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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难驯她说不可以的地方,都被他亲了一……


    桥下溪水潺潺,一群大白鹅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跳进了溪水里。


    岸边野花丛生,绿波清幽,大白鹅仰着脑袋悠闲地漂浮在水面。


    小石子被人投掷进附近水里,荡漾出涟漪,大白鹅瞪着黄豆大的眼睛,抻着脖子往桥头那人看去。


    沈昭举辰时前一刻钟就到了这座桥,他来了以后坐到最显眼的地方,想让霍令仪第一眼便能看见自己。


    桥上是出村镇的交通要道,不论是往镇上卖柴的樵夫,下河浣衣的婢女,还是七八岁乱跑的稚童,都跟沈昭举打了个照面。


    浣衣婢女们纷纷掩嘴偷笑,郎君捧着野花,是要送心上人?


    他无知无觉,仍在焦心等待。


    一会都安排好了,他们先坐驴车到镇上,卖河灯的那家商户他也已经交代过,到时佯装缺货,再引导她可以亲手做河灯,届时他们不就有许多相处的机会了吗?


    他不由为自己这番机智感到沾沾自喜。


    “沈公子。”


    身后有人唤了自己的名字,沈昭举回头,便看见霍珣走上前来,他下意识地把花藏在身后,问道:“霍小公子。”


    霍珣上前与他勾肩搭背:“等许久了吧,咱们走吧。”


    沈昭举仍处于迷茫之中,推开他的手:“霍小公子这是何意?”


    霍珣解释道:“你不是要为大家买河灯吗?我陪你去啊。”


    沈昭举急了,拼命往后看:“可是,我约的不是你,是你……。”


    霍珣大声打断他的话:“怎么不是我,就是我,快走快走,我回来还想跟几位兄长踢蹴鞠呢,别耽误我功夫啊。”


    霍珣瞧见他藏在背后的野花,一把抢了过来:“哎呀,一个大男人你送什么花啊,我可没有那种癖好,扔了扔了。”


    沈昭举望着掉进溪水里的野花,顿时怒了,转头对上那张与霍令仪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他脾气又降了些,板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扔我的花。”


    “喂,别乱来,这么多人看着呢。”霍珣话里有话,沈昭举望了眼周围偷偷盯着他的人,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那点小心思,被人戳破了。


    沈昭举耸了耸肩膀,故作镇定地跟上他,只是内心失望,她为何不来。


    桥边那点事,被不远处小山坡上的霍令仪和越少珩看了个仔细。


    越少珩眼底有冷芒闪过,私下邀约一个姑娘同行,还要故意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自己携了花,在那儿痴痴候着,装什么深情。


    他想靠谣言来坐实他们的关系,实在恶心。


    越少珩冷嗤一声说道:“如果你去了,那就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霍令仪侧头看他,反问道:“如果我去了,你会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也一起去,我绝不会让你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霍令仪明知故问:“为何不行?就是普通的往来你都要掺和吗?”


    越少珩转过身来,刚要肃容正色与她说个明白,想起他昨日只是这样说了两个字,她就发脾气,他便忍住火气,温言道:“这是普通的往来吗?他什么心思你真不知道?”


    霍令仪还在故意装傻,脑袋一歪,一派天真无辜:“他什么心思啊?”


    越少珩实在太了解她了,她是演的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只消一眼便能分辨,她就是故意诈他。


    良久,越少珩才开口沉声解释道:“和我一样的心思。”


    她眉眼一舒展,浅笑着扯了扯他的衣摆,娇声命令道:“和你一样的什么心思,你说明白些。”


    山林间无人,一片安静祥和,树枝在山风中招摇碰撞,枝条摇摇摆摆,窸窸窣窣。


    心净了,又乱了。


    “到底和你一样的是什么心思,你快说嘛。”少女渴望听到恋人直白的表示,但他是个嘴硬的河蚌,要很难才能撬开他的嘴。


    本就露出了裂痕的城墙被她柔软的手抚摸,寸寸碎裂,露出了一个缺口。


    他被她磨平了棱角,磨软了脾性。


    见四周无人,越少珩缓缓牵上她的手,在掌心里轻轻揉捏着,轻叹一口气,望入她眼睛里,认命地说道:“和我一样喜欢你,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可你到了今天才肯看我一眼,他认识你才多久,你就要高看他一眼,对我公平吗?”


    “我没有高看他。”霍令仪呆呆地摇头否定,想起过去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莫名


    有些心虚,可那时候他就喜欢她了吗?


    越少珩轻笑一声,摸摸她的小脸,剑眉微挑,对她颐指气使道:“那你忽视他,也忽视你表哥,今后眼里只能看我。”


    霍令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越少珩垂眸低笑:“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霍令仪摇头,诚实地说道:“不清楚。”


    越少珩没忍住弹了她的脑门一下,语气中难掩幽怨:“你好没良心。”


    被他轻弹过的地方只有一点儿痛觉,几不可察,她还是抬手捂住,可怜兮兮地瞪他:“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越少珩点头,十分认真地为她细数:“你很聪慧,对谁都很大方,懂得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你热心、善良、赤诚、直爽,还很仗义,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人。”


    霍令仪眼眶微微发热,呆愣地仰头望他,眼前的青年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眼底的真诚做不得假,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轻易便让她动容。


    她压下心头那点小骄矜,樱唇抿起,故意挑刺道:“你眼里怎么只有我的优点,你知道我其实也有很多缺点吗?我刁蛮任性,脾气还很差,会经常跟你作对,我受不得一点儿气,谁让我不高兴了,我也得让他不高兴,我小气,我刁钻,我还会打你骂你,我就是做不到你喜欢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这样的我,你还要喜欢吗?”


    越少珩脱去外壳露出真心后,便不再藏着掖着,有些什么话,他都想要在今日与她一起说了:“聪明大方,热情善良,可以是任何人,但如果她还刁蛮任性,小气刁钻,这才是独一无二的霍令仪,我不希望你拔掉牙齿和利爪,我喜欢你挠我,在我身上留下爪痕,齿痕,让我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霍令仪咬着唇,桃花眼里闪过不可置信,好半晌,才眨巴眨巴眼,好笑地点评道:“你好奇怪。”


    越少珩并不觉得羞耻:“不奇怪,从前我也对此嗤之以鼻,可是真遇上了,我恨不得将你嵌进我身体里,与我永不分离。”


    霍令仪害羞地转过身去不敢看他,双手捂住发热的耳尖和脸颊,想要将脑袋埋进手里。


    越少珩绕到她前头,不许她躲避:“别害羞,我说真的,昨日你不理我,我又见不到你,心里头有些害怕,怕你彻底恼了我,再接受旁人。”


    霍令仪放下手臂,说:“你说过你不会放手的。”


    越少珩坦诚道:“我不放手,可不代表我不会害怕。”


    霍令仪面露惊讶,不可置信道:“你可是不可一世的景王。”


    他半垂着头,锋利的眉眼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变得柔软,傲气渐渐消散,直到染上哀色。


    他在朝她示弱:“不可一世的景王也会害怕被你抛弃。”


    霍令仪想都不想便扑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我不会。”


    越少珩心满意足将她收入怀中,下巴支在她脑袋上,手上用了几分力气,仿佛真的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怀里的人忽然闷声道:“但是我也要跟你说清楚,那日我为何生气了。”


    越少珩轻轻捏着她的后颈,低声道:“我知道,那日是我语气重了,对不起。”


    霍令仪缓缓从他怀里起身,抓着他前襟,神色凝重地与他说道:“我爹都没跟我娘说过一句重话,我未来的夫婿也不可以,他得听我的话,看我的眼色,不可以让我看他眼色,听他的话。”


    越少珩爽快应下:“都依你。”


    霍令仪诧异不已:“这么爽快?”


    “不信我?”越少珩挑眉笑了。


    忽然,他抬起手,食指指腹点在她唇上,眸里的狼性尽显无疑:“我可以亲这儿吗?”


    指腹轻轻碾压在她柔软的唇上,她每日都会涂口脂,红唇被养得极饱满润泽,只是轻轻触碰,便叫他心神荡漾。


    霍令仪马上意会他的意思,于是含笑摇头:“不可以。”


    他的食指划到唇角,轻轻点了点:“这儿呢?”


    “不可以。”


    越少珩又接连点了脸颊,鼻尖,眉心,最后只在额间获得了许可。


    他果真听话的,只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霍令仪忍不住甜滋滋笑了起来。


    忽然,他开口说道:“该轮到你了。”


    霍令仪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只见他弓下身,将脸凑到她面前,意思便是要与她来做个交换。


    好狡猾的人。


    见她没有动静,他便携裹着周身沉香气息朝她袭来,霍令仪及时抬手按住他凑上要亲吻她的唇。


    她双眸亮闪闪的,带着骄矜得意凝视着他,他听话地退回去。


    霍令仪的手指脱离他的唇,偏要往下,碰到他的下巴:“这儿可以吗?”


    “可以。”


    她在他脸上到处打转,却不再问他哪里可以。


    细软的手指带着酥麻的触觉,可惜只有一根手指,他侧头去蹭,引来霍令仪忍俊不禁。


    她落到他的眉心:“可以吗?”


    “可以。”


    她又落到眼睛上:“可以吗?”


    “可以。”


    不管她的手指落向哪个位置,他的答案都是可以。


    直到她触碰到他的咽喉。


    喉结在她的触碰下,上下滚动起来,像一只小球,不停地逃离她的侵|犯。


    “不许动!”


    他果真没有再乱动过。


    霍令仪问:“这儿可以吗?”


    越少珩努力保持镇定,企图忽视掉咽喉上那道难以忽视的触觉:“不可以。”


    霍令仪踮起脚,仰头亲吻上去,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想要撤退的时候,腰间的铁臂却将她架在了原地,害她垫着脚无法着陆,只能靠到他身上。


    他的呼吸落在她眉眼。


    想亲,但是没有听到怀里人的允许,便只能用鼻尖蹭着。


    霍令仪感到脸上呼吸热热的,清冽的气味沾染了她满脸。


    他的鼻尖微凉,在她脸上游弋着,直到呼吸来到唇边。


    她睁开眼睛,便对上他黑沉沉的双眸,带着浓重的欲色,侵略性极强的眼神落在她唇上,轻微的喘气声,不断涌入她耳间,似是在敲击着她的心门。


    叩叩叩,能否一亲芳泽。


    霍令仪的呼吸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急促,仰头凑近,他却往后退了一寸。


    她不满地抿唇,又向前凑近,他继续后退。


    霍令仪眼睛一眯,带了点威胁的意味,他便不敢动了,星眸璀璨,静候佳音。


    她纤柔的小手扶在他脸侧,主动亲吻上他的唇。


    她原意只想浅尝辄止,但却掉入猎人的陷阱,挣扎着要脱身,含糊的“不可以”三个字淹没在他汹涌的浪潮中。


    他并非一头易驯服的犬,所有的低头,都是为了此刻撕破伪装,露出狼性。


    到底是谁驯服谁,霍令仪已经分不清楚了,只能随波逐流,任他作祟。


    好在他还有些良知,在她呼吸不畅时放缓了力道,只轻轻啄吻着她,从唇上转移到她脸上,每一处被她说过不可以的地方,如今都被他亲了一遍。


    霍令仪偷偷笑了起来,果然,恶狼难驯。


    “祖父,你们瞧那边。”山坡上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不远不近的距离,惊扰了他们。


    苍松翠林的掩映间,有几道身影正从山上走来,小山坡虽不是必经之路,可是一旦走近,便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越少珩拉着霍令仪的手躲到了靠近山体的树下,寻了片树干遮挡彼此的身影。


    冯昌颐拄着拐杖往他指的方向望去:“练鹊到底在哪儿,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那边山坡的人影消失不见,冯漳便知道他们已经听到了他的提醒,他收回视线,掩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木然解释道:“祖父,许是我看错了,以为那飘着的带子是练鹊。”


    冯昌颐不无遗憾道:“唉,练鹊哪儿有这么容易寻到。”


    “爹,你院子里都养了这么多鸟,养得过来吗?”


    “又不是你养,你管我呢。”


    “是是是,改日儿子帮您找找练鹊。”


    ……


    一行人没有经过这个小山坡,霍令仪不禁松了口气,她抽回被他攥着的手,心有余悸道:“以后还是少些往来,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越少珩老神在在地说道:“你多虑了吧,他们知道了只会高兴,最头痛的外孙女总算有了归宿。”


    霍令仪推了他肩膀一把,娇哼一声道:“少说空话,等你来提亲了再跟我说这个吧。”


    说罢,霍令仪甩开他,先走一步。


    越少珩脸上的笑意散去,忧虑渐渐爬上眉心,半年后才能得到皇兄圣旨,时间太长  ,令人难以心安。


    前头的霍令仪发现他没跟上,回头看他:“愣着干什么?”


    越少珩缓步跟上,重新执起她的手,揶揄道:“我在等你给我发号施令。”


    霍令仪蹲下捡起一块树枝往前边扔去,乐不可支道:“行啊,殿下快去捡回来。”


    越少珩:……


    第92章 矿石小冤家今日为何不吵架了?


    沈家庄。


    正在屋内看书的萧伯俞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动静,望了眼窗台下的滴漏,不过才巳时三刻,沈昭举竟这么快就结束了与霍小姐的同游?


    他起初并未在意,继续执书默念。


    直到木人桩被揍出杂乱的声响,并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萧伯俞才搁下书本走出里间。


    声音又急又乱,哪儿有半点平日练功的章法。


    他走到沈昭举的院子里,一眼便瞧见沈昭举赤着上半身与一块木头桩子对峙。


    拳头通红,额发湿透,难言的狼狈。


    神色也是少见的憋闷,精神不集中,一个不留神就挨了木头桩子一顿揍。


    挨了揍,人变得更恼火,狠狠朝木头桩子反击回去。


    好似将他当做了谁,在发泄怨气。


    萧伯俞默不作声走到一旁的摇椅坐下,问道:“咱们沈公子这是发的什么火,不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吗,出岔子了?”


    沈昭举停下动作,没好气地说:“她都没来,找了他弟弟来陪我。”


    萧伯俞自行斟了杯清茶,悠哉道:“我就说她不可能单独跟你出来的。”


    沈昭举露出委屈的表情来:“可她昨天答应了,怎么能出尔反尔,我做错什么了?”


    萧伯俞并不清楚二人昨日是如何约定的,如果答应了,还这样戏耍沈昭举,未免过分了些。


    可转念一想,这厮被长辈们牵错红线,闹了乌龙,霍小姐也许有所耳闻,因为顾及她的表妹,所以才会对他避嫌,便也能理解了。


    “或许不是你做错,而是不合适。”萧伯俞收到他一记眼刀,摇头苦笑道:“别这样看我,我只是好心劝告你,悬崖勒马。”


    “男未婚女未嫁,便还有可能。我父亲知道她是霍将军的女儿,也渐渐松了口,本可以直接登门提亲,但是被我劝了下来,我想,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希望盲婚哑嫁,所以我才来了这一趟,可是她好像有些冷淡。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可以让她喜欢我?”沈昭举抽走架子上的棉巾,擦拭干净身上的汗水,才走到萧伯俞身边坐下,向他讨教。


    萧伯俞面露难色:“这……你倒是问着我了,大概投其所好?”


    “这一路我倒是跟她弟弟旁敲侧击问过,但是她弟弟好似知道了我的目的,张冠李戴,答非所问,叫我一肚子无名火,还无处发泄。”沈昭举回来后打木桩发泄,也是因着霍珣的缘故。


    萧伯俞淡声道:“感情这种事,勉强不得,你都来多久了,几乎每日都见面吧,但迟迟没有进展,或许你与她有缘无分。”


    “怎么会,路是人走出来的,缘分也是人造的。你说,会不会是我长得不好看?可是庄子附近有好多姑娘都偷偷看我,总不至于丑吧。”


    沈昭举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从小到大,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一表人才,在齐州他也算得上是个俊才,可是到了群英荟萃的盛京,高傲的自尊心时不时会被人踩上两脚,令他生出自卑来。


    萧伯俞幸灾乐祸道:“你可知道,旁边的庄子来了个神秘的客人,长得俊美倜傥,一来便将那两个好颜色的七娘,八娘迷得七荤八素的,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的霍小姐与这位客人日夜相对,说不准早就移情别恋了。”


    沈昭举闻言,脸色突变,莫名想起一件事来。


    他与霍珣打听过他们霍家的大公子,可霍珣说他们家只有两个孩子。


    也就是说,那日在云峰山上背着她的那个所谓的哥哥,根本就不存在。


    他曾以为是冯漳,可是冯漳与他差不多高,而那个人却比他高出半个头。


    下半张脸也对不上,冯漳没有那人俊秀。


    他到底是谁?


    会是这个客人吗?


    沈昭举忽然猛地起身,急匆匆就要跑去隔壁冯家庄,却被萧伯俞拉住了:“你上哪儿去?”


    沈昭举解释道:“我去隔壁看看那个人。”


    “你就这样去?先把衣服穿上吧。”萧伯俞将榻上的衣服扔进他怀里,沈昭举三两下便将衣服穿好,脚步匆忙地过去了。


    萧伯俞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担心沈昭举闯出什么祸来,于是也赶紧跟了过去。


    到了冯家庄,仆人们并没有横加阻拦,毕竟他们是少爷的朋友,也是庄子常客。


    二人在廊下穿行,沈昭举从进庄子开始就一直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每经过一个人都要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一旁的萧伯俞很是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衣衫,警告道:“别这么明显行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坏事呢。”


    沈昭举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选择听话,恢复常态,不再乱瞟。


    到了澄湖别院,发现冯家的兄弟们都聚在一起。


    霍珣与冯涣、冯濛在庭院空地里踢蹴鞠,而冯漳则坐在棚下的躺椅看书,他的手里举着书,眼睛却看向别处发呆,在他们二人进来的时候纹丝不动,恍若未觉。


    冯涣以为他们是过来玩的,便热情招呼一起踢蹴鞠。


    冯涣将蹴鞠踢给沈昭举:“听夷玉说,沈公子给我们准备了七夕要放的河灯?”


    沈昭举用膝盖颠蹴鞠,点了点头:“是啊,怕你们没准备嘛,哎,怎么就你们几个,我听说庄子里来了个客人,也不见露面?”


    冯涣解释道:“我不知道,他在隔壁院子,许是忙别的事了吧。”


    沈昭举将蹴鞠踢回去,问道:“他是谁啊?”


    冯漳总算回神,目光转到沈昭举身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人不能一心二用,分出神来回答问题,便容易口无遮拦,知无不言,冯涣便是如此。


    “是我祖父的学生吧,大哥让我们称呼他越公子,别的我们一概不知,大哥,不如跟我们说说吧,我也想知道那个越公子到底是谁?”


    冯漳拿起书继续阅览,眼不见心不烦,冷声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没什么特别的。”


    冯涣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道:“家世如何呀?我看他举手投足间总有种难言的贵气,肯定出身不凡,只是不知道是盛京哪家的公子,这样深居简出的,我都没见过。”


    冯漳没好气地说道:“你才参加过多少宴席,见过多少贵人,盛京里面藏龙卧虎,多的是你没见过的贵人。行了,别再聊他了,被祖父知道你们背地里嚼舌根,小心家法伺候。”


    有了冯漳的警告,冯家的人都不敢再多言,沈昭举和萧伯俞也就无法再从他们口中获得任何信息。


    沈昭举心想,既然不许打听,见一面总可以吧。


    可惜蹲了一整日,都没有见到这位神秘的越公子。


    甚至连霍令仪,他都未曾得见一面。


    明明她就在旁边的玉泉别院里和别的姐妹们踢毽子,他听到她的声音了。


    冯家三个娘子,他都见到了,就是偏偏见不到她。


    他最后只能怀揣着失望,在暮色中离去。


    翌日,他又来了。


    可惜还是没见着。


    他不知道的是,他想见的那两个人,如今都躲在冯昌颐的院子里逍遥自在。


    越少珩给冯昌颐送了新的矿石颜料,补全了他库里缺失的两种颜色,石绿色与石青色。


    冯昌颐搁下笔,欣喜接过,打开检


    查后,满意地笑了:“终于舍得给我送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找了许多替代,都始终没有这两个颜色好看。”


    越少珩笑着解释道:“矿石短缺,实在难寻。刚得了新的,便命人马不停蹄给老师送来了,您今日得闲,不妨试试颜色。”


    冯昌颐摩拳擦掌,甚是激动:“令仪,为我调墨。”


    “好。”霍令仪打开青釉瓷粉盒,细腻艳丽的矿石颜料粉末展露在她眼前,这样鲜艳的颜色,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没有声张,默默替他调制颜料。


    冯昌颐作画前,喜欢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构思。


    他走开了,越少珩才抓住机会上前,站到她身侧说话。


    霍令仪嗅到他身上的沉香味,偷偷看了眼阿翁,赶忙警告他:“别凑那么近。”


    越少珩只好挪远一步看她调胶。


    霍令仪取出方盒里存放的鹿角胶,拿过金绞剪,将鹿角胶剪出小块,放在瓷碟里备用。


    一旁的红炉上烧着银壶,水沸后,她正欲去取,旁人主动上前为她代劳。


    他烘着热意的胸膛贴上她纤瘦的肩背,靠得近了,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我送你的矿石,用完了吗?我给你留了两块。”


    霍令仪恍然大悟:“原来是你给盛娴的,我还想着,她上哪儿给我找来这么好的矿石,找到了也不肯收我的钱。”


    越少珩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浅笑着望她,想等她一句夸。


    霍令仪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因为选妃名单那件事,那时的他们关系还绷得很紧。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借盛娴之手送她这样珍贵的矿石呢?


    是误以为她因为选妃的事困扰,忧思之下生了重病,所以给她送的赔礼吗?


    是该赔她的,不过东西被她借花献佛,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此事,会不会生气。


    坏心思浮潜上来,霍令仪狡黠一笑,说道:“你不知道我不喜欢作画吗?”


    越少珩心里有个不好猜想,笑意一下便垮了:“那你送给谁了?”


    霍令仪嫣然笑了起来,报上那人的名字:“亮怀啊。”


    越少珩额角有青筋浮现,这个人,到底是他心底一道迈不过去的槛,如鲠在喉。


    她用银勺搅动瓷碟里的胶,垂眸笑道:“怎么,你有意见吗?”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没有。”


    听出他的咬牙切齿,霍令仪又抬头瞥他一眼。


    眼前的青年肤质偏白,五官轮廓深刻,尤其立体的眉弓和紧密连接的高挺鼻梁,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


    他半垂着眼睛时,黑而浓密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神色,不叫人看见,但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颌线条绷得清晰可见,隐约可见咬着后槽牙,显然不高兴了。


    小醋怡情,点到为止。


    她软下声音,哄着他说道:“以后你给我的,我都不会送人,过去的,你别计较了,好吗?”


    越少珩淡淡应了声:“嗯。”


    语调轻快了些,霍令仪感觉到了,忍不住嗔道:“好浓的醋味,你熬的?”


    越少珩瞥她一眼,认命地叹息道:“嗯,我熬的。”


    漫不经心抬眸看了眼背对他们的冯昌颐,他突然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算你赔我的。”


    只是短短一瞬,霍令仪的脸上便飞起红晕,她捂住被他亲吻的地方,瞪着眼睛看罪魁祸首。


    他笑得餍足,锋利的眉眼散开锐气,流露出了些少年人才有的傻气,她还是头回见他这样笑。


    算了,不与他计较了。


    霍令仪本不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边冯昌颐听到声音,扭头看向他们二人。


    霍令仪低着头,一板一眼地研磨鹿角胶,越少珩翘着手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说不上哪儿怪,但就是怪。


    冯昌颐思忖了许久,才想出问题关键。


    太安静了。


    两个小冤家今日为何不吵架了?


    *


    傍晚时分,澄湖别院迎来了一位客人。


    手里提着一个笼子,敲响了冯漳的房门。


    彼时冯漳正在屋里写策论,敲门声不徐不疾,只有两声,之后便归于平静。


    他犹疑了片刻,这个时间来找他的,会是何人?


    他搁下狼毫,起身出门。


    打开房门,门外竟是一个陌生男子,眉眼生得平凡,但周身都有股说不出的精锐气息。


    “冯大公子,主人命我给你送一样东西。”


    冯漳感到疑惑:“你主人是谁?”


    “南山别院的客人。”


    青山将一个鸟笼送到他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转身便离开了。


    笼子被黑布罩子蒙着,但能听见鸟雀声。


    冯漳掀开罩子,一只头颈羽冠呈深蓝,身体雪白,尾羽如练的雀鸟站立在笼中啄着自己的后背。


    是练鹊。


    冯漳哭笑不得,他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本来还能装作不知,如今怕是不能了。


    越少珩是在告诉他,他知道了他那时是故意提醒,而非意外闯入。


    同样也在敲打他,既然亲眼看见二表妹的选择,便不许再对她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冯漳提着鸟笼回屋,掩上屋门,也掩上了心门。


    从小他便对这个表妹有好感,表妹却只将他当做哥哥。


    她没有亲哥哥,也没有堂哥,唯有他这么一个表哥,便对他有所依赖。


    但对他的依赖,却不掺杂任何的男女之情。


    她看他,和看冯涣、冯濛没有两样。


    二表妹姻缘不顺,他试图等待,换取一个机会,于是婉拒了父母为他选的亲事。


    甚至在父母面前不经意提及,表亲也可成亲,是为亲上加亲。


    父亲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只是不久后,议亲的画像多了起来。


    他便知道,没有可能了。


    他从未在二表妹脸上见过这样浓烈的爱意。


    天上地下,眼里都只能看见他一人,喜怒哀乐也仅因他一人而动。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会爱人。


    只是可惜了,那个人,不会是他了。


    冯漳在屋里静静待了一会,收拾好心情后,才提着鸟笼去找祖父。


    冯昌颐见了练鹊很高兴,问他从何处寻来的。


    冯漳只好解释说,机缘巧合下在村口碰上一位卖鸟的贩子,从他手里买的。


    冯昌颐并未怀疑,高兴地提着鸟笼进屋,还说今夜的宴席,要与他多喝两杯。


    家宴在戌时。


    酉时时分,他如往常那般,与弟弟们一起去浴堂。


    推开竹帘,绕过屏风。


    云雾缭绕的池子内,赫然坐着一个不可能在此出现的客人。


    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93章 情敌“无媒无妁,那你就是无名无分。……


    “越公子。


    “冯涣知道他身份尊贵,态度变得敬重起来。


    冯濛紧随其后,也跟着喊了一声。


    冯漳心里有郁气,便没吭声,绕过他们走到屏风后自行脱衣。


    冯涣、冯濛紧随其后也钻进屏风后面。


    霍珣跟他熟络,自然不像冯涣冯濛那样拘谨,轻快地喊了声:“越大哥,你怎么来浴堂了?”


    越少珩淡淡笑道:“一会过来给我擦背。”


    “好。”霍珣应了,笑着跑进旁边的屏风后。


    浴堂里有撩水的声音回响,屏风后只能听见窸窣脱衣声,大家出奇一致地保持着安静。


    冯涣沉不住气,把衣服挂到架子上,凑到霍珣面前低声问他:“夷玉,你怎么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你认识他?”


    冯昌颐只交代过冯漳保密,但他没想到霍珣也认识他。


    景王刑部纵火一事在盛京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被骆家贪污案的风头盖了过去,但也不代表没人记得景王被罚禁足的事。


    他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但是他却出现了。


    霍珣原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却没想到他的要紧事竟然是儿女情长。


    景王的一世英名都败在他姐姐的石榴裙下了。


    但那是他姐姐,他感到与有荣焉。


    霍珣主动替他保守身份秘密,挠着后脑勺故作轻松解释道:“不认识,在庄子里碰见过,说过两回话,他人还挺好相处的。”


    冯涣撇嘴:“好在哪里,这些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没有跟我们结交的意思啊。”


    霍珣替他说话:“他若是无意与我们结交,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呢,既来之则安之。”


    冯漳往腰间围了块巾子,面色冷峻地对冯涣说道:“来者是客,当以礼待之。教养都被你吃进狗肚子里了?当面不得无礼,背后不得议人是非,回去抄三遍家法,再送我屋里。”


    冯涣屈于长兄威严之下,只得悻悻闭嘴。


    他并非怀揣恶意批评,只是觉得他高傲冷淡,不易靠近,与霍珣说的‘好相处’南辕北辙,这才与霍珣辩驳了两句。


    分明只是无心之过,怎么就挨罚了。


    冯漳绕出屏风,面无表情地下池子,寻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


    越少珩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并不在意他的冷待。


    浴堂空旷,细微的说话声会有回音,他都听到了。


    越少珩双臂伸展搭在池子边沿,他手长腿也长,展臂之后,几乎占了半个池子的长度。


    与他们这些读书人不一样,他从未落下过一日锻炼,身上各处的肌肉线条清晰,却不显夸张,恰到好处的隆起,在暮色余晖的光影映照下,散发着雄浑的男性魅力。


    不多会,霍珣等人也跟着下水了。


    霍珣走到越少珩身边坐下,主动跟他搭话,越少珩话虽不多,但句句都有回应。


    冯涣往霍珣身边挪去,也尝试插话。


    没想到,越少珩果真理他,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冯涣见他这样好说话,不由放开了些胆量,“明日就是七夕了,越公子孤身一人到此,也不知成家了没有?要不要与我们搭个伴一起到河边放河灯祈福许愿?”


    越少珩听霍令仪提起过,这个冯涣与她性格相近,因而关系要好,他直来直往,想猜他心事,看他表情足矣。


    越少珩看出来了,他在旁敲侧击打听他的消息。


    越少珩不动声色,往自己身上淋水,水色泛着滢滢光泽,争先恐后地从他胸膛肌理滑下。


    他瞥冯涣一眼,反问道:“你要祈什么愿?”


    冯涣朝他挤眉弄眼道:“七夕嘛,还能许什么愿。”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冯濛说道:“我知道四哥许什么愿,你想许愿何家的小娘子早日看上你。”


    冯涣的心事被他揭穿,恼羞成怒肘击他一把:“胡说八道什么。”


    冯濛有些得意:“你天天去墨海斋买书,其实就是为了假装偶遇何小娘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不喜欢看书呢。”


    “三表哥,真有这样的事?”霍珣激动地推搡冯涣的手臂,眼底的八卦魂熊熊燃烧。


    冯涣被左右夹击,不耐烦地挥开他们:“哎呀,走开走开。没有这种事。”


    说罢,蹚着水走到冯漳身边换个清静。


    霍珣自讨没趣,转头问越少珩:“那越大哥明天去不去?”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他姐姐去,他肯定也会跟着去。


    果不其然,越少珩答应了。


    越少珩忽然说道:“那日,我瞧见你跟一个陌生人外出,是去镇上买河灯吧。”


    霍珣惊讶问道:“你也在附近吗?”


    “不在,我在山上看见的。”越少珩像是随口一答。


    冯漳终于抬头瞥他一眼,恰好他也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接,不经意间,他看见越少珩唇角微微勾起,带了点嚣张得意的炫耀意味。


    冯漳内心鄙夷,送练鹊不够,还要在这儿提一嘴。


    这人心眼未免也太小了。


    他又问:“那人是谁啊,庄子里不曾见过。”


    霍珣解释道:“是隔壁沈家的儿子,叫沈昭举,听他说,他因为科举屡次落第,家里人让他立秋过后,进国子监念书。”


    越少珩轻蔑一笑,眸光冷凝:“尚未入仕,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霍珣继续与他介绍:“跟他一起来庄子上的,还有一个朋友,叫萧伯俞,他倒是入仕了,跟大表哥一起在翰林任职。”


    “嗯。”越少珩对另一人不感兴趣。


    酉时末,奴仆在浴堂外面禀报时辰。


    时候不早了,众人从池子里起身离开,准备赴宴。


    冯漳特意放缓脚步,与越少珩并肩走在最后,落后前面几位弟弟一大截。


    看见霍珣三人转过拐角不见踪影后,冯漳才转向身侧之人,明知故问道:“殿下送我练鹊有何用意?”


    越少珩讥诮一笑:“本王以为润下很聪明,原来言过其实。”


    冯漳绷着脸,警告他:“殿下不必得意太早,无媒无妁,那你就是无名无分,我奉劝你与我表妹保持距离,小心传出去闲言碎语,坏了我表妹名声。”


    越少珩不由莞尔:“多谢提醒,我自然会注意。”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脸色也冷了下来:“不过你可知道,沈昭举真正邀约去镇上买河灯的人,是令仪而非霍珣。在村口人来人往的桥头捧着花守候,路边只准备了一辆驴车同行。众目睽睽之下,令仪若敢去赴约,十里八乡怕早就传遍了他们二人幽会的传言。”


    冯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霍珣不像冯涣那样爱告状,因而他并不知情。


    他知道长辈们瞩意沈昭举,也知道三妹妹对他有些好感,却不知道沈昭举心里喜欢的另有其人。


    他竟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污他表妹名声,好阴险的招数。


    冯漳忽然停下脚步,作揖道:“多谢殿下帮二表妹躲过一劫。”


    越少珩抬起他手臂,示意他无需多礼:“与我无关,是她聪慧,自己躲过的。但危险总是防不胜防,你我今后都该注意。”


    越少珩话里有话,冯漳微怔了片刻,他这是什么意思,要与他这个毫无威胁的情敌联手?


    事实上,越少珩确有此意。


    与其树敌,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他并非没有能力保护她,而是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


    骆雍给他的教训实在太大,他希望她平安无虞,便要多做些考虑。


    冯漳人前人后都保持着君子之姿,且对令仪也是真心关爱,将来还会是他的表哥,又有何不能放下成见的。


    冯漳从他认真的表情里找不出一丝破绽,有些意外他竟也会有这样大度的时候。


    不由令他改观。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他仍是不喜欢景王。


    一切只是为了令仪。


    “好。”


    冯漳最终还是与他暗中达成了协议。


    *


    隔壁沈家庄园内。


    厅屋里,萧伯俞和沈昭举正在用膳。


    八仙桌上四菜一汤,美酒佳肴,却孤零零只有他们二人。


    萧伯俞大快朵颐,而身边的沈昭举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萧伯俞给他夹了一道鱼脍,沈昭举眼睛都没眨过一下,仍陷在思绪里失魂落魄。


    萧伯俞轻叹了一声。


    庄子上的厨子是沈昭举花了重金招来的,确实为他吸引来了冯家的几位女眷,可惜他想要吸引来的那位,却从未踏足过沈家。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这个傻子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非得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才肯面对现实吗?


    萧伯俞加快用食速度,搁下碗筷后,用帕子擦干净嘴角,才开口说话:“你吃完了吗,我有话与你说。”


    沈昭举闻言放下碗筷,扭头看他。


    萧伯俞面色严肃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为一个小娘子茶饭不思成这样。”


    沈昭举垂头摆弄衣服上的玉佩,说:“现在不就见到了。”


    萧伯俞与沈昭举是发小,都说三岁见老,他是家中独子,打小就受父母宠爱,又有二老在后头撑腰,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而也显得自我,固执,听不进劝。


    他沉吟片刻,觉得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便干脆直言道:“她让霍珣代替她来见你,就是间接拒绝了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沈昭举倏地站起身,浑身写满了抗拒:“我不明白!绝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萧伯俞:“那你说说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从哪儿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了?”


    “她,她……”沈昭举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单相思,可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不甘心在萧伯俞面前丢脸,重重拂袖,坐了回去:“总之,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多相处,自然会有结果。”


    萧伯俞摇头直叹气:“你真是油盐不进。”


    沈昭举手指叩着梨花木桌,转身责备道:“我将冯三娘让给你,不是让你来指责我,而是要来帮我。”


    萧伯俞撇嘴反驳道:“三娘不需要你让,我自己也会争取。”


    沈昭举忽然笑出声来,指着他说道:“你看看,咱们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不是。”


    萧伯俞劝诫失败,便不再与他争高低,并决定今后都少说两句。


    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行行行,以后我不说你了。”


    奴仆进来收拾残羹冷炙,屋外挂起了灯笼,照亮回廊的路。


    沈昭举与萧伯俞在廊下散步消食,二人忽然感到有些无所事事。


    沈昭举提议去冯家找那几个冯家兄弟玩耍,萧伯俞哪里不知道他的真实用意,不过是借机去找霍小姐罢了。


    但他没有拒绝,顺水推舟与他一道去往冯家。


    这座村落附近,有许多盛京的大户人家在此购置庄园田产,一年都不一定来一次,因此庄子都由家养的奴仆来打理。


    漆黑的夜色中,放眼望去,倒是有七八户人家是灯火通明的,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冯家。


    庄子里的人在吟诗作对,其中夹杂着爽朗的笑声和劝酒词,在夜空中飘散,好不热闹!


    附近一些想与冯昌颐结交的人家,备了好酒好菜想要登门拜访,都被门房拦截了下来。


    只说是家宴,不希望外人掺和,将他们劝走。


    沈昭举与萧伯俞对视一眼,在门房劝走最后一波来客后上前。


    门房识得他们二人,但也委婉表示主人家在设宴,没有邀约的情况下,不好随意让他们入府。


    沈昭举本已打算败兴离开,却不料撞见去地窖取酒的冯家大爷冯韫路过前院。


    沈昭举主动喊人,马上引来冯韫注目。


    冯韫对小辈十分大方,更何况沈居安是他挚友,挚友之子,他当照拂一二。


    不过添双碗筷的事,府里众人都认识他们两个孩子,想必也不会介意。


    况且人多热闹,正好给两个孩子展示自己的机会。


    于是冯韫将他们二人邀约进府,先一起去酒窖取了酒,再共同回去宴席。


    冯韫询问二人可会写诗作赋,沈昭举立马摇头,萧伯俞则颔首表示自己略通一二。


    冯韫笑道:“不必紧张,只是寻常晚宴,不会为难你们二人。”


    沈昭举听他如此说来便放心不少。


    但萧伯俞却不这么认为,宴会不仅仅是宴会,更是人际往来的重中之重。


    冯家的几位长辈皆是大儒,又是朝廷里的肱股之臣,若能得其赏识,于仕途有益。


    萧伯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穿过一扇梅花拱门,宴会上的声音越发清晰。


    沈昭举抱着一壶酒跟在冯韫身后,抻着脑袋往回廊尽头的月洞门望去,可冯韫走得慢,他万不可越过长辈,纵使心里头着急,也只能稳步跟在其后。


    他听到庭院内有二人在对诗,一人声音耳熟,是冯漳。


    冯漳先出上句诗,周围有人拊掌称好。


    紧接着,有另一道声音接了下句。


    话音落下不久,院子里的声音多了许多,冗杂中能分辨出都在交口称赞。


    一旁的萧伯俞夸道:“妙哉,润下兄的上阙,用以典故和拆字,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能想出,且对得严丝合缝,可真是个奇人,冯伯父,此乃何人,子允钦佩不已。”


    冯韫笑道:“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你叫他越公子即可。”


    “原来是他。”萧伯俞尚未见过此人,却早已知晓他的名号,百闻不如一见,他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个越公子了。


    沈昭举看到自己的发小对此人流露出欣赏,心里酸得不行,小声咕哝道:“哼,能有多好,不就是会对诗吗。”


    萧伯俞笑了:“那你来?”


    沈昭举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咬着后槽牙,心想,一会他就会一会这个越公子。


    第94章 行酒令“陪你,顺便圆你一个缺憾。”……


    宴席设在庭院中,分为三个席位,主席位上坐着冯昌颐与其妻妾,陪衬的还有他的子女们。


    另外两个席位则按照男女分别列席,左男右女,庭院中间空出了一片空地。


    坐席设在木棚花架之下,紫藤萝花支架上悬挂着六角花灯。


    叫人一时分不清是花点缀了灯,还是灯点亮了花,灯烛花萃,交相辉映。


    女眷席位上坐着冯家的几位姑娘,花团锦簇之中,有位佳人让沈昭举移不开眼。


    多日未见,不知为何,他觉得霍令仪的容光比之往日更盛,一颦一笑牵动人心。


    沈昭举想,或许是隔了数个三秋,才更显今日相见弥足珍贵。


    冯韫走到冯昌颐身侧,与他解释道:“父亲,路上偶遇两位小辈,便自作主张邀约了进来。”


    冯昌颐往那两个孩子身上看了眼,笑了笑:“无妨,给他们加两个座位便是。”


    冯韫指挥奴仆给他们二人加座,因为来得晚,他们二人只能坐在席末。


    沈昭举环顾整张长案,都是熟悉的朋友,唯有冯漳身侧的这个男人瞧着眼生。


    不必多问,他马上猜测出来,此人必定是越公子。


    花灯悬挂在他们头上,长案也上点着明烛,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彼此脸上,将席间众人照亮。


    冯涣与霍珣坐在他们身边,热情打过招呼后,萧伯俞主动与他们攀谈起来。


    沈昭举频频往越少珩脸上看去,与旁人对话也显得有些敷衍。


    这个越公子确实长相出众,不必遮住眼睛,他都可以确认,这位越公子就是云峰山上背着霍令仪的“兄长”。


    夜风拂动紫藤萝,花灯也在风中摇晃,落在人身上的光影也跟着摇摆不定。


    冯漳与越少珩在低声交谈,两个如圭如璋的男子像是成了知己,相谈甚欢。


    席位的沈昭举呷着杯中酒,心情略微复杂。


    冯家的三个兄弟里,冯漳待人有礼但亲疏分明,冯涣跳脱但热情爽朗,冯濛稍显内敛。


    最容易结交的是冯涣,最难结交的则是冯漳。


    他来了庄子这么久,跟冯漳说的话,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但是这个越公子,才来几日便与他成了朋友。


    两相对比之下,沈昭举徒然生出一股自卑来。


    自卑燃尽,灰烬里徒余一味不甘心。


    虽不知晓那位越公子身份,但能将身份瞒得滴水不漏的人,想必非富即贵,冯漳与他结交,必定有其中的缘故。


    出身,他没得选。


    想到这里,沈昭举释怀了许多。


    可是方才对诗,冯漳败在越公子手下,转头竟还能与之谈笑风生,一时不知是他大度,还是因为折服在了这个越公子的才学之下。


    才学,是他最薄弱的东西。


    沈昭举生平第一次后悔为何


    没有好好念书,要不然,他也能在此时大出风头。


    冯漳盯着酒入愁肠,一杯接着一杯啜饮的沈昭举,忽然有些不解了。


    他转头,跟越少珩示意道:“那边喝酒的,就是沈昭举。”


    越少珩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淡声道:“见过了,不过如此。”


    冯漳听他语气傲慢轻蔑,不由笑了:“越公子最好能一直这般得意。”


    “这不是轻而易举吗。”越少珩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盏,似笑非笑睨他一眼。


    眼底的自信张狂,让冯漳一时语塞。


    半晌,冯漳幽幽说道:“真想看你吃瘪。”


    越少珩瞥了眼对面跟冯七娘抢冰酪吃的霍令仪,眼底笑意渐浓,语气都沾染上了不可一世的霸道嚣张:“能让我吃瘪的只有一个人,可惜了,你这辈子想吃都吃不上。”


    冯漳:“……”


    月上柳梢头,夜色也抵挡不住酒间情浓。


    行过一轮诗,又要玩行酒令,家里的孩子人人都要参与。


    此时不牵出来表演一番,更待何时。


    冯涣听说又要玩行酒令,不由打了个冷颤:“我上个茅房。”


    霍珣一把压住他的肩膀,禁止他逃跑:“哎,四表哥,别跑啊,你不是刚上过吗?”


    冯涣气呼呼道:“我不会表演。”


    霍珣当着众位兄长的面故意打趣他:“你不是最擅长跳舞了吗?”


    冯涣气到脖子都红了,气急败坏地推开他的手:“霍珣!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


    霍珣掩嘴偷笑,像只偷腥的猫。


    对面的霍令仪和冯涣一样紧张。


    行酒令玩法众多,诸如旗幡令、手势令、拆字令、猜枚令……


    冯家偏爱往行酒令中配上诗文。


    她可没有冯汐君那样丰富的诗文积累,万一输了,她又不能像冯汐君随便写首诗搪塞过去,于是偷偷在底下扯她的衣服,哀哀向她求助。


    冯汐君笑得无奈,拉住她的椅子道:“坐过来些,到时候我悄悄助你。”


    “衣衣你最好了。”霍令仪悄悄挪着椅子靠近,直到与冯汐君的椅子再无缝隙。


    今夜的行令方式倒有些特别,叫猜字令。


    由冯昌颐先写一字,众人随意念诗,若念出来的诗中有这个字,便输了。


    霍令仪脸上的笑意顿时垮了下来,这不是纯纯看运气吗?


    好不容易攥住的底牌成了废纸一张。


    冯汐君爱莫能助地看了她一眼。


    主席上的冯昌颐大笔一挥,写下一个字,行酒令便开始了。


    先从男子席位的冯漳开始。


    游了一轮,竟无人中标,冯涣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轮到女子席位,霍令仪破罐子破摔随口念了句诗文,“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哎,中了!”冯韫敲锣,举起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写了一个“桂”字。


    开门见喜,霍令仪被两个妹妹起哄,推送了出去。


    霍令仪面对齐刷刷看过来的无数双眼睛,有些头皮发麻,不过她也不至于真的怯场。


    冯昌颐笑着指着她说道:“小令仪,年年都让你躲过,今年总算逮住你了吧。”


    霍令仪站在台前,撒娇卖乖道:“阿翁,你是故意写这个字的吧。”


    冯昌颐笑道:“哎,瞎说,这字够偏了吧,我都没写春、花、秋、月这样常见的字,巧合罢了。”


    霍令仪的外祖母杜寻芳乐呵呵地看着她:“令仪,乖孩子,有什么拿手戏,给阿姆瞧瞧。”


    外祖母都这样说了,霍令仪岂敢再推脱下去。


    她不擅琴棋书画,穿这身也不方便舞刀弄剑。


    思索良久,她走向女子席间的冯汐君,低头与她耳语几句,冯汐君微微颔首,起身示意离席。


    冯昌颐问道:“你要做什么?”


    霍令仪神神秘秘地笑道:“阿翁,阿姆,你们等着听好戏吧。”


    冯昌颐被她吊起了兴致,与杜寻芳对视了一眼,小声跟妻子玩笑道:“她该不会给我唱大戏吧,她那破罗嗓子,门口的鹅都叫得比她好听。”


    杜寻芳好笑地打了他一下:“积点口德吧。”


    冯昌颐又问自己的女儿冯衿,冯衿无奈笑道:“她天天看大戏,保不齐真学了两招,给你们二老助助兴。”


    霍令仪走到冯韫身边,摇着他的手臂说:“大舅舅,既然抓到我了,是不是也该轮到我写下一个字。”


    冯韫莞尔一笑:“哎,还有这个道理吗?”


    冯韫溺爱她,在她的撒娇声中便将笔递给了她。


    霍令仪狼毫一挥,狡猾地写了一个“月”字。


    春、花、秋、月,最容易中招。


    男子席间,冯涣站了起来偷看,当着席间众人的面揭她的短:“瞧瞧她,肯定出什么鬼主意,要我说,咱们得想些偏门的诗。”


    席间众人心思各异。


    冯漳不喜表演,刻意避开一些常见的意象,冯涣、冯濛等人也都选了毫无意象的壮怀诗。


    沈昭举和冯漳完全相反,他想要表现的心都快要从胸膛跳出去了。


    可是完全没有头绪,便盲拳乱打,企图能猜中一个。


    唯有越少珩,选了一句囊括了几乎常见天地意象的诗去搏:“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


    冯韫笑着敲锣:“中了!”


    白纸展开,月现其中。


    霍令仪直愣愣地看着从席间走出,来到她面前站定的男人,他拱手对冯昌颐说道:“老师,既如此,学生便献丑了,许我也准备一番。”


    冯昌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但没有制止。


    他也好奇,景王到底有什么东西想要表演给他看。


    霍令仪小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越少珩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状若随意地瞥了眼人,低声道:“陪你,顺便圆你一个缺憾。”


    霍令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她有什么缺憾,为何她自己都不知道?


    越少珩跟霍珣说了两句,霍珣登时眼睛都亮了,转身吩咐自己的小厮福贵去屋里取来。


    他们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神秘,倒叫席间其余人生出压力来。


    不多会,冯汐君抱着琵琶回来了。


    霍令仪对众人施礼道:“我近来跟一位小娘子学了首扬州小调,给诸位献丑了。”


    婢女给冯汐君搬来一张圈椅,冯汐君抱着琵琶坐下,轻拢慢捻抹复挑。


    琵琶声轻快,伴着霍令仪学来的吴侬软语,弹出了婉转婀娜的扬州小调。


    庭院里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静静聆听。


    仿佛置身于烟雨江南,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有位佳人撑着油纸伞分花拂柳,巧笑嫣然立于濛濛细雨中。


    在座众人,几乎大半都未曾踏足过江南。


    沈昭举更是从北边的齐州回来,头回听这样的吴侬软语,一时陷了进去,久久未能回神。


    越少珩去过江南,并非第一次听,却是第一次听她唱吴侬软语,软糯婉转,轻清柔美,她将神韵拿捏了十成。


    灯火阑珊下,暖黄光晕为少女鬓发镀上一层暮色,鬓云欲度香腮雪,眉目如画,脉脉含情地扫向他们席间。


    明明她的目光有的放矢,但男席里的其他人却未必会这样想。


    越少珩对上她送来的秋波,面上露出一抹欣悦的笑意,心底却蔓延出无边的酸意。


    她是天底下最明亮的一颗明珠,在台上熠熠生辉。


    可底下却有两个情敌在欣赏他的明珠,分走了原本只该照到他身上的华光。


    越少珩心口像是沸腾的火山口,冒出一股强烈的独占欲,将他的理智撕裂得有些疼痛。


    他想将她蒙起来,藏起来。


    只许他一个人独赏,不叫外人看见她一丝一毫。


    他的余光瞥见了沈昭举痴迷的眼神,本该扔出去的酒盏在他掌心碎裂成几块,被琵琶声和歌声掩盖,并未引人注目。


    但酒水洒出,沾染了他的衣袍。


    浓香烈酒,挥发出剧烈的芳香。


    一旁的冯漳瞧他古怪,分神瞥他一眼。


    地上有洒出的酒水和裂开的碎片,还有靡艳的红色液体滴落,与酒水融为一体。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越少珩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缠绕在手掌上。


    对上他惊诧的目光,越少珩漫不经心地反问:“看什么。”


    “没什么。”冯漳拧着眉移开视线。


    一种不安潜进他的脑海,让他频频在意。


    那厢霍令仪和冯汐君收获了掌声,悄然退场。


    这厢冯漳就发现身边的越少珩不见了踪影。


    他正四处张望,忽听闻一声清脆的鼓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角落里。


    伫立着的白衣男子,不是越少珩是谁。


    他头上戴了一个面具,在众人目光落到他身上之后,垂眸缓缓将头上的面具戴到了自己脸上。


    坐在对面席位的霍令仪,心跳疯狂悸动,眼眶发


    热,一眨不眨地望着戴着傩面的男人。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圆她一个缺憾是什么意思了。


    第95章 比试只为博她一笑


    席间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


    但很快,窃窃私语声淹没在霍珣敲击的鼓声中。


    来人白衣鬼面,踏罡步斗,拨开浓浓夜色,如鬼魅往来人间。


    与霍令仪在民间见到的傩舞不同,他的舞姿刚劲有力,丝毫没有邪魅之气,诡异中反而带着一种神性。


    而且舞姿说不出的优美矫健,让人忍不住用欣赏的心态去看,而非光看热闹。


    他跳的傩戏是宫廷祭祀流传下来的正统,比之民间那些失传又重拾改良的傩戏,他跳出了神灵下界的肃穆庄重。


    不仅是她,周围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王爷的身份尊贵,从来只有看人表演的份,何曾会为别人表演,博人好感。


    只有霍令仪知道,他是专门为她而跳。


    他放下尊贵的身份,低下倨傲的头颅,只为博她一笑。


    她的满足感与虚荣心在这一刻暴涨到了顶峰。


    她倾慕迷恋的眼神,轻易被对面的沈昭举捕捉到了。


    他险些捏碎了手里的酒盏,低头将烈酒一杯又一杯地送进肚子里。


    他想欺骗自己,她和她身边的冯七娘,冯八娘一样,面对一个陌生英俊的郎君竭尽全力散发魅力,是极难抵挡的。


    他可真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用皮囊去换取关注。


    不就是跳大神吗?有什么难的,回头他就去学。


    萧伯俞按住他的手,制止他喝酒:“别喝了,喝酒误事。”


    沈昭举脸色不虞,闷声道:“心里烦,你别拦我了。”


    萧伯俞看到自己发小失魂落魄,有些不忍:“唉,别说我不帮你,与其在这儿喝闷酒,倒不如找到机会也上去表演一番,是好是坏,至少努力过了。”


    沈昭举眼底闪过感激:“多谢。”


    接下来的行酒令,表演过的人获得豁免,直接跳过了他们。


    又有二人命中,分别是霍珣和冯八娘。


    冯八娘吹了笛子,总算过关,霍珣打了一段拳,赢得喝彩。


    推杯换盏已经过三轮,行酒令也该到尾声。


    沈昭举着急,萧伯俞比他更着急,偷偷抓着霍珣问他写了什么字。


    霍珣给他透题,才让沈昭举中了一回。


    前有霍珣表演打拳,轮到他时,便不好再动拳脚功夫,思来想去,便打算为大家舞一段刀剑助兴。


    庭院空地很大,给他施展拳脚绰绰有余,他跟冯涣讨了几件他在孩童时玩的,由木头做的刀枪棍棒。


    精挑细选过后,选了一把木头刀。


    沈昭举的一身功夫总算在今日有用武之地。


    他将一套刀法耍得虎虎生风,威风霸气,在席间收获了许多掌声与喝彩声。


    沈昭举兴致勃勃地扭头去看席间的霍令仪,她虽然也很捧场地鼓掌,可沈昭举却能感觉到敷衍。


    他不禁自我怀疑,是他太过挑剔了吗?


    不应该是这样平和的眼神,而该是和看越公子一样的崇拜。


    他憋闷地站在台下,良久,才扭头跟萧伯俞说道:“一个人舞刀着实无趣,子允,可否与你套一套招,也让大家看看我的本事。”


    萧伯俞虽练过些拳脚,但真要套招,简直就是胡闹。


    他正为难之际,席间的越少珩忽然起身。


    “不如,我来与你比一比。”


    席间又冒出了一阵骚动,冯昌颐站起身主持大局:“刀剑无眼,你们两个还是莫要胡闹。”


    越少珩闲庭信步绕出席间:“老师放心,木头不能伤人,切磋点到为止。正好我近来练功荒废了一段时日,正愁没有对手陪我练练,沈公子,不介意吧。”


    沈昭举自然不甘人后,既然他主动送上门,又岂有放过的道理。


    身世、容貌、学识,他比不过,可是拳脚功夫呢?


    他的老师可是齐州鼎鼎有名的镖师,走南闯北练出的一身功夫,倾囊传授给他,他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在齐州就没有过对手。


    既然双方都同意了,冯昌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们二人看。


    明明两个年轻人才刚认识,不该有些什么仇怨,但冯昌颐莫名觉得二人似乎水火不容,怀有极强的敌意,像是两只狼在争夺地盘。


    冯昌颐摇了摇头,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


    殿下向来不争不抢,大概只是一时技痒罢了。


    越少珩随手挑选了一杆木枪,在手里掂了掂,单手耍了一段棍花,棍棒挥舞发出破空声。


    灯火辉映间,青年身材修长,宽肩窄腰,黑影被投射到地面上都显得有几分清秀。


    他的身段实在优雅,令人赏心悦目,让人险些忘了比武是一件充满了暴力对抗的争斗。


    庭院里站着二人,煞有其事地赛前行礼。


    沈昭举早就憋着一股气,手下便没有留情,最好将他打得个落花流水,成为手下败将,对他摇尾乞怜!


    孩童用的刀枪棍棒,都按照七八岁孩子的身材比例打造,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挥舞起来,略显滑稽。


    奈何他们对比武的态度过分认真,一时让人忽略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攻势迅猛,虽然握着的武器只是一块木头,但是却像是金器那样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破空声带着杀气,刀与枪碰撞震出了碎屑,在光线里化成齑粉四下飞散。


    越少珩身姿矫健,只单手持枪就能与他打个平手。


    如此轻蔑的举动,激起了沈昭举的怒火。


    越少珩只需挥舞木枪,便可轻松挑开他凌厉的攻势,他的全力以赴在越少珩面前好似一个笑话。


    酒入愁肠,在怒火的炙烤下,化作燥狂的烟,涌向他的大脑,迷雾将他的理智遮掩,手下变得没轻没重。


    打了十来个回合后,对面忽然在他的攻势下变得虚弱无力,露出了破绽,沈昭举眼睛倏地亮了。


    他抓住良机,刀刃擦着木枪枪|杆向他逼近,木头的刮擦声刺耳挠人。


    沈昭举的眼里只有越少珩那张越来越近的脸。


    忽然,他蓦地一惊,从他幽深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相差无几的敌意,居高临下的蔑视,以及胜券在握的得意。


    他是故意与他比试,也是故意露出破绽的。


    他想做什么?


    沈昭举已然怒火攻心,使出了全身力气,要收回攻势,短短一瞬几乎不可能。


    眼看着沈昭举的木刀要挥向越少珩的肩膀,霍令仪忽然猛地站起身,娇喝了一声:“住手!”


    越少珩抬起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接住了他的木刃。


    刺眼的血色从他白皙如玉的手指间溢出,血流如注,往他手臂里流去,沾湿了他的袖子,绽放出血色荼蘼。


    沈昭举不由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木头啊!


    席间乱成了一锅粥,一群人蜂拥而至。


    特别是冯昌颐,被冯韫搀扶着走过来,满眼都是心疼。


    沈昭举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木刀掉落到地上,发出脆响。


    他亲眼看着霍令仪第一个冲上前来,抬起了越少珩受伤的手。


    霍令仪只匆匆看了伤口一眼,血肉模糊的样子甚是吓人,她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捂在他的伤口处。


    “我没事。”越少珩故作轻松道。


    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霍令仪手在发抖,越少珩顾不得其他,握住了她的手腕,镇定地解释道:“我方才自己不小心弄伤的手,跟他无关,只是比试时伤口裂开了罢了。”


    冯昌颐急得不行,抓着越少珩的手臂指责道:“殿……你呀你,说了你多少回,不要逞强,怎么就受伤了。”


    霍令仪抽回自己的手,垂眸看向地上,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指责,这里还轮不到她开口说话。


    冯韫扫了眼做错事手足无措的沈昭举,目光落到木刀上,都没有开刃,怎么会造成这样严重的伤?


    他赶紧打圆场:“比武就是这样容易受伤,一开始就说了不要比武,你们两个孩子非得逞强,润下,带越公子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冯漳:“是。”


    没有人指责沈昭举,这比有人指责更令他难受。


    萧伯俞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越少珩受伤离席后,宴会便蒙上了一层低迷的气氛,很快宴席便散了。


    更夫敲响梆子,已经是二更天。


    奴仆们在庭院里收拾东西,其余人各自回院子里歇息。


    玉泉别院。


    霍令仪跟冯汐君回屋,梳洗过后也准备安歇。


    冯汐君有些困了,打着哈欠躺在床上,望了眼坐在窗边梳发的少女。


    朦胧月色在她身上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轻纱,冯汐君低声问道:“令仪,你在担心他吗?”


    霍令仪恍惚回神,轻轻地嗯了一声,和羽毛一样轻。


    她放下梳篦,缓缓起身回到床边,脱去外衫挂在衣架上,躺在了床的外沿。


    霍令仪翻了个身,和冯汐君面对面躺着,她说话声很小,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跟沈昭举比试?”


    冯汐君闭着眼睛轻笑了下:“因为你啊,他知道沈昭举也喜欢你,吃醋了呗。”


    霍令仪喃喃问道:“可我又不喜欢沈昭举,吃这个醋有什么意义。”


    “你问我啊?”冯汐君睁开一只眼睛瞟她。


    霍令仪撇嘴:“不问你我问谁。”


    冯汐君感到莫名好笑:“问他啊。”


    霍令仪不吭声了,翻了个身望着帐顶出神。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冯汐君睡着了。


    她悄悄起身,披上外衫,打着火折子在屋子里翻找东西。


    瓷器碰撞在夜里发出轻响,霍令仪十分紧张地回头看向床里,好在冯汐君没有动静,呼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霍令仪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响。


    院子笼罩在月色里,有一道纤弱的身影划破夜色,在朦胧光影里游弋。


    霍令仪悄无声息地来到南山别院,屋里的灯烛俨然已经熄灭,整个院子也沉寂在夜色中。


    她握着药瓶站在屋门外徘徊,想敲门,却又怕惊醒睡梦中的他。


    不如明日再来。


    她默默转身,正欲离去,屋门发出“吱呀”轻响。


    月色闯进门缝,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眉弓太高,光线被阻挡,眼窝下的瞳眸深邃,深不见底。


    他的声音如夜色一般清冷:“进来。”


    第96章 情浓“我不仅要偷书,还要偷香窃玉。……


    霍令仪听话地跟他进屋,掩上屋门,他已经点亮了案几上的一盏烛台。


    烛台闪烁着幽幽火光,光线在屋内到处乱撞。


    正如她此时的思绪,成了一团乱麻。


    越少珩只着一件单衣,墨发披散在肩头,他坐回圈椅中,下意识拿起桌上茶盏续饮,却发现杯子中的茶水早已见底。


    他放下茶盏,抬眸看她,平静问道:“来找我做什么?”


    霍令仪握着药瓶,缓缓走到他面前,将药瓶递到他面前:“给你送药。”


    越少珩岔开腿,许她闯入他的领地。


    他伸手接过,指腹触碰到她柔软的手心,攥住了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瓷瓶。


    她不松手,他也不抢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问道:“不是给我的吗?”


    她的目光落到他包扎好了的左手上,细声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他摊开手递到她面前。


    霍令仪小心拆开包扎好的细纱布,一层层打开,借着烛台的光线,看到他被处理过的伤口。


    上面撒了药粉,已经止住了血,伤口呈星星点点的破损状,并非刀痕划伤。


    霍令仪问道:“怎么弄的?”


    他如实答道:“酒盏裂开扎到的。”


    果然是他自己弄的,霍令仪心情复杂地替他重新包扎好。


    屋里很安静,只有蜡烛燃烧时发出滋啦啦的声音在回荡。


    “不问问我为什么?”他忽然坐直了身子,朝她挨近,仰着头的他,与她胸口齐平。


    霍令仪只能垂下头来,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因为你吃醋了,可是为什么要大动肝火跟他计较,甚至不惜弄伤自己?”


    越少珩双臂缠上她的腰肢,胸膛贴上她柔软的腹部,幽幽烛火映照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越少珩。


    “我想要你心疼我。”


    他脆弱,哀切,可怜,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对她耷拉着脑袋,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青年的侧脸被桌上的烛台照亮,另一半隐匿在暗影中。


    她抬手抚摸上他的脸,认真打量起他来。


    平心而论,越少珩这张脸是她生平仅见的俊美,谁不喜欢漂亮的皮囊。


    可是揭开这个漂亮的皮囊,内里的他又是怎么样的。


    在她的印象里,他嚣张狂妄得不可一世,高高在上与人很有距离感。


    他傲慢的时候让人生厌,顽劣的时候更让人生气。


    他霸道不讲道理,有时候态度冷硬得让人处处碰壁,吃一鼻子灰。


    可是,她又深深地被他另外一面吸引。


    他这人心肠其实很好。


    如果按他所说,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以他那种霸道的性格,恶劣的手段,又怎么可能让孟玄朗好过。


    细想以往,他总是在她跟孟玄朗示好以后忽然发脾气。


    其实他那时候早就吃醋了,可他从来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只会一个人生闷气,吃酸醋,然后再跟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他默默为她做过许多事,可是从来不到她面前邀功,让她感激他。


    他的喜欢藏得好深,叫她这么迟才一点一点挖掘出来。


    下面还藏了多少?


    她想慢慢挖掘,今后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霍令仪俯下身子,捧着他的脸,动情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这样,有没有高兴些?”


    越少珩的脸颊被她垂坠的墨发扫过,专属于她的香气将他包裹其中。


    额上肌肤触及到温软的湿意,他的瞳孔倏地收缩起来,装载了不可思议。


    他恍如行走在云端之中,有股飘飘然的奇妙感觉。


    与带着情欲的吻不同,他感受到了虚无缥缈,可是又情真意切,一种叫做被爱的感觉。


    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这种奇异又美妙的感觉。


    他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干脆埋首进她怀中,将她寸寸搂紧。


    他的珍宝,这辈子绝不会拱手让给任何人。


    霍令仪从来没见过这样黏人的越少珩,颠覆了他以往所有形象。


    如今的他,有些脆弱呢。


    这是只有她才能看见的一面。


    霍令仪抚摸着他的脑袋,手指穿过他的墨发,在指缝里与他温柔缱绻。


    她小声说道:“我又不喜欢沈昭举,你没必要跟他置气伤害自己。”


    越少珩从她怀中起身,仰头的姿势实在难受,便搂住她的腰肢,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他们搂抱过,亲吻过,但霍令仪还是第一次以这种亲密的姿势与他坐在一处。


    她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二人之间贴得更为紧密。


    他靠近,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霍令仪双眸微微睁大,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越少珩的鼻尖蹭了蹭她:“你不知道你有多美好,许多人都想将


    你从我手里抢走,我没有一天是心安的,总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


    霍令仪察觉到他的患得患失,把玩着他墨发的手用了些力气,娇蛮不已:“现在啊,我不是坐在你怀里,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越少珩眼神忽然变得黯淡,语气也略显委屈:“可是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果不其然,霍令仪抬手抵住他的肩膀否定道:“胡说,是你自己不愿意听,睡着了,我绝不说第二遍。”


    越少珩后悔极了,那天晚上为何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睡过去,她又为何这么在意这一点。


    她可以主动说想他,主动拥抱他,却迟迟不肯再说那句话,到底有何好害羞的。


    他问道:“为什么不能说第二遍。”


    霍令仪耍滑头道:“那你呢,你不也没说过吗?”


    越少珩手指曲起,刮了刮她的琼鼻,有些无奈地苦笑:“那日在山上我说了这么多,合着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霍令仪打铁趁热,揪着他的衣襟撒娇道:“没有,那你再说一遍。”


    屋内很安静,蜡烛燃烧的声音格外清晰。


    二人凑得那样近,心跳声也在夜色里渐渐同频。


    越少珩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的眼睛,无比认真地低声说道:“我喜欢你,令仪。”


    霍令仪眼睛里藏不住笑意,调皮地跳到了嘴巴上,勾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她不吭声,越少珩甚是无奈。


    骗他说了,自己却反悔,偏偏他还不能谴责她的戏弄。


    越少珩俯身去亲吻她,想要咬她以作惩罚。


    唇上忽然被她的食指压住,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这也不许亲吗?


    “我也喜欢你……少珩。”霍令仪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有些生涩,但还是学他那样喊了。


    越少珩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如春风般乍然舒展开来。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一切都美好得一点儿都不真实。


    “可以再说一次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霍令仪见他这样可怜,便决定大方一回,抬手揉搓着他滚烫的耳尖,笑道:“我喜欢你,少珩,最喜欢你了。”


    迎接她的,是他无比迫切又压抑着力气的亲吻。


    他像是想要让她舒服些,明明胸膛已经起伏得十分厉害,呼吸声也喘得吓人,可还是放缓了力道,轻轻碾压在她的唇上。


    霍令仪喜欢这样简单的亲吻,只是唇间的依偎,轻吮,便足以表达温柔缱绻的情意。


    她抬手抚摸着他的侧脸,被亲的舒服极了,肩膀不自觉耸了起来,手指蜷缩着揉乱了他的衣襟。


    屋内的蜡烛本就剩余不多,他们说话亲吻的功夫,不知不觉已然见底。


    在一个谁都没有预料的时候乍然熄灭。


    屋外的月光照射不进屋内,漆黑夜色中,她娇软的嘤咛声乍然变了调,潺潺溪水汇入湍急的河流,打着旋的漩涡霸道凌冽,卷走了属于她的呼吸。


    任何声音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会骤然放大,沙子与石子碾压摩擦的交融带着难言的蛊惑意味,两道高低不一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调动出人心底最强烈的渴望。


    耳畔传来他的说话声,低沉暗哑,带着融融热意的呼吸:“还记得行散那夜吗?”


    她迷蒙地半阖着眼,感受到他在轻蹭她的脸颊,迷迷糊糊应道:“嗯。”


    他轻笑一声:“想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吗?”


    霍令仪猜出那夜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发生,用力捻着他的耳垂,哼唧道:“可以不知道。”


    “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白狸娘。”他狡诈地笑了起来,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毫无阻碍地绕过屋中障碍,将她带到了榻上。


    霍令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他将她小心放到床上,压着她的双手,带她摸索到随手扔在床边的书:“书我带来了,你想陪我一起看吗?”


    霍令仪碰到一本书,顿时便明白过来,指节弯曲,攥成了拳头,将头扭去一边,挣扎着身子要坐起,对他鄙夷唾弃道:“你……偷书乃窃贼行为。”


    他霸道地将她压在榻上,凌驾在她之上,俯身凑近,炙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欲|望:“嗯,我不仅要偷书,还要偷香窃玉。”


    霍令仪刚要反驳,又被他吻了上来。


    更换了地方后,更方便了他予取予求。


    青丝彼此缠绕、打结,衣衫堆叠,乱做一团。


    清醒中沉沦,沉沦里爱深。


    月夜宁静淡泊,窗外的虫鸣蛐蛐声此起彼伏。


    他们压抑着声音,压抑着情浓爱意。


    小狐狸被恶狼咬住脖子,呜咽着求饶,滚烫的唇,柔软的舌,锋利的齿,全都听话地收回,按压在猎物身上的爪子也骤然收起。


    霍令仪眼眶泛着热泪,整个人化作了一滩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越少珩亲吻她洇湿的眼角:“这就受不了了?你那夜比我还过分。”


    霍令仪委屈道:“我喝醉了,不作数。”


    越少珩咬在她滑溜的肩膀上:“今夜你对我胡来,要作数了。”


    霍令仪转身埋头进乌发中,摇头撒泼:“不作数。”


    他贴紧她的身子,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肩胛骨,压低着声音诱哄道:“我手受伤了。”


    霍令仪知道他在说什么,实在羞人,她羞涩地蜷缩起来,捂着耳朵拒绝:“你还有右手。”


    越少珩一本正经道:“也受伤了。”


    霍令仪质问道:“哪儿受伤了。”


    “你刚刚咬伤的,牙齿印还在。”他从她身后伸出手来,帐内看不见,他摸索到她下巴上,往她唇上探去。


    霍令仪下意识又是一口咬上,咬上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正中圈套。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


    ……


    半夜三更,南山别院里的厢房打开一道缝,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霍令仪穿过一道又一道月洞门,好似穿过了阴晴圆缺的月亮轮回。


    回头看去,越少珩的影子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直到将她送回玉泉别院。


    他们默契地分开,怕被起夜的人看见,他又贴心追随保护,怕途中出什么意外。


    夜凉如水,霍令仪心头却温暖热烫。


    她悄悄溜进屋子里,掩上门的时候,地上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她打着火折子进屋,带着满身冰冷的雾气躺进温暖的被窝中。


    冯汐君毫无知觉地抖了一下,翻身背对着她。


    霍令仪给自己身上盖上蚕丝薄衾,闭上眼睛想要入眠,可是脑子却清醒得要命,不断重映南山别院的事。


    她忍不住咬住手指,希望停止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嫌弃地将自己的手丢开,呸了一声。


    拉过蚕丝薄衾盖过脑子,遮住了滚烫的脸颊。


    今夜之后,她再也不要去找他了。


    第97章 心眼那才叫天定的缘分


    翌日便是七夕乞巧节。


    乞巧节又称女儿节,是一个属于女子的节日。


    织女被民间女子视为纺织女神,在七夕这日,小娘子们都会梳妆打扮,涂脂抹粉,夜里向星祝拜,祈求获得智慧与技艺。


    民间亦有穿针赛巧的说法,庄园附近的商贾人家每年都会在村口搭建乞巧楼,设彩头给手艺最灵巧的姑娘。


    往年拿到彩头的姑娘,名字会被传遍十里八乡,求娶之人踏破家中门槛。


    一大清早,玉泉别院里的小娘子们聚在霍令仪的屋子里梳妆打扮。


    她们都知道霍令仪最爱美,在盛京时就是各大胭脂铺,首饰铺的常客。


    她又是个大方的姐姐,偶尔还能从她这儿讨来漂亮的簪子、耳饰。


    澄湖别院里,正在踢蹴鞠的少年们听到了隔壁的莺声燕语,不由会心一笑。


    冯涣出言调侃:“又不是在京中,出门就会碰见许多郎君,庄子里只有我们这些哥哥弟弟的,花这么多心思打扮,这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吗。”


    霍珣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那边凉亭里对弈的人:“咱们这儿不是来了个客人吗。”


    冯涣朝霍珣挤眉弄眼,戏谑道:“越公子艳福不浅,咱们冯家的春夏秋冬,你说他会喜欢哪个?”


    这话放在以前,冯涣是不敢当着越少珩的面调侃的,但是经过昨夜相处试探,越公子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他便越发大胆起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冯濛抢答道:“肯定是最好看的二表姐!”


    黑子落下,接连吃了七八枚白子。


    “承让了。”越少珩唇角蔓延起一抹浅笑,有一个很浅很浅,几近看不清楚的酒窝在他脸颊浮现。


    他的笑容实在刺眼,冯漳觉得他很欠扁。


    冯涣偷瞄一眼凉亭里的人,都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一样,他更


    肆无忌惮了。


    “怎么可能,越公子这种翩翩公子,肯定喜欢我姐那种温婉贤淑的,像二表姐那种吃了会喷火的小辣椒,只有大哥这种稳重的性子才镇得住。”


    白子落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反败为胜。


    冯漳修长的手指捻走几枚黑子,也淡淡笑了起来:“越公子未免得意得太早,棋局输赢未定。”


    越少珩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输赢早在先手时定了。”


    冯漳挑了挑眉,抓住他话语间的漏洞:“要论谁更早遇见她,我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越少珩但笑不语,真要追溯起来,他与她同在一个寺庙,同一天出生,那才叫天定的缘分。


    “但最终走向她的,只会是我。”越少珩落下一子,彻底斩断他的退路。


    冯漳早已知道自己的结果,也接受了结果,但仍然为此感到烦躁。


    他将棋子扔进棋篓里,没好气地说道:“与其说再多的漂亮话,也不如定下亲事来得省心。越公子要是真心喜欢我表妹,何不去求娶,倒要与我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越少珩面色微沉,手里掂着黑色的棋子,目光淡淡扫过棋盘。


    他比谁都要在乎这件事,可是身为皇亲,婚事绕不过皇兄拍板。


    皇兄已承诺半年后赐婚,看似是尘埃落定了,可一日没有赐下圣旨,就仍会有变故的一天。


    越少珩并不喜欢在事情还未完全确定时夸下海口,他一向谨慎。


    于是,他淡淡开口答道:“等回京,我自有打算。”


    “你不着急,有的是人比你着急。”冯漳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话音刚落,院子外就有两个人进来了。


    冯涣与霍珣等人纷纷停下手头的玩闹看向来人。


    萧伯俞推着沈昭举进来,沈昭举不太情愿,脑袋微微垂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凉亭里与冯漳对弈的越少珩身上。


    冯涣率先上前,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萧伯俞笑道:“怎么,喜新厌旧,不欢迎我们了?”


    冯涣撇嘴否认:“我可没这意思,大门只要敞着,便来者是客。”


    沈昭举抿唇不语,最后在萧伯俞的目光示意下,迟缓地往凉亭走去。


    冯漳看着他走近,不由猜想他想做什么。


    昨夜他与越少珩对招,那股狠劲,他一个不懂武术的人看着都害怕。


    沈昭举走入凉亭,在他们二人面前站定,身子朝向左侧的越少珩垂手作揖道:“越公子,昨夜是我的不对,害你受伤,今日前来负荆请罪,还望海涵。”


    越少珩侧目而视,瞥见他左手缠上了绷带。


    昨晚还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么巧也伤了,还与他伤了同一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声道:“我解释过了,我的伤与你无关。”


    沈昭举忍着心里对他的抵触,继续说道:“可越公子是因我在比试时受伤,那就是我的过错。”


    他忽然抬起包扎过的左手,在他面前展示,说:“为表诚意,我自愿挨上一刀,给你赔个不是。”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沈昭举,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震惊。


    这样的诚意,任谁都不敢再责怪他了。


    萧伯俞闻言,脸上表情变化莫测。


    昨天回去后,沈昭举喝了许多酒,醉后呓语不断。


    不仅发酒疯追问他,是不是他受伤了,也能被霍小姐关心。


    甚至他还痛斥起越公子耍心机,是个阴险狡诈之徒。


    最后他竟发狂拿刀划破自己手掌。


    那般偏执的模样,将他吓个半死。


    他在床边陪了沈昭举一夜,生怕他再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萧伯俞不知道沈昭举为何借题发挥,他掩去面上惊讶,最后默不作声垂头。


    越少珩闻言却冷笑了一声,眼里凝聚起阴云,冷气森然地眯了下眼。


    他的那点小心思,没有逃过越少珩的眼睛。


    从比武到受伤,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想让沈昭举看清楚,令仪心中真正在意的人是他。


    聪明的,便该懂得放弃。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木头刀岂能伤人,他也解释过是自己弄伤的,因而昨夜无人怪他。


    他的伤与沈昭举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他不需要沈昭举道歉,更不需要他为了所谓的诚意划自己一刀。


    他如果只是道歉,倒也就罢了。


    可他还划自己一刀,纯属没事找事。


    他如果接受了沈昭举的道歉,众人只会记得沈昭举负荆请罪的壮举,谁还在意他道歉的缘由是什么;


    可如果不接受,就变成了他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不管如何,都是沈昭举占了上风。


    这件事,怎么做,他都感觉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越少珩终于肯正眼瞧瞧这个一直被他轻视的情敌。


    从他大张旗鼓在村口等令仪赴约开始,他就应该警惕此人,毕竟暗箭难防。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只是冷冷对峙,并无交谈,但彼此之间散发的敌意,波及到了坐在一旁的冯漳。


    冯漳心里直叹气,当真棘手,一件小事闹得这样难看。


    但凡景王能说一句原谅他的话呢?


    不得已,他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大家都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区区一件小事,何必伤了彼此和气。既然说开了,事情便告一段落,集英,过来。”


    冯漳给冯涣使了个眼色,冯涣会意,应了一声上前,将不甘心的沈昭举拉走了。


    等冯涣拉着人出了院子,冯漳才坐下,他有些不明白越少珩突如其来的冷硬。


    “殿下为何要闹得这般僵硬,你们不至于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吧。”


    越少珩解释道:“润下忘了我说过的话?有些危险不得不防。”


    冯漳困惑地看着他:“他没做什么吧。”


    越少珩摇了摇头:“绵里藏针才最难防,罢了,你没经历过,是不会懂的。”


    不论是后宫女人间的争斗,还是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他都见过了太多阴险,心思若不再缜密些,随便一句话,随手一个举动,都会害他丢掉性命。


    沈昭举虽没有要迫害人的意思,但是他那点心眼,着实该防。


    *


    澄湖别院里发生的那些事,她们玉泉别院的人毫不知情。


    四个小娘子梳妆过后,成双成对地挽着手,说说笑笑走出院落。


    恰好与冯涣三人迎面相撞。


    沈昭举一眼便看见和冯汐君挽着手的霍令仪,他挥着绑着绷带的左手示意:“霍小姐。”


    冯七娘和冯八娘顺着他期待的目光齐齐回头看向身后的霍令仪,纷纷用团扇掩着嘴巴偷笑,目光中带着揶揄。


    他谁都不打招呼,偏偏只和二表姐打招呼,郎君心思这样明显,瞎子都看得出来。


    霍令仪感到麻烦,笑容有些勉强,颔首道:“萧公子,沈公子。”


    沈昭举目光扫向她们几个姑娘:“村子里许多小娘子都去后山采摘瓜果鲜花,等着今夜送去乞巧楼供奉织女娘娘,你们有兴趣亲自去摘吗?”


    三个小娘子都看向霍令仪,等待她的号令,叫霍令仪感到一阵头大。


    她征询了冯汐君的意见,冯汐君不爱外出凑热闹,因而摇头。


    冯七娘和冯八娘好凑热闹,都点头了。


    冯汐君对她说道:“你们去吧,我回屋给你们


    织罗网。”


    萧伯俞问道:“织什么罗网?”


    冯汐君解释道:“妹妹们说想夜里去捕些萤火虫,体会一把萤囊夜读,恰巧咱们要去河里放河灯,就打算顺道去林子里捕萤火虫。”


    霍令仪不愿意给沈昭举机会,便顺水推舟推给了一旁的冯涣:“既然知微和知敏想去,四表弟你再找几个人,一起陪两个妹妹去,我留在庄子里陪衣衣织网。”


    冯涣被长兄和二表姐频繁指使,一刻都不得消停,有了几分脾气,嘟囔着说道:“我不想出去。”


    “我陪你们去吧。”


    众人回头,看见越少珩长身玉立站在青翠竹林下。


    他今日穿了件宽松的广袖长袍,头发束起,只用一条发带系着,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冯七娘和冯八娘兴奋不已,握着手齐齐点头应好。


    “你还去吗?”越少珩走上前来,刻意低头问了她一句。


    霍令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想去,她便改变主意陪他一道去。


    她和冯七娘、冯八娘一起去后院取竹篮。


    回来时,特意折身回了一趟玉泉别院,顺手取来一个幂离递给越少珩。


    越少珩疑惑地看着她,霍令仪解释道:“戴上吧,附近可是有盛京来的人。”


    越少珩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他被人认出来,才这样细心的为他准备。


    若非有许多人在,他定是要摸摸她的脑袋,最后也只能低声道了声“多谢”。


    冯汐君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想回院子,却发现萧伯俞并未随他们离开,她困惑地看着他。


    萧伯俞挠了挠脑袋,解释道:“他们都走了,没人帮你织罗网,我会织,我可以帮你。”


    冯汐君看向一旁的冯涣,冯涣掉头就走:“我回屋歇息去。”


    冯汐君无奈,只好跟萧伯俞去后院砍竹子。


    *


    因为是乞巧节,村子里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虽不至于像盛京街头那样密集,但也有些鱼龙混杂。


    因而她们三个姑娘都戴上了面纱,而一旁戴着幂离的越少珩在人群里也十分显眼。


    一是因为他长得高,二是村子里戴幂离的男人实在少见。


    霍令仪走在中间,左边是七娘和八娘,右边更是早早被越少珩占了去。


    沈昭举挤不进去,只能在旁干瞪眼。


    要他站到越少珩身边,他是万万不乐意的,最后只能屈居冯八娘身侧。


    隔着三个人,沈昭举蠢蠢欲动,开口问道:“越公子又不是姑娘家,长得也不丑,有什么好遮掩的?未免有些扭捏。”


    幂离是霍令仪平日戴的,她喜欢轻纱拢身的飘逸之感,因而垂坠的轻纱很长,几近到腰身附近,但戴在越少珩身上,轻纱也仅仅到他胸膛。


    隔着轻纱,一道磁沉的声音传来:“沈公子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体会不出我的良苦用心。”


    沈昭举没听出来,喃喃自语道:“什么良苦用心。”


    冯八娘见他愚笨,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心地跟他解释:“他的意思是不跟你比较,怕你自惭形秽,所以戴上幂离,让你独领风骚。”


    他们几人都是盛京里来的贵人,不仅容貌气质上乘,光是周身环佩珠翠,也可知晓他们家世不俗。


    所有人当中唯有沈昭举一人没有佩戴遮掩容貌的东西,因而路过的人,目光大多都落在了他身上。


    如此一来,可不正是让他一人独领风骚吗?


    沈昭举终于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越公子没有佩戴幂离,他与他站在一块,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可仔细一想,便是变相地贬低他的容貌比不过他。


    沈昭举感到恼火,这人讲话真是刁钻,弯弯绕绕让人想不明白是夸是贬。


    去往后山的一路,他都没有想到合适的话来辩驳,浪费了这一路的相处。


    沿路霍令仪与冯七娘,冯八娘闲谈说笑,又与旁边的越公子轻声细语,却一直都没有跟他讲过话。


    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令沈昭举感到无比焦躁烦闷,掌心的绷带不知不觉湿透,氤氲出一片血色。


    第98章 相争叫他乱了阵脚,失了控制


    村子的后山开垦了一片园林,山头被划分成几个区域,有茶园、果园、花园,归属不同的人家。


    冯家也有自己的果园,由庄子豢养的家奴打理。


    春日桃花夏日果,夏种杏李秋枇杷。


    冯家果园临近官道,庄子里的管事便在道路边设了一个茶棚,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寡老翁来此处帮忙打理,给过路的人坐下歇脚,讨口茶水,结个善缘,顺便兜蔬果,换取钱帛。


    一辆陌生的马车从远处官道驶来,停靠在茶棚前。


    车夫上前来讨茶水,老翁支起了一个摊子,在棚里烧水,水还没热,只好跟车夫说,须得稍等片刻。


    车夫回去跟主人家商议,紧接着,一个俊雅的白袍中年从马车上走下来。


    车厢内,有一个小娘子戴着幂离走出来,看不清楚容貌,她看着中年男子伸出来搀扶的手,思索片刻后拒绝了。


    “多谢父亲,我可以自己下马车。”


    柳靖盯着面纱,良久轻嗤了一声收回手,随她自己走下马凳。


    却在她即将落地时,使了暗劲踢到马凳上,柳青骊以为自己被裙摆绊倒,险些崴脚,惊呼了一声朝前扑去,落入柳靖怀中。


    柳靖笑道:“我就说你需要我。”


    柳青骊狼狈地挣扎推开他,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裙摆,不知说些什么话来辩驳,她握紧了拳头,最后只能默不作声跟着柳靖来到木棚外的椅子。


    老翁上前给他们擦干净桌子椅子,热情说道:“二位恐怕得等一会,今早来得晚,水还在烧着。”


    柳靖淡笑着表示没关系,与柳青骊一起坐了下来。


    官道两边都是连绵山脉,青山幽林,空闻鸟雀声。


    林间有风拂过,送来男男女女的说话声。


    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山头栽满了茶树、果园。


    采茶姑娘戴着头巾包髻,穿着短衫系着襻膊,在茶丛中穿梭。


    兴致起时一展歌喉,唱的是什么听不太懂,但女子歌喉清亮,算是无趣劳作中的消遣,真要比起来,还是柳青骊的歌喉更合他心意。


    茶园附近是一处果园,占地约有一亩,树上硕果累累,竟有一位年轻人爬到了树上摘果,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泼猴。


    “两位,茶来了。”老翁端来泡好的茶水,还提着一筐新鲜的枇杷、石榴送到二人面前兜售。


    “这是我们果园里新鲜摘来的果子,二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枇杷一斤五文钱,石榴一斤八文钱,路上可当做零嘴解乏。”


    柳靖看了眼饱满多汁的果子,夸赞了句新鲜,问一旁的柳青骊喜欢哪个,柳青骊摇头拒绝了。


    柳靖并不管她,直接各要了一斤。


    老翁接过银钱,高兴地去棚子里为他们装进篮子里。


    “出来游玩,别给我甩脸子。”柳靖等人走了,忽然冷下声线警告坐在一旁的柳青骊。


    柳青骊放在膝头的手攥成了拳头,修剪锋利的指甲抠在掌心里扎得她刺痛。


    “父亲为何今日要带青骊出来游玩,去登山的话,最近的灵泉寺就很好,何必千里迢迢来这么远的地方。”


    “你不是总跟我


    抱怨待在家中烦闷,想外出走走吗?”


    柳青骊有口难言,确实是她提的,但她只想自己出来走走,她实在不愿意跟柳靖待在一块。


    这一路跟他坐在马车里,对她来说,是种煎熬。


    既要时刻警惕他的亲近,又不能把关系闹僵,她的婚姻大事,须得过他这一关,她只能与他虚与委蛇。


    在棚子里坐了一会,他们才起身离去。


    山林里刮来一阵狂风,茂林如波涛翻滚,浪潮不息。


    正欲上马车的柳靖瞥见不远处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半空中飞舞,定睛一看,是一顶幂离被风吹走了,落在了茶园里。


    树下走出一个男人,拾级而上,往茶园方向走去。


    柳青骊进了马车后摘下幂离,许久未见柳靖进来,透过半开的车门,看见他站在马车下望向远处山林。


    柳青骊悄悄掀起车帘,往山上看去。


    果园里三三两两的男女在树下说话,女子皆戴着面纱,瞧不清楚模样,但其中有一人的身形瞧着有些眼熟。


    她正待细看,马车忽然轻微晃动起来,是柳靖上来了。


    柳青骊只得落下车帘,装作无事发生。


    柳靖提着竹篮走进马车,随手将篮子放在了车内的案几上,从中拿起一个石榴端详。


    良久,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将石榴剖开,一分为二。


    红色的汁水迸裂沾湿了他的手,颗颗晶莹饱满的红色石榴籽顺着他的衣摆滚落到柳青骊脚边,柳青骊缩着脚躲去一旁。


    柳靖取过托盘,慢条斯理地剥着石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柳青骊却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他每每露出这样的笑容,就意味着,有人要死。


    上一个,是骆家。


    这一次,是谁?


    *


    地上落了一顶被风吹来的月白色幂离,正在采茶的阿采弯腰捡了起来。


    她用带着薄茧的粗糙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轻纱料子。


    好滑好软,料子细密,如烟如雾,一看就是贵人才能用的好东西,怎么会吹到这里来。


    阿采偷偷张望,没看到有人出没。


    只是一顶帽子,贵人应该不以为意,如果一会没人来取,她就当做无主。


    阿采望着天,偷偷祈祷千万别来人。


    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来,阿采壮着胆子试戴了一下幂离。


    幂离里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说不出是什么花,有桂花,茉莉,梨花,错综复杂,但馥郁清甜。


    可以猜测这顶幂离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娇娇小姐。


    从前她就很疑惑,那些个小娘子,戴着薄纱能看见路吗?


    如今自己戴上,那种疑惑就被彻底打消了,竟看得这样清楚吗?


    阿采转过身来,险些被面前忽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帽子。”来人声音清冷,好似溪涧里的溪水,冰凉清透,又低沉悦耳。


    阿采赶紧将幂离摘下来,幂离摘下来后,她本就因为做错事而羞愧泛红的脸,又因为看见眼前这个俊朗的郎君而变得更红。


    “对不住。”阿采将幂离递给他,抬着眼,偷偷看他。


    越少珩从她手里拿走幂离,转身便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阿采却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姐妹过来找她,她才如梦方醒:“我方才见到了一个英俊的郎君,我不知如何形容,好像神仙一样闯了进来。”


    姐妹笑话她:“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白日作梦。咱们这些采茶女,是没资格跟这些贵人有牵扯的。”


    阿采惊惶道:“我哪里敢肖想,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说得我好奇,到底长什么样,在哪儿?”


    阿采指着下山的路:“他沿着这条路下去了。”


    姐妹撺掇道:“要去看看吗?”


    想了想,阿采还是摇头:“算了吧,手上的活还没干完呢,快走吧。”


    *


    越少珩走后没多久,沈昭举直接从枇杷树上跳下来。


    冯七娘和冯八娘将展开接落果的裹布放到地上,凑上前去将枇杷捡出来放到竹篮里归置。


    沈昭举举着被鲜血染红的手朝霍令仪走过来:“霍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干净的帕子,我方才不小心将伤口弄破了。”


    霍令仪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沈昭举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昨夜将越公子弄伤,我实在过意不去,古有廉颇负荆请罪,我便效仿他,去跟越公子请罪,但越公子并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是我一厢情愿了。”


    霍令仪看见他掌心里的纱布已经被血浸湿,想到方才他为了给两个妹妹摘枇杷,主动请缨跳到树上拿刀去割,在负伤的情况下还要做这件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责怪他不懂珍惜身体,这种话她不该说,免得又被他误会。


    拿自己的帕子给他是不可能的,借两个妹妹的帕子也不对。


    霍令仪两头为难起来。


    “不如你先回庄子处理伤口吧。”


    “我们庄子里只有几个男人,哪儿有姑娘家细心,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算了吧。”沈昭举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失望来,垂头丧气,怪可怜的。


    霍令仪盯着眼前故作委屈的男人,忍不住拿他和越少珩对比了起来。


    面对装可怜的越少珩,她明明都看出来了,但仍觉得他可怜可爱,可面对沈昭举,她却生出了些许厌烦的情绪来。


    果然,喜欢和不喜欢,真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感觉,她还是要与他说个明白。


    “我有话……”霍令仪刚一开口,便被不知道何时赶回来的越少珩打断了对话。


    “我来帮你处理吧,沈公子。”拿着幂离回来的越少珩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他们二人面前。


    霍令仪只觉得眼前一白,幂离竟已戴到了她的脑袋上。


    隔着一层轻纱,她看到越少珩不顾他的挣扎抓着他的手腕,将被血染湿的纱布除掉,不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毫不怜惜地用干净的帕子缠上了他的掌心。


    裹了两圈,用力收紧。


    力道之大,隔着一层朦胧轻纱的霍令仪都从沈昭举的肢体和闷哼声中体会到了疼痛。


    越少珩冷冷说道:“疼吗?下回记住了,自轻者贱,莫要再作践自己,只会讨人嫌。”


    沈昭举忍着伤口崩裂的痛楚,咬牙道:“越公子,你……怎么这么粗鲁无状,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记恨我?”


    越少珩并不接招,干脆挑开来,不给他模棱两可的机会:“你道的哪门子歉?最好说个清楚,是因为本该点到为止的比试,你却心狠手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我有仇,想借机报复我,如此说来,是该道歉。”


    沈昭举慌了,瞥了眼一旁的霍令仪,摇头辩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诬赖我。”


    霍令仪掀开纱帘,一把推开了面前暗中较劲的两个人:“好了,你们别争执了,一人退一步,这件事往后都不要再提了。”


    沈昭举露出哀怜的样子看向她:“霍小姐,真的不是他说的那样,请你信我。”


    越少珩不说话,眼神阴郁,眉宇拧成了死结,目光沉沉盯着她,等她一个抉择。


    那边冯七娘和冯八娘都停下了手里的劳作,纷纷起身。


    来到附近却不敢上前,二人对视一眼,皆为眼前两男相争的场面感到吃惊。


    沈昭举对二表姐的喜欢溢于言表,反倒是这位不声不响的越公子,竟然也对她们二表姐有意思吗?


    霍令仪也是头回面对这样的情形。


    可她并没有觉得为难,她知道自己的选择。


    只是她不太懂越少珩为何会这样跳脚,明明他以前面对孟玄朗的时候都挺冷静,而这个显然毫无威胁的沈昭举,却叫他乱了阵脚,失了控制。


    霍令仪对后面看戏的两个妹妹喊到:“知微,知敏,拿好东西,咱们回家。”


    “你也跟我回家。”霍令仪没好气地瞥了眼越少珩,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主动牵着他离开。


    她的态度,已经分明。


    冯七娘提起竹篮,拉起冯八娘的手追向霍令仪,路过沈昭举时,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见他面色惨白怔愣在原地,并不觉得他可怜。


    既然是他自己抛弃了喜欢他的三姐,选择了二表姐,就理应承受失败的风险。


    四人离开后山,重新回到村落里。


    冯七娘和冯八娘故意跑到他们前面,对他们二人戏谑道:“二表姐,你与越公子是怎么一回事啊。”


    冯八娘也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俩:“对啊,你为什么牵他的手?”


    霍令仪并没有松开,神情坦荡地说道:“就是你们以为的意思,知道这件事的,目前只有你们两


    个人,你们得替我保守秘密。”


    冯七娘嘟囔道:“为什么要保密呀,越公子,你到底何时来提亲?提亲了就是我二表姐的未婚夫,自然也就光明正大了。”


    越少珩看了眼身侧之人,她的脸被面纱遮掩,看不清楚表情,他揉捏着掌心里的柔荑,认真解释道:“我已经与家中长辈提过,他也应允了,只是还需费些时日才可以登门提亲,令仪,可否再等我一段时间。”


    霍令仪并无什么异议,既然他说已经提上议程,她便信他说的话,他从不食言的。


    回程路上,两个妹妹跑得快,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二人落后许多步,霍令仪将幂离重新给他戴上,沿途都是人,两个人牵着的手也自然松开。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及沈昭举这个人。


    第99章 七夕主动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傍晚时分,晚霞遍布天际。


    乡野炊烟袅袅,各家各户都在门上挂起了灯笼。


    乞巧节的夜晚,村落里格外热闹。


    年轻的少女们聚集在一处,花团锦簇让人眼花缭乱,因而尚未成婚的青年人也都往村口的乞巧楼跑去。


    乞巧楼台上,四角悬挂着灯笼。


    四周灯火通明,将楼里姑娘的脸照得明晰可辨。


    青年们在临时搭建的乞巧楼下围观,看看有没有自己心仪的姑娘。


    年轻的少女想要获得彩头,就要过关斩将。


    首先是投针验巧,将绣花针投入水中,使其漂浮在水面,影子若是细线,那便是乞得巧,影子若是粗线,便是乞得拙。


    光是投针就有许多小娘子败下阵来,唯有寥寥七八人才走到第二轮。


    第二轮是对月穿针,以五彩线穿九孔针,先完者为得巧,迟者为输巧。


    以此便可决出当夜巧女,获得彩头。


    这样抛头露面的行为,冯家的几位姑娘都是不会去做的。


    她们早在午后,在杜寻芳的院子里决出了家中巧女,胜者是冯汐君。


    她头上戴着杜寻芳亲手做的赤色牡丹绒花,映衬得她光彩奕奕,艳若桃李。


    其余三个小娘子也有别的绒花,只是小了些,颜色也都是浅色的。


    冯七娘和冯八娘是紫色的兰花,霍令仪则是朵浅粉色的山茶花。


    乞巧楼上很快就决出了胜者,是一位真正的织女。


    年纪不过十四,也才刚刚及笄,大家都在底下讨论她,说她织布又快又好,往后都要去她家帮衬一二。


    乞巧楼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开始往村落北边的清河走去,要放河灯祈愿了。


    大家手里提着一串河灯,有自己做的,也有买的。


    沈昭举与萧伯俞拿着从镇上买来的河灯来寻他们,霍令仪看到一切如常的沈昭举时还是有几分惊讶与困惑。


    他到底是想明白了放下,还是继续装糊涂。


    可不管是哪一个,她的心意都始终不会改变。


    沈昭举与萧伯俞将河灯分发下去,他手里拿着的河灯,都是方圆镇上最好的那家灯铺做的。


    沈昭举来到霍令仪面前,将一盏河灯递给霍令仪。


    霍令仪却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并蒂莲河灯,笑着说道:“多谢沈公子好意,我想放我自己亲手扎的河灯,心诚则灵,织女娘娘才会为我实现愿望。”


    沈昭举目光落在她做的这盏并蒂莲河灯上,河灯是用竹篾扎成,莲花花瓣由油蜡纸裁剪而成,再涂上胭脂色,中间的花蕊放了一截蜡烛烛芯,层叠花瓣,栩栩如生。


    他不由夸赞道:“霍小姐手真巧。”


    “多谢夸赞。”霍令仪转着手里的并蒂莲花灯,忽然不知按到了什么地方,并蒂莲竟然可以拆成两朵单独的莲花河灯,笑道:“瞧,我还做了些巧思。另一盏,是给我心上人的。”


    沈昭举蓦地抬起头来看向霍令仪,眸子在附近的灯火掩映中闪过复杂情绪。


    霍令仪笑着颔首离开,来到脸上戴着黑纱的越少珩面前,将其中一盏莲花灯递给了他。


    越少珩因为要避嫌,一直和冯漳他们站在一起,与霍令仪隔了一段距离。


    隔着人群,他看见沈昭举走上前和霍令仪说话,还给她递了河灯,虽然她没有接受,可她冲他笑了。


    妒火啃噬着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吞噬,面上完好无损,背地里却是千疮百孔。


    有了面纱的阻隔,在夜色中,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脸色。


    霍令仪并未解释,越少珩只好沉默着接过,也没有问她为什么。


    她将河灯送到他手里后,悄然回到姐妹身边,跟冯汐君说说笑笑,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行人来到清河上游,河面上漂浮着几十盏莲花河灯,一片闪烁着幽幽烛火的河灯幻化成天边星汉迢迢。


    牛郎织女踏着鹊桥,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重逢日。


    众人在河边点亮花心里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到河面,流动的河水将放出的河灯推远,汇聚在一起,往下游送去。


    越少珩站在河边,望着幽火铺成的河面出神。


    一把火折子忽然在他面前点亮,霍令仪将他手里的河灯点燃。


    火光耀眼,照亮彼此面容。


    沉静夜色中,他对上她的娇颜。


    少女鬓发间里的山茶花,不知何时换到了她耳边,融融火光将她的颜色擦亮,笑靥如花,明亮的桃花眼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霍令仪笑着问道:“你知道这是一朵并蒂莲吗?”


    越少珩颔首:“知道。”


    霍令仪将他手里的莲花灯与自己的重新拼接在一起,恢复成了一朵真正的并蒂莲。


    她和他一起将并蒂莲花送入河水中,霍令仪双手合十,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祝祷:“织女娘娘,愿并蒂花开,我可以和少珩永结同心。”


    霍令仪说完,睁开眼睛,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露出粲然笑意:“到你了,你想许一个什么愿?诚心祈祷,织女娘娘才会为你实现。”


    越少珩的眼眸被夜色侵入,变得无比幽深。


    千疮百孔的地方总是被她无意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修复,滋生出新的血肉,重塑他坍塌破损的城池,抵御所有的不安。


    他望向漫天星河,虽不知哪一颗是织女星,但也诚心祈愿:“我希望织女娘娘保佑令仪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霍令仪不禁怔怔看着他,问道:“为何只为我许愿,你不希望与我长久吗?”


    越少珩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只要你平安长寿,我们便能长久。”


    霍令仪咬着唇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河边都是来放河灯的少年少女,岸边声音万般嘈杂,却始终插不进他们二人之间。


    越少珩嗓音低沉,缱绻温柔:“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比翼鸟的伴侣死了,他活不了,连理枝枯萎了,另一枝也会跟着枯萎,令仪活着,少珩才活着。”


    青梅熟了,发酵出浓醇的酒意来。


    此时明明无酒,却令人生出沉醉之意。


    霍令仪心中动容,桃花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眸子也被浸泡软了。


    半晌,霍令仪移开视线,抿唇笑道:“你还挺会说情话。”


    “跟书里学的,白狸娘,我学到的,可不止这点。”


    霍令仪嗔怪地看他一眼:“正经点行不行。”


    越少珩一本正经地辩驳她:“哪儿不正经了,食色性也。”


    “懒得与你争论,一会去林子里捉萤火虫,你去提灯笼。”霍令仪转身,飞快地溜走了。


    越少珩撑着膝盖起身,正巧看见站在下游放河灯的沈昭举。


    他站在岸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夜风有没有将他们的喁喁私语吹到他耳边。


    没吹到最好,越少珩吝啬地想,他和令仪的对话,只能他一个人听。


    *


    清河附近的林子里,一入夜,便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林间亮起。


    旷林幽深,哪怕手持灯笼也万不可走进深处。


    冯漳叮嘱众人只许在外面捉萤火虫,每个小娘子身边都得有一个男子保护。


    冯七娘和冯八娘年纪太小,冯漳实在不放心,带上自己的亲弟弟冯濛过去保护。


    冯涣则选择跟在自己的姐姐冯汐君身边,他走到冯汐君身侧时,发现了萧伯俞的身影,他牢牢抓着竹网不肯撒手:“我来捉吧,萤火虫可是虫子,三娘子害怕。”


    霍珣则回到了自己姐姐身边,但他总觉得自己像他们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有些碍眼。


    “阿姐,一会我去捉,你们提着灯笼替我照明


    就行了。”


    “好,阿珣长大了,真会疼人。”霍令仪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夸赞,霍珣的嘴角翘了起来,久久都压不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沈昭举默不作声地走在他们后面。


    林间幽暗,虫鸣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


    树林密集,像是天罗地网将他们这群浮游生物困在其中。


    越少珩提着灯笼照亮她脚下的路,林间落叶密集,地上有雨水湿滑,踩在上面稍不留神容易摔倒。


    霍令仪借着环境昏暗的借口,握住了越少珩伸来的手,一路都没有松开过。


    霍珣拿着竹网去捕捉萤火虫,一网兜下去,像是在河里捕捞河虾一般轻而易举。


    捞上来一看,网兜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萤火虫。


    “阿姐!好多萤火虫。”霍珣捂着网兜,等霍令仪上前帮他将萤火虫装进腰间的囊袋里。


    霍令仪有些怕虫子,越少珩便将灯笼递给她,再为她代劳将萤火虫装进袋子中。


    霍珣却喜欢拿这些虫子吓唬霍令仪,举着萤火虫送到她手背上,吓得霍令仪花容失色,使劲甩开,整个人都躲到了越少珩身后,抓着他的衣服不撒开。


    她探了个脑袋出来,低声怒喝:“霍珣,你死定了,我回去一定要把你养的蟋蟀全扔了。”


    霍珣嬉笑起来,开始跟越少珩求情:“越公子,你看我姐,好泼辣,你管管她。”


    越少珩淡笑着说道:“谁让你吓唬她。”


    “你们还没成亲呢你就维护她,真要成亲了,你的下场只会跟我一样,我劝你跟我结成联盟,跟我姐对抗。姐夫~”霍珣忽然肆无忌惮地来了一句,把当事的两个人吓得够呛。


    霍令仪都不敢与越少珩对视,悄悄望了眼林间令两个光亮处,好在他们走得远,听不见他们这儿的声音。


    越少珩掩唇咳嗽,掩饰住翘起的唇角:“喊姐夫也没用,得听你姐的。”


    霍珣摇着头,作惋惜状:“完了,你中毒不浅,病入膏肓,怕是没救了。”


    “霍珣!”霍令仪抬手就要打他,霍珣笑着缩起来躲到了一边。


    霍令仪挥空,脚下踩到了湿滑的泥土险些摔倒,还好越少珩抬手将她揽住,才没酿成大祸。


    “小心些,等回去了再教训他。”越少珩将她扶起来,手臂揽着她细软的腰肢没有松开,垂头对她叮咛。


    霍珣只觉得他们腻歪得让人眼酸,干脆拿着竹网离开:“我不跟你们在一块了,我自己去捉。”


    霍珣走了,一方灯笼下只映出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越少珩按住她的手,将灯笼压下,照亮她的裙摆:“刚才有没有扭到?”


    霍令仪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传来,混杂在远处其他人的嬉闹声中,不仔细听完全察觉不出。


    越少珩不仅听到了,还能分辨出,这人就跟在他们身后。


    越少珩揽着她的腰肢,单臂将人抱起,躲到了一棵树后。


    树大根深,粗|壮的树干恰好遮挡住他们的身影,不叫外面的人瞧见。


    灯笼提起,照亮他们二人的面庞。


    霍令仪被他压在树后,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襟,问道:“怎么了?”


    越少珩手臂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亲你。”


    他的情动来得莫名其妙,霍令仪腾的一下脸都红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


    “嗯,有人在,所以你亲我。”越少珩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低声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霍令仪震惊不已,眨着眼,有些羞涩地摇头。


    越少珩凑到她耳边,用很轻的声音与她说话:“沈昭举躲在暗处偷窥,我讨厌他跟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们。别看,一旦被他发现我们发现他了而且在演戏,就功亏一篑了。”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耳后,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脖子那一块往她身上传导,她觉得有些腿软。


    霍令仪思忖了一会,主动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第100章 承诺“好生刁蛮……那你轻些。”……


    她今日已经数次跟沈昭举做出了明示或者暗示,她实在想不明白,沈昭举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好女怕缠郎,她其实已经厌倦了他数次纠缠。


    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他懂得放弃,是不是真要亲眼看见她与越少珩做出更亲密的举动才可以?


    这样做虽然有些过火,可未必不是一剂猛药。


    望着眼前明灭烛光中,越少珩越发动人的美色,她从最初的抵触反抗到自然流露,转变之快,也令她感到咋舌。


    这样秀色可餐之人,是她的。


    霍令仪踮着脚尖往他脸颊亲了一口。


    带着香风的吻被面纱阻隔,越少珩眼底有了清浅笑意。


    他微微垂头,扯下碍事的面纱,凝视她的眼眸,喉头上下滚动,沙哑着恳求:“还不够。”


    她其实并不太乐意被别人瞧见她与人亲吻的模样,不由皱紧了眉头,退缩了:“不来了,怪害臊的。”


    “别怕,那我来可以吗?”越少珩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往她身前靠近,将她拢在自己身前,让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身后那人的视野中。


    只有搭在他脖子上的一双素手暴露在光线下。


    夏日衣衫轻薄,广袖下一双藕臂纤细柔美,像一只优美的天鹅,垂下高傲的头颅,缠绕在恋人的脖子上。


    纤纤玉手染了丹寇,玉白的手,嫣红的指尖,与他的墨发纠缠在一起,缱绻里诉说爱意。


    戴着金玉镯子的天鹅忽然被另一只同样戴着金玉镯的天鹅勾住,金器轻微碰撞,发出很轻的声响。


    男人的手偏大,像是一张网,将女人纤柔酥手包裹其中。


    十指穿插起来,交叠着温柔摩挲。


    虽看不到他们正面,但光凭这一双欲|望交缠的双手,便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虫鸣悠悠,那边捕萤火虫的说话声始终不远不近。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狼狈的步伐交错,踩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越少珩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终于忍受不了,走了。


    野狼在领地边沿巡视,龇牙咧嘴地将敌人赶走,幽绿的眼睛消失在无边夜色里,他回到自己的领地,开始慢条斯理地品尝自己的美食。


    一直照亮他们的灯笼忽然被人吹熄,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幽幽荧光遍布在四周巢穴之中。


    灯笼落在草从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她忽然被人腾空抱起,后背抵上了粗糙的树干。


    后腰被一双大手垫着,她被迫悬空在半空,唯一的支撑仅有眼前人,迫不得已,像只猿猴一样攀爬在树上。


    他们严丝合缝地贴紧,黑夜里看不见彼此的面容,但是能闻到彼此的气味,炙热的呼吸密密交缠,气息已然全部紊乱。


    “他走了,还能亲吗。”他沙哑地问她。


    霍令仪被禁锢在他与树干之中,她即便想要逃,也插翅难飞。


    黑夜里摸索着他的脸,鬓角脸颊处有些胡茬扎手,她抚摸着他的下巴,拇指才触及到温软的唇上,便被他含住,齿间轻阖磨咬,软舌卷住她的指腹舔舐。


    这般挑逗,怪异又熟悉的感觉被他轻易勾出,她闭上眼睛,小声地允诺。


    下一刻,唇瓣便被人重重碾压了上来。


    气息急切而又带着克制,耳畔只有他闷闷的呼吸声,低沉暗哑,蓄意引诱。


    黑夜蒙蔽了她的双眼,可耳朵还兢兢业业地工作。


    虫鸣声,说话声,以及随时会被发现的紧张感,刺激得她头皮发麻,脊背绷紧。


    她感到害怕,环抱住他的肩膀,穿过墨发的手指蜷缩着,勾缠着,揉乱了彼此的呼吸。


    皓齿被挑开,恶狼闯入了羊圈,与乖顺的绵羊嬉戏打闹。


    温润的沉香气质变得凌冽,极具攻击性和占有欲,肆无忌惮地撩动彼此的妄念。


    羔羊可怜,却又可爱,呜咽着逃跑,又被越过围栏的野狼抓捕归案,只得乖顺的躺平。


    或轻或重的欺压,换来她委屈的抓挠。


    她肺部的空气几近被掳掠干净,身子也变得软绵,失去控制向下坠去。


    后背的衣衫在树皮上磨损,发出轻微动静。


    二人紧贴着的唇瓣终于舍得分离。


    看不见对方的脸,却奇异的能感觉到他幽深的目光饱含深意,他又俯身试探,轻轻含弄樱唇,轻咬了一下。


    霍令仪手臂从他肩上滑落抵在他胸前,用了几分力气推他,但那点气力,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他忽然抵上她的额头,促狭地笑了下:“怕了?”


    “放我下来。”霍令仪躲开他的视线,声音像是失了筋骨那般软绵,显然被欺负得狠了。


    越少珩听话地将她放下,抬手触碰着她潮湿的眼尾,低头印下一个吻,再将人揽进怀中,有些舍不得放下了。


    “不能。”霍令仪推着他的胸口拒绝。


    “我知道,只想抱抱你。”越少珩烦躁地闭上眼睛,大手按在她脑后,以一个霸道的姿态,将人完全控制住。


    良久,他才将她从怀里松开,打开火折子,将落到地上的灯笼点亮。


    从林子里出来时,夜空一片灿烂。


    银汉迢迢,星河万里。


    霍令仪和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二人悄悄地牵起了手,她小声问道:“今夜织女和牛郎会聊些什么?”


    越少珩抬头望向星辰,声音磁沉:“一年一度重逢,小别胜新婚,当然要聊些不能被我们听到的话了。”


    霍令仪忍不住抬头问:“是什么?”


    越少珩唇角含笑,满面春风:“想知道?”


    霍令仪瞧他揶揄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话,眯着眼睛警告道:“给你一个机会,狗嘴里要是吐不出象牙,我再不理你了。”


    越少珩凑近她脸侧,呼吸打在她鬓间,对她小声说道:“他们在探讨,怎么再生一个孩子,好代替牛郎日日陪着她。”


    霍令仪气红了脸,她就知道他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乞巧节过后,霍令仪发现沈昭举来他们庄子的次数明显降了下来,反倒是萧伯俞,总是来找冯涣玩。


    但霍令仪知道,他来找冯涣是假,想见冯汐君是真。


    霍令仪察觉到这点,再去观察冯汐君,发现她好似并没有排斥他,反而有时候会因为没有见到他来,会有些失落。


    看来回到盛京以后,冯家也能迎来一桩喜事。


    日子仍在继续,到了七月下旬,酷暑的余温仍然炙烤着地表。


    偶尔会有淅沥沥的夏雨,会在午后突降,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越少珩果真将她偷偷带进了行宫,今年圣人没有来避暑,行宫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宫人值守。


    越少珩带她从北门一个不高不矮的墙头翻墙进来,然后撑着一叶扁舟钻进荷塘里。


    他们藏进藕花深处,他为她摘了满满一船的荷花,与红粉佳人躺在荷花里,在遮天蔽日的荷叶之下,一起闲聊,一起接吻,一起发呆。


    听雨打荷叶,看涟漪荡漾,望彩虹成桥,品夕阳落日。


    没有任何的烦忧,没有任何的打扰。


    虽没有彻底将他们的关系公布,但是明眼人都从他们身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诸如,一群人坐在一块时,两个人总是偷偷看向彼此,会心一笑。


    有霍令仪在的地方,也总是能瞧见越少珩的身影。


    有时候院子里几个孩子都在,但独独不见了他二人的踪影。


    冯昌颐将自己的猜测跟杜寻芳说了,正在看书的杜寻芳抬头瞥了眼廊下来回走动的丈夫,笑道:“你不是自称慧眼识珠吗?这都瞧不出来?”


    冯昌颐赤脚走进屋内,坐到矮榻另一侧,“真是这么回事?”


    杜寻芳放下古籍,给他倒了杯温茶清清火:“两个孩子在一起了不好吗?你总忧心令仪的婚事,每次衿儿回娘家,你都要问上一问,听说给她相看的郎君后,还要找人到处打听人品,如今与你的好徒儿看对眼了,你是不放心景王人品,还是不放心令仪。”


    冯昌颐笑着锤了锤自己的后腰:“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们,你说,到底是谁先看上的谁,又是怎么处到一块的?景王这小子深藏不露,我原先一直以为他这样孤傲的人,这辈子不低头就是个孤寡一生的命,结果他竟看上了一向看不上他的令仪,你说说会不会是他巧取豪夺,使了些计谋。”


    杜寻芳说:“你又不是不了解你那外孙女,从来没有人能逼她干不乐意的事,肯定心里是极喜欢的,才会愿意放下成见与他在一块。”


    冯昌颐啜饮一口清茶:“好,我倒要瞧瞧他俩怎么说。”


    没过几日,冯昌颐要去清河上游垂钓,只让霍令仪与越少珩二人陪同。


    来到河岸边,霍令仪替他忙前忙后。


    先是摆凳,在岸边放下鱼篓,再取出竹钓,挂好鱼钩鱼线,准备打窝,挂饵。


    有了那段时间独自去北苑垂钓的经历,霍令仪捣鼓起这些东西来,还挺有模有样,叫冯昌颐刮目相看。


    冯昌颐不由夸赞道:“令仪长大了,往年这些都是你大表哥做的,你就晓得坐在一边等。”


    霍令仪将准备好的钓竿递给他,冲他骄矜一笑:“阿翁你老是揭我的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冯昌颐笑着挥杆:“岂止是刮目相看,简直都要不认识了。”


    鱼线坠入河中,荡漾出一圈涟漪,两岸蒹葭随风而动。


    霍令仪站在原地,歪头问道:“阿翁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冯昌颐独坐岸上,眼底有笑意流淌:“令仪年纪不小了,你阿娘在你这个年纪都怀了你了,你如今却迟迟没有议亲,阿翁我啊实在着急,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阿翁替你留意留意。”


    霍令仪下意识瞥了眼低头净手的越少珩,含糊其辞道:“阿翁你别操心我的婚事了,我有主意的。”


    冯昌颐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有主意,还会等到今日都没议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跳过父母媒妁的道理,找不到就慢慢找,找到了,就得早日与父母说,定下亲事,也好了我一桩心愿。”


    他缓缓转头,望向撑伞走近的越少珩:“殿下,你与令仪青梅竹马那般长大,虽总是吵闹不休,但敌人就是知己,理应对她十分熟悉,我想问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令仪。你身边可有推荐的人选?”


    越少珩举着油纸伞,恰好来到霍令仪身侧,油纸伞挡在二人头上,为她遮挡住了烈阳:“老师,学生正巧也有一事想说。”


    “愿闻其详。”冯昌颐抖了抖落在自己衣袍上的灰尘,温声道。


    越少珩忽然牵起了霍令仪垂着的手,在她惊诧的目光中,不顾她的反抗,沉稳有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他拉着她上前,直到来到冯昌颐面前。


    霍令仪起先稍有挣扎,可很快便明白他此举的意思。


    与私下互表心意不同,在长辈面前表明心迹,是对他们这段关系的承诺。


    她的心砰砰直跳,有紧张,有害怕,也有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回握他时,也用了两分力。


    越少珩转头看了身侧的霍令仪一眼,眼底有温柔流淌:“令仪蕙心兰质,慕其者众,何啻值千金,我与令仪年幼相识,年少相知,可惜两小有嫌猜,豆蔻迟生,束发早慧,意恐青梅有两意,方迟迟不敢表意,今获佳人芳心,惟愿与其共余生。”


    “少珩有意求娶,也与皇兄提及了此事,因尚未成事,便不敢贸然登门。今日老师有疑,少珩便坦诚相告,不欲叫您为之忧心。”越少珩并非一时急智,这番话早已在心中斟酌过无数遍。


    每日晨起日暮,身


    边没有她的影踪,都会生出怅然。


    直到走出院子,见到她的身影,无处安放的心才落了地。


    短短的半月似是很长,长到与她相处的记忆渐渐填满他空虚的心。


    可它又十分的短暂,总觉得尚未看够,天幕便由白日入了黑夜,又到分别之时。


    恨不得早日归京,求得懿旨,娶妻过门。


    冯昌颐见他这般坦诚,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不好叫他得意。


    “那令仪你也说说,可是被他胁迫,阿翁替你做主。”


    霍令仪小脸微微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她含笑颔首,羞涩笑道:“阿翁,我愿意的。”


    冯昌颐恨铁不成钢那般摇头:“你呀,怎的半点都不矜持,往后过了门,岂不是容易被欺负。”


    越少珩当着冯昌颐的面,也是当着她的面郑重许诺道:“老师尽可放心,少珩既然要娶令仪为妻,自然会敬她重她,万事以她为先,若日后胆敢有负令仪,愿亲自到霍家门前下跪认错,让霍将军到含章殿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讨伐我的过错。”


    冯昌颐中气十足,朗声笑道:“好,殿下最好记住你今日对我说的话,令仪不仅是他们霍家的宝贝,也是我冯昌颐最疼爱的外孙女,谁也不许欺负她去。”


    越少珩松开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作揖道:“学生谨记于心。”


    长河悠悠,细水长流。


    冯昌颐平心静气望着河面鱼竿,身侧两个位置空了,两个孩子不知跑去了哪里,他无奈地笑了下。


    鱼竿动了,钓上来了一条鱼。


    霍令仪与越少珩并未走远,并肩坐在一块袒露的石头上眺望远处的河面。


    越少珩撑着伞,她则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


    身边的人眼眶红红,虽未落泪,但那股多愁善感的劲,甚是少见。


    越少珩伸手抚摸她泛红的眼尾,笑道:“这么感动?更喜欢我了吧。”


    霍令仪仰着脸看他,无比认真地说道:“你把因果关系弄错了,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才会被感动。”


    越少珩心口微热,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我做的承诺都作数,你大可放心。”


    霍令仪浅笑了下,又重新靠回去,嘟囔道:“没什么不放心的。”


    过了一会,她又说:“你不能纳妾。”


    “不会。”


    她伸出手指来要拉钩:“不能变心。”


    他笑着伸手,答道:“不变心。”


    她掰着手指给他细数要求:“你要疼我宠我爱我护我关心我。”


    越少珩点着她伸出来的手指,一根又一根,五指缓缓穿过与她十指相扣:“当然。”


    霍令仪忍不住笑了,娇蛮地继续说道:“不许骗我,不许说重话,吵架得让着我,不许打我,只能我打你。”


    越少珩声音磁沉,笑着说:“好生刁蛮……那你轻些。”脑袋轻轻撞上她的以作惩戒。


    如此亲昵的举动,令霍令仪感到轻松愉悦,她也用脑袋撞回去,轻轻晃着腿,娇哼道:“我就这么刁蛮,不喜欢就不要来招惹我。”


    他抬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无比认真道:“因为喜欢,我才来招惹你的。”


    霍令仪忍不住追问:“你到底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越少珩笑得神秘:“你猜猜。”


    ……


    蒹葭苍苍,有暗影浮动。


    越少珩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荒郊野外,躲躲藏藏,必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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