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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吊唁“倒是个一往情深的。”……


    夏末一场急雨,给暮夜带来丝丝凉意。


    翌日又变得艳阳高照,叫人摸不透上天安排。


    四方院子里扑腾飞入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窗台上,咕咕叫个不停。


    青山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书信解下,阅览过后,脸色微变,疾步走出屋子,找到在树下练剑的景王。


    越少珩顺手挽了个剑花收势,将青山递来的书信看了一遍,脸色铁青,问道:“消息可准确?”


    青山道:“江野送来的信,应该准确,殿下要不要与霍小姐说?”


    越少珩抬手制止他:“你回一趟盛京,打听清楚事情经过,再来回禀。”


    “是。”


    青山很快离去,越少珩脸色凝重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他并未声张,只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没瞒过霍令仪。


    四下无人时,她拉过他的手,担心问道:“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越少珩淡淡笑了下,摸着她的脑袋,说道:“没什么,盛京的一些琐事罢了。”


    霍令仪与他缓步走进凉亭里:“你离开这么久,是不是积压了许多事未处理,要不要回去?”


    二人落座,越少珩撩袍与她坐在凭栏处:“我被禁足,没有公务缠身。”


    霍令仪侧身而坐,好奇问道:“那是什么琐事?”


    越少珩望着她清凌凌的双眼欲言又止,最后只压下情绪,淡声道:“没事,你别忧心。”


    “我不忧心,只是瞧见你忧心,我便忍不住担忧,管他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霍令仪忽然站起身,比坐着的他高出了许多,她捧着他的脸,笑盈盈地垂头看他。


    越少珩浅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搂到自己腿上坐下:“真碰上事,你别哭我都谢天谢地了。”


    霍令仪辩驳道:“我为何要哭,我可是个坚强的女子。”


    越少珩难得没有与她逗趣,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与她在凉亭里小坐了一会。


    冯七娘跑来找她踢毽子,对他们二人腻歪的样子见怪不怪。


    其实庄子里的人多少都隐约感觉到他们二人间异常流动的氛围。


    毕竟“喜欢”这种东西,会从眼睛里溢出来,从身体上表达出来。


    越少珩松开手,示意她过去,霍令仪最后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发飙前火速和冯七娘溜走。


    又过了几日,越少珩从打听回来的青山口中确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便马不停蹄去找霍令仪。


    他在回廊下穿行,海棠纹漏花窗里透过两道身影。


    窗棂遮挡住那人的脸,只露出下半张脸,看起来很像霍令仪,而她身旁那人没有被遮掩,看得更清楚,是冯衿。


    越少珩以为霍令仪在回廊外,快走几步穿过宝瓶门。


    正欲唤人,却惊扰了花窗下的二人。


    待他看清楚廊下的人,才发现另外那人不是令仪。


    冯衿回头看他,问道:“越公子,在找令仪吗?”


    越少珩颔首,冯衿便给他指了个地方,越少珩道谢后匆忙离去。


    阿采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竟然是他!


    原来他住在冯家的庄子里,难怪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一直望着越少珩离去的方向,直到冯衿唤她,她才意识过来,忙应道:“夫人。”


    冯衿将她送到大门:“多谢你送茶叶来,我父亲很喜欢你们庄子里炒的茶叶。”


    阿采有些诚惶诚恐:“能得冯大学士喜欢,我们庄主也会很高兴的,冯夫人不用相送。”


    冯衿还是将人送到了门口。


    正要往回走,乍然遇上脸色煞白,跑得气喘吁吁的霍令仪,以及追在她后面的越少珩。


    这是怎么了?


    霍令仪心慌意乱,眼眶泛起微薄红意,来到冯衿面前,哀求道:“娘,我要回一趟盛京。”


    “为何?”


    “青骊她,出事了。”


    *


    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疾驰,上有冯家族徽的标记。


    青山坐在马车外,手持马鞭赶路。


    车里坐着三个人。


    霍珣坐在角落里不敢多问,只是母亲要求他陪着姐姐回京,他没多问就上来了。


    可感受着车内阴云密布的氛围,只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霍令仪沉默着靠在越少珩怀里,并未垂泪,只是怔楞着失神,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正失魂落魄。


    霍珣转头问向越少珩:“姐夫,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要突然回京?”


    越少珩


    握着霍令仪发凉的手,思忖过后,沉声答道:“她的一个朋友骤然离世,她想回去吊唁。”


    霍珣若有所思地点头,沉默了半日。


    之后赶路困顿,便安静地窝在角落里睡觉。


    马车因加速而颠簸,霍珣一路都没有睡好。


    只隐约听到抽泣声和男人低哄的声音,他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便一路装聋作哑,闭着眼睛。


    他们中途在驿站里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继续赶路。


    霍令仪比起昨日,似乎更憔悴了些,眼睛有些浮肿,唇色苍白,精神上倒还好,起码能与他说话。


    霍珣安慰她:“阿姐,你没事吧?世事无常,你要节哀顺变。”


    霍令仪淡声道:“我没事。我只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怎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平素里极难出门,却在成婚前夕,与父亲出远门登山,还在山上发生意外,总觉得哪儿透出了一种古怪来。”


    越少珩沉声回道:“或有人蓄意为之。”


    他像是知道些什么,霍令仪往他身边挪近:“谁与她有仇啊?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少女,上哪儿结仇家去。”


    越少珩回神,安抚地握紧她的手:“未必是仇家,只是有人想让她消失。”


    霍令仪问:“是谁?”


    越少珩沉吟片刻后答道:“一个不想让她出嫁的人。”


    霍令仪咂摸他话里的意思,什么人不想她出嫁,难不成有位高权重者看上了孟玄朗,想取而代之?


    可这是圣上赐下的婚事,谁敢碰他,不要命了?


    霍令仪想了半日功夫,还是没对应上人,不由心急:“你别跟我打哑谜了,你查到了什么?”


    越少珩沉声说道:“她与柳靖在七夕前一日出了一趟远门,不远千里来到仓山附近登山,却意外坠崖,尸骨捡回来时,面目已不可辨,当中蹊跷众多,但因为是意外,平阳侯不报案,只上报户部和礼部,上报户部是为消户籍,上报礼部,是因为她与孟玄朗有我皇兄赐的婚约在身。”


    霍令仪皱眉思索:“除了出远门有些奇怪,消户籍和上报礼部,都在情理之中。”


    “是,所以才会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疑点。可如果你知道……”越少珩看了眼睁大眼睛看他的霍珣,余下的话都断在了喉咙里。


    这件事,他知道一些,但毕竟事关女子清誉,他不好在霍珣面前多言。


    “知道什么,你别说一半勾起我好奇心,又不说了。”霍令仪焦心不已,摇着他的手臂追问。


    越少珩摇头:“没什么,一会你到他府上,仔细观察柳靖的反应,回来与我说。”


    霍令仪坐直了身子:“你不陪我去?”


    越少珩摸着她的秀发,很是无奈道:“我如何露面?我如今带罪之身,理应留在王府。”


    *


    马车进了城,便马不停蹄来到了平阳侯府。


    府门外悬挂着白布经幡。


    停灵已经有段时日,头七已过,棺椁已经下葬。


    平阳侯独女命丧黄泉,圣上体恤他凄苦,便许他休息一段时日。


    前些时日,偶有平阳侯的友人登门,今日府门前门可罗雀,只有奴仆在洒扫。


    霍令仪与霍珣登门,前来迎客的是侯府管事。


    霍令仪与他有过一面之交,想起当初登门,被他拒之门外一事便来气。


    不过今日她不是来与他来讨要说法的。


    管事面带笑意上前迎客:“霍小姐,霍公子,什么风将你们二位吹来了。”


    霍令仪说道:“听说青骊出了事,我特意赶回来为她吊唁。”


    眼看着这个管事面露为难,肯定又在想些什么手段驱赶她离开,霍令仪便沉下脸来:“我与青骊有师生情谊,老师下葬时,我来不及赶回来,如今来吊唁,你要冷血冷情地将我赶走,这便是你们侯府的待客之道?”


    “不敢不敢,二位请。”管事见她态度强硬,声量还不小,他怕惹事,便将他们迎进府内。


    府里什么也没有,她进来也无妨。


    霍令仪跟在他身后往灵堂走去,沿途景致如常,但廊下不挂白帘白灯笼,路上不见纸钱,不见哀色。


    明明外界都传,平阳侯疼爱女儿,怎么会人走茶凉。


    霍令仪问:“你们家主人呢?”


    管事垂头敛眉道:“主人有事外出,不在府里。”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灵堂。


    灵堂内布置又无可指摘,梁下垂挂十二道白幡,檀香袅袅,长明灯昼夜不歇。


    堂前应置棺之处已经撤走,惟余堂上放着柳青骊的牌位。


    二人到堂前吊唁上香,霍令仪看着柳青骊的牌位,默默垂泪。


    “青骊,你我相识不过半载,但姐妹情谊不以年岁论长短,你年纪比我小,但你性子稳重,有时我还要与你学习,可惜天妒红颜,让你先走了,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但起码家庭美满,又有手足相伴,再嫁个如意郎君,日子顺风顺遂,安享百年,再入轮回。”


    三拜后上香,她才与霍珣走出灵堂。


    管事将她送出门外,霍令仪忽然问道:“你家小姐在何处下葬,我想去她坟前敬杯酒。”


    管事怔楞片刻,这位霍小姐怎的总喜欢做些刨根问底,麻烦人的事,有灵堂吊唁了不够,还非得到人家墓前叨扰。


    管事婉拒道:“老爷不喜欢别人打扰小姐,霍小姐您到灵堂前吊唁即可,小姐泉下有知,会收到您的情意的。”


    霍令仪又问:“那我可以去她屋子里看看吗?”


    管事面露难色:“霍小姐,您别难为小人了,让您进来吊唁,已经是小人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不应允,霍令仪也无法擅闯,只能带着一腔遗憾离去。


    上了马车,越少珩伸手将她扶了进来。


    “如何,见着柳靖了吗?”


    霍令仪如实道:“没有,他不在家,管家说他外出了。”


    越少珩不置可否,又问她是要回家还是回庄子,霍令仪却说要去见孟玄朗一面。


    想起这人对孟玄朗颇为在意,霍令仪马上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担心他是否因青骊之事伤心,想去看看罢了。”


    越少珩无奈轻叹:“我没那样小气。”


    霍令仪随口打趣道:“真不知道是谁求我疼……唔唔。”


    越少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望着马车里那个伸长了耳朵的霍珣,无奈道:“你少说两句吧。”


    霍令仪坐下后,一脚踹在对面的霍珣腿上:“你进来做什么,不知道避嫌。”


    霍珣撇嘴道:“我不走,娘交代了,不许你们单独待着。”


    ……


    *


    三人特意绕道去见了孟玄朗一面。


    霍令仪下了马车,发现他们来的并非绿杨巷,而是西锦巷附近的一处私人宅子。


    霍珣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厮。


    得知是主人旧友,他赶忙进屋内通传,不多会,穿着麻衣的孟玄朗从后院出现接待他们三人。


    孟玄朗将他们三人请入堂屋,亲自为他们沏茶,他依旧如故,温润平和:“刚乔迁新居,尚未来得及购置新茶,都是些陈茶。”


    霍令仪打量起这个宅子,比之绿杨巷狭小的一方庭院,此处的宅子二进二出,庭院更宽敞。


    孟玄朗见她到处张望,温声解释道:“想着就要成婚,自然不能让青骊屈居陋室,便购置下这间稍大的宅子做婚房,买了几个奴仆婢女伺候,甚至已经请人回去接我母亲上京,可惜天意弄人。”


    霍令仪垂下眼睛,掩饰住伤怀,不知说些什么安慰,便一言不发。


    越少珩却出声问道:“你尚未娶妻,为何披麻?”


    孟玄朗解释道:“虽今生无缘,但在我心中,已经认定青骊为我妻子,她尚未过门,我也不能替她做些什么,便在后院设了个灵堂,悄悄祭拜。”


    越少珩低声赞许:“倒是个一往情深的。”


    孟玄朗苦笑道:“特意选了西锦巷,只因这儿离霍家近,我想着她与令仪关系好,日后还能多走动。”


    霍令仪听完后


    再也忍不住,起身离开去寻个僻静处落泪,越少珩跟着起身追了过去。


    他将她揽进怀中,替她擦泪:“谁说自己是个坚强的女子。”


    昨夜在驿站的时候,他与她的屋子仅一墙之隔,可以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只是哭了一会又歇了,歇了许久,不知怎的又哭。


    他想敲门,但驿站太小,客房又少,他与霍珣挤一间,不好再去寻她。


    霍令仪眼睛湿润,鼻头泛红,抽噎着说道:“再坚强的人,碰上生离死别,想哭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他们二人距离成亲只有半月不到,却遭此厄运,人生最大遗憾便是爱人生死相隔,明明幸福这么近,触手可及,却……”


    她说不下去了,埋进他怀里,掩饰住哭声。


    不知哭了多久才平缓下来,越少珩替她打了井水,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


    与孟玄朗匆匆道别,三人商议过后,决定还是回庄子去。


    出了城门,已过午后,这次没有来时着急,马车速度平缓了许多。


    灼灼炎天光晒在官道上,沿途鲜少看见马车踪迹,倒是能见到一些走夫贩卒挑着扁担归家。


    离驿站还有七八里的时候,马车忽然陷进一处坑洼。


    三人下了马车减轻辎重,却又意外发现车舆出现了裂痕,若是继续上路,马车恐怕会半途散架。


    前去探路的青山回来,说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客栈。


    众人合议,他们三人在此投宿,让青山回城再找一辆马车。


    客栈里只有两个人,老板是个憨厚的老翁,给他打下手的是个老妇。


    整间客栈很大,大约有七八间房,收拾得十分干净,但投宿的客人仅有他们三人。


    青山去交钱,他们三人则各自选了一间房。


    霍令仪赶路赶了一日,身心俱疲,沾床就睡。


    霍珣身体强健,又在驿站休整过,因此精神奕奕,不见打哈欠。


    他在屋中听见楼下院子有打扫的声音,推开窗户,看见一个男人在扫地。


    男人抬眼,忽然对上了霍珣的目光,又马上低下头来,往马厩走去。


    霍珣心里存疑,推门出去,便见越少珩站在二楼的凭栏处沉思。


    越少珩见他出来,冲他招了招手,与他附耳说了两句话。


    霍珣眼底闪过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


    趴在楼梯间与楼下大堂的老翁闲聊打听起来。


    第102章 活着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落日熔金,暮色从半开着的窗台漏进来。


    周围一片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霍令仪小腿忽然抽搐了下,猛地惊醒。


    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帐顶不由恍神,一时竟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


    “醒了。”


    床边有男人在说话,霍令仪倏地扭头,看见越少珩坐在床头看她。


    霍令仪从床榻翻身而起,惊诧道:“你怎么进来的?”


    越少珩手里拿着玉梳,往床榻内坐近:“不放心你一人独留在房里,便进来看着你。”


    霍令仪乖顺地挪到他近前,他手里拿着梳子要替她梳发:“睡得可安稳?”


    “不怎么安稳,做噩梦了。”霍令仪径直往他怀里钻去。


    他问她做什么噩梦了,霍令仪懒懒靠在他胸膛,玩他坠在腰间的仙鹤香囊,垂眼答道:“梦见我被人推落悬崖,然后就被惊醒了。”


    越少珩梳着她绸缎般软滑的秀发,温声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霍令仪确实是因为柳青骊一事耿耿于怀,她抓住他的手腕,抬头看他:“你在马车里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能告诉我?你保证过不会骗我的。”


    越少珩觉得好笑:“我没骗你。”


    霍令仪眼睛一眯,撅着唇提醒:“避而不谈等同欺瞒,视为重罪。”


    越少珩不由勾唇笑道:“要受什么刑罚?”


    霍令仪纤纤玉指挑起他的下巴,扬眉警告:“罚你娶不到心爱的娘子,孤寡终老。”


    越少珩挑眉:“好严厉的酷刑,那我岂不是,不得不说。”


    霍令仪揽着他的肩膀晃动着:“快说嘛!”


    越少珩搂着她的腰,凑到她耳边与她窃窃私语。


    霍令仪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在听完他的话后,顿时垮了下来,眉头紧皱,脸色不虞。


    “你说真的?他竟然对青骊有那样的……”


    越少珩打断道:“他们并非亲生父女。”


    霍令仪气得咬牙切齿:“那也是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他舍得杀了青骊?”


    越少珩的大掌穿过她的鬓发,安抚道:“所以才有疑点啊。”


    霍令仪激动地攥着他的衣襟,眼里闪烁着水光:“如此说来,她是不是还活着?”


    关于这点,也只是他的猜测,毕竟没有证据,岂能张口胡来。


    但如果是真的,事情便还有转机。


    越少珩向她保证道:“这点尚未可知,如果活着,我会想办法将她救出。”


    得了他的保证,霍令仪心下安定不少,搂着他的脖子,主动献上香吻:“我相信你的本事,你这样厉害,肯定能将青骊安全救出。”


    她的吻落在他脸颊,香风拂面,一触即离。


    虽知是糖衣炮弹,但越少珩十分受用,将怀里的人抱紧,反问道:“若是我不能,你也要怪罪我了。”


    霍令仪语气缓和下来,握住他的手,望入他的眸子,认真说道:“岂会,你也不必一力承担所有,我可以帮你,你要相信我,我也很聪明的,我们可以徐徐图之。没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贞洁只是枷锁,如果孟玄朗胆敢嫌弃,就不要他了,我可以养她保护她帮助她,绝不叫她再受委屈。”


    日落西山,薄金色混合着艳红的火烧云,弥散在天空。


    融融金光落在霍令仪的脸上,她虽未施粉黛,但白皙干净的面容和澄澈的眼眸,带着一种博爱的神性。


    越少珩心中微动,捧着她的脸颊,无不叹息道:“令仪啊令仪,你总是这样与众不同。”


    霍令仪有些忐忑,这种话她可以当着冯汐君的面说,当着母亲的面说,却是头回跟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


    她也不知道他听后会不会忽然生出厌恶,毕竟有违世情常态。


    她推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离开,与他隔了一段距离,抬眸对他坦然道:“哪里不同,是好还是不好?我知道我说的话有时候确实惊世骇俗了些,我娘也会骂我,你若是觉得不妥,你就说,但改不改是我的事,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样呢。”


    越少珩将她重新拢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额头上,动容地说道:“什么样子的你,我都会喜欢。这样保护别人的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霍令仪愉悦地笑了,仰起头来,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我保护别人,那你保护我吧。”


    “当然。”


    床榻上的帘子落下,将暮色彻底隔绝在外。


    越少珩低头亲吻她,轻声说:“小声些,不然会被听见。”


    这可是陌生的客栈,


    因而霍令仪紧张不已,推着他的肩膀微微侧头拒绝:“不行,万一阿珣来敲门。”


    越少珩的吻不期然落在她唇角,有些恼,大手扶在她脑后,掰过她的脑袋:“不会,你专心些。”


    他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小声的呜咽声渐渐被低沉的喘息取代,戴着金镯的细白手腕搭在他肩头,欲拒还迎,最终还是勾紧了他的脖子拉近。


    只是单纯的接吻,霍令仪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沉迷其中,好像永远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天色渐暗,帐内一片漆黑。


    楼下有走动声,说话声,在安静的夜里漂浮着,到了纱帐外,像是被无声隔绝。


    衣带渐宽,露出豺|狼本色。


    密闭的帷帐中,有暗香浮动,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小衣濡湿,雪山消融。


    细带打了结,在黑暗中摸索挣脱,险些被他扯断。


    “轻些,疼。”抓着他结实的手臂碰到了汗湿潮意,蔻丹惩罚性地用力抓划,结果换来他的恶意报复。


    遍体生出密密麻麻的酥麻痒意,越是抓挠不到,越是勾人。


    唇上被人惩罚地咬了一口,沉霭雾气扑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气音磁沉,戏谑笑道:“我只用了一分力,成亲那夜,我要用十成,到时你如何挨得住。”


    她也压着嗓音,攀扶着他的肩膀,用气声在他耳边哭诉道:“挨不住,你欺负人,我要告诉阿翁,叫他拿戒尺狠狠打你。”


    他低低笑出声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不如自救。”


    腰肢如弓,忽然被人抬起。


    弯弓上弦,正如窗台外挂在廊檐下的下弦月,绷紧了弧度,弓弦发出沙沙声。


    霍令仪扶着他的肩膀,眼前蓦地一片白光闪过,如电闪雷鸣,浑身都哆嗦起来,她狠狠一口咬在近在眼前的肩膀上。


    像是咬在铁石上,她很小声地呜咽,嘴里有多生气就使多少分力。


    但渐渐的感到脱力,只晓得埋在他肩窝里娇声喘着气。


    濛濛细雨洒下,沾湿繁茂枝叶,满树梨花抖擞,散落泥泞消融不见。


    月色渐深,花树停歇,坠入梦网。


    越少珩伸手摸到自己肩膀上的咬痕,很深的印痕。


    咬时尚不觉疼痛,如今后知后觉竟是这样疼。


    他不由轻笑:“真下得去嘴。”


    楼下有兵戎相接的声音传来,窗外夜空,火光闪耀。


    越少珩恍若未闻,慢条斯理为她擦拭干净,再重新穿上衣物,小衣被扯坏了,好在穿在里面瞧不仔细。


    榻上的人睡得沉稳,对外界的声音没有半点儿反应。


    他坐在床榻边沿,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温凉的脸颊。


    门外传来敲门声。


    “殿下,刺客已经处理干净,可惜都是死士,在舌下藏了毒,见大势已去,全都服毒自尽了。”


    “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


    *


    天光明媚,却被浮云遮住,在柳青骊头上落下一片阴影。


    她在庭院里弹筝,一遍又一遍。


    廊下坐着的男人要是不喊停,她便不能停。


    她清晰地记得每一日,今天是她来到这个庄子的第十日。


    她想回盛京的念头,日复一日的加重。


    琴音随心,被她弹得越发杀气凌人。


    柳靖翘着二郎腿啜饮着茶,闻声一言不发,只觉得她幼稚可笑。


    生气,恼怒,却无能为力。


    在他手里也扑腾不起任何水花。


    羽毛剪去,乖乖地躺在笼中任他观赏不好吗?


    从前她可不像现在那样动不动就敢反抗,真是翅膀硬了。


    不听话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杯盖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


    柳青骊一惊,琴弦因她力度过重,嘣的一声断掉,锋利的断口将她手指划伤,再看手指,已经淋漓出血。


    柳靖脸色微变,沉着脸上前,抓起她的手,掏出帕子替她捂住伤口,皱眉心疼道:“你这是做什么,疼不疼?”


    柳青骊再也忍不住,不顾伤口疼痛,跪下来求道:“爹,我想回盛京,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还有半个月我就要成亲,出嫁后,如果父亲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女儿一定常常回家为您弹曲。”


    柳靖站直了身子,低头冷冷俯视她:“你与孟玄朗的婚事,我不同意。”


    柳青骊不敢置信:“可那是圣上赐婚,爹你要抗旨吗?”


    柳靖忽然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毒蛇吐出了信子:“柳青骊已经死了,还记得你的婢女吗?她替你滚落山崖,死了。我已经去户部和礼部将你的户籍消了,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柳青骊这个人。你胆敢乱跑,没有户籍的黑户在这世间是活不下去的,你只能依赖我。”


    柳青骊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挺直的脊梁忽然软塌,仿佛被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翠微,她代替她死了?


    难怪这么多日,都不见她的踪影。


    是她害死了翠微。


    不对,是柳靖害死了她!


    柳青骊用愤恨的眼神怒视他,好似要生啖了他的血肉一般。


    她如泣如诉地朝他控诉道:“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靖眼睛微微眯起,凤眼闪过冷芒,掐着她的手指加大了力度,鲜血从指尖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你不听话的报应,你与孟玄朗无媒苟合,竟敢跳过我私定终身。我将你养大,你从身到心都只属于我,你怎么敢有逃离我的一日?”


    柳青骊强迫自己冷静,可嘴唇仍是不可抑制的轻微发抖:“如果父亲真的从未打算将我嫁给任何人,那景王呢,你让我接近景王,又在打什么主意?”


    柳靖松开手,目光在她仅穿了一件轻薄罗衫的身上逡巡:“真是个好问题。我原先确实有意与景王联姻,可后来我改主意了,你还记得那天夜晚,我醉酒误闯你的净室,看到你在沐浴,我竟然有反应了,你知道这种感觉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过了吗?我吃了十几年的五石散,一点儿用都没有,但是你是我的良药啊。”


    柳青骊如坠冰窖,浑身发抖,确实是从那一日开始,柳靖看她的眼神才开始不对。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非得是她。


    有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想要成为他柳靖的妻子,他随便选谁不好,比如那个骆贵妃。


    柳青骊忽然抓住了什么线索,想起了那天夜里偷听到他与骆贵妃的对话。


    柳青骊缩着身子,躲避他的目光:“父亲是不是太少碰女人了,才会误会,骆贵妃亲口跟我说过,她与你有过一段情,还怀了一个孩子,你与她分明是相爱的。”


    柳靖轻嗤一声:“她的话岂可信,她利用我,我不过也是利用她,十几年沉疴,如果我醉后就能提|枪,还轮得到她吗?”


    她想利用子嗣亲缘胁迫他无条件帮助七皇子登上皇位,他又何曾不是想利用辅佐七皇子的机会,做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他倒是没有猜疑她话里的来源是否可信。


    骆盈性子跋扈,没少借机磋磨柳青骊,这点他是知道的。


    不过是小事,只要没伤及性命,随她怎么都行。


    柳靖又想起骆盈给自己下药的事,便觉得可笑。


    要不是清楚自己的身体,恐怕会真的信了。


    他早年游历江南时,欠下许多风流债。


    怎料碰上一个心狠手辣的妓子,她深谙房中术,竟利用他的信任,害了他一生。


    就算杀了此人也不足以解恨,他寻遍名医,吃过许多药都不见好转。


    他有欲却无处宣泄,唯有醉心权术,偶有吃五石散来做些刺激,可惜也不见成效。


    只有柳青骊,能激发出他微薄的欲|望,再配合些药物治疗,假以时日,便可重振雄风。


    柳靖伸手要探她的脸,柳青骊因为心底极度厌恶,下意识一掌挥开。


    “啪”的一声,在庭院里格外清晰。


    又是“啪”的一声,柳青骊摔倒在地,凄苦地捂住了脸颊,霎时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她却忍着不肯落泪。


    柳靖见她倔强,不由怒容满面,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滚回你屋里好好想清楚了,侍奉我,才是你唯一出路。来人,将小姐带回去房间。”


    有个侍卫从庭院外进来,将柳青骊带走。


    柳靖坐在廊下擦拭自己的手,侍卫前来传信,去调查的人回来了,柳靖示意让人进来。


    暗卫来到柳靖跟前,行礼道:“侯爷,他们几个失手了,尸骨无存,景王与霍家兄妹俩已经安全回


    到了冯家庄。”


    柳靖轻笑一声,笑着笑着,瞬息之间,表情就变了。


    怒容再也掩饰不住,将案几上的茶盏狠狠砸向他脚下,阴冷无比:“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暗卫不敢说话,垂下了头。


    良久,柳靖又开口道:“冯家人若是回去了,怕是再没有别的机会能牵绊住景王让他死在外头。再增派人手,想办法,尽快处理了。”


    柳靖眺望远处的山峰,思忖道:“那个霍令仪,或许是个突破口。”


    “是。”


    第103章 危险未免霸道了些


    回到冯家庄以后,霍令仪发现越少珩变得忙碌起来。


    留在南山别院里,与手下有说不完的话,商议不完的事。


    她不便去打扰,自行与几个妹妹们玩闹。


    有一日,她回到院子,意外瞧见越少珩负手而立,站在廊下等她。


    身边跟着许久不见的胡蝶。


    她走上前去,一身奴婢打扮的胡蝶朝她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霍令仪疑惑问道:“胡蝶你怎么来了?”


    越少珩解释道:“往后,胡蝶就做你的贴身侍婢。”


    霍令仪心生疑窦,好端端的为何要送一个婢女给自己?


    去南方赈灾那会,他不在盛京,所以留下胡蝶在暗中保护她,现在他却将胡蝶直接送到她身边来,是否意味着他要离开?


    于是她猜测着问道:“你要去哪儿?”


    越少珩颔首道:“有些事要处理,需离开几日。”


    “离开几日?”


    “尚未可知。”


    “可是找着了?”霍令仪担心隔墙有耳,便没说得太详细,但彼此意会在说什么。


    “没有。”


    霍令仪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笑着对他说道:“没关系,慢慢找。有事你就去忙吧,早些回来。”


    “好。”越少珩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扫过她鬓发里那朵山茶绒花,将其摘下。


    霍令仪见他拿在手里摩挲,便大方地送给他:“让它替我陪着你,回来你再亲自给我戴上。”


    越少珩将其收入怀中,贴近心脏之处:“等我回来。”


    *


    大家对霍令仪身边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丫鬟感到好奇。


    霍令仪只好为她瞎编了一个卖身葬父孤苦无依的身份,她见她可怜,又有几分眼缘,这才买下做婢女。


    只是一个婢女,无关紧要,自然无人在意。


    越少珩离开得悄无声息,众人发现他许久未曾露面,已经是他离开后的第三天。


    不知不觉,夏日步入尾声。


    一天夜里,下了入秋以来第一场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击在青瓦上,叮咚作响。


    窗外有黑影闪过,屋瓦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将榻上的霍令仪惊醒。


    一旁的冯汐君感觉被子被人掀开,倒灌进冷风,她睁开惺忪睡眼,黑夜中看到一道身影跑出,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檐下灯笼摇曳,夜风伴着潮湿水汽拂面而来。


    霍令仪揉了揉眼睛,看见胡蝶站在回廊下,手扶在腰间。


    听到身后动静,她转身过来,唤了霍令仪一声:“小姐。”


    霍令仪问道:“你在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屋去睡吗?”


    胡蝶将腰间软剑藏好,笑了笑:“奴婢睡不着,出来走走,小姐快去睡吧。”


    霍令仪望着黑夜里的凄风苦雨,担忧问道:“方才我好像看到了黑影掠过。”


    胡蝶答道:“是我刚刚路过的影子吧。”


    霍令仪没有细究,转身回屋。


    掩上屋门时,她看到胡蝶在回廊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像是要守夜。


    她是知道胡蝶的身手的,这样如临大敌,连她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生,恐怕事情并不简单。


    霍令仪不欲声张,默不作声锁好了门闩。


    屋里冯汐君披衣起身,擦亮火折子点灯。


    霍令仪走近,替她一口吹熄。


    冯汐君惊呼一声:“哎,你做什么。”


    “睡觉吧。”霍令仪将她扶进床榻,与她并排躺好,顺带给她掖了掖被角。


    冯汐君翻身朝向她,小声追问:“外面怎么了。”


    “是一只野猫跑进院子里了,丫鬟在外面驱赶。”


    冯汐君没有怀疑,闭上眼睛很快就睡过去了。


    霍令仪翻了个身,面朝床榻外。


    窗棂上的白色琦纱被檐下灯笼照亮,雾蒙蒙一片。


    霍令仪心事重重,直到夜半三更才生出困顿,眯着眼睡过去。


    *


    林间月色醉人,一汪清泉倒映着天边明月。


    岸边燃着一簇篝火,火堆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林野间走出一道身影,将山里捡到的木柴随手放到地上,往火堆里添。


    越少珩躺在山涧突出的一块巨石上,手垫在脑后,百无聊赖地看着青山炙烤猎来的野兔。


    青山厨艺不错,炙火熏烤的兔子头香味四散,在林子里飘远。


    漆黑的树林里,唯有他们此处的篝火最为显眼。


    青山将烤好的兔肉脍成肉片放在洗净的荷叶中,送去给越少珩。


    “殿下,可以吃了。”


    越少珩接过,就着月色食用。


    清泉淙淙,泠泠动听,虫鸣不绝于耳,夜鸦在树上哀叫。


    密林安静,平静夜色中潜伏着看不见踪影的毒蛇,能听见毒蛇吐信,却不知何时扑出。


    林间有刺客潜伏,已经跟了他三日,但迟迟不肯动手,叫人难以心安。


    他刻意引走这些刺客,想要引蛇出洞,可惜他们太沉得住气了。


    大概是在江南吃过他的亏,他这招以身诱敌已经不新鲜了。


    他们在等时机,他也在等。


    只看谁更沉得住气。


    越少珩垂下眼睛抚摸着指骨,浓密的鸦睫挡住躁动的眸色,拖得越久,事情越棘手。


    他沉不住气了。


    越少珩敛眸,从怀里掏出山茶绒花在鼻尖轻嗅,上头沾有淡淡的苏合香头油气味,缓解了他心头的躁郁。


    也不知她在庄子里可还安全。


    夜色浓重,夜鹭发出声响。


    密林里有黑影靠近。


    黑夜中,树下的黑衣人踏着明亮月光走出来,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看着来人:“怎么样了。”


    一样穿着黑衣的男人摇头:“暂时抓不到,她身边有个丫鬟,很警惕,功夫也高,我们的人一时难以接近。”


    林间悠悠传来笛声,好生悠闲。


    来人从树后探出脑袋,望着湖边篝火旁的两道身影,问自己的领袖:“景王身边就只有一个人,趁着夜黑风高,直接动手不行吗?”


    “你懂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子里不止我们的人。想要一招毙命,就得拿到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底牌。你再回去,尽快将人抓到手。”


    “是。”


    *


    暑气渐消,秋意渐浓。


    冯家庄上下开始准备收拾行囊回京,大约也要二三日才能成行。


    霍令仪试探过胡蝶,那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但胡蝶并不多言,只让她放宽心。


    可是一无所知,叫霍令仪如何放宽心。


    接连几日她心里压着事,有些无精打采。


    这日霍令仪在院子里闲逛,碰上了提着竹篮的冯衿与几个婢女。


    冯衿想去后山摘点新鲜的枇杷和秋梨带回盛京。


    霍擎在陇西落下咳嗽的病根,每逢秋冬这样干燥的季节容易发病,她便打算在临行前一日去采摘。


    她见霍令仪如此清闲,二话不说便要将她收编。


    胡蝶却出言劝阻:“小姐,咱们还是不要去后山为妙,山中危险。”


    冯衿皱眉,村子里年年太平,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危险。


    她对这个丫鬟印象不浅,曾经从霍令仪嘴里听说过她。


    她是景王的手下,但是不知为何要隐瞒身份送进庄子里,留在令仪身边。


    人走了,都还要留下一个丫鬟看着她女儿。


    冯


    衿猜测,男子不放心女子,除了人身安危,便只有感情上的安危,庄子这么多人,十分安全,那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


    若是成亲了,倒还说得过去,但这还未谈婚论嫁,未免霸道了些。


    冯衿说道:“后山都是开辟出来的果园茶庄,又不是深山茂林会有猛虎野兽出没,哪里危险,莫不是令仪你又想偷懒耍滑,不好意思开口,才让婢女替你说话?要不是阿珣和他表哥们去了山里打猎,我也懒得叫你。”


    霍令仪被她这样一说,哪里敢耍滑头。


    正巧她在庄子里待着烦闷,去后山走走散散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而上前替冯衿拎过竹篮,挽住她的手说:“娘,我陪你去就是了。”


    她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胡蝶,安慰道:“后山离庄子很近,不会有事的。”


    胡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她们身后。


    主子命她保护小姐,但也没说过限制小姐自由。


    左右有暗卫在,她警惕些便是。


    出了庄园,路过沈家时,意外偶遇要外出的沈昭举。


    沈昭举上前跟冯衿作揖行礼,瞧见她们几个女子提着竹篮,便问她们要去往何方。


    冯衿也没隐瞒,只说去后山采果子。


    沈昭举见状,便热情询问是否需要壮丁替他们攀树采果。


    冯衿对这个沈昭举有几分印象,记得他刚来仓山那会,几乎每日都来找他们几个孩子玩,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来了。


    反倒是与他一起来的那位朋友,与汐君那孩子走得近。


    她在院子里碰见过几回,他给汐君采了花,还给她簪到鬓发上,他们的郎情妾意,心照不宣,她隐约明白过来。


    但是在她印象当中,明明是这个沈昭举与汐君的名字常常被一并提及,怎会换了人?


    莫不是与好友产生分歧,有了龃龉,所以他为了避嫌,才不肯再出现。


    不过她可没有那些禁忌,眼看采果也需要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帮忙,便没有拒绝,接纳了他的提议。


    霍令仪瞥了眼与母亲相谈甚欢的沈昭举,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恰好沈昭举注意到她视线,朝她看了过来,还微笑着颔首,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什么暧昧神色。


    霍令仪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他应该是放下了吧,只当普通朋友相处便是。


    到了后山果园,树上坠满了澄黄饱满的枇杷,不远处的梨树也硕果累累。


    侍女们用竹夹勾取枇杷,费了半天功夫,也没有沈昭举攀树割枝来得快。


    冯衿便让侍女们在树下去接。


    冯衿见霍令仪袖手旁观,不由打趣:“平日里不是爱凑热闹,今日摘果这样的新鲜事,你都不感兴趣了?”


    “不是有许多丫鬟在接果子嘛,我何必去捣乱,我去帮娘去摘秋梨吧。”霍令仪主动避嫌,拎着竹篮和胡蝶去往一旁的梨树下摘果。


    梨树太高,竹夹太短,霍令仪便让胡蝶去旁边砍几棵细竹回来续长短。


    果园的路连着半山腰的茶园,有几个挑着扁担竹篓的男人从山脚走上来,像个普通茶农。


    果园里众人都在忙活,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们几个。


    霍令仪站在半山坡上,正看着胡蝶砍伐竹子,忽然眼前一黑,竟被人套进了麻袋里。


    她尖叫一声,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人抗在了肩膀上,一路狂奔。


    第104章 求娶“等你娶进门了,媳妇就会喜欢你……


    “令仪!”冯衿第一个反应过来,亲眼目睹自己女儿遭人掳走,目眦尽裂,不顾一切朝她飞奔过来,心慌意乱间,险些摔倒在地。


    树上的沈昭举慌忙跳下枇杷树,也快速追了上去。


    他将冯衿扶起,冯衿哭着求道:“昭举,救救我女儿。”


    沈昭举脸色凝重:“伯母放心,我一定将她救回来。”


    离他们最近的胡蝶果断抽出腰间软剑,连砍了七八根细嫩竹子,手中运劲,朝那几个刺客射出。


    他们挥剑抵挡,翻滚躲避,果然减缓了逃跑的速度。


    胡蝶武功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大约有十来个人,她被其中四人缠住,分身乏术。


    胡蝶有些后悔为何没有极力劝阻,怒火与失职的后悔让她的招式变得越发凌厉。


    她吹了一声哨,不多会功夫,林中有暗影出没帮她。


    “救小姐!”


    一道青色身影忽然从她身边飘过,与林中几道暗影一道朝逃跑那几人追去。


    被蒙在麻袋里的霍令仪拼命扭动身躯挣扎,慌乱中抽出鬓发里的银簪,狠狠地往身下那人扎去。


    锋利的簪尾,扎入软肉,噗呲噗呲三两下便见了血。


    “臭娘们,敢扎我。”背着她的那人肩膀上冒出血色,晕染了衣料,他痛呼出声。


    未来得及制止,忽然感受到腰间命门被人猛戳,他下意识将人抛出。


    霍令仪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


    林中有追兵追上,与刺客们纠缠打斗起来,给霍令仪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挣扎着爬出麻袋,顾不得鬓发凌乱,浑身酸痛,趁着混乱的局面,撒腿就跑。


    但奈何那些刺客身手不凡,方才被银簪扎的那人将她拦截下来。


    霍令仪虽有些身手,但可惜花拳绣腿,三两下功夫便被镇压。


    霍令仪被反手约束,挣脱不得,抬脚就踹他,怒骂道:“你们好大的狗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掳掠良家女子,我爹可是左骁卫将军,他就在庄子里,信不信他带兵剿了你们老巢!”


    她以为对方只是普通山匪,便报上家父名堂,企图令眼前几人闻风丧胆,将她放了。


    可惜对方充耳不闻,仿佛半点儿都不在意。


    说话间,沈昭举也跟着追了上来,他亮出了手中匕首加入战局:“你们想带人走,问过小爷的刀没有。”


    暗卫们在与剩余的刺客过招,唯有一人抓着霍令仪逃离。


    霍令仪并不配合,像只狡猾的泥鳅,扭来扭去,直到她的脖子上架了把刀:“不配合,就杀了你。”


    “要杀就杀,你敢动刀子吗?”霍令仪发现这几人身手不凡,不似普通的贼寇,她就是赌眼前这人想留她这个活口不敢动她,于是主动将


    脖子送上前去。


    果不其然看到他犹疑着收起刀刃。


    在他犹豫的片刻,霍令仪先发制人,一直藏于袖中的银簪直直捅入他的腰腹,刺客眼底闪过厉色,刀锋一别就要朝她划来。


    霍令仪腰身一扭堪堪躲过,却不小心跌倒在地。


    他发了狠挥刀劈来,霍令仪在地上鲤鱼打滚一直往后缩去,直到退到山坡边沿。


    刺客伸手要抓她衣襟,霍令仪便拿银簪往他手臂扎去。


    刺客被她三番两次的反击,恼火不已,起先看她是个柔弱女子,谁料是个硬茬,浑身都是刺。


    银簪被他拂落在地,霍令仪左手下意识抓了一把沙子,紧接着就被他提着衣襟揪了起来。


    她艰难站稳,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想抓我,死了这条心吧。”


    刺客正欲嘲讽两句,眼前一片飞沙朝他抛来。


    眼睛入了砂石,他下意识捂住眼睛。


    握刀的手臂又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一霎的疼痛害他险些扔了兵器。


    有人来了!


    危急关头他忍着痛交替武器,左手接住刀柄,朝前胡乱扎去。


    一声闷哼,刀剑入肉,紧接着听到了女子一声惊呼,便是重物滚落山崖的声音。


    他好不容易缓过异物入眼的感觉,手下的人跑到他身边劝谏:“快走,我们的人撑不住了。”


    刺客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去,便见一名男子将她护在怀中,二人滚落山坡,不知生死,男子背上还插着他的刀。


    眼看败局已定,他带来的刺客被尽数屠戮,只剩他们二人。


    “走啊!”手底下的人将他推开,主动为他争取逃跑时间,他咬了咬牙,拖着受伤的躯体往茶园方向逃去。


    逃跑路上,竟不小心与一个采茶女撞上。


    她戴着遮阳的草笠,恰好挡住了眉眼,只露出下半张脸。


    他眼神微眯,一掌将她打晕,随后扛着人离去。


    他们这儿的动静不小,直到打斗声停歇,才有人陆续冒出头来。


    胡蝶率先跑到山坡上寻找霍令仪的身影,待看到底下交叠的二人,她脸色突变,二话不说便跟着跳了下去。


    山坡不算陡峭,但碎石不少,胡蝶小跑着跳到他们二人身边。


    他们皆已晕了过去,沈昭举将霍令仪压在身下,搂在怀中护着。


    胡蝶冷着脸去扒开他的手,奈何他抓得很紧,不好扯开。


    她绷着一张脸,冷冷凝视着沈昭举。


    他面容沉静,好似沉睡了过去,只是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胡蝶接连甩了他几巴掌,他却毫无动静。


    胡蝶心道此人也太能忍了,干脆抽出发间藏着的短刃,抵到了沈昭举的脖子上,冷声道:“再不放手,杀了你。”


    锋利的刀锋划破肌肤,带来轻微刺痛,沈昭举终于睁开眼。


    他脸色稍显苍白,稍微动一下肩背都痛得要命,他冷笑一声:“你敢杀我?”


    “试试。”胡蝶并不与他啰嗦,山坡上动静不小,很快就会注意到他们这儿,她决不允许他们二人搂抱的样子出现在外人面前。


    胡蝶的刀伸到了他的手腕筋脉处,刀锋带着寒意,在肌肤表皮滑过。


    她想要挑断他手筋!


    沈昭举见她如此冷血,竟有些怕了,撒手慢了一瞬,掌心就被她划出了一道口子,顿时涌出鲜血。


    胡蝶趁机抱着霍令仪滚到了一边,与沈昭举隔了很远的距离。


    恰好这时山头冒出了不少脑袋来。


    冯衿命令那几个侍卫:“快,下去将人救上来!”


    *


    果园发生了命案,惊动了县令。


    得知受伤的两位贵人,一位是冯太傅的外孙女,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子,当即冷汗都掉下来了,急匆匆赶来处理事务。


    那几个茶农打扮的人身份不明,茶庄里没有一家敢认。


    死者身份成谜,又不好审讯几位贵人,倒真成了烫手山芋,不好处理。


    要如何给两家一个交代,那都是县令该烦恼的事。


    沈昭举为了救霍令仪受了重伤,冯家归京的事暂且搁置了下来。


    沈居安与霍擎得知此事后纷纷赶了过来,路上偶遇,便一路同行。


    沈居安只有沈昭举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暂时不敢告诉妻子此事,特意去盛京最有名的医馆花重金请了个大夫同行。


    等到了庄子,瞧见沈昭举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他捶胸顿足,涕泪涟涟。


    待大夫给沈昭举检查过后,得知他只是肩膀受伤,并未伤及五脏六腑,才放下心来。


    在庄子里守了他一夜,沈昭举才悠悠转醒。


    “爹,你怎么来了?”


    沈居安走上前来坐到床头,将他按下来:“我再不来,我就没有儿子了,你见如何了,身子还伤着,快些躺下。”


    沈昭举脸色苍白,朝他扬唇一笑:“爹你放心,我没事的。”


    沈居安心疼不已:“怎么会没事,伤在儿身,痛在父心,那种见义勇为的事,我不是让你少干吗?上回是冯家三娘子,这回是霍家的大小姐,你呀你,到底知不知道,英雄救美虽为美谈,但你也不能将小命搭进去啊。”


    沈昭举解释道:“我没想过这些,只是不想看着她出事。”


    沈居安沉默了许久,望着儿子憔悴的脸,问:“你当真这么喜欢她?”


    沈昭举望向自己的父亲,恳切道:“不喜欢她,我为什么要豁出性命。”


    沈居安不禁叹息道:“当初我说了替你去求娶,你硬是要干那些什么两情相悦再说亲的蠢事,等你娶进门了,努努力,媳妇就会喜欢你了,何必多此一举。”


    沈昭举倔强的傲骨终于在此刻低头,他垂头丧气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是,爹你说得对,是我犯蠢了,那如今,我还能求你替我去说亲吗?”


    沈居安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好生休养着,此事我会安排。”


    “谢谢爹。”


    沈居安望着窗外夜景,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沉声道:“等你娶妻后,将来可得用心念书,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沈昭举乖顺地应道:“是,儿子往后都听爹的话。”


    *


    沈家庄的小厨房里,燃起了一个小灶台。


    灶台里有一口陶锅,掀开锅盖,米香四溢。


    霍令仪搬来一张小椅子,和冯汐君坐在一起看火。


    冯汐君手肘撑着膝盖托腮,往灶台里添加柴火,冲身边的霍令仪调侃道:“你这些天睡得不安稳,害我也跟着不安稳。”


    霍令仪抿唇,可怜巴巴地看她,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全然是反话:“那我搬出去好了。”


    冯汐君笑道:“好啊,免得你夜里踹我,我的大腿都要有淤青了。”


    霍令仪翘起了尾巴:“真的假的,我有这样厉害的腿法。”


    冯汐君夸赞她:“怎么没有,你可是练过几日功夫的。”


    说起这个,霍令仪眉眼耷拉下来,忍不住自嘲一笑,拿起蒲扇往灶台里扇风:“练过又如何,遇到危险也没能自救,还害人受了伤。”


    冯汐君轻拍她后背安抚道:“这事不怪你,你不必这么自责。”


    霍令仪抓着地上的稻草在手里蹂躏,情绪低落道:“我没自责,就是有些愧疚,他不应该卷进这件事里。”


    冯汐君劝慰道:“他不来救你,你就要被人抓走了。落入贼人手中,可比他救你要麻烦多了。恩情可以慢慢还,不管是金钱还是仕途,能给的,尽量就给了。”


    锅里咕嘟咕嘟冒出烟来,霍令仪起身用布包裹锅盖移开,拿勺子搅弄一番,粳米还未熬成粥糜,她便添了些水,重新盖好锅盖。


    霍令仪站在灶台边,喃喃自语道:“要是金钱可以解决,我也不会忧愁,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冯汐君拿起膝盖上的书,也跟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喜欢你,但你与越公子情缘已定,你注定是要辜负他的。”


    霍令仪轻叹一声,颔首同意:“是,我注定是要辜负他的。”


    冯汐君提着裙摆走


    出小厨房,回头对她叮咛道:“好了,你别太忧心,一会煮好了,再喊我陪你过去吧,我先回屋躺会。”


    霍令仪感激道:“多谢。”


    沈昭举对她有救命的恩情,霍令仪不好再避嫌,当做无事发生,去慰问总是要的。


    每次过去看他,霍令仪都会拉上冯汐君,有时会拉上表哥,或是霍珣、冯涣。


    总之,她都不会独自去见他。


    霍令仪坐在灶台前看火,胡蝶则留在廊下候着。


    正当她发呆时,眼前有一片阴影如云一般朝她笼罩过来。


    “蛮蛮。”


    霍令仪倏地回头,瞧见是霍擎,马上站起身来,乖甜喊道:“爹,你找我吗?”


    霍擎撩袍,迈过门槛走进:“嗯,有些话想问问你。”


    霍令仪从他沉重的表情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右眼皮忽然跳了起来,好像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胡蝶站在廊下不远,虽隔得远了些,但练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都听到了。


    “嗙啷”一声,瓷器掉落地面碎掉了。


    胡蝶皱起眉来,眼里浮现出杀意。


    早知那日在山坡里就该杀了他。


    第105章 负担“你托你父亲来跟我提亲?”……


    苍穹碧蓝如洗,四方天井里倾泻入一缕艳阳。


    已经过了酷暑,院子里凉风怡人。


    廊下悬挂的竹帘被穿堂风吹动,在风中摇摆不定。


    月洞门旁栽种了一棵夹竹桃,艳丽的花卉不禁令沈昭举想起云峰山上的杜鹃花。


    廊腰缦回,有一道碧影穿梭其中,在夹竹桃的掩映下,眼看着很快就要来到他的院子。


    沈昭举转身回到床上躺下,拉扯被子时,因动作幅度太大,拉扯到了伤口,不由龇牙咧嘴。


    锦被盖住腰身,他半倚靠在床头,等着人来。


    屋外传来女子轻柔的说话声:“你在外头守着。”


    沈昭举昂着头往外看去,随后,敞开的隔扇门被人敲响:“沈公子,我能进来吗?”


    沈昭举缓声应道:“进来吧。”


    一道倩影逆着融融暖光踏入他的卧房,沈昭举还是头回看见她身后没有跟着冯家的什么人。


    霍令仪两手空空,来到隔间外就停下了脚步。


    屏风早被下人们挪开,二人面对面时便毫无阻隔。


    她与他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就这么俏生生地站着。


    沈昭举笑着问她:“怎的只你一人?”


    霍令仪垂手答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沈公子说,别人不便来听。”


    沈昭举指了指圆桌底下放着的木墩子:“你坐吧,那儿有椅子。”


    霍令仪语气冷淡地拒绝:“不必了,几句话的功夫,说完便走。”


    沈昭举偷偷瞄了眼面前神色冷淡的少女,雀跃的心情也跟着冷落下来。


    他大约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霍令仪思忖过后,选择了直言相告:“父亲与我说,你托你父亲来跟我提亲?”


    沈昭举垂眸望向锦被,寥寥应道:“是。”


    霍令仪轻叹一口气,无奈至极:“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与越公子情投意合。”


    “可他根本就没有上门提亲,不是吗?你们这是无媒……”苟合二字,他迟迟说不出口。


    他不想被她知道,他在林子里瞧见了他们逾矩的事,那样撕破了脸皮,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霍令仪并没有如他一样想到那件事,只是与他坦诚地说道:“可是我并不喜欢你,你要娶我,便是娶一个不会爱你的娘子。”


    沈昭举激动地坐起身,拉扯到后肩伤口,他缓了缓动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何不能,我哪儿比不上他?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你身边,是我豁出性命救了你。”


    霍令仪柳眉紧皱,咬着唇内侧,忍住到嘴边的斥责,她实在不想撕破脸面。


    最终,她强迫自己冷静,平和地与他解释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我绝不会选择以身相许。”


    沈昭举看着她如此绝情,不由冷笑道:“若是他救,你就愿意了?”


    这人实在油盐不进,霍令仪有些着急了:“这分明是两件事。除了成亲,你想要我如何回报,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沈昭举往背后的软枕靠去,语气坚定:“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想娶你为妻,他对你有多好,我可以做到百倍,千倍。”


    “你当真喜欢我?”霍令仪不由困惑,她完全不知道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在她印象里,二人私下并不曾说过什么话,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有这样深的感情。


    沈昭举抬眸看向她,眼里自然流淌出藏起来的情意:“当然,在云峰山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动了,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知道我比越公子晚了一步认识你,可我终究还是比他快一步提亲,我知道我卑鄙,利用救命之恩来求娶,但我不会后悔,我会等你喜欢上我。”


    霍令仪眉心蹙得更紧,反问:“我这样心里有人,你也不介意?”


    沈昭举想也不想地爽快应道:“不介意。”


    霍令仪望着眼前情意绵绵的沈昭举,一时哑口无言。


    过去相看时,也碰到过一些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郎君。


    她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冲着她的家世来的,或有少部分是看重她的脸蛋,但短短几面,根本不可能情根深种。


    被她刻意戏弄,恶言以对之后,有廉耻的都自己跑了,没廉耻的她再使点手段,也就怕了。


    但眼前的沈昭举又有些不一样,他救过她的命,她只能好言相劝。


    可他出乎意料的偏执。


    他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在耍无赖,逼迫身边人向他妥协。


    他未必是真想要吃糖果,只是受不了糖果不属于他。


    糖果真到手了也未必会珍惜,所以他才能如此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他不介意。


    哪儿有人能真的毫无芥蒂。


    被一个不喜欢的人喜欢,是一种很沉重的负担。


    更别提她已经有喜欢的人。


    如此被人拆散,原先的愧疚也逐渐被厌恶取代。


    霍令仪深吸一口气,诘问道:“如此说来,沈公子是不会放弃了。”


    沈昭举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霍令仪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绷着一张脸,冷冷说道:“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与你说的了。”


    沈昭举眉心一跳,抬眸问道:“你是同意了?”


    霍令仪瞪他一眼,斩钉截铁拒绝:“不同意。”


    沈昭举耸了耸肩,别开脸不去看她:“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与你说的了。”


    “沈公子歇着吧,我会让父亲回绝你的。”霍令仪难掩怒色,拂袖离去。


    离开沈家庄,霍令仪满肚子憋闷怨气无处发泄,拽着道路两旁的小树苗叶子使劲扯,险些将它薅秃。


    身后的胡蝶走上前来,主动为她排忧解难:“小姐不必忧心,夜里我去结果了他,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霍令仪回头瞥了胡蝶一眼,她长相俏丽,说出来的话却相当狠绝。


    与她最初认识的胡蝶有些不一样,戾气有些重。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胡蝶,毕竟有那样厉害的主子,她又能是什么善茬。


    霍令仪没好气地说道:“谁教你整日将打打杀杀挂嘴边的,咱们光明磊落,手底下岂能有冤魂,这件事能有法子解决的。你家主子呢,为何这么多天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胡蝶对上她探究的视线,默不作声移开眼神,解释道:“主子事情还未处理完,奴婢也不知道王爷的下落。”


    霍令仪眯了眯眼,语气略带危险:“你没有将我们这儿的事告诉他吗?”


    胡蝶垂头答道:“送了信,但是暂时没有消息。”


    “那你写信告诉他沈昭举要求娶我的事。我就不信他坐得住,他胆敢变心……”霍令仪话音刚落,便与眼前一群背着采茶筐篓的姑娘迎面撞上。


    霍令仪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其中一人。


    她的麻花辫上系着一朵粉色的山茶绒花,浅黄色的花蕊,是由金线攒成,还有她后来特意加上的小珍珠,芙蓉泣露,更加生动。


    这朵绒花,为什么会在她头上?


    采茶姑娘们根本没注意到她,一路说说笑笑,往茶园走去。


    “阿采,出了那样的事,你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庄主也允许你好好歇息,别人想休息都求不来呢。”


    阿采笑了下:“我一个人留在屋里也无所事事,倒不如跟你们一起去采茶。”


    “阿采你能虎口脱险,真是福大命大,多亏遇上了好心人。”


    阿采忽然在茶园里失踪,她的姐妹遍寻不得,以为她回庄子了。


    可夜里也不见人归来,都急得不行,第二天天没亮就去报官。


    但因为县令抽调了所有人去处理山匪之事,阿采失踪一案只是登记在册,迟迟没有抽调人手去解决。


    后来某日  ,阿采忽然平安回来。


    她们追问阿采怎么一回事,阿采说不小心误闯山林,落入捕兽陷阱,幸遇上好心人将她救出送回村子,别的细节却怎么也不肯再透露。


    大伙见她身体无恙,也没有追究,去县衙报告衙差此事,销了案。


    “是啊,多亏了他。”阿采垂着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黯淡起来。


    “前面那个姑娘,请留步。”


    采茶姑娘们齐齐回头,便看见一位美貌的小娘子走上前来,她走到了阿采的面前停下,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阿采不曾这样被人从头到脚打量过,而且还是这样貌美的贵人,她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而自己只有粗布麻衣。


    两相对比,她顿时自惭形秽,不由低下头来。


    心里止不住回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得罪过人。


    可是她谨慎做人,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啊。


    霍令仪打量她半日,温声问道:“你叫什么?”


    她缓缓抬头,答道:“我叫阿采。”


    霍令仪冲她微微一笑:“阿采,你可以告诉我,你头上的这朵绒花是从哪儿来的吗?”


    阿采慌张地将麻花辫上的绒花摘下藏在手心里,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臭美,非要戴出来。


    她惴惴不安地攥在手里,回答道:“我捡到的。”


    霍令仪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脸色一沉,问她:“在哪儿捡的?”


    她因为不高兴,语气和姿态都有些盛气凌人,阿采的气势更弱,微微垂头回答:“山后头。”


    她继续追问:“山后哪里?”


    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子,阿采想起救命恩人对她的警告,绝不可以泄露那日发生的事,否则会为他招来祸端。


    她唯有替他保守秘密,于是她抬起头来,强装镇定道:“我忘了。”


    阿采虽昂着头,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她,这个模样,一看就是撒谎。


    霍令仪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既恼眼前的阿采欺瞒,又恼越少珩竟然弄丢了它。


    这朵绒花是她所赠,意义不同寻常。


    她不相信越少珩会短期内另觅新欢,更不相信他会把她送的东西转头送给别人。


    他一个有钱又有权的王爷做这种事,寒碜不寒碜。


    当中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应该信任他,等他回来做个解释。


    好半晌,她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态度也缓和了些:“这是我弄丢的,既然被你捡了,我愿意花重金买回,你能还给我吗?”


    阿采惊惶地抬起头看她,她这样与硬抢有何差别。


    她身边的采茶小娘子们也都纷纷看向霍令仪,想上前帮忙,可是又生怕得罪贵人。


    阿采小声问道:“你……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它是你的?”


    “你与我到这边来,我与你详细聊聊。”霍令仪想拉她的手,但周围有那么多道目光,她太强硬的话,倒显得她跋扈蛮横。


    “这边请吧。”霍令仪抬手做了个手势,率先提步走去一边,还对胡蝶吩咐道:“你别跟过来,我单独与她说两句。”


    胡蝶认得,那是小姐送给王爷的绒花。


    她在心里暗叫不好,这回完了,小姐肯定是要误会的。


    其他姐妹想劝劝阿采,阿采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别乱来,自己则低垂着头跟上前去与她交谈。


    日头高悬,树荫底下一行人都好奇看她们两人交涉,生怕霍令仪为难阿采。


    乡间陌路里,走过一群鸡鸭,晃着屁股,咯咯地往田里赶去。


    不知过了多久,胡蝶看到霍令仪冲她招手示意,她才小跑着上前。


    恰好与回去跟姐妹们汇合的阿采迎面相撞。


    她看到阿采手里的绒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更精美的珠钗,是霍令仪近来很喜欢的一支。


    胡蝶来到霍令仪身边,小心打量她的神色。


    霍令仪没有与她解释什么,只是脸色愈发冷淡。


    回到庄子里,也不曾再与胡蝶说过一句话。


    到了夜里,霍令仪独自坐在院子中的凉亭里赏月。


    胡蝶躲在廊下往凉亭里茕茕孑立的霍令仪看去,清明月色披在她身上,有股难言的孤冷。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唤了她一声:“小姐。”


    霍令仪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凝视着底下站着的人:“胡蝶,你若敢再瞒我,我就将你送回去他身边,不要你了。”


    胡蝶忽然跪了下来:“小姐,奴婢是真的不知道王爷的现状,绝非有意对你隐瞒。”


    “你与江野青山他们不联系吗?”


    “奴婢给他们送过信,但一直都不曾有回音,但是小姐请相信殿下,殿下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


    “我没有怀疑他,但是他到底在做什么,你不能告诉我吗?”霍令仪转着手里的山茶绒花,绒面有些损坏,证明它被人擦洗过。


    在花蕊里,她发现了血迹,阿采说她没受伤,那就是拿着绒花的越少珩受伤了。


    今天与阿采交谈,她还是坚定自己那番说辞,误闯山林捡到的绒花。


    假设她说的真话,那这朵绒花为何会掉在山里,是因为他曾去过那里,还与人发生了争斗,见了血吗?


    可是如果阿采说的假话,那更可疑了,她能帮助越少珩撒谎,至少说明他们认识。


    最令她奇怪的是,阿采在询问了她的名字后,竟主动将绒花还给她,还分文不要。


    阿采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不认识她。


    这就说明阿采肯定是从某个人嘴里知道她的名字。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令仪思来想去,都找不出头绪来。


    月色被八角亭的屋檐遮挡,只余一半洒落在她肩颈,她侧头躲在阴影下,长睫掩住眼底神色。


    月光下的胡蝶瞧不清楚阴影处她的脸色,自然无法揣测她的情绪。


    胡蝶踟蹰半晌,垂下头来,对她解释:“并非奴婢不愿意,而是奴婢也不清楚。殿下做事,自有主张,又怎会与我们这些下属说明缘由,殿下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只管听令行事。”


    凉亭里的人沉默了许久,不再为难她,只轻轻发出一声喟叹:“算了,等我回京见到他,再讨个说法。”


    可等她回京后,却听闻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106章 苏醒要将她许配给别人了


    入秋后,气候变化最为明显,晨起日暮,再不能穿轻薄的罗衫。


    荷花池只留残荷断枝,但满园秋桂飘香,点缀了院子寂寥的秋景。


    朝野无新事,百官按部就班。


    近来唯有一件事,被不少人议论。


    那便是景王突然身染恶疾,圣上派了御医坐镇,可景王的病来得迅猛,御医束手无策,传闻他行将就木。


    霍令仪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一个赏菊宴上,她不小心打翻茶汤,淋了自己一身。


    好在主人家给她准备了衣物更换,但霍令仪却不顾仪容不整,坚持要回去,冯衿无奈之下只好与主人家告辞,带着她坐上马车回府。


    路上霍令仪却不吵不闹,显得十分安静。


    冯衿担忧地抱着她,安慰道:“只是传言,你不要着急,事情或许只有一分真,但是谣言能传出十分假。回头等你父亲去打听打听再说。”


    霍令仪缓缓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她:“娘,你和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冯衿脸色一变,神情有些不自然:“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娘也是才知道啊。”


    “爹身处朝堂,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先前我与他说要他拒绝沈家的亲事,但是我瞧见沈昭举的庚帖还摆在他书桌案头,他没有回绝沈家人,是不是觉得景王要死了,我不能与一个将死之人继续纠缠下去,所以便留下了沈家的婚书?”霍令仪说着说着便落下两行清泪,黑葡萄似的眸子浸润在水里,眼尾泛红,让人望之生怜。


    冯衿哑口无言,景王病重,宫内外都封锁了具体消息,只有只言片语传出。


    他们知道令仪与景王有情,可事关重大,还是想打听清楚了再与


    她说。


    谁知道,还是让她过早知晓了。


    她对景王印象不错,如果他能做他们的女婿,自然是好的。


    但是没有敲定下来的事,便会有变故的一日。


    她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替霍令仪擦拭眼泪,语重心长解释:“你爹回绝了,但沈大人仍坚持三顾茅庐。”


    霍令仪的泪涌得更多,沾湿了衣襟:“三顾茅庐就要答应吗?我说了不愿意嫁给沈昭举,他怎么能不顾我的意愿行事。”


    冯衿无奈地摸着她的脑袋为她解释,语气里是罕见的严肃:“你如今年纪不小了,要不是你以前得罪了太多人,何至于只有他一个选择。他在仓山时救了你的命,这外面不知怎么的都传开了,原来是沈家那位夫人在各种宴会上四处宣扬,现如今,大家都知道了这桩美谈,等着我们两家结秦晋之好,这样一来,原本还有心的人家,短时间内都不敢再冒头了。”


    霍令仪恨恨咬牙,早知当初就该听胡蝶的话,在仓山那会结果了他,何至于闹出今日这样的祸事来。


    早知……


    霍令仪气愤地锤了自己的腿一下。


    这世间哪里有未卜先知的事。


    都怪越少珩,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吗?


    冯衿见她咬牙切齿,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肃声警告道:“蛮蛮,别怪娘没有提醒你,这回你绝不可和过去那样肆意妄为,真闹起来,两家都不好看,还会损坏你的名声。”


    霍令仪用力咬着唇,在唇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咬痕,她吸了吸鼻子,试图冷静下来:“我不闹,那你们就不能拒绝这门亲事吗?”


    冯衿解释道:“娘为你拒绝过的。他们沈家登门数次,起初目的十分明确,后来被我拒绝多了,改为怀柔政策,只当每日过门叙旧闲聊,都不曾提及此事,好端端的你叫我怎么好将她赶出去,传出去了只会落人口舌。”


    霍令仪知道自己母亲守礼,注重颜面,所以才会处处谨慎小心。


    可她不甘心被沈家人拿捏。


    于是霍令仪从她怀里起身,杏眼圆睁,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娘不做坏人,我敢做坏人,她下回再来,我就拿扫帚将她赶出大街去!”


    冯衿噗嗤一声笑出来,将她重新拉回来坐下,用力点了点她的脑袋,无奈责备道:“你这暴烈的脾气呀,真是随了你爹。”


    霍令仪鄙夷道:“哼,他才不会像我这般刚烈。”


    冯衿道:“谁说的,他年轻时脾气比你暴躁多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去了陇西。他吃过莽撞的亏,加上年纪渐长,就更要三思而后行。你呀,也别怪你父亲,沈家如今傍上新上任的中书令,势头正猛,不可轻易得罪树敌,要拒绝也得徐徐图之。”


    霍令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眉宇染上厉色:“不要。”


    冯衿想起她跋扈骄纵的性子,生怕她闯出不可调和的祸事,罕见地喊她全名,语气中带着威胁:“霍令仪,想吃棍棒了是不是,娘很久没有打你了,别逼我破例。”


    识时务者为俊杰,霍令仪态度马上软下来:“娘……”


    冯衿皱眉瞪她:“再啰嗦,回去就给我禁足。”


    霍令仪撇嘴,无奈答应:“知道了。”


    她嘴上答应了,可心里绝不服从,在车毂声中,静静酝酿着计划。


    回到府邸,霍令仪在喜鹊的服侍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喜鹊正低头给她系腰带,霍令仪问道:“胡蝶人呢?”


    “不知道,最近老是不见她。”喜鹊如实答道。


    “你去找找,然后让她来见我……”霍令仪转念一想,又改口道:“算了,她肯定也不会跟我说实话,换身男子衣服,我要出门。”


    霍令仪把喜鹊刚给她换好的腰带解开,二话不说便把衣服脱了。


    喜鹊惊诧于她的举动,但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转头就去箱笼里替她将压箱底的男装衣服取出替她换上。


    “小姐要去哪儿啊?”


    “景王府。”


    *


    霍令仪不敢惊动家里的马夫孙叔,偷偷牵了匹马从后门溜出去。


    绕过半个盛京,从西锦巷一路穿行到了东坊市。


    这一路骑行,霍令仪蓦然发觉,这还是她头回主动去找他。


    第一次是为了霍珣去哄他,第二次是被他坑骗了钱财。


    两次去见他,都并非真心实意。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东坊市的景王府。


    后来都是他主动来找她,不叫她操心这些事。


    从山庄分别开始算,他们也有将近半月不曾见过面。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为何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说好的,他去跟圣上求娶,可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她相信他不是滥情的多情种,一定是有什么事羁绊住他,只是她一无所知。


    霍令仪后知后觉想起那些山匪,或许越少珩的失踪与这些人有关。


    是谁要抓她,抓她又要做什么。


    慢慢的,她觉得自己好似抓到了些有用的线索。


    该不会是利用她来威胁越少珩?毕竟骆雍就是前车之鉴。


    霍令仪手里的信息实在太少,一时之间,很难将事情串起来,找到因果关系。


    但如今,迫在眉睫的并非这些小事,而是沈家求娶之事。


    要是越少珩再不行动,时间长了,她爹妥协了怎么办?


    万一,他真的如传言说的那样,行将就木,她怎么办。


    一路心事重重,霍令仪终于来到东坊市宽巷中的景王府。


    府门外只有四个手持长矛的侍卫守着。


    宽巷里十分安静,霍令仪翻身下马,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脆响,吸引来了那几个侍卫的目光。


    马匹停在府门前,霍令仪鼓足勇气走上七级台阶,果不其然被侍卫拦截。


    长矛挡在她面前,侍卫冷冰冰地说道:“何人敢擅闯景王府?”


    霍令仪抬头挺胸,盛气凌人地望着两个拦截他的侍卫,从怀里掏出霍府的令牌亮明身份:“小人奉霍将军之令来给殿下送句话,劳烦通传一下江野江侍卫,是非常重要的消息,必须由我亲口告诉他,有劳侍卫大哥。”


    她搬出了霍将军的头衔,还说得煞有其事。


    只是见景王的亲卫,又不是见景王,二人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转身进府。


    不多会功夫,江野从府邸里出来了。


    江野瞧见女扮男装的霍令仪,眼底闪过惊诧,但很快便恢复过来,脚步也因犹豫慢了两步,他整理好情绪,才阔步走出府门。


    霍令仪在府门外踱步,视野中瞥见江野,眼睛顿时晶亮,欣喜喊道:“江侍卫。”


    “霍……你有何事要见我。”江野见她身份特殊,唯有改口。


    霍令仪开门见山道:“我要见他。”


    江野为难道:“恐怕暂时不是很方便。”


    “为何?他果真如传言那般,要……”霍令仪张口结舌,不敢说出那句话。


    江野见她面露愁苦神色,赶忙解释道:“你别担心,并非如传言说的那样严重。”


    “那为什么不许我见他?”


    江野不敢过多透露,只好含糊着婉拒:“实在不方便。”


    霍令仪见他三番四次阻拦自己,一腔温情顿时如死灰般燃尽。


    王府大门的影壁彻底挡住了她的视野。


    庭院深深,廊腰缦回,不属于她的路,她便不走了。


    霍令仪咽下失望,低声宣告道:“好,那我不再来找他了,你告诉他,霍将军已经将霍大小姐许配给了沈家大公子,不日后便要登门下聘礼,三书六礼走完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话尽于此,望他好自为之。”


    霍令仪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牵过骏马翻身而上。


    骏马嘶鸣一声,宽巷中惟余一阵疾蹄。


    不消片刻功夫,声音逐渐消失在晴空中。


    江野目送霍令仪离开,待她身影彻底消失,才神色凝重地转身入府。


    回到景王寝殿,青山站在殿外守候,江野走到殿门另一侧,往殿内看去。


    隔着一道屏风,见不到榻上之人,惟见一道青烟盘桓在房梁之下,好似人的三魂七魄被吊


    出来。


    江野蓦地眼眶就红了,对上青山警告的眼神,江野扭头擦了擦眼睛,说:“我没事。”


    青山冷冷说道:“谁担心你有事没事,刚才是谁来找你了?可是柳靖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江野轻叹一声:“那边暂时没有消息,是霍小姐。”


    青山皱眉:“你没有告诉她吧。”


    “没有,但是她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


    江野话音刚落,里面的御医已经背着药箱走出来。


    江野与青山二人凑上前去,着急问道:“薛御医,殿下如何?”


    薛御医说道:“余毒已清,按理来说殿下早就该苏醒了,方才我为他施针,疗效欠佳,或许还得再施针几回。”


    “这几日我再研究一下药方,你们好生照顾殿下,有些什么动静,需马上来通知我,我先去膳房看看药煮得如何。”


    青山主动上前替他背药箱:“我送您去。”


    江野在他们离去后,才悄然入殿。


    整座寝殿弥漫着一股药香味,殿内四方窗户只留一扇通风透气。


    墙角的十二连枝铜灯烛火长明,床榻两边的掐丝珐琅描金山水楼阁图灯为了方便薛御医施针才点亮,此时有些晃眼。


    江野走到榻前将灯内的烛火熄灭,床榻内的光线才黯淡下来。


    光线由明转暗,红木架子床内躺着的男人面如纸色,在暗处更为明显,因病灶折磨,眼窝和脸颊略有些凹陷,清减了许多。


    江野跪坐在榻前的踏板上,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呼唤道:“殿下,殿下,快些醒来吧。”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景王这样已经有七八日了。


    毒发前,他还运筹帷幄,安排好了一切。


    可怎料毒性发作,他吐出一口黑血便晕厥了过去。


    他们封住他的奇经八脉,才没有伤及肺腑。


    只是他一直硬撑着,时醒时睡,嘴里一直念叨着霍小姐的名字。


    到最后竟是彻底昏死过去,陷入沉睡。


    江野本想和往日那样说两句逗趣,说不定殿下听烦了,眼睛一睁,就会一脚踹到他身上,骂他聒噪,叫他滚蛋。


    可事实是,无论他说什么,殿下都毫无反应,眼睫都不曾动过一下。


    江野轻叹一声,照旧与他讲话。


    “殿下,小胡那边一切顺利,已经找到柳靖在仓山的私宅,相信很快便能将柳小姐救出来,殿下您还要和霍小姐邀功呢,快些醒来吧。”


    “对了,方才霍小姐来了。”江野半天才说到正题,他懊恼自己的记性,半垂着头反省,错过了他眼睫的轻微颤动。


    江野再次抬头,看向床上双眸紧闭,毫无反应的越少珩,说了一个最坏的消息:“殿下,霍小姐那边出事了,霍将军趁您不在,要把霍小姐许配给沈昭举,还有几日就要下聘,您再不起来,霍小姐以后就要叫沈夫人了,您怎么还有闲心躺着,快些醒过来去将霍小姐抢回来吧。”


    就在此时,殿内半开的一扇窗户闪过一道黑影。


    一个亲卫前来报信。


    到了殿门外,不敢闯入,只敢站在外头,冲里面的人喊道:“江侍卫,信鸽来了,有急事需要您去处理。”


    江野望了眼床上纹丝不动的人,无奈且失望地轻叹一声。


    回头应了一句,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忽然手臂被一股力道攥住。


    他垂头对上双水墨般黑浓的眸子,顿时跪倒在地,哽咽出声:“殿下,您终于醒了。”


    第107章 讨公道(青骊线)她终于在今日大仇得……


    仓山,林深处有一间几近废弃的宅子。


    山野间杂草丛生,几乎有人那么高,将门户遮掩其中。


    拨开杂草,进了荒宅。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堂屋里摆放的棺材,原来是个义庄。


    窗台上结满了蜘蛛网,经幡无风自动,四周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山里常有云雾阻隔天光,屋中不点灯,便显出几分鬼气阴森。


    后院三面都是墙,唯有一面连接着山体。


    来人转动着院子里一处盘龙雕像,铰链发出声音,墙面被机关推动,露出一个密道。


    黑影走进,机关缓缓转动关闭密道的门。


    就在门即将掩上的时候,一道影子追随而上,从缝隙里钻进,隐于黑暗之中。


    密道墙壁上悬挂着明灭的油灯,穿过昏暗的隧道,很快便豁然开朗,得见天光。


    密道出口在一座半山腰上,站在半山俯瞰,底下有一座庄园,被群山环绕,像个世外桃源。


    这里竟别有洞天,好一个狡兔三窟。


    要是无人引路,翻遍整座山头都不一定能找到这个隐秘的地方。


    因为入口极其难找,因此庄子里的守卫并不严密,来了个天外来客都无人发觉。


    斗转星移,已经是小胡进来庄子的第五日。


    他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庄子里的情况。


    出入口只有半山腰上那处,要是企图翻山越岭,则会误入深山野林。


    他夜里躲在树上,曾听见虎啸狼嚎,见过熊影精怪,擅闯进去,只怕生死难料。


    小胡饿了渴了就会溜去厨房偷吃,困了就躲在房梁里睡觉。


    也亏得庄子里人少,才没人发现他的踪迹。


    白日潜伏,夜里摸索,终于,被他找到了柳青骊的下落。


    她被幽居在北面的一个院落里,最令他吃惊的是,柳靖竟然也阴魂不散地住在里头。


    他实在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去找她,只能继续潜伏,等待时机。


    在潜伏这几日,倒叫他发现了些趣事。


    小胡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也有些好奇,柳靖为何不动她?


    直到偷听到柳靖与一个大夫的对话,才知道原来并非他不愿,而是不能。


    但是近来似乎大夫给他下的猛药起了药效,柳靖红光满面,竟起了贼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胡也顾不得其他,打算冒险一回,等柳靖离开,就趁机去找柳青骊,带她离开。


    可他晚了一步,柳靖已经将她带出院子,往南边的温泉池子走去。


    小胡躲在暗处,观察四周可有暗卫。


    连廊之下,柳青骊被柳靖半搂在怀中,她已不似往常那样会挣扎着逃离,反倒像个傀儡,麻木地顺从,像是行尸走肉,被抽走了所有的精魂。


    柳青骊长发半梳,只用一根金簪束起发髻,穿着月白色罗裙,脚着木屐,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响。


    一路无话,到了一处温泉别院。


    庭院里栽满了红枫,处处有奇石堆叠,九转连廊移步换景。


    站在月洞门外,竟无法一眼看透庭院内的景观。


    活泉冒着蒸腾热气,虚化了眼前的光景。


    衣衫落地,身体没入温热的泉水之中,柳靖靠坐在池子里,望着还站在上面的柳青骊说道:“不是说想清楚了吗?还不下来。”


    柳青骊从失神中抬头,漠然地扫了他一眼,走到岸边摆放的案几旁倒了两杯酒,她将酒壶与酒盏都放在木托盘上,随后脱去木屐,赤脚走入温泉中。


    她并未脱去罗裙,罗裙湿了水,紧紧粘在身上,像是负载了重量,叫她在温泉中行走的每一步,都如坠千斤。


    她在离他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


    温泉四周雾气氤氲,好似坠入了仙境。


    木托盘漂浮在水面上,她嫣然一笑,将托盘推到他面前,举起酒杯对他邀约道:“这些年,青骊多谢父亲的栽培,青骊无以为报,便敬父亲一杯。”


    说罢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柳靖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打算喝另外一杯。


    柳青骊并未勉强他,自然而然的举起另外一杯:“第二杯酒,是敬我未来夫君,既然我答应了你,愿意舍弃过往,重新开始,那喝下这杯酒,咱们就彻底断绝了父女关系,一切如你所愿。”


    柳青骊仰头喝尽,倒转杯子,一滴不剩。


    柳靖狡诈笑道:“什么叫如我所愿,青骊不愿,我可不会强迫你。”


    柳青骊面色一变,随即很快又勾唇笑了起来:“青骊想明白了,青骊在世间只剩下侯爷一个亲人,不管是父亲还是丈夫  ,你都是我最亲密的人,青骊心甘情愿。”


    她用她喝过的酒杯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


    “侯爷,青骊敬您一杯。”


    柳靖故意倾身,就着她的手喝,柳青骊并未躲闪,还主动送上。


    喝过酒,一股热腾腾的感觉从肺腑直穿丹田,他感受到了快意,不由朗声大笑,一把推开面前碍事的托盘,就要将人搂入怀中。


    柳青骊忽然推着他的肩膀,柔声道:“侯爷,切勿着急,我还未除去衣衫。”


    “我替你解。”


    “青骊想自己来。”


    柳靖并未勉强,松开手,随她自便。


    柳青骊在水中游弋,退到他面前四五步的距离,身子缓缓沉入水中,直到在水面消失不见。


    紧接着有衣衫飘浮而上,柳靖只觉浑身燥|热。


    身前有一道身影忽然钻出水面,墨发湿淋淋披散在她肩头,遮住了身上要紧处,只露出香肩。


    柳靖眸色深沉,盯着眼前这个由他亲手养大的干净女孩。


    像,她们太像了。


    红尘往事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柳靖还是个世子的时候,与伺候自己的一个婢女初尝云雨,他实在喜欢那个婢女,她姿容出色,乖巧听话,又会哄他高兴,他们曾经无忧无虑度过一段快乐时光。


    可惜后来被他母亲知晓,她不想破坏与骆家的姻亲,便活生生将其打死。


    这是他人生中一大遗憾。


    后来他走遍江淮一带,但凡与她有两分相似的,他都收入囊中。


    可惜都不是她。


    直到碰上了柳青骊的母亲阮如意,她与她有七八分相像。


    只是阮如意脾气太差,而且水性杨花,禁不住一点儿寂寞,常与那个男人幽会。


    但她生下来的女儿像她,不仅容貌肖像,脾气也乖软柔顺。


    被他细心呵护,小心娇养,他竟真的生出一种养女儿的感觉来,只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打破了。


    随着柳青骊五官长开,他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他曾试过将她推远,但占有欲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滋生。


    他改变主意了。


    找名医坐诊,替他医治隐疾。


    多年来的诊治,都比不过惊鸿一瞥,原来治病竟然如此简单。


    他知道,柳青骊这辈子只能属于他。


    温泉水热,雾气缭绕。


    酒气翻涌,气血也跟着涌上来,他竟有些轻飘飘的晕乎感觉。


    一双手臂缠绕上来,柳靖满意笑了,搂住她的腰身。


    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他忽然觉得视物有些模糊,他忽然皱起了眉,想将柳青骊推开。


    谁料柳青骊反倒主动揽上他的肩膀,柳靖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脖子上有刺痛传来,柳靖如遭雷击,闷哼出声。


    耳畔响起了她的声音,带着无边的愤恨和疯狂:“这是替我母亲讨回的公道。”


    柳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发疯的女人,想要推开她,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柳青骊手起刀落,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扎了第二下:“这是替翠微讨的公道。”


    她又落下了第三下:“这是替景王的讨的公道。”


    密密麻麻的针扎入肉的噗呲声不绝于耳,她忽地尖叫出声:“这是替所有被你害死的人讨的公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柳靖瞪大了眼睛,手脚不知为何发麻,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抵抗。


    到底什么时候被她下了药?


    桌上的酒?可是她不是喝了吗?


    不对,酒盏里的酒被她喝了,他喝的是她重新倒的酒壶里的酒。


    他谨慎了一生,竟这样输在了她的身上吗?


    柳靖脱力,再也站不稳了,不甘心地睁着眼睛,由着麻木的身体彻底滑入水中。


    水面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乳白色的温泉水被翻滚的红色取代。


    柳青骊死死地攥紧霍令仪赠送给自己的金簪谨防它脱手。


    在极度的恐惧与忘我的愤怒中,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浮出一个人,正是死掉的柳靖。


    他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脖子上的伤口斑驳,翻出来的血肉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再也流不出血液来。


    她呆愣地站在池水里,尚有几分不可置信。


    她成功了?


    柳青骊彻底跌落在粉色的温泉里放声痛哭。


    她终于彻底摆脱柳靖了!


    她丝毫没有杀人后的害怕,唯有解脱后的轻松。


    哭过之后,她麻木地爬上岸边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坐在岸边,望着手里的金簪怔楞出神。


    金簪的尾部被她磨得十分锋利,轻轻一扎,便能扎出一个窟窿来。


    她知道自己与柳靖体力悬殊,便偷偷在他药炉里偷来了麻沸散藏在指甲里,她喝过两杯酒后,柳靖才会放松警惕,她再将麻药撒在杯中,柳靖便不再设防,果然落入她的圈套。


    她为了这一日忍气吞声,终于在今日大仇得报!


    从得知翠微替她死的那一日开始,她便被愧疚和惶然折磨得夜不能寐,但她那时还未彻底放下希望,她还能寄希望于令仪,寄希望于景王。


    直到前几日,柳靖告诉她,景王终于被他的人杀了,她的希望彻底破灭。


    她会被永远困在这座宅子里,成为柳靖的金丝雀,成为他的禁脔,被囚禁一生。


    她每时每刻都活在恐慌、惊惧和无措之中。


    这样无依无靠的境况,让软弱的她生出了是否要顺从的想法。


    可是心里徒然生出一丝不甘心来,她就这样向命运妥协吗?


    她忽然想起了令仪来。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答案似乎十分明朗,她不会屈服,她一定会想办法逃出生天。


    令仪从来就不是一个听天由命之人。


    软弱被绝境压垮,坍塌的废墟里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埋下名为勇气的种子,在悄悄发芽。


    她也不可以放弃,她还要离开这里,去找令仪!


    要问普天之下,谁有解救她的能力,毫无疑问,就是景王。


    景王的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杀了柳靖,可是她也逃不出这个庄子。


    很快,柳靖的人便会发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难逃一死。


    与其被他们折辱,倒不如先走一步。


    反正这辈子最大的仇已经报了,她了无牵挂。


    她握着金簪,用力往自己脖子里扎去。


    锋利的簪尾距离脖子仅有半寸不到的时候,她竟生生停住了。


    柳青骊双眸紧闭,落下两行清泪来。


    隔着千山万水,她仿佛能听到送她金簪那人在笑着喊她名字。


    她蓦然松手,金簪落地,她不禁掩面而泣。


    她还有牵挂啊,令仪,玄朗,他们都还活着呢。


    该怎么办?


    柳青骊缓缓起身,打算躲起来,偷偷寻找出路。


    刚走出云雾缭绕的温泉别苑,她忽然被人捂住了嘴巴,往暗处拖去。


    “别怕,我是景王的人。”


    第108章 圣旨“殿下爱您之心,可昭日月。”……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


    院中桂花落了一地,枝头顿时空了不少。


    轩窗洞开,吹来丝丝凉爽秋风。


    霍令仪与胡蝶、喜鹊二人坐在罗汉榻上玩弹棋,桌上置一棋板,各自列阵十二枚棋子,用手指弹射自己的棋子击打对方,将其击出棋盘则为胜者。


    三人各占一边,只听屋内传来玉石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战局十分激烈。


    胡蝶勤于练武,极少耽于玩乐,还是头回玩这些东西,棋盘之上她玩得最是开怀。


    喜鹊年纪小,玩心也重,只是平日里要照顾霍令仪起居,才显得沉稳,但其实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因而也玩得高兴。


    只有霍令仪,兴致缺缺陪她们二人消遣。


    喜鹊最先发现霍令仪情绪不佳,拼命给胡蝶使眼色。


    胡蝶眼里只有输赢,哪里管得到旁人,最后还是被喜鹊踢了一脚,才注意到她的提醒,给霍令仪让棋。


    霍令仪单手支颐,随手打掉棋盘上她们二人的所有棋子,忽然笑了:“谁叫你们让着我了,棋盘


    只有输赢,没有人情,你们输了,可得听我责罚。”


    喜鹊坐到罗汉榻的脚踏上,给霍令仪捶腿,仰头朝她笑道:“小姐赢了,想要责罚奴婢什么?奴婢给小姐捶腿吧。”


    胡蝶也膝行挪到霍令仪身后,给她捶背:“那奴婢就给小姐捶背。”


    霍令仪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外的碧蓝晴空,跟身后的胡蝶说:“待在家中无聊,胡蝶,我们去北苑钓鱼吧。”


    胡蝶为难地解释道:“小姐,北苑如今到了禁渔期,不许钓鱼了。”


    霍令仪眼睛一亮:“那去骑马。”


    胡蝶正打算答应她,垂花门外忽然闯入一个人。


    他飞快地穿过连廊,脚步匆匆,很快便到了正屋。


    霍珣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喊道:“阿姐!不好了,沈大人带了媒人来提亲了,还抬了聘礼来下聘。”


    桌上的玉石棋子从高处落下,如玉碎珠,哗啦啦掉落一地。


    霍令仪骤然起身,大步走下罗汉榻,奔至门前,追问道:“他一个人来的?”


    霍珣摇头:“沈大人,他的夫人还有沈昭举,他们一家三口带着媒婆来的,很是隆重呢,府门外聚集了许多人看热闹,今日这般,怕是要成事了。”


    “我去杀了他!”胡蝶忽然从罗汉榻上一跃而下,抽出腰间的软剑,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霍令仪赶紧拉住暴怒的胡蝶,劝阻道:“你不要乱来,你与其在这儿给我添乱,不如去找你家主子吧。”


    胡蝶以为霍令仪在责怪景王,她脸色一变,忽然红了眼眶,朝她跪了下来:“小姐,王爷他并非弃您不顾,而是他如今昏迷不醒,实在无法出现啊。”


    霍令仪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耳鸣,听不真切外界的声音。


    她说什么,越少珩昏迷不醒?


    假的吧,他一定又在耍什么鬼主意?


    霍令仪如此安慰着自己,可是她发现事关他的安危,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关心则乱。


    霍令仪缓了半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他怎么会昏迷不醒?难道传言里说的都是真的?”


    胡蝶抹了把眼泪,对她如泣如诉道:“有真也有假。王爷确实出事了,在仓山时,王爷突然有事离开,是因为发现了柳靖要对他不利,王爷为了保护小姐安全,也为了获取柳小姐的踪迹,甘愿以身入局,调虎离山。”


    “刺客狡猾,抓不到小姐,就抓了个很像小姐的人欺骗王爷,王爷投鼠忌器,中了刺客一剑,谁料对方在剑上抹了毒,险些真要了王爷的命,王爷被送回府里找御医医治,如今尚在昏迷,小姐千万不要误会王爷对您的心意,殿下爱您之心,可昭日月。”


    站在廊下的霍珣大气都不敢喘,他无比震惊地听着胡蝶口中的秘密,心里千回百转,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景王是因为阿姐才出事的,他对阿姐情深义重。


    霍令仪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听着前院的骚动,她的目光变得越发坚定。


    她思忖了片刻,扭头对眼前几人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


    将军府后门,有一匹骏马疾驰而出。


    穿出巷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刚入巷子的货郎担架。


    货郎在后头追着讨要说法,可那人越跑越远,不多会只剩下一个黑点消失在街道尽头。


    从西锦巷到东坊市,快马要半个时辰,她不好走人多的闹市,只能寻些人少的巷子钻。


    胡蝶咬着牙狠狠抽打马鞭,恰好与一台前往将军府的轿子擦肩而过。


    胡蝶终于在半个时辰以内赶到景王府,府门外有士兵坚守,她只能走后门。


    进了王府,她一路飞奔到景王的寝殿。


    庭院里有侍卫洒扫,侍卫认得她,便没有阻拦。


    胡蝶来到寝殿外,并未瞧见有人守在外头,她试着往里面喊人,可无人回应。


    她便壮着胆子走进寝殿,绕过屏风,发现原本应该躺着人的寝榻竟然空空如也。


    殿下醒来了?


    胡蝶想到这一点便激动不已。


    她快步跑出寝殿,找到庭院里打扫的侍卫,抓着他的手问道:“王爷去哪儿了?”


    侍卫说道:“王爷入宫了。”


    胡蝶暗叫不好:“走多久了?”


    “今晨一早,郭二公子与长公主来探望殿下,坐了不久,三人就一起进宫了,大约有一二个时辰了。”


    胡蝶心里乱糟糟的,江野和青山都不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通知殿下。


    不管了,先回将军府,搅黄这桩婚事再说!


    胡蝶原路离开景王府,一路疾驰。


    *


    将军府外,来了一支下聘的队伍。


    仪仗队在府门外敲锣打鼓,奴仆牵羊背雁,肩背上抬着一箱箱张贴着红纸,挂上了红绸的箱笼,吸引来了大半条街的百姓围观。


    “这是谁家来跟将军大人提亲啊?”


    “好像是户部侍郎的沈大人。”


    “好事一桩啊!”


    将军府内的气氛与府外的热闹却截然相反,场面略有几分尴尬。


    霍擎坐在高堂之上,目光扫过底下的沈家人,以及那个在堂中口若悬河的媒婆。


    他的面色阴沉,手搭在玫瑰椅的扶手上,青筋暴起,仿佛稍一使劲就能将其捏碎。


    坐在他旁边的冯衿显然比他冷静许多,面色平和地望着媒婆与和她一唱一和的沈家夫人邓氏。


    邓氏见她面色和蔼,心里便觉得妥了,也总算不辜负她这段时间来的努力。


    邓氏理了理衣摆,笑着说道:“冯夫人,场面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们沈家有意求娶令媛,可以说是诚意十足,先前给你送了昭举的庚帖,想必你应该拿去合过生辰八字,心里十分满意,故而才没将令仪庚帖送回,也怪我家昭举,对你家令仪情根深种,铁了心要娶,我们就不在意那些虚礼了。今日登门求娶,也是想商议一下良辰吉日。”


    冯衿放下茶盏,美眸扫过底下的邓氏。


    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言辞,明里是不在意那些虚礼,暗里则是讽刺他们霍家不懂礼数。


    可是她答应过要交换庚帖吗?


    冯衿此时还有些耐心,便温声细语解释道:“邓夫人,你们不在意那些虚礼,我们霍家在意,两家成婚,除了门当户对,也该考虑到两个孩子的性情是否相投,以及八字是否相冲,您二位今天兴冲冲的登门,也不提前跟我们霍家说一声,这下闹得人尽皆知,万一没成,怕是不好收场啊。”


    邓氏不以为意,摆了摆手:“我与你提过的,就前两日我登门时,不是说过了吗,是冯夫人一时忘记了吧,不过这也不重要。咱们沈霍两家,如果能结成姻亲,将来朝堂之上互相帮衬,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抛出了两家联姻的好处,又不忘刻意提醒:“霍将军乃寒门出身,如今做到武官表率,十分不易,我们沈家三代在朝为官,先祖曾位列三公,沈家枝繁叶茂,姻亲无数,其中不乏朝中重臣,沈霍两家其实门当户对,一文一武,实乃天作之合。冯夫人嫁给霍将军时,不也是文武结合,哎呦,说起冯家,咱们渊源也不浅呐。”


    她口中的渊源,不外乎又想拿她的父亲说事  ,冯衿摸着袖子上的刺绣纹路,有些倦了。


    从邓氏散播沈昭举英雄救美的事迹,刻意绑定他与令仪关系,到如今带着媒婆没皮没脸,大张旗鼓地登门,强逼着他们接下这头亲事,冯衿对沈家的印象就已经落到了谷底。


    她看在两家面子上,不愿轻易撕破脸皮。


    但不管她如何明示暗示,对方都铁了心要与霍家结亲。


    冯衿还是第一次也想学霍令仪和霍擎的做派,将沈家人全都赶出门去!


    邓氏说了这么多,见自己的丈夫还在袖手旁观,侧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也开口说上两句。


    沈居安脸皮没他妻子那么厚,头回找霍擎说此事的时候,霍擎虽未答应,但也给了他两分薄面,先问问孩子的意思。


    后来霍擎将庚帖送回,态度也十分明朗。


    奈何妻子与儿子双双施压逼迫他,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游说霍擎。


    可霍擎是个武夫。


    当初冯老说他这个女婿是个粗莽匹夫时,他还不当一回事,直到他被霍擎的下属扛起扔出衙署,丢尽老脸,他就不敢再往前凑了。


    妻子邓氏也是个厉害的主,闹起来没完没了。


    他被两面夹击,心里也是苦不堪言。


    今日这般闹起来,他是拉也拉不住,只期望霍家给彼此留点情面,就应下这门亲事吧。


    就在他们僵持之际,屋外传来脚步声。


    霍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他们吼道:“爹,娘,不好了,阿姐出事了!”


    霍擎和冯衿马上站了起来:“她怎么了?”


    沈昭举也急得站起身来,一脸紧张地看向霍珣。


    “阿姐……”霍珣似乎避讳在场的沈家人,贼眉鼠眼地偷看了他们几眼,一看就有猫腻。


    冯衿沉着脸命令道:“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霍珣这才讪讪地开口道:“阿姐知道沈家来提亲,一个不高兴就打算离家出走,结果爬上高墙,被巷子里许家豢养的恶犬吓到,猛地栽到地上,不仅摔断了腿,还被咬伤了脸,因为不敢告诉你们,我就悄悄找了大夫来看,结果大夫说,阿姐摔下来的时候砸到脑袋,怕是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被人照顾着才能活了。”


    霍珣说完,还拼命地给冯衿眨眼睛示意。


    冯衿起先忧惧交加,心急如焚,但是看到霍珣拼命给她使眼色,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此时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


    冯衿白眼一翻,双眼一闭,竟晕厥栽倒进霍擎的怀里。


    霍擎并不知情,听见女儿出事了,妻子又因此晕厥过去,脸色变得铁青。


    他将人扶稳抱起,沉着安排下去:“沈大人,邓夫人,家中遭此变故,怕是不便再留你们了,提亲之事,就此作罢。阿珣,替我将他们送出去。”


    霍珣应得爽快:“是!”


    沈昭举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霍珣的肩膀,脸色煞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霍珣抬手,要将他送走:“如假包换,沈公子,你与我姐姐怕是今生无缘了,还是请吧。”


    “不可能,我去看看她。”沈昭举一把推开他的手,就要跟上霍擎,结果被霍珣拦下。


    霍珣冷声道:“擅闯内宅,我可是要报官的。沈公子,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们霍家无意耽搁沈公子的姻缘,沈大人,邓夫人,你们还是将聘礼带回去吧。”


    沈昭举表情凝重,剑眉紧皱:“她因我而受伤,这样子的她,也无人敢娶,既然如此,我就要负责到底,照顾她下半辈子。”


    邓氏扑了上来,抱住沈昭举的手臂,劝阻道:“昭举!你痴不痴傻啊!你可是我们沈家独苗,切不可为了儿女之私,断了我们沈家的香火啊。”


    沈昭举急红了眼,甩开她的手,大言不惭地说道:“大不了纳个妾室生孩子,再记到她名下,不也是一样的吗?”


    邓氏气急攻心,恨恨地锤了他的肩膀一锤,看向一旁沉默的丈夫:“你糊涂啊!老沈,你怎么不劝劝他?”


    沈昭举肩膀伤口未愈合,闷哼了一声。


    沈居安上前,拉着沈昭举往外走:“你母亲说的对,事已至此,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咱们走。”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沈昭举仍在耍小孩子脾气,抱着廊下的门柱不肯撒手。


    就在他们僵持之际,庭院里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呦,咱家来得不是时候啊,沈大人,可是来跟霍家提亲呐?”


    沈居安认得此人,他正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总管太监德海公公。


    沈居安松开沈昭举,对他行礼道:“德海公公,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德海举起手里的圣旨,笑盈盈道:“自然是来替圣上传圣旨了。霍小公子,去把霍大人和霍小姐请出来吧。”


    第109章 赐婚想见他,与他说说话。


    霍珣马上吩咐下人进去唤人,不多会功夫,霍擎与冯衿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德海没看见霍令仪,不由问道:“霍小姐呢?”


    冯衿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


    一旁憋了一肚子气的邓氏便自作主张替她答了,颇有些幸灾乐祸:“霍小姐爬墙摔断了腿,听说脑子也摔坏了,正躺在床上下不来床呢。”


    “这……”德海脸色变了,扭头去看霍擎与冯衿。


    霍擎与冯衿皆扭头瞪了邓氏一眼,沈居安眉心一跳,赶紧扯了扯她的衣服警告她少说两句。


    霍擎往前走了一步,对德海解释道:“德海公公,小女身子不便,便由微臣替她接了圣旨。”说罢他撩袍下跪行礼。


    德海有些犹豫,可是圣旨已下,总不能因为霍小姐出事了,就带着圣旨回去吧。


    毕竟,圣旨是景王千辛万苦求来的。


    他不惜冒着惹怒圣上的危险,搬来长公主与太后两位救兵,才让圣上回心转意替他马上赐婚。


    圣上本就要成全他们这对鸳鸯,也不晓得为何景王如此着急。


    现下他可算明白了,原来是有人要与他抢婚。


    唉,还是晚来了一步,真是孽缘。


    德海虽有所迟疑,但还是展开了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仰承皇太后慈谕,左骁卫将军嫡女令仪,姿容出众,秉性端淑。朕躬闻之甚悦,今景王及弱冠之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为配,兹指婚其为景王正妃,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钦此。”


    场下众人面色各异,霍家人千恩万谢,叩拜接旨,沈居安和邓氏则流露出了几分疑惑。


    他们并不知道景王与霍令仪的交情,但他们都知道景王病重,圣上在此时下圣旨,莫不是要为景王娶个人品贵重之人冲喜?


    可是景王要是死了,霍令仪岂不是成了孀妇,守一辈子活寡?


    沈昭举颓然地坐在地上,圣上亲自写的圣旨,不管他与霍令仪有没有定下亲事,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皇家想要抢亲,便无人能抗旨不遵。


    可是圣上为何要给他们二人赐婚?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皇家,姓越。


    他以前以为他叫岳公子,原来此越非彼岳。


    沈昭举看向一边的霍珣,向他求证:“越公子,就是景王?”


    霍珣点头:“不错。”


    沈昭举跌坐在地上,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周遭的人都觉得他奇怪。


    邓氏跑到他身侧将他扶起,拉着他就要走:“儿啊,你怎么也疯了,你不要吓娘啊。咱们快回去,找个大夫替你看看。”


    邓氏将沈昭举带走,沈居安也只能跟着离开,但离开前,还是得跟霍擎表个态:“霍将军,恭喜了,咱们两家有缘无分,这些时日的叨扰,还望海涵,犬子与内人并非坏人,只是太过着急了,我为他们二人跟您道个歉。”


    霍擎冷淡地乜他一眼:“那劳烦沈大人往后好好约束你的妻子与儿子,不要再来纠缠我们家令仪。”


    “是,是,霍大人放心。”沈居安老脸臊得很,只觉得无颜见人。


    说罢,便率领自家下人,带着所有东西一起离去。


    冯衿命孙妈妈准备红封,非常识趣地贡奉给德海公公。


    德海笑纳了,还特意询问一下霍令仪的病况。


    “她实在顽皮,不小心摔到,养几日就好了。”冯衿不能让霍令仪在此时出来领旨,明明身体康健,却不出来领旨,是为大不敬之罪。


    德海轻轻嘶了一声,虽然是比那人说的情况好些,但皇家儿媳,可不能身体有疾。


    “摔到腿可大可小啊,需要传御医来瞧瞧吗。”


    “有劳德海公公关心,不碍事的。”冯衿笑着与德海周旋了几句,才把他的疑虑打消。


    德海没再追问下去,抱着拂尘说了几句恭喜,之后便要回宫复命,不便多留。


    霍擎与冯衿将人送出府门,看到沈家人还在府门外徘徊,尚未离开。


    沈


    家人为了给自己造势,一路敲锣打鼓吸引来了不少人,此时车马都被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耽搁在府门外都无法离开。


    来时沈昭举还风光地坐着高头大马,走时却连骏马都爬不上去。


    他踩着马镫,全身几近无力,就算被手下的奴仆搀扶着,也还是怎么也爬不上马背,这般软弱无能的样子遭到了周围人的耻笑。


    “笑什么笑!”邓氏恼怒地朝人群里偷笑那几人瞪了一眼,随即心疼地拉着沈昭举去坐马车。


    霍擎三人站在府门外,都瞧见了沈家人狼狈的样子。


    德海唇畔闪过一抹冷笑,抬手示意他们二人不必相送,随后钻进轿子里。


    小太监们扛着轿子,悠悠闲闲,摇摇晃晃地往皇城走去。


    附近有相熟的人家上前询问情况,霍擎朗声笑道:“圣上英明,为我女儿与景王赐下了婚事,等到成亲那日,还要宴请诸位亲朋近邻赏脸喝喜酒。”


    人群里传来阵阵欢喜的声音:“恭喜恭喜!”


    又有人追问沈家提亲之事,霍擎面不改色,解释道:“沈家确实来说过几回亲,但都被我回绝了,今日沈家大张旗鼓前来提亲,也在我意料之外,景王早前就已与我求娶过令仪,只是在等圣上下旨才没有对外张扬,如今圣上下旨,赐下良缘,诸位尽管恭喜便罢,莫要再议论沈大人的不是了,不知者无罪。”


    霍擎话音落下,人群里的百姓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这番话哪里是为沈家人开脱,分明在指责沈家的不是。


    “原来抢婚的是沈家不是景王。”


    “不都被拒绝过了,还要来求娶?这样的大张旗鼓,将来还有谁家敢跟沈家说亲。”


    “跟皇家抢媳妇,将来少不得被景王记恨。完喽。”


    马车里的邓氏听到了霍擎与百姓的话,恨恨地将车上的竹帘落下挡住外面的光景。


    霍擎这样招摇地与百姓们解释,当真是半分情面都不留给他们沈家!


    “快走!”邓氏恼火地敲打着马车的门催促。


    她回头瞧见面如菜色的沈昭举,心疼安抚道:“昭举,别难过,不就是个媳妇吗,这个不成,咱们再找一个比她更好的。”


    沈昭举垂着头不答话,一旁的沈居安难得硬气了少许,冷声纠正道:“还找!我老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我就不该纵着你们两个人胡来,往后叫我在百官中如何抬得起头来!”


    “我还不是为了昭举?你要真想阻止我,早干嘛去了,你由着我,不就是等我替你成事吗?现在失败了,你把罪过全推我头上,没天理了!”


    沈居安与邓氏在马车里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坐在角落里的沈昭举捂住了耳朵,低着头,悄悄落下泪来。


    他真的做错了吗?


    ……


    等府门外的众人散去,霍擎与冯衿才转身回府。


    冯衿领着圣旨去了平湖居找霍令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那厢霍珣早已蹦蹦跳跳闯进平湖居。


    临到她的闺房,霍珣才平复欣喜的情绪,换上一副沮丧的表情。


    他坏心眼的没有把这边的消息传去平湖居,垂头耷脑地将沈昭举要照顾她下半生的消息转告于她。


    霍令仪为了演戏演得齐全些,还真的对自己伪造了一番,不仅脸上绑着绷带,手臂,腿上也都用绷带缠得紧紧的,整个人板板正正躺在床榻上。


    听完霍珣的话,霍令仪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了,她想要坐起来,但被绷带束缚着,多有不便,便让霍珣将她扶起。


    霍珣忍着笑,将她扶起,继续劝道:“阿姐,你节哀顺变吧,那个沈公子对你也算仁至义尽,听闻你伤成这样,都还要来照顾你,其实他也不比景王差,要不你就忍忍嫁过去吧。”


    霍令仪挣扎着要解开身上绷带:“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喜鹊,喜鹊,快替我收拾细软,咱们连夜逃出盛京,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就是你要离家出走?”冯衿背着一只手从外间走进来,好笑的看着她的这副模样。


    霍令仪扭头看先来人。


    她看见冯衿气势汹汹地拿着鸡毛掸子进来,鸡毛掸子在空中挥舞,破空声带着慑人的气势,“啪”的一声拍打在屏风上,有几根羽毛被震荡掉落,看起来就十分吓人。


    霍令仪像一条毛毛虫一样,艰难地往床里挪去,求饶道:“娘,娘,我知道错了。”


    霍珣坐在床头撑着床板,回头瞧她倒霉的样子,不由捧腹大笑:“快跪着给娘磕三个响头,娘就原谅你了。”


    正在幸灾乐祸的霍珣遭受致命一击,整个人从床边弹了起来,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后背:“啊!娘,你为什么打我!”


    冯衿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满屋子乱转,笑骂道:“我让你助纣为虐,我让你帮她捣乱,我让你吓唬她!”


    霍珣缩着身子拼命躲避,挥舞着手臂的样子像一只走地鸡,咯咯咯咯地满屋子跑,最后从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霍令仪躺在床上乐不可支,笑得直不起腰来。


    直到床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霍令仪笑不出来了。


    “娘,你轻点,我怕疼。”霍令仪干脆破罐子破摔,重重倒在床里装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到她身上。


    身上的绷带被冯衿一圈一圈的解开。


    冯衿将鸡毛掸子和圣旨都放到了她的架子床边,满脸无奈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你满脑子在想些什么,竟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霍令仪禁不住皱眉,问道:“娘,我都这样了,沈昭举也还要娶我吗?”


    冯衿被霍擎带走的时候听到了霍珣和沈昭举的对话,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是啊,我听他说,愿意伺候你终老。不过他是家中独苗,他娘肯定不可能答应,沈昭举就说纳妾生子,再记到你名下,认你做嫡母。”


    “什么!他敢纳妾!”霍令仪嫌恶不已。


    冯衿笑出声来:“你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还管他纳不纳妾?”


    绷带被全部卸下来,霍令仪扭了扭手腕,十分沮丧地叹息道:“也是,我可管不着了。”


    半晌,她又唉声叹气道:“不对,我真的不愿意嫁给沈昭举,看见他我就恶心。”


    冯衿笑着摇头:“那你看见谁不恶心,景王吗?”


    霍令仪失望道:“可是他都没有跟你们提亲。”


    冯衿将圣旨递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道:“那这个算什么?”


    她递来的卷轴做工精良,上面的绸缎是御用的明黄色,绸缎里的暗纹用金丝勾勒而成,卷轴用紫檀木铸造,一眼便知道这是御用之物。


    霍令仪缓缓打开卷轴,硕大的“圣旨”二字映入眼帘。


    她一目十行,呼吸随着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字,变得急促无比。


    “圣上为我和景王赐婚了?这是真的吗?不会是造假吧。”霍令仪忍不住仔细检查这张圣旨的真伪。


    刚才她就被霍珣欺骗过了,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是,娘怎么会欺骗她呢。


    她缓缓放下圣旨,问道:“这是真的?”


    冯衿点头:“如假包换,高兴了吧。”


    霍令仪仍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冯衿:“我是做梦了?”


    冯衿伸手掐了她的脸颊软肉一把,霍令仪皱眉缩了缩脖子,低声喊疼。


    霍令仪喜出望外,这是真的!


    冯衿见她喜笑颜开,心里也跟着高兴,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提点她两句:“我还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将你骗得团团转,只你一个傻乎乎地信了他的鬼话。你要记住一件事,男人的话如果不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便全是花心陷阱,将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霍令仪抱着圣旨,心里想,他没有骗自己,他真的做到了。


    于是她


    重重点头,冲冯衿甜甜笑道:“嗯,娘我记住了。”


    冯衿望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竟如有实质一般觉得她真的到了长大的年纪。


    该嫁人了,也该离开她了。


    冯衿擦拭了下洇湿的眼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好了,你自己偷着乐吧,娘先走了。”


    赐婚一事过后,全都尘埃落定。


    可霍令仪还是觉得一切都如梦似幻,不像真实。


    直到在前院见过司天监的人来找母亲要庚帖,又见礼部的人与母亲相商下聘之事。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还缺了些什么,可以让她悬空着的心落地。


    想见他,与他说说话。


    霍令仪连夜问了胡蝶,景王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胡蝶笑着说:“殿下一切安好,皇宫禁卫也都撤走了,如今小姐要是想去王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霍令仪对上胡蝶揶揄的笑容,背过身去,骄矜道:“才不想去呢。”


    可翌日一早,她还是静悄悄地去了一趟景王府。


    第110章 墙头“进屋脱了再给我看”


    东坊市,景王府。


    一大清早,青山服侍越少珩换上新衣,搬来铜镜给他检查。


    越少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对比了一会,摇了摇头,自行扯开腰带要更换:“换件朱殷色的来,这件不显气色。”


    脱衣时不小心扯到肋下伤口,越少珩轻微抽气,更衣的动作缓慢下来。


    青山上前制止他的动作,劝道:“殿下,您穿的这件不正是朱殷色吗?”


    越少珩摇头,颇为挑剔地说道:“这是朱湛色,不一样,暗沉了些。”


    青山还是听话地取来一件新的,问他是否是这个颜色,越少珩瞄了眼,颔首示意。


    于是青山便替他换下朱湛,换上朱殷。


    可是换上以后,又感觉不如朱湛衬色,又打算换回去。


    一来一回折腾,好不容易养好的那点气色,现下变得苍白了起来。


    青山按住他脱衣的手,再次劝阻道:“殿下,霍小姐不会在意这些的,您穿这两件,都一样俊朗。”


    王爷伤口尚未愈合,御医叮嘱他需卧床休息。


    自从昨夜胡蝶连夜送来消息,说霍小姐今日可能会来访,殿下心里高兴,食之无味的药膳都愿意多吃两口了。


    翌日起了个大早,一番梳洗过后,还想要焚香沐浴。


    他嫌弃自己卧床太久,怕身上有异味。


    但他受了伤不便沾水,薛御医听说此事匆忙赶来,与他争辩起来,最后还是许他擦拭,但不准下水沐浴。


    擦拭过后,他又用熏炉烘了一遍身上,直到再无异味。


    这些也都算了,他只要坐在那里,由他们这些属下来做就便是。


    可他更衣就麻烦多了,每次抬手都要拉扯到伤口,奈何他还要一件一件去试,实在隆重其事。


    青山见他皱眉深思,马上将霍令仪搬了出来:“殿下,霍小姐应该马上就到了。”


    果不其然,越少珩松口了:“算了,就这件吧。”


    青山总算长舒一口气,赶紧替他将腰带系好,又给他披了件缝了狐毛的大氅保暖。


    替他换好衣服后,又推来了轮椅让他坐着,越少珩拒绝:“又不是不良于行,本王不需要这种东西。”


    青山实在拗不过他,但是又怕他逞强,便推着轮椅远远跟在后头。


    来到王府中庭的岔路,只要再穿过两个连廊,就要到府门。


    可越少珩却中途变道,往北边的芷兰园走去。


    二人来到芷兰园,庭院正中有一棵百年银杏树,巨大的树干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才刚入秋,叶子还是绿色的,等到了深秋,庭院里满地落金,煞是好看。


    此时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秋风吹动着簌簌银杏,枝叶在风中轻颤。


    越少珩的目光却越过了银杏树,落在一墙之隔的曹家院落里伸出来的那棵槐树上,对一旁的青山吩咐道:“去寻个梯子来。”


    *


    宽巷里有一辆马车驶过,路过景王府,却不做停顿,一路扬长而去。


    躲在府门后的江野看得仔细,马车上没有挂任何标记。


    但他认得,那是霍家的马车。


    她过门不入,是想……


    江野摸着下巴琢磨,见她走下马车,走进曹府,渐渐明白了她的意图。


    霍小姐虽然被圣上赐婚给了景王,可说到底两个人也尚未成婚,按照大绥的婚嫁习俗,婚前是不许未婚男女私下见面的,否则传出去,对女子声誉影响不好。


    江野转身飞奔入府,去景王的寝殿给他传递消息。


    结果到了寝殿,却不见其踪影。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思考了一会,江野隐约知道该去哪里寻他了。


    待他到了芷兰园,恰好看见隔壁曹府的墙头冒出了一个脑袋。


    他们的王爷此时就站在墙脚下,好整以暇地仰头看着心爱的姑娘。


    少女换上了那日翻墙时穿的裙子,烟霞色的轻纱罗裙,裙摆散开,好似枝头绽放的石榴花,浅色发带与墨发随着秋风卷起,掠过少女明艳清丽的眉眼。


    霍令仪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墙下许久未见的男人,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越少珩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立在院子里,身姿一如往日那般挺拔,面容白皙干净,堪比山巅一抹清寒雪色,双眸却比春日耀眼,含着脉脉情意。


    “令仪,你你,你小心些,别摔……摔着了。”曹婉站在墙边,仰头望着爬上墙头的霍令仪,担心地冲她喊道。


    霍令仪坐在墙头与底下的男人对视了许久,闻言恍然回神,回头瞥了她一眼,冲她嫣然一笑:“不用担心,多谢你阿婉,回头我再答谢你,我先下去了。”


    “哎,哎……”曹婉亲眼瞧见她的身影跳下墙头,吓了一大跳,那墙可高了!


    她趴在墙边偷听,却迟迟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不由感叹,令仪身手果真了得。


    霍令仪哪里是跳下去的,墙边给她准备了一张云梯。


    她提着裙摆拾级而下,越少珩及时伸出手来将她搀扶下来。


    脚踏实地后,她的心也跟着安稳落地。


    抬头望着眼前安然无恙的男人,霍令仪下意识便想扑进他怀里,可她迟疑了。


    胡蝶说他肋下中了一剑,很是要紧,而且还中了毒,如今身子骨脆弱,不可遭受外力撞击。


    少女的顾虑,在青年眼里根本不是任何问题。


    带着清润沉香味与温热体温的身躯主动覆上,霍令仪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他双臂紧紧搂抱住,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宝贝,一圈一圈收缩着力道。


    越少珩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令仪,我很想你。”


    霍令仪鼻尖一酸,眼睛莫名湿润起来,她很想笑着说,她也是。


    可是喉咙像是被纸糊住泼了酸液,哽咽着说不出来,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抿唇时尝到了咸味,原来是泪水不知不觉从眼眶滑落。


    她忽然嚎啕哭了出声。


    她的反应把越少珩吓到了,手忙脚乱想要将她从怀里拨出,可她却死死扣住他的腰身,埋进他怀里痛哭。


    越少珩哭笑不得,此时唯有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任她哭个痛快。


    青山和江野默默退出了芷兰园,给他们二人腾出了相处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哭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越少珩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可她好似在眼睛里装了个泉眼,源源不绝地落下金豆子。


    眼睛泛着水红色,哭得一抽一抽的霎是可怜。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可怜兮兮,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越少珩笑着问她:“还哭吗?”


    霍令仪摇着头尝试止住眼泪,可一想到这段时间的委屈,眼泪涌上来,止都止不住,便诚实的又点着头表示要哭。


    被泪水朦胧的视线中,他的脸忽然凑近,红唇被他封住,哭声也彻底淹没在相接的唇齿里。


    温软的舌头侵入,搅乱了她的思绪,抚平了她所有的情绪。


    软腰被他紧紧扣着,脑袋也被禁锢,以一种霸道的姿势,要将她拆吃入腹。


    一会是狂风骤雨,一会是和风疏雨,两种状态紧密交换,最后化作绵绵细雨,轻轻啄吻着大地。


    两额相抵,越少珩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哑着嗓音问道:“还想继续哭吗?”


    霍令仪脸上泪痕已干,神思恍惚中,摇了摇头,表示够了。


    他的指腹在她脸颊眷恋地轻蹭了下,扶着她脑袋的手才彻底松开。


    “跟我进屋说话吧。”越少珩抬手将大氅系带解开,脱下大氅后披在她身上,语气有些责怪:“秋日渐冷,需添衣


    保暖。”


    带着他身体温度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微凉的四肢生出暖意融融,她抓着裙摆纱衣,撇嘴道:“不好看吗?我特意为了见你才穿的。”


    越少珩牵着她的手,眉梢上带了几分揶揄笑意:“好看,等进屋脱了再给我看。”


    霍令仪耳朵却泛起了热意,嗔怪道:“你正经些行不行?”


    才走了没两步,越少珩忽然停下来,好笑地弹了她的脑袋一下:“到底是谁不正经,我的意思是脱了大氅再看你的裙子,你以为我要看什么?”


    霍令仪耳朵登时便红透了,这人之前对她荤素不忌,导致她被带歪了,下意识便想到了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她抬头看见他笑容狡诈,忍不住抬手去打他肩膀。


    结果他捂着伤口,皱眉发出抽气声,好似拉扯到伤口,十分疼痛。


    霍令仪顾不得别的,走到他面前扶在他手臂上,紧张地看着他:“伤口疼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逗你呢。”越少珩忽然挺直了腰板,紧皱的眉头松开,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可霍令仪并不相信,她瞧见回廊下有一张轮椅,便走过去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坐下:“你坐,我推你回去。”


    越少珩不肯,拒绝道:“我很重,你推不动的。”


    “这有轮子,不重,听不听我的话,快坐下。”霍令仪眼神一横,娇蛮地冲他命令道。


    越少珩被她强拉着坐到轮椅上,想要挣扎着坐起,却被她的小手按住肩头压了回去。


    轮子转动,在连廊里前行。


    她的声音轻快,像是枝头的麻雀:“你瞧,很轻松嘛。”


    越少珩无奈地笑了下,靠坐到了轮椅背上,随她开心。


    霍令仪与他说了一路的话,她事无巨细将自己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跟他分享。


    大到钦天监送回八字批命时闹了个乌龙,小到今日出门坐马车时在地上捡到了铜钱。


    她口若悬河,他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羡慕她怎么每日都过得这样精彩。


    到了要下台阶时,越少珩站了起来,干脆放弃轮椅,与她一起步行回寝殿。


    霍令仪还是头回进男人的屋子,她好奇地左顾右盼,对每一件摆设都啧啧称奇。


    越少珩建府的时候,就给她派过请帖,那时她以为他是故意向她炫耀财力,她一边对他暗中鄙夷,一边对他的藏品眼馋羡慕。


    越少珩见她双眸亮闪闪的,藏不住的喜欢,便大方地说道:“不用羡慕,等你进门,这些都是你的。”


    霍令仪从博古架前倏地转身,摆手想要否认自己没有觊觎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他们被圣上赐婚了,那将来他的就是她的,他的这番话好像也没有错。


    霍令仪随他落座到罗汉榻另一侧,羞涩笑道:“离成亲还早着呢。”


    “不早了,我还嫌晚呢,可惜最近的良辰吉日在半月后,实在太过匆忙,来不及好好筹备婚仪,我想给你最好的,便马虎不得。而且半个月,我的伤还未痊愈,洞房花烛夜怕是使不上劲。”屋内没有旁人,仅他们两人时,越少珩与她说话渐渐变得随意而亲密,时常说上三两句荤话,将霍令仪闹个红脸。


    他前半句还让她有些感动,后半句便恨不得封住他嘴巴不许他乱说这些话。


    要不是他如今还伤着,霍令仪定要动手。


    她倾身靠坐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双手托腮,对他讥诮道:“还不是你自己乱出馊主意,否则至于受伤吗?打不过人不知道跑,非得挨上一刀,怪谁呀。”


    越少珩说道:“可是这一刀,我必须挨,否则救不了柳青骊。”


    霍令仪听到青骊的名字,不由坐直了身子,万分认真地听他解释。


    越少珩缓缓说道:“柳靖为人谨慎小心,他将柳青骊藏在他的私宅中,想要救她,就得知道他老巢在哪儿。恰好被他知道我私自出府,便派了刺客来杀我,我将计就计,用我的假死,来换取他的下落,我死了,他的人自然会将这个好消息送到他手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轻飘飘地描述事情经过,可霍令仪听得心惊胆颤,她终于知道那朵带血的绒花是怎么回事了。


    霍令仪起身来到他身侧坐下,倚入他怀里,将他拦腰抱住,怜惜不已:“可是也太危险了,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还有许多办法能达成你的目的,可以抓一个刺客逼问,也可以放走一个刺客追踪,为何非得用这个笨方法,你可真笨呀!”


    越少珩抬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头与她解释道:“那些都是死士,凡交手失败的刺客,无一例外都服毒自杀,来不及留活口。若是刺客失败,也未必会马上逃回去找主子请罪,或许还会潜伏一段时间再动手,柳青骊待在柳靖身边越久,就越危险,我答应过你要救她出来,便不会食言。”


    “方法是笨了些,可是行之有效,她被救回来了,你想见她吗?”


    霍令仪噌地一下从他怀里起身,喜不自胜:“当真?!”


    越少珩唤来江野,命他去将人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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