿风对她扬起嘴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祝好清了清嗓:“与对方分享自己最隐秘的伤痛,展露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就能引起共鸣,迅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接着说:“我有一个猜想。‘遗书’确实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方式,会不会凶手其实并非专业的心理医生,只是接受过心理治疗,并从医生那里学会了这一方式,然后依葫芦画瓢用到受害者身上?”
刚才程述也说过,凶手十分聪明,那么她一定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主动向受害者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痛苦的遭遇,引起受害者的共鸣,降低他们的警惕,并为自己寻求下手的机会。
有警员问:“那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受害者的遭遇呢?”
祝好一愣,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来支撑自己的推测。
受害者的年龄、职业、性别以及教育水平、经济收入都不一样,也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那么凶手究竟是从哪里知道他们正在经历创伤?
会议室里一时寂静无声,每个人都陷入思考当中。
“是医院。”程述突然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老秦,马上查一下,受害者有没有去过同一家医院。”
*
年轻女孩坐在医院妇科候诊室的角落,揉皱的b超检查单从指缝漏出一角,她微微垂眼,抑制不住的眼泪一滴接一地落下。
“姑娘,别哭了,来,擦擦眼泪。”
女孩闻声转头,有些警惕地看着身旁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却始终没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而是默默把头撇向一旁低声啜泣,试图用沉默拒绝女人的好意。
女人没有被她的冷漠吓退,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爸爸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也很不好受。”
女孩一愣,紧紧咬着嘴唇,好不容易干涸的双眼又一次盈满泪水,低声嗫嚅:“我不敢让他们知道。”
女人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温声说道:“但这些事情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你不应该一个人承受。”
女孩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低头轻抚自己的小腹:“我真的很舍不得它,可它的到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它不能留下来。”
中年女人柔和地笑了笑:“我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曾经也面临这样的抉择。”
女孩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真的吗?”
“真的。”女人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背,给她递上一个安慰的眼神:“我叫索晓兰,看你的年纪,你妈妈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阿姨。”
女孩犹豫片刻,终于抬眼跟她对视:“索阿姨,那你……最后是怎么选择的?”
第175章
半个小时后,一份调查结果摆在秦聿风办公桌上。
“秦队,经过调查和核实,方晴的丈夫、刘玉珍的孙子、钟正平的儿子抢救时去的医院都是淮江市第一医院,另外,柯盛也是在那儿进行的康复治疗。”
秦聿风一心二用,边听着警员的总结,边簌簌翻动着手里的资料,目光在字里行间穿梭,眉头越拧越紧。
淮江市第一医院是全淮江市规模最大的公立医院,光是在职员工就有五千多名,几名受害者虽然都去过这家医院,但都不是同一个科室。
这样一来,很难确定凶手的身份。
程述静思片刻,说:“如果凶手是医院的员工,她完全可以直接选择对医院里的病人下手。而不是大费周章去接近受害者,再冒险进入他们家里给他们下药。”
以往许多“死亡天使”连环杀手的案例中,凶手都是通过给注射药物将患者杀死,并且都在犯案多起后才被人察觉——毕竟在医院里,生老病死是最常见的事。
前来汇报情况的警员疑惑:“不是员工,难道是病人吗?”
是病人的话那就更难办了,淮江市第一医院平均每天的接诊数基本都在一万人以上,加上病人家属,人就更多了。
想要在这么多人中锁定凶手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秦聿风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早知道昨晚就跟我妈去烧柱香了。”
程述抛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一人民警察,怎么那么迷信呢。”
秦聿风:“你还好意思说,我发现自从把你弄回来之后案子就没停过。诶老程,你该不会是克我吧?”
程述意味深长地瞥向祝好:“你怎么没想过克你的另有其人。”
祝好只当没听到,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板。
看着上面一张张受害者的照片和案发的日期,她忽然发觉一丝端倪:从第一名受害者刘玉珍到第二名受害者柯盛,中间间隔了半个月时间,从柯盛到方晴,也同样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时间里,凶手或许一直在物色新的作案目标,并且想办法与他们建立联系,以获取他们最大限度的信任。
然而这回刚杀害方晴没几天,她却又立刻杀害了钟正平,是什么让她冒险加快了作案的速度?
是因为察觉到警方正在调查,还是有什么事刺激了她,让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对钟正平下手?
祝好脑袋里打过一道闪电,赶紧拍了拍程述的胳膊,问道:“老大,刚刚你说凶手相信自己所作所为是为了将这些人带离痛苦,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有着跟钟正平类似的遭遇,因此觉得他迫切需要自己的‘拯救’?”
结合钟正平遗书的内容来看,他因为长期照顾患有严重脑瘫的儿子而感到身心疲倦,儿子死后,突然出现的放松心理又令他十分内疚。同时被两种矛盾的情绪不停拉扯,让他深陷痛苦的沼泽中,甚至认为自己是个不
称职的父亲。
而凶手自己很有可能也经历了某种跟钟正平类似的创伤,导致她的认知发生了变化,让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尽早将钟正平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同时也借此机会通过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来减轻内心的愧疚感。
秦聿风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凶手也有一个患有某种先天性疾病的孩子?”
祝好点头:“没错,而且这个孩子……或许跟钟正平的儿子一样已经去世了,因此凶手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让他脱离痛苦。”
“脑瓜子转得还挺快。”程述轻轻拍了拍祝好的后脑勺,又转头迎着从秦聿风眼角射出的冷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老秦,你派人查查这半年内有没有20到35岁之间,因为某种先天性疾病去世的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重点调查那些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长期照顾的病人。”
秦聿风朝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会意,拿着手机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过了几分钟,他又折返回来,说道:“秦队,医院那边说会尽力协助调查,不过现在大部分技术人员还在休假,而且我们给出的范围有点广,他们需要大概24小时时间。”
程述说:“凶手不会那么快行动,24小时足够了。”
看到秦聿风点头,警员抓了抓脑袋,欲言又止:“秦队,那我们——”
秦聿风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挥了挥手:“让大家都回去吧,该休息的休息,该陪家人的陪家人,明天按时到。”
警员大喜,说了句“谢谢秦队”就一溜烟跑了。
秦聿风又转向祝好:“祝好,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程述丝毫没有要推托的意思,起身伸了个懒腰,把车钥匙扔给祝好:“先去车上等我,我上个洗手间。”
祝好哦了一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秦聿风叫住:“对了,祝好,今天一直在忙,差点儿忘了这个。”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梁:“这是……小熊替你保管的红包。新年快乐。”
祝好接过红包,视线掠过他飘红的耳尖,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打开背包,把那个从系统商城兑换的钱包递给他:“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新年快乐!”
秦聿风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里的钱包,一时竟忘了伸手接过。
祝好又把钱包往前递了一些:“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不不,我很喜欢。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送我东西。”秦聿风赶紧双手接过钱包,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难以自抑的笑。
系统传出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10,获得100积分!”
原来送礼物真的能提升好感度!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这个钱包只花了60点积分,这么算下来,祝好还是赚到了。
关上秦聿风办公室的门,祝好简直要乐坏了。包里还装着给温珣和李砚川礼物,如果全送出去的话,就能净赚120点积分!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走廊另一头还亮着灯的法医办公室,走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出温珣的声音:“进来。”
听到推门声,坐在电脑前的温珣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资料,连人带椅转向祝好:“祝好,你还不回去吗?新年第一天就要工作,辛苦了。”
祝好目光扫过他堆着各类文件和瓶瓶罐罐的办公桌,说道:“你还不是一样。”
温珣唇边抿着笑:“我习惯了。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给你送新年礼物的。”
温珣略带惊讶地对上她的目光:“新年礼物?”
祝好拿出藏在身后的按摩仪扬了扬:“你平时工作总是低着头,颈椎一定会不舒服吧?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你休息的时候可以随时放松一下。”
说着将按摩仪套在温珣脖子上,摁下开关。
温珣向后靠在椅背里,闭上眼睛轻轻呼了口气,用心地感受了好一会儿,才说:“嗯,真的很舒服。谢谢,你太贴心了。”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温珣的好感度+10,获得100积分!”
祝好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早知道送礼物能提升那么多好感度,她就不用辛辛苦苦想办法攻略了,直接当个黑心中间商靠送礼物赚差价就行。
“祝好。”
“啊?嗯,我在。”祝好赶紧把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压下去,发现温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时间还不算晚,我听说中心大街有花灯会,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可攻略对象提出了约会邀请,这也是提升好感度的前兆啊!
祝好刚想答应,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贱兮兮的声音:“温主任,我也想去看花灯,能不能带上我?”
祝好:“……”
又来了。
温珣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没好气地说了句:“不能,听说管制刀具无法入内。”
程述推开门大摇大摆走进屋里,伸手从温珣的鼻梁上取下那副金丝眼镜,眯起一只眼睛把镜片对着他的脸,随口问道:“哪儿来的管制刀具?”
温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就在你嘴上吗?”
程述笑嘻嘻地把眼镜还给他:“啧,我们温主任讲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待会儿带上我,今天就算你赢了。”
祝好拼命朝程述使眼色,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出法医办公室,低下头双手合十冲他一拜:“老大,我求你放过我吧,别破坏我的约会。”
她已经不奢求程述能成为一个为她出谋划策的军师了,只求他不要再捣乱就行。
程述靠在墙上,眼底的温度骤降,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想去吗?”
祝好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然想了,虽然跟送礼物相比,约会略显麻烦,但说不定能提升不少好感度呢。
积分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程述垂着眼,喉结上下一滑,好似本能地咽回了什么:“好吧,那你们玩得开心,我先回去了。”
说着转过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提步朝走廊的反方向走去。
祝好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空落落的,忍不住开口叫住他:“老大,你没事吧?”
程述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今晚……咳,还要给你留门吗?”
祝好脱口回答:“当然,这才哪儿到哪儿。”
就算是恋爱游戏,也得讲求个循序渐进吧。
“嗯,那注意安全,别往人多的地方去。”撂下这句话之后,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第176
章
第176章
中心大街上,造型各异的花灯组成一片绚烂的灯海,道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各式灯笼,光影交错,如梦如幻,瀚海般往夜色深处延绵。
街道上的人群如同奔涌的河流,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广场汇集。广场上正举行着舞龙表演,金鳞蟠龙在激昂的锣鼓声中盘旋翻滚,昂首摆尾,引起阵阵欢呼。
祝好和温珣并肩站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嬉闹的孩童举着糖葫芦从身旁穿过,十指相扣的情侣依偎在灯柱下,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举着自拍杆合影留念,冬日的冷冽的空气被热闹的气息熏得发烫。
周围鼓乐齐鸣,万头攒动,祝好的思绪却有些飘忽,脑海里不停回闪的是某个失落的背影,连眼前璀璨的灯海都失了焦。
“祝好。”
“嗯?”
直到听到温珣叫她的名字,她才猛然回过神。一转头,就对上了金丝眼镜后那双一贯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祝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嗯,你还没吃晚饭吧?那边有美食区,要不要过去看看?”
祝好点点头:“好。”
温珣朝她伸出一只手:“人很多,当心不要走丢了。要……拉着我的手吗?”
祝好愣怔片刻,把手伸向他,心跳莫名有些仓皇。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温珣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温珣一如既往贴心,并没有冒昧地紧扣她的十指,只是轻轻虚握住她的手,领着她穿过人群,往美食区走去。
美食区同样热闹非凡,道路两旁临时搭起的摊位延伸至视线尽头,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不断刺激着味蕾。
焦黄的烤饼、热烘烘的烤红薯、香甜的栗子……
花灯虽然好看,但还是美食更有吸引力。祝好很快将刚才那点小心思抛之脑后,拉着温珣穿梭在人海中,流连于一家家摊位前。
很快温珣的手上就多出了几分打包好的点心,看着祝好捧着一份烤饼吃得狼吞虎咽,他忍不住笑出声,温声叮嘱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哥哥,姐姐。”
祝好的衣角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循声低下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写满期待:“哥哥姐姐,尝一尝我妈妈做的梅子酒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家摆卖各种果酒的小摊,与其他热闹的摊点相比显得有些冷清。
温珣蹲下身,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小朋友,我待会儿要开车,不能喝酒。”
“那你可以给姐姐买一杯,很好喝的!”小姑娘急切地想要帮妈妈招揽生意,把央求的目光转向祝好。
祝好略一思忖,笑着对她说了声“好”,跟着她来到小摊前。
摊子上摆着几只玻璃罐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酒。看到女儿领来了客人,摊主急忙向他们介绍:“你们好,这些果酒都是我手工酿制的,欢迎品尝。”
祝好指着一只写着“梅子酿”的玻璃罐子问:“这个梅子酿……酒精度多少?”
“这个只有12度,不会醉的。”
祝好想了想,上回不小心喝醉是因为李砚川做的那杯鸡尾酒有40度。
12度的果酒……她应该驾驭得了吧?
应该……吧。
来都来了,现在也不好意思转身离开。祝好说:“那给我来一杯吧。”
摊主喜上眉梢:“好的,我帮你加热一下。”
她把茉莉花、鲜橘子、绿茶和少量清水放进玻璃壶中,加热后再加入一些梅子酿,倒进纸杯里递给祝好:“小心烫。”
祝好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梅子酿酒味不重,口感酸甜,茶香混合着梅子的清香,带着暖意从舌尖蔓延到胃里。
逛完美食区,梅子酿也喝得差不多了。温珣看了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到车里,温珣把空调温度调高,暖烘烘的风驱散了一身严寒。
靠在座椅上吹着暖风,眼皮有些发烫,轻微的困意一阵接一阵漫上来,祝好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肩膀被轻轻摇晃:“祝好,醒醒,到家了。”
“嗯?”祝好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温珣失笑:“一杯梅子酿就喝醉了?”
祝好扶着额头,强撑摇摇欲坠的意志,试图强行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没喝醉,只是太累了。”
温珣没有拆穿她:“行,那你一个人能上楼吗?要不要我送你?”
“当然不用!”虽然脑袋有些沉,但自己走上五楼还是绰绰有余,祝好推门下车,朝坐在车里的温珣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温珣柔和地笑笑:“嗯,晚安。”
目送温珣的车尾灯驶远,祝好长舒一口气,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转身走进楼道里。
到了五楼,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却见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白眼狼一路小跑出来,竖着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跟她撒娇。
她摁开门边的灯,光线在屋里蔓延开来,程述正蜷缩着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老大,你怎么不回房间……”祝好脱下围巾和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话说到一半,就嗅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跟刚才香甜的果酒不一样,是麦芽发酵的气味。定睛一看,才发现沙发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啤酒罐。
她走上前推了推程述,问道:“你喝酒了?”
程述闷闷地嗯了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沙发靠背。
自从许安宁那件事之后,冰箱里的啤酒都变成了做啤酒鸭的材料,他怎么又突然开始喝酒了,还喝了那么多。
祝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睡这儿也行,但起码盖张毯子吧?”
他把头埋在手臂里,语气硬邦邦的:“别管我。”
嘿,说得谁想多管闲事似的。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祝好还是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起身进他房间,打开柜子翻出一张毯子。
没想到毯子刚盖在他身上,就被他一把扯开:“不用你操心,你去关心你那几个可攻略对象就够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莫名其妙的。
祝好恨不得把他从沙发上扯起来捶一顿,但她自己也晕乎乎的,只想赶紧回阁楼睡一觉。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愠怒重新帮程述把毯子盖好,替他掖紧被角,刚要起身离开,手腕却突然被制住,向后倾倒的力道让她顷刻间失去重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程述的两条胳膊牢牢圈在沙发角落狭小的空间里。
“不是说了让你别管我吗?”程述眼下泛起一片红晕,那双不常流露出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一些祝好从未见过的情愫。
祝好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他的目光钉住,却没把视线移开,只是怔然与他对视:“老大,你、你怎么了?”
程述叹了口气,放缓了声线:“以后别叫我老大了,叫我的名字,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他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有礼貌?
不对,这好像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在沙发上保持着这个令人遐想的姿势?
祝好浑身僵硬,头脑发胀,思绪乱成一团,下意识想向后挪动,却发现身后就是沙发靠背,根本退无可退。
她喉咙发干,紧张得口舌都有些不利索了:“老大……程述,你喝醉了。”
程述撑在沙发靠背上的小臂肌肉绷得很紧,声音低哑:“我没醉。”
果然喝醉的人永
远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祝好也觉得自己没醉,可反应却变得有些迟钝,头顶天花板开始缓慢旋转,吊灯的光晕在视网膜中拖曳出一道发亮的尾巴。
跟程述的距离实在太近,她听到一阵如擂鼓般跃动的心跳声,却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程述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然与对方相视。过了好一会儿,祝好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可以放开我吗?”
程述摇摇头,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醉了,没力气,起不来。”
“你刚刚还说自己没醉!”
程述没理会她的话,眼底似有暗潮汹涌:“祝好,你是不是问过我,会不会假装喝醉了或者意识不清醒,借机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祝好不明所以,但还是在混沌的思绪中努力回忆他当时的回答:“你说……你不会,你还说……大部分男人的本性都是卑劣的。”
“嗯,大部分男人的本性都是卑劣的。”程述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我本来很自信地以为我不在其中,但我错了。”
没等祝好弄清楚这句话的含义,那双迷离的眼眸却突然靠近,灼热的呼吸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停留在耳畔。
她浑身一滞,下意识闭上眼睛。
程述把头靠在她肩窝里,碎发轻蹭她的颈侧,仿佛在克制着什么:“祝好,你可以推开我。”
祝好的双手此刻就抵在程述的胸口上,仅剩的理智告诉她理应将他推开,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程述干涩沙哑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如果你不推开,我就要吻你了。”
剧烈的心跳几乎要让祝好窒息,她分不清此刻要从心口溢出来的情绪是恐惧抑或是期待。
没等到回应,程述似乎当她是默许了,微微颤抖的指腹轻拂过她的侧脸,停留在下颌上,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呼吸交错间,浑噩的大脑忽然有了片刻清醒,祝好含混又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推离自己。
程述应声猝然拉开距离,沉重的喘息声没有停下,却瞬间将所有晦暗不明的情绪都锁进低垂的眼眸里,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低声道:“对不起。”
祝好心里轻轻一动,脑海中忽然浮光掠影地闪过无数记忆的碎片:发高烧的夜晚无数次覆上额头的掌心、狂风暴雨中吐露的心声和秘密、楼顶上相偎看过的焰火……
那些无数次被她忽略的细节化成一帧帧画面,纷繁复杂地从眼前滑过。
她心口一热,倏然生出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抬手环住程述的脖子,任由本能驱使自己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将他拉近……
……
祝好猛地睁眼,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先是紧张地转眼扫量周围——是在阁楼里、自己的床上。
紧接着又掀开被子——除了外套之外,其他衣服都还好端端穿在身上。
她还是不放心,披上外套从阁楼一路小跑来到客厅。
客厅很整洁,沙发上没有毯子,地上也没有啤酒罐——幸好,一切真的只是个梦。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在餐桌旁坐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才发现自己从脸颊到耳尖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要死,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居然敢强吻自己的老板,简直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罪大恶极!
不对,梦里的程述虽然在最后一刻退缩了,但一开始也是他主动的,这也不全是她的错。
不管是谁先挑起的事端,总之酒精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只是个梦,否则她马上要打开窗子从五楼跳下去。
正胡思乱想着,“咔哒”的开门声突然响起。
祝好仿佛上课开小差时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唰一下坐直身子,双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局促不安地看向门口。
程述关上门,看了她一眼:“醒了?”
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任何异常。
祝好莫名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含糊不清地回答:“啊?嗯……醒了。”
程述俯身往白眼狼的脑袋上秃噜了一把,把手里的纸袋放在餐桌上:“去洗漱,来吃早餐。”
祝好哦了一声,一溜烟跑进洗手间里把门锁上,背靠着门做了个深呼吸。
缓了一会儿,她走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嘴唇——这真的是个梦吗?如果是的话,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沙哑的声音、酒精的味道、炽热的鼻息、滚烫的怀抱,一切都历历在目。梦里的程述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而她也变得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可如果不是梦的话……不可能,一定是梦!毕竟这么离谱的事情,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
好了,不能再想了。
祝好打开水龙头,把一掬刺骨的冰水泼到脸上,等大脑稍稍清明了一些才从洗手间出来。
餐桌上放着热好的饭团和牛奶,祝好若无其事地坐下,伸手想抽张纸巾擦脸,指尖却不小心与程述的手碰在一起。
一瞬间,梦里那些旖旎的片段又在脑海中闪过,她触电般把手收回,尴尬地咳了两声。
程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看似随意地问了句:“怎么魂不守舍的,昨晚没睡好吗?”
祝好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嗯……做了个噩梦。”
“噩梦?什么噩梦?”
祝好随口胡诌:“没什么,就是梦到……差点儿被丧尸给啃了。”
程述一愣,向她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丧尸?”
祝好不想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医院那边有结果了吗?”
第177章
程述嗯了一声:“还没,不是说了要24小时吗,这才过了一晚上。”
昨天晚上警方才刚刚联系医院,得到反馈之后也还要花时间核实,再怎么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有结果。
也就是说,今天一整天她都是空闲的。
祝好撑着下巴,苦恼地叹了口气。
看她这个反应,程述觉得好笑:“警局又不给你发工资,你那么积极干什么?把两个杯子拿去洗了。”
祝好没说话,拿着两个空杯子进了厨房。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去警局,但昨晚那个梦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现在只要和程述共处一室,脑袋里就总是不合时宜回忆起梦里迤逦的细枝末节。
她亟需做点别的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祝好正看着杯中晃荡的水面游思妄想,身后突然漫来一股毫无保留的体温,带着熟悉的沐浴露香气,惊得她头皮一麻,下意识猛地转过身,手中带着洗洁精泡沫的半杯水顺势泼了出去。
程述后退一步,嘶地抽了口气:“干什么呢?”
他身上的白色T恤被打湿,紧贴在胸膛上,隐隐透出皮肤的颜色。
祝好一愣,尴尬地找补道:“你、你怎么突然靠近?吓我一跳。”
“我就想看看你怎么两个杯子洗了那么久,谁知道你那么不经吓。”
程述皱着眉拎起自己的领口,叹了口气,脱下T恤塞给祝好,同时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我来洗吧,你帮我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就行。”
什么人呐,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脱衣服!
祝好赶紧别开视线,两只手指捻着他递过来那件半湿的衣服,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把衣服扔进阳台的洗衣机里,摁下启动键后,老式洗衣机哼哧带喘地工作起来。
祝好趴在栏杆上吹了会儿冷风,直到浑身一片僵冷,飘忽的思绪才终于慢慢沉淀下来。
祝好,冷静点。不就是个梦吗?自己怎么能那么轻易被一个梦影响呢?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
《孙子兵法》里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了解敌人。
她想起程述之前放在阁楼那些书里有一本《梦的解析》,不过上回大扫除时,连书带书架都被他搬回自己房间了。
虽然他说过,他不在房间时可以随便进去,但祝好还是问了一嘴:“老大,我能不能进你房间拿本书?”
程述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倚在沙发上给白眼狼梳毛。不知这句话里的哪个字眼让他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嗯,去吧。”
祝好推开他的房间门,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书,刚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做贼心虚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程述仍是坐在沙发上帮白眼狼梳毛,似乎对房间里的动静并不在意。
祝好把书放在他床上,蹑手蹑脚打开他的衣柜——里面确实有张毯子,虽然跟梦里那张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是用过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关上衣柜门,拿着书离开了房间。
回到阁楼里,她用被子蒙着脑袋,随手翻开书页,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
“梦代表的往往是不加掩饰的‘欲望的满足’,让我们偶窥自我最深、最隐秘的底层。
梦是通往潜意识的桥梁,它通过象征、隐喻等方式表达了在清醒状态下被压抑或忽视的愿望、恐惧和冲突。“(注)
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昨晚那个离谱的梦是她内心真实想法的反映?
怎么可能嘛,简直是胡说八道。
祝好嗤笑了一声,接着往下看。
“梦反映的是我们自己不愿承认的事情,所以被指责为骗人的谎言,但这种指责毫无道理。”(注)
祝好:……
她“啪”地把书合上:一派胡言!再也不相信什么“梦的解析”了!
*
第二天早上,警方的调查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几份文件一字排开摆在会议室的桌上,这都是医院按要求查询到的的病人资料。
这几位病人中,有两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剩下几位分辨患有遗传性溶血性贫血、遗传性痉挛性截瘫和先天性肌肉萎缩。
这几位患者都是半年内去世的,去世时的年龄都在23岁至40岁不等。
根据他们的推断,凶手的孩子很有可能跟钟正平的儿子小武一样,需要有人长时间陪伴和护理。
先天性心脏病和遗传性溶血性贫血虽然会引起严重并发症,但患者的生活基本能自理,至少不需要人寸步不离照顾,所以可以先将这三位患者排除。
剩下两位患者分别是患有遗传性痉挛性截瘫的索泽阳,和患有先天性肌肉萎缩的聂丹。
先天性肌肉萎缩一般表现为全身肌肉无力、关节松弛、癫痫以及呼吸功能不全等。
遗传性痉挛性截瘫的主要特征则是进行性的双下肢痉挛性肌无力,肌张力增高,还可能伴有小脑性共济失调、感觉障碍、痴呆、生长发育迟滞、耳聋、肌萎缩、自主神经功能障碍等。
也就是说,这两位患者更符合程述的侧写。
资料上显示,自从聂丹去世后她的父母就搬离了淮江市,回到乡下老家居住,因此基本可以排除他们的作案嫌疑。
一名警员盯着索泽阳的照片看了好半天,突然开口:“这个人我好像有点印象,他前几年是不是上过电视新闻来着?”
有人应和:“对对对,好像是。我记得他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照顾他,很辛苦的。”
秦聿风眉头一皱,嘱咐技术员:“小孙,把那则新闻找出来。”
技术员应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很快找到了当年的新闻。
新闻标题是《为母则刚,单亲妈妈悉心照料先天残疾儿子三十余年》,里面的主人公正是索泽阳和他的母亲索晓兰。
索泽阳三岁那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无法行走,索晓兰把他送进医院检查后,被诊断出复杂型的遗传性痉挛性截瘫。
随着年龄的增长,索泽阳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发展至除了痉挛性截瘫外,还伴有癫痫和肌萎缩,智力也远远跟不上同龄人。
简而言之,他成了一个几乎需要人24小时贴身照料的病人。
照顾这样一位病人,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可索晓兰却坚持了三十多年,一直对他不离不弃,令人动容。
这则新闻当时在淮江市引起了很大轰动,许多人都被他们的故事深深感动,在大家的努力下,淮江市第一医院也对索泽阳进行了接诊,并为他制定了康复训练计划。
新闻里还附上了一张母子俩的合影,照片里坐在轮椅上的索泽阳从样貌上看已是个成年人,但由于疾病导致的生长发育迟缓以及长年卧床,他的四肢纤细且扭曲。
而站在他身侧的索晓兰面对镜头脸上带笑,但笑容里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
*
淮江市第一医院。
索泽阳生前的主治医师把照片还给秦聿风,说道:“索泽阳啊,我当然记得了。他患的这种遗传病十分罕见,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刻。”
祝好问:“索泽阳的死因是什么?并发症吗?”
主治医师摇摇头:“他是被自己的痰呛死的。”
祝好不可置信:“人有可能会被痰呛死吗?”
主治医师:“正常人基本不会,但遗传性痉挛性截瘫的患者吞咽功能会受损,导致咳嗽能力减弱、排痰能力下降,如果痰液不及时排出,可能阻塞气管、引发窒息。”
说着叹了口气:“那天索泽阳被送进急诊的时候,脸色绀紫,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虽然我们极力抢救,但还是无济于事。”
“我记得当时索阿姨哭得不行,一直央求医生一定要救他,在场好多人都忍不住落泪了。”说话的是负责根据医嘱指导索泽阳进行各种功能训练的护士。
先天性痉挛性截瘫无法治愈,只能通过专业训练帮助他们改善生活质量。索泽阳生前,几乎每个周都会由索晓兰推着轮椅,将他送到医院进行康复训练。
秦聿风转向护士:“你对索晓兰有什么印象?”
护士略一思索,答道:“她人挺好的,很和善,虽然照顾儿子很辛苦,但她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对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很友好,不过……”
见她欲言又止,祝好追问:“不过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有一回索泽阳可能身体不舒服,不太愿意配合康复训练,索阿姨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什么样的眼神?”
护士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小声说道:“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有些阴森森的,好像很厌烦……总之,跟她平时完全不一样。”
祝好忽然想起新闻里的那张合影中,索晓兰面对镜头时一脸疲惫的苦笑。
身为一个母亲,她不可能不爱自己的儿子,但三十多年如一日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儿子,或许早就将她的爱和耐心消磨殆尽。
新闻带来的关注,更是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大众面前,她必须保持一个完美、坚强、无私的形象,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母亲”这个角色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变成了让她无法喘息的负担。
索泽阳去世之后,她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不再需要围着生病的儿子连轴转,肩上的担子一松,她反而无法适应了,心理也在这样的落差中悄然发生改变。
这会是她杀人的动机吗?
第178章
立春刚过,冬日的余寒尚未散尽,但丝丝缕缕的春意已悄然蔓延开来。
秦聿风站在车附近的背风处点了一支烟,给手下的警员打去电话,交代他们去索晓兰家把她带回警局。
祝好的视线从窗外穿着病号服嬉戏打闹的孩童身上收回,在后视镜里对上了程述的目光,心一凛,赶紧慌张地低下头,却还是被程述捕捉到了。
程述忽然开口叫她:“祝好。”
“嗯?”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
祝好一怔,佯装茫然地啊了一声:“我怎么了吗?”
“你一直在躲着我。”
他甚至没有用上“好像”“似乎”这样的词,语气十分笃定。
祝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哪有。”
他反问:“没有吗?”
祝好硬着头皮:“没有。”
话刚落音,就看到驾驶座上的程述突然转过身,一只胳膊朝她伸来。她下意识偏头躲开,戒备的目光跟他停滞在半空的手对峙片刻,才后知后觉自己避嫌的举动实在太过明显。
程述毫不介怀地收回手,从车门旁边的储物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是因为那个梦吗?”
“什么梦?”
“你被丧尸追着啃的梦。”程述从后视镜里朝她挑眉笑了笑:“你梦里的那个丧尸,该不会是我吧?”
祝好一时噎住,没说话——除了沉默,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程述懒洋洋地吐出一口
气:“放心吧,就算我变成丧尸,在咬你之前,也会先经过你的同意。”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没等祝好咂摸出其中的意味,副驾驶的车门就被拉开了。
秦聿风坐进车里,捡了个话尾:“咬什么?你们是不是饿了,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还不错,先去吃个午饭吧。”
程述嗯了一声,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仿佛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医院周围的餐馆很多,秦聿风说的那家面馆就在其中。这家店面积不大,只有三五张桌子,不过这时饭点已过,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秦聿风挑了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把菜单推到祝好面前,示意她先点自己想吃的。
祝好随意点了碗鸡蛋面,又把菜单还给秦聿风。秦聿风没问程述的口味,自顾自给他点了和自己一样的牛肉面,又点了几份小炒。
等上菜的期间,秦聿风说道:“我让人查过了,索泽阳去世后,索晓兰的确去看过心理医生,不过只去了两次就没再去了。两个月前,她开始在淮江市第一医院从事护工的工作。”
因为常年照顾瘫痪的索泽阳,索晓兰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加上性格热情温和,想请她帮忙照顾病人的家属数不胜数。
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她不停在医院各个角落里搜寻那些或是黯然伤神、或是悲痛欲绝的人,并用自己的经历敲开他们的心扉。获得信任后,再以“自杀”的方式带他们“脱离苦海”。
菜很快上来,三碗面两份小炒,摆了满满一桌。
程述抽了一双筷子搅拌碗里的面条,尝了一口,皱起眉头:“老秦,你对‘不错’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儿低?”
又问祝好:“祝好,我做的面好吃多了吧?”
祝好夹起一筷子面尝了一口,味道还行,但跟程述做的比起来确实差了点,于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秦聿风恨不得用筷子把程述的舌头拧断,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大声点,我担心老板听不到。”
程述探头往后厨瞥了一眼:“听到又怎么了,一我说的是实话,二他也打不过我。”
秦聿风懒得跟他掰扯,不耐烦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行了,程大厨。正好警局食堂的阿姨这个月要退休,到时我介绍你进去。”
面吃到一半,秦聿风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摁下接听键听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先是问祝好:“祝好,你吃饱了吗?”
这家面馆的面虽然味道一般,不过分量很足,面碗差点比祝好的脸还要大。祝好本来也不饿,才吃了三分之二就已经撑得不行了,连忙应道:“吃饱了。”
秦聿风点点头,叫来面馆老板结了账。等老板离开后,才说:“找到索晓兰了,她家里还有个年轻女孩,已经一起带回局里了。”
*
等他们回到警局时,跟索晓兰一起被带回来的女孩坐在接待室里,正神情激动地向接待她的警员解释着什么。
秦聿风敲了敲门,接待室的警员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打招呼:“秦队。”
秦聿风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问道:“这女孩什么情况?”
警员回答:“当时她就在索晓兰家里,说是索晓兰请她去做客。”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秦聿风:“我们赶到时她正在写这个,现在不管我们怎么说她都认为是我们抓错人了,还说索晓兰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祝好凑上前,纸上是一封手写信,大致内容是女孩不小心怀孕了,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将孩子留下来,字里行间满是悲伤和不舍,跟之前在受害者家找到的那些“遗书”一模一样。
程述插话:“索晓兰人呢?”
警员:“已经在审讯室里等着了。”
索晓兰,52岁,三十多年前经人介绍与丈夫结婚,次年便怀孕,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本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始,不曾想这一切都在索泽阳被确诊患上遗传性痉挛性截瘫后被无情地打碎。
后来索晓兰才从医生那里了解到这是一种家族遗传性疾病,丈夫为了传宗接代,自私地向她隐瞒了自己的家族遗传史,并抱着侥幸心理生下了儿子。
当索泽阳的病确诊后,丈夫曾试图偷偷丢弃这个孩子,是索晓兰疯了一样将他找回来,并执意与丈夫离了婚。
从那之后,索泽阳就成为了她生活的轴心,她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更没有了期盼和渴望,那乏善可陈的生命中的日日夜夜、柴米油盐、喜怒哀乐,全都围着索泽阳一个人转。
至于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坐在审讯室里的索晓兰跟新闻照片里的并无两样,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身着一件深红色的棉袄,袖口上戴着自己缝制的碎花袖套。
从面容上看,她长得十分和善,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怎么看都无法和“连环杀手”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难怪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受害者的信任。就拿刚才那个女孩来说,她宁愿相信警察抓错了人,也不愿相信只见过两次面的索晓兰是个连环杀人犯。
秦聿风翻看完手上的资料,刚要抬脚走进审讯室,肩膀却被程述一把薅住:“我去吧。”
“你?”秦聿风顿住脚步,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不喜欢做这个吗?”
“是不喜欢。”程述透过单向玻璃看着索晓兰:“不过有个推测,我想证实一下。”
秦聿风没吭声,把手里的文件拍进他怀里,算是默许了。
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警员回头看了程述一眼,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程述拉过椅子,一言不发地坐在索晓兰面前,饶有兴趣地地打量着她。
对于他审视的目光,索晓兰即没有躲闪,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惶恐,反而微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小伙子,你好,请问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程述转头朝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会意,用一次性纸杯打了一杯水放在小桌板上。
索晓兰喝了一口水,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找错人了,我已经跟你的同事解释过了。”
“你们抓错人了”这句话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审讯室里,但索晓兰的目光真诚,语气恳切,没有一丝狡辩的意味,反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程述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照片,摆在小桌板上:“这四个人,你认识吗?”
索晓兰低头看着那些照片,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坦然地承认:“认识,这是方晴,这是柯盛,这是玉珍。还有这个,这是老钟。”
程述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杀了他们吗?”
索晓兰微微皱眉,好似真心实意地诧异了一下:“怎么会呢?我没有杀他们,我是在帮助他们。”
程述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索晓兰往后靠了一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因为……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这是句没什么逻辑的车轱辘话,但程述没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转而问道:“你是怎么帮助他们的?杀了他们吗?”
“我没有杀人。”索晓兰义正严辞地强调:“他们想要摆脱痛苦,却又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我真的只是在帮他们。”
程述换了种问法:“所以你在他们的饮料里下了药,把他们带进房间,点燃煤炭,关进门,帮助他们迈出了那一步,对吗?”
见程述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索晓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对的,我真的是在帮他们。”
这句话说出来,就相当于她已经供述了杀人的事实,审讯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但程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接着问:“放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信,也是你让他们写下的吗?”
索晓兰点点头,眼角忽然滑落一滴泪水:“我能明白他
们的感受,那种没日没夜被思念、自责、悲伤淹没的感受。当他们写下那一字一句时,我就知道他们希望我能将他们从那种痛苦中拯救出来,我必须这么做。”
程述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话,淡淡地问:“索晓兰,你‘帮助’的那些人,他们是真的需要解脱,还是你把自己的经历投射到他们身上,将他们视为另一个需要解脱的自己?”
索晓兰一愣,目光微微闪烁:“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在帮助他们解脱,跟我自己……有什么关系?”
“索泽阳是怎么死的?”
听到索泽阳的名字,索晓兰咽了口唾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泽阳?泽阳的死……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是的,是意外。”
程述话锋一转,问道:“你家里有吸痰器吗?”
索晓兰闻言,猛然惶恐地抬起头,双手扭在一起,双唇翕动,却没说话。
程述接着说:“遗传性痉挛性截瘫的患者由于肌肉痉挛和运动控制问题,会存在吞咽和排痰方面存的困难,增加呛咳和误吸的风险,所以,你家里一定会备着吸痰器,对吧?”
“你完全可以在他呛咳的时候就使用吸痰器帮他排痰,可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索晓兰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我、我当时……没注意……”
程述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是没注意,还是你在即将使用吸痰器时犹豫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索晓兰脸色惨白,面色呆滞,整个人仿佛石化一般,久久没有说话。
第179章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写下来。”程述从桌上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推到她面前:“就像刘玉珍、柯盛、方晴和钟正平一样,把你的所有想法宣泄出来。”
索晓兰压抑地抽着气,眼中泛起一层水光,过了许久,才用颤抖的手拿起笔。
程述看着她一笔一顿地写着什么,没有询问,也没有出声催促。静谧在狭小的审讯室中蔓延开来,只有笔尖与纸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秦聿风手表上的时针转了大半圈时,索晓兰终于搁下笔,颓然地靠在审讯椅里,积久的悲伤忽然决堤。她张大着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有眼泪汹涌肆意地流淌。
程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离开了审讯室,把那张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放在监听室的桌上。
祝好拿起那张纸,目光掠过纸上沉甸甸的字句。
【那口痰卡在泽阳的喉咙里,让他无法呼吸,我赶紧打开吸痰器,刚要把管子插进他的咽部,他却用眼神制止了我。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绝望和疲倦,仿佛在对我说:“妈妈,我累了,你也累了,不然就到此为止吧。”
泽阳出事之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淮江市。没坐过动车、飞机,十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单独离开家的时间从不超过半个小时,甚至连洗澡和上厕所都不敢关门。他就像一根隐形的绳索,把我牢牢拴在房子里,让我无法离开。
每次我看到别人的孩子会跑、会跳,会拉着父母的手出去玩,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们……可是泽阳永远只是躺在床上,不能自主排泄,只能吃流食,他甚至不会叫我一声妈妈。
我是真的累了,我知道他也是,他应该有自由的灵魂,却永远被困在这具萎缩的身体里,于是我放下吸痰器的管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想就此放他离开。可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红,表情越来越扭曲,我突然慌了,连忙拨打了急救电话,央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他,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医生把他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他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安详,我仿佛看到他的灵魂飘浮在半空中,对我说:“妈妈,你看,我自由了。”
也是在那一天,我在医院里看到了刘玉珍,她同样无力地靠在抢救室的门外,我们目光相撞的瞬间,她瞳孔里的绝望让我感到无比熟悉。
还有柯盛、方晴、老钟……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跟泽阳一模一样的表情,当他们写下那一字一句时,我就知道只有我才能拯救他们,帮助他们解脱——就像我帮泽阳那样。】
系统响起提示音:“恭喜您完成本阶段剧情任务!”
祝好放下那封信,轻轻呼了口气,透过单向玻璃看向坐在审讯室里的索晓兰。
她似乎是哭累了,呆呆地看着前方。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内核,只剩下一副皮囊,眼神好像穿过了审讯室厚重的墙壁,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
剧情任务终于结束。
离开监听室,站在警局的走廊上,祝好记起之前答应过李砚川要跟他一起去新开的甜品店,而且从系统商场兑换的礼物也还没送给他,便掏出手机发了个信息:“李砚川,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你说的那家甜品店吧。”
信息刚发出去不到5秒钟,手机立刻震动起来,祝好刚想打开信息查看他的回复,肩膀突然搭上了一只手:“祝好。”
她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摁灭,回头一看,是秦聿风。
祝好如无其事地收起手机,问道:“怎么了?”
“祝好,那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秦聿风顿了顿,仿佛在思考如何开口:“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天我闲着无聊刷手机时,无意中看到网上有人列了个清单,是淮江市最值得打卡的几个景点,如果让你选的话,你会比较喜欢哪儿?”
说着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找出一张图片递到她面前。
祝好顺着他的话音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都是些植物园、公园、湖畔之类的。
见她没有马上回答,秦聿风又迅速划到了下一页:“如果刚刚那些你不感兴趣的话,这里还有其他选择,比如去山顶看日出,或者溜冰、徒步……”
比起“最值得打卡的景点”,这些倒更像是“最适合约会的项目”,而且每一项都细心地标注了地点和注意事项,显然不是“闲着无聊”时“无意中”看到的,而是经过精心挑选后做的攻略。
祝好把手机还给他,试探性问道:“秦聿风,你这是想约我出去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直接,秦聿风咳了一声,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我明天刚好休假,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明天?祝好暗暗吸了口凉气,在口袋里点开李砚川刚才回复的短信看了一眼,果然是“当然有空”。
这不就撞上了吗,她扶着额头踌躇片刻,问秦聿风:“改天行吗?”
“改天?”秦聿风一愣,看似无所谓地笑了笑,但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我的假期只有一天……不过没关系,下次再去也行。”
祝好有些为难,目前已知约会确实能提升好感度,秦聿风难得有一天假期,可她又先约了李砚川,这可怎么办好。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李砚川一般会睡到中午才起床,不如早上先跟秦聿风去看个日出,下午找个借口开溜,再跟李砚川一起去甜品店,这样时间规划得刚刚好,还能在一天之内同时提升两个人的好感度,简直是再完美不过。
思及此,她连忙拦住刚要转身离开的秦聿风:“我明天有空,我们明早去逛公园吧!”
秦聿风脚步一顿,面露惊喜:“真的吗?”
祝好很想吐槽秦聿风这个钢铁直男做的约会攻略为什么都是户外项目,大冬天清晨离开温暖的被窝在外面吹冷风真的浪漫吗?但为了好感度,只能忍了。
她点点头:“嗯。”
秦聿风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对了,我还知道有个草莓园刚刚开张,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摘草莓。”
祝好:“……不是,那个……”
话还没说完,秦聿风的电话忽然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对祝好说了句:“我先去忙,明
天早上九点我去接你。“接着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祝好欲哭无泪地看着他的背影,掏出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看到李砚川发来的一长串信息。
“好好,我们明天几点去?”
“我一整天都有空,要不我们早上出去吧?”
“甜品店十点钟开门,我们可以九点钟出发。”
“对了,你想不想玩密室逃脱?吃完甜品我们可以一起去。”
海王还真是不好当。祝好汗流浃背,正犹豫要怎么回复,忽然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温珣。
她头皮发麻,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不会吧,不会他刚好明天也要约自己出去玩吧。
不会的,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
她回过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温珣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票:“明天有一场音乐剧,我这儿有两张票,你要不要一起去?”
祝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思考着如何婉拒,突然瞥见票上的价格……一千两百八?
祝好咋舌:“什么音乐剧那么贵?”
“是一部很经典的作品,目前正在全球巡演。原价现在已经买不到了,我朋友好不容易弄到两张,我求了他好久他才愿意高价卖给我。”顿了顿,温珣贴心地给她台阶下:“如果你不感兴趣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把票还给他。”
祝好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感兴趣。”
只是一天之内同时跟三个可攻略对象约会,除非她有影分身,否则实在是做不到啊。
但温珣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松了口气似的,说道:“你有兴趣就行,音乐剧晚上八点开始,我们可以先去吃个晚餐。”
解释的措辞还没说出口,走廊的另一头忽然有警员朝温珣招了招手:“温主任,这边有份资料要麻烦您帮忙看一下。”
温珣应了一声,转头把其中一张门票塞进祝好手里,对她笑了笑:“那明天见。”
祝好:……
这下可完了。
祝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哀叹一声:本来以为可以当个时间管理大师,没想到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
这游戏也太不礼貌了,她只不过想提升点好感度而已,怎么突然就给她来了个地狱级别难度的约会选项?
正惆怅着,头顶上传来程述的声音:“坐这儿装什么深沉呢?走了,回家了。”
祝好把脑袋靠在椅背上,生无可恋地说:“老大,我完了,这游戏要被我玩崩了。”
程述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在她旁边坐下:“索晓兰已经承认了犯罪事实,在几个受害者家里也找到了属于她的指纹,你的剧情任务不会还没完成吧?”
眼下出现了更危急的情况,祝好早就将之前梦里那点芥蒂抛之脑后,撇了撇嘴:“不是剧情任务的事。”
程述眼睛一转,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那是什么?”
“是……”话到嘴边,祝好又犹豫了,不放心地叮嘱他:“我跟你说了你不许笑。”
程述信誓旦旦:“你说,我尽量忍着。”
这家伙的前科实在太多,不仅总是给她出些馊主意,还恶趣味地喜欢暗戳戳使坏看她笑话。可偏偏他又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除了他,祝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跟谁倾诉了。
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压低声音把事情的始末跟他说了一遍。
不出所料,他听完以后猛地一拍大腿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惹得路过的警员纷纷回头看他们。
祝好赶紧捂住他的嘴,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警局外走。
回到车里后,他还是趴在方向盘上笑得停不下来。祝好气急败坏地狠狠掐了他一把:“不是说好不笑吗!”
程述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可没说不笑,我只说了尽量忍着。”
祝好无言以对:“你笑也笑够了,有个忙你必须得帮我。”
“什么忙?”
“明天你给他们发个信息,就说我突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这是她绞尽脑汁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一碗水端平的方法,那就是明天一整天都留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程述挑着眉扫了她一眼,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到时候可别怪我破坏你的约会。”
嘿,还怪记仇的。
祝好无可奈何往座椅里一靠,没好气道:“知道了。”
第180章
第二天一大早,祝好就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紧张地看着程述摁下秦聿风的号码,做好了随时捂住他的嘴的准备,生怕会从他嘴里蹦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出秦聿风的声音:“喂,老程,怎么了?”
程述跟她对了个眼神,说道:“哦,你今天不是约了祝好出去吗?她今天早上突然发了高烧,去不了了,让我跟你说一下。”
电话那头的秦聿风愣了一下:“我不信,她昨天还好好的,我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
程述啧了一声:“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人吗?”
秦聿风反问:“你不是那种人吗?”
程述嗤笑:“那你自己跟她说吧。”
说着把手机扔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祝好。
祝好手忙脚乱接过手机,清了清嗓,把音量和声线调整成有气无力的状态:“喂,秦聿风,我是祝好。”
听到她的声音,秦聿风紧张起来:“祝好,你没事吧?怎么突然生病了。”
“我没事,可能只是着凉了。”祝好胡诌了一句,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又补充道:“对不起啊,浪费了你一天假期。”
这句道歉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他好不容易才能放一天假,还特地做了攻略,最好祝好又不得不用这样的借口推掉约会,说不愧疚是假的。
秦聿风轻轻笑了一下:“这有什么的,我这辈子又不是只放这一天假。你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
挂断电话,祝好呼了口气。撒谎这件事她实在是不擅长,幸亏程述替她分担了大部分。
她双手把手机还给程述:“下一位。”
程述斜了她一眼,拨通了温珣的电话。
除了工作之外,他和温珣私下几乎没什么联系。温珣接起他的电话,似乎有些疑惑,但语气还是干巴巴的:“程大侦探,找我有何贵干。”
程述懒洋洋地回应:“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家地址在哪儿。”
温珣警惕起来:“问我家地址干什么?”
“你瞧你态度怎么那么差呢,祝好生病了,不能跟你去
看音乐剧了,让我叫个跑腿把票送过去给你。”
“祝好病了?她怎么了?”
程述原封不动搬出祝好刚才那一套说辞:“感冒着凉了,卧床不起,哪儿都去不了。如果你不介意,那个什么音乐剧我倒是可以陪你一起去。”
温珣冷冷地回了句:“介意,我可不想恶心自己。票不用送回来了,你留着吧。”
程述嘿嘿一笑:“温主任大气。”
温珣懒得多跟他说一句话,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祝好赶紧给程述递上一杯温水:“老大辛苦了,来润润嗓。”
程述接过水杯,慢条斯理道:“哎呀,肩膀怎么好像有点儿酸。”
又来!就知道这家伙会得寸进尺。但考虑到有求于他,祝好只得忍气吞声,递上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我给你按。”
程述志得意满地背过身,叮嘱她:“温柔点儿啊,不准像上回那样。”
“行行行。”祝好咬牙切齿地控制手上的力度,催促道:“你赶紧把最后一个电话打了。”
程述从通讯录里找到李砚川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李砚川有些惊讶:“侦探先生?”
程述开门见山:“李老板,祝好让我跟你说一声,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出门了。”
李砚川忙急切地问:“好好怎么了?”
程述敷衍:“感冒而已。”
“好好感冒了?是不是很严重?需要送她去医院吗?”
程述随口答:“不严重,暂时死不了,只是通知你一下,她今天没办法跟你出去玩了。”
李砚川:“没关系没关系,还是身体最重要,不过去医院太麻烦了,侦探先生,要不我找个私人医生去家里给她看一下……”
“你说什么?我这儿信号不是很好,先挂了啊。”眼见李砚川没完没了,程述的耐心几乎要耗尽,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掐断了电话,埋怨道:“累死我了。”
祝好朝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打几个电话有什么累的。
一连推掉了三个约会邀请,虽然错过了提升好感度的机会,但好歹也算是不偏不倚、一视同仁,这样一来,祝好心里也不至于太歉疚。
帮程述按完肩膀,她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正盘算着这空闲的一天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家里的门突然响了。
她走到门前刚要把门打开,冷不丁想起什么,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头皮差点炸开。
程述见她站在门前发愣,问道:“怎么了,门外站的是死神啊?”
祝好回过神来,踮着脚尖跑回沙发上一把扯过程述腿上的毯子,唰地躺下了,拼命超他使眼色,低声解释道:“秦聿风来了,赶紧去开门。”
程述微微一愣,旋即幸灾乐祸笑出声来:“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情况紧急,祝好没时间跟他讨价还价,潦草地点头答应,然后用毯子蒙住头,装出一幅病恹恹的模样。
开门声隔着毯子传来,接着是程述气定神闲的声音:“哟,老秦,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祝好。”
“睡得跟头猪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祝好配合地在沙发躺得板板正正,动也不敢动,却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过了一会儿,盖在脸上的毯子被小心翼翼往下扯了些。祝好佯装虚弱地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秦聿风担忧的表情。
“祝好,你还好吗?”
祝好还没开口,程述就抢先替她回答:“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秦聿风双眉拧紧:“怎么会这样,刚刚电话里不是还挺好的吗?”
“谁让你刚才不信我,非要她亲自跟你解释。”程述面不改色地扯谎:“喏,你看,打完电话就变成这样了。”
秦聿风闻言面露愧色:“对不起啊,祝好,我还以为老程逗我玩儿呢。不过你怎么突然就生病了,有没有发烧?”说着就要手去探她前额的温度。
祝好一惊,短促地“啊”了一声,把脑袋缩回毯子里,拼命朝他摇头。
秦聿风一愣,动作也停滞住:“怎么了?”
程述抱着双臂靠在一旁胡说八道地翻译:“她说怕传染你,让你别靠那么近,也别碰她。”
秦聿风:“她只说了一个字。”
程述耸了耸肩:“她就是这个意思,不信你问她。”
祝好赶紧点头。
秦聿风释然一笑:“没事,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可健康了,不会那么容易被传染的。”
又回头问程述:“她吃过药了吗?”
程述不耐烦:“吃了吃了,放心吧。你结案报告写了吗?闲成这样,要不回局里加个班吧。”
秦聿风刚要说什么,门突然又被敲响了。趁他分神的当儿,祝好赶紧重新把毯子蒙在头上。
程述叹了口气,把门打开,突然绷不住笑了一声,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促狭:“嗯?温主任,你也来了?”
祝好:……
温珣:“什么叫也……秦队?”
秦聿风显然也愣住了:“温主任,你怎么来了?”
温珣解释:“我听说祝好生病了,正好我知道一个方子配方对治感冒很有效,就抓了点药过来给她。”
“哦……”秦聿风迟疑片刻,欲言又止:“不过你怎么突然对她……那么关心?”
祝好恨不得从沙发上蹦起来捂住他的嘴:求你了,问什么都行,别问这个!只要不问这个,你们就还能保持单纯友好的同事关系!
然而此刻“弱如扶病”的她只能在毯子下面装死,暗暗祈祷温珣不要把话说得太直白。
温珣怔了一下,淡淡地回了句:“很突然吗?我一直对她挺关心的。”
……非常完美的回答,每个字都成功避开了正确答案。
秦聿风没应声。
祝好悄悄把毯子挪开一条缝,瞅见他的表情有些紧绷,赶紧拼命朝程述挤眉弄眼,试图提醒他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没想到这家伙只顾着看热闹,全然没注意到她的举动。
眼见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她只好扯下毯子把脑袋露出来,使出毕生的演技虚弱地颤抖着举起手,哑着嗓子“啊”了几声,试图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这招果然奏效,温珣闻声放下手里的药,走到沙发旁边俯身看她,关切道:“祝好,你没事吧?”
秦聿风:“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老程,你再翻译一下。”
程述捻着下巴跟她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她说,你们要打出去打,可别在我家里打。”
祝好:?
这家伙是还嫌场面不够乱吗?
她赶紧摇头,刚抬起胳膊想要比划着解释,门又一次被敲响,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按照剧情发展,这回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谁了。
祝好放弃挣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还解释啥呀,不解释了,世界毁灭吧,现在、立刻、马上。
程述开了门,门外果然传来李砚川的声音:“侦探先生,我刚才给好好发了信息,她没回复我,我太担心了,所以……”
他话音顿住,扫视着满屋子的人,不免有些疑惑:“嗯?秦警官也在?还有……”
温珣主动自我介绍:“温珣。”
李砚川笑了笑:“我记得,你是那个很厉害的法医,上回我们在这里见过。你们怎么都在?好好呢?”
秦聿风干巴巴地问了句:“怎么,你也是来看祝好的?”
白眼狼虽然白眼狼,但还是认出了门外的是曾经给自己上供过进口罐头的两脚兽,竖起毛绒绒的大尾巴上前迎接。
傻白甜的李砚川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敌意,摸了摸白眼狼地脑袋,点头道:“对啊,好巧,每次好好生病的时候我们都在,真是缘分。”
祝好欲哭无泪:是啊,真是特别的缘分。三个可攻略对象欢聚一堂,再加上程述,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要不谁也别攻略谁了,五个人一起把
日子过好不比什么都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