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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行散湿漉漉,当真坐怀不乱?……


    霍令仪并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但如今已然十分信任他,便听他的话,随他到了景王府。


    来到景王府,他不唤医官,不请大夫,却将她带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子依山而建,步入庭院,能见到水榭阁楼掩映于森然树影之中。


    若是白日来此,光华映照下,方能瞧仔细那雕栏玉砌,丹楹刻桷的殿宇。


    夜风带着凉意,能明显感觉到空气间弥漫着一阵水汽。


    凉风席卷起她的裙摆,吹散她体内燥|热之气。


    靠近院中大殿,又听闻潺潺流水声,叮咚作响。


    仔细一看,才发现庭院里有一架小型水车,带动水渠里的水,回流到院中的大殿内,形成活水。


    大殿四周的殿门全都打开了,有数道纱幔垂坠,层层叠叠完全看不清殿内景象。


    殿内点的灯竟然无火自亮。


    走近了看,才发现树形铜灯里,放置的竟然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无火,便不怕纱幔侵扰,点燃殿宇。


    幽幽荧光,有如走进山精鬼魅的洞穴。


    拨开重重纱幔,才发现殿内有一汪浴池。


    浴池长宽约为两丈多,四个角落都嵌有夜明珠,照亮了浴池四周的环境。


    浴池旁有矮榻软垫,案几长椅,熏香鼎炉,莲花铜灯。


    榻上放了干净的帕巾、衣物之类,还有淋浴要用的葫芦瓢,木梳,腊梅香胰子等物件。


    长案上放置了一个莲瓣纹青白釉执壶,有热水温着,一阵浓郁的酒香


    弥漫而出。


    越少珩带她来到榻旁,与她讲解一会要做些什么。


    霍令仪听得面红耳赤,幸好她如今浑身发热,本就脸色红润,叫他看不出来她害羞了。


    霍令仪小声问他:“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简扼答道:“与你一样,也曾误服五石散,医官告诉我的解法。”


    霍令仪好奇望着他:“你自己服下的?”


    这件往事对他来说,是段并不愉快的记忆,但越少珩仍然耐心回答:“误服,一个婢女受人蛊惑给我下的药。”


    “那你有没有跟她……”霍令仪提心吊胆地询问。


    越少珩执起她的手轻揉,望着她的眼睛,直言道:“我没有,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青山和江野,或是那位医官。”


    霍令仪信他,垂下眼眸:“我问他们做什么,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吧。”


    “好了,有些什么话,等你药效过了我们再谈,你如今先去行散,我找人陪你。”越少珩抬手摸过她的额头,浑身都是烫的,跟个火人似的。


    她身上温度太热,衬出他的手冰凉,霍令仪眨了眨眼,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见他要走,霍令仪忽然勾住他的手指,壮着胆子将他挽留:“你能留下陪我聊天吗。”


    见他露出了犹豫,霍令仪又补充道:“你若不在,我不安心,万一有贼……”


    她还未说完,便觉得此话有些不妥,这可是景王府,要是景王府都不安全,哪里才安全。


    “不必忧心安全,我在外间陪你说话就是。”越少珩当即答应,今夜之事他心有余悸,私心里,他并不想离她太远。


    他退到第一层纱幔后,发现纱幔清透,能清晰看见她的身影。


    于是他退到第二层纱幔,这次身影模糊了,但仍可见其身影轮廓。


    他干脆退到第三层,这回浴池内的人影几近不见。


    霍令仪站在矮榻旁,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


    见不到人,心里不安,便喊了他一声:“殿下?”


    他沉声应道:“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霍令仪心定了不少,娇蛮地喝令道:“你不许偷看。”


    越少珩不由轻笑出声,声音悠悠穿过纱幔,难辨方向:“那我出去?”


    霍令仪听出他的揶揄,轻哼道:“你走一个试试。”


    越少珩干脆盘腿坐下,外面还有两层纱幔,山风吹来,纱幔如层叠波涛浪涌,翻滚不休。


    坐在其中,犹如腾云驾雾,穿梭在云间。


    他答道:“不走,我背对着你总行了吧。”


    得了他的保证,霍令仪才扯开腰带,散尽衣裙,连贴身小衣也换下了。


    她发现这一路她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湿,小衣摸上去带着一股松软潮意。


    她将衣物随手丢在榻上,忍着羞意,在陌生的地方赤身走入冰凉的池水中。


    池水如寒潭般冰凉,但对霍令仪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带走了她身上灼烫的温度,送来温润凉意。


    池水仅到她大腿,但弯腰坐下后,水线恰好卡在胸前。


    她用葫芦瓢舀水,从肩颈淋下,清泠泠水声在殿内回荡,令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


    博山炉里燃着藏春香,在夜明珠幽幽的光辉中如仙鹤般扶摇直上九重霄,和水声一并潜入夜色,送到越少珩耳边,拨动他的心弦。


    纱幔不坠地,霍令仪趴在浴池边,能看到纱幔被风吹起的缝隙里,他盘腿而坐的身影。


    他果真背对着她。


    她忆起数月前,他们在明月阁后院马车里发生的事。


    与如今情形多有相似。


    但谁能想到他们还会有今日这般,她赤身入浴池,他却如老僧入定,像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霍令仪忽然笑了起来。


    当真能做到坐怀不乱?她不信。


    但她信他会信守诺言,不越雷池一步。


    水声琳琅,如玉碎珠。


    少女举起葫芦瓢往肩上淋水,水珠欲停留,却在光滑的肌肤上滑落,沿着胸前弧度没入池水。


    波光粼粼映射在她娇柔的面容上,少女全身浸没在水中,墨发湿润,有几缕黏在她纤细的锁骨上,似蛇一般钻入雪峰沟壑,却在水面化成鳞鳞鱼尾,遮住浮光艳色。


    她忽然停下动作,默默忍受着体内一波古怪的躁动来袭。


    等躁动过去了,身体靠在水池边沿,轻轻喘息着,唤他一声:“殿下?”


    他顿了顿,“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好,望着偌大的水池,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殿下去过行宫的华清池吗?”


    “去过。”


    “与这儿比呢?”


    “行宫的华清池建在山腰,四周空旷,可俯山景,也可仰观星象。你想去?”他不知道她问起行宫的意思,犹疑片刻才问道。


    行宫不是宫外,那是属于圣上的地方,他手再长,也不可伸到圣上面前。


    于是她赶紧制止道:“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殿下千万别放心上,行宫是皇家人才能去的地方,我可不敢肖想。”


    越少珩闻言没吭声,心里却在想,做了皇家媳,便能去了。


    殿外的月光升起,虽照不进浴池,却将他的影子投射在了纱幔上。


    如松如柏,如巍巍山峦,让人心定。


    霍令仪趴伏在池边,下颌支在肘窝里,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身影。


    端午的龙舟竞渡,她只是随口一说的话,就被他记住。


    他比谁都在意她说过的话,而且还会千方百计为她实现。


    他比她爹对她还要好呢。


    她蓦然想起骆雍与她说的话,坐直了身子,问道:“殿下,骆雍说你为了我放火烧了刑部,是真的吗?”


    越少珩只回答一个“是。”之后便沉默了。


    霍令仪盯着纱幔上的黑影,捂住热烫的心口,聆听心跳的声音:“值得吗?”


    池子里的水声停了,只有庭院外的水车仍在孜孜不倦转动着。


    轻纱如浪花击岸,涌到他面前,不多会又如浪潮散去。


    他只回了两个字:“值得。”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破解骆雍的诡计,却用了最笨,也是最不理智的方法。


    只因她在别人手里,他怕她受到折磨。


    做过的事,他从来不会后悔,因为后悔无用。


    霍令仪滑进水中,双手捂着越发滚烫的脸颊,小心珍藏起心口千般欢喜,傻傻乐了一会,掬水往自己脸上泼去降降温。


    好热啊,到底是药物作祟,还是心情作祟,霍令仪已经分不清楚了。


    再泡了一会,身体又开始发烫,连周围的池水都与她一个温度了。


    她破水而出,披上给她备好的纱罗罩袍。


    软烟罗薄如蝉翼,裹在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儿重量,就不会磨损发热的肌肤。


    她赤脚在木地板上行走,在地


    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凉水覆身,又有清幽夜风,吹散了身上的燥|热。


    夜风吹动纱幔,薄雾浓云,如登仙境。


    云雾里没有标志物,走在其中容易迷路,霍令仪找了许久才回到浴池,坐到矮榻上饮下热酒。


    霍令仪捧着酒盏,温热的酒水浸润肺腑,通体舒畅,只是酒意渐渐上头,人也有些晕乎乎的。


    执壶里的酒不知不觉被她喝个精光,身体依然滚烫,只是两种灼烧却不完全相似。


    一个温吞,一个猛烈,在她体内剧烈碰撞,缓缓聚焦在小腹上。


    她双眸迷蒙,意识混沌,仰躺在罗汉榻里,呼吸急促起来。


    和梦里的感觉一样,可浪潮只是在岸边打转,始终无法撞击到礁石上。


    她扑通一声又钻进水里,发出声响,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令仪?”越少珩有些担心,猛地转身。


    层叠纱帐无声舞动,半遮半掩的罅隙,他看到水面波澜动荡,却不见人影。


    紧接着,有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曼妙身姿恰好在纱幔落下时被遮挡,令人扼腕。


    他默然转身坐下,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些画面来。


    越少珩喉头滚动,呼吸莫名急促,他不由握拳,压抑住体内胡来的冲动。


    殿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天边月色清冷,透过白纱,世间万物影影绰绰,看不清虚实,如坠梦网。


    “哗啦啦”水声渐大,是人从水里出来时发出的声响。


    “咚咚,咚咚。”有人赤脚踩在木板上,声音离他越发靠近。


    越少珩从来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紧张。


    惴惴不安,又隐隐欢喜。


    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她的躁动仿佛会传染,传递到了他身上。


    急促,燥热,想要卧冰寻求慰藉。


    他未服散,可却比服了散还要心悸不安。


    脚步声停在他身后,越少珩耳根发热,干脆闭上了眼睛。


    酒香拂面,有一道温热的身躯出现在自己身侧。


    腊梅的甜香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体内,手背被水滴溅湿。


    滴答滴答,源源不绝,密密麻麻从她发梢滴落,浸湿他的手掌。


    香风袭来,她娇嗔问道:“你怎么闭上了眼睛?”


    墨发柔软湿滑,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偷偷伸手勾住,面上却平静说道:“你让我不许偷看。”


    她好奇歪头,问道:“不敢看吗?”


    过分天真的问题,让他哑然失笑,他戏谑道:“看了又如何?”


    “看了,得娶我。”


    怀里骤然落入一个湿漉漉的人,纤纤素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越少珩蓦地睁开眼,适应光线后,望着无边春色,瞳孔一阵收缩。


    第82章 入戏登堂入室,撩动一池春水


    纱罗湿了水后,似蒙了一层薄雾,烟云笼罩在曲折连绵的山峰上。


    越少珩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怀中人软若无骨,生怕多一分力,就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少女既美且娇,清水将她乌黑的眉眼洗刷个干净透彻,水珠挂在透白的肌肤上,脸颊,眼尾泛起艳丽的红晕。


    越少珩呼吸一滞,黑眸像是泼洒了的火油,于幽暗中燃起了一簇火光。


    向来在这样亲-密中会显得羞-涩的人,不知何故,忽然变得格外大胆,好似换了个人。


    她纤柔的手指抚上他的脸,故作指责道:“公子为何直勾勾盯着狸娘?你救我之后,我来报恩,你还冷言冷语将我赶走,好生绝情。”


    越少珩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你说谁?”


    霍令仪朝他倾身靠近,越少珩不自觉往后倒去,直至退无可退。


    她趴伏在他怀中,攀附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耳旁,往他耳朵里轻吹了一口气。


    越少珩倒吸一口凉气,狼狈地侧头躲开。


    他从她呼出的气息中闻到了浓重的酒味,知晓她应是醉了,才会显露出这样的姿态,与平素里完全不一样。


    他从未见过醉酒的她,竟是这样的吗?


    薄纱透过白色的光,浮光暗影之下,越少珩的眸色比夜色更为浓重。


    他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内心的崇山峻岭却在颠覆撞击,最后坍塌。


    他可不是真的柳下惠。


    她放心他,他却从来都不敢放心他自己。


    理智只有在远离她的时候存在,这个道理,她不懂吗?


    不懂,是要吃亏的。


    瞳眸里的幽火噌的一下越烧越旺。


    目光所及,皆带星火。


    不知碰到何处,她嘤-咛一声,缩进他的怀中。


    她疾声厉喝道:“别碰我这儿。”


    越少珩半撑着身子坐稳,扶住她手臂,不解问道:“为何?”


    少女扬着娇俏的脸,手指勾住他的下巴,嘴里吹出一口仙气,煞有其事地说道:“我是狐妖,这是我的命门,你若碰了我,我便会原形毕露,逃进山林里,让你再也见不着我。”


    越少珩笑出声来,胸膛颤动,带有强烈的震感。


    压在他身上的少女扶着他的肩膀,惊诧望着他:“你笑什么?”


    越少珩撑着地板坐起,目光幽幽地望着她,既然她喜欢玩,他就陪她玩玩。


    今夜她醉了,他也醉了。


    越少珩二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三层纱幔,来到罗汉榻上。


    拂开衣物,将她安置在好。


    他捞过地上的执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滴都不剩。


    喝了这样多,难怪醉了。


    越少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忽然被人重新压倒在榻上。


    眼前一黑,一股浓郁的香风扑面而来。


    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眼睛。


    好香,却又不是熏香的气味,有股说不出的甜香味,布料带着潮湿的触觉。


    他侧头寻找,突然像是撞进凝云,掉进雪堆,气味与布料的如出一辙。


    他猛地一惊,伸手将她推开。


    可向来力气比她大的人,却轻易被她压制。


    越少珩少见的手足无措起来,撑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双眼被黑暗蒙蔽,感官便被放大了无数倍。


    “令仪你先……下来。”他喉结上下滚动数番,最后沙哑出声。


    霍令仪纠正道:“什么令仪,我叫白狸娘,是诞生于天地间的一只灵狐,被女娲娘娘收为坐下弟子,清修苦练了上千年,就要历劫成仙,此次下山便是来度情劫的,月老小儿与我说过,我下山碰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我的情劫,你将我从陷阱中救出,你就是我的恩公,我要报答你,与你一起经历情劫。”


    越少珩不由头疼,她到底是看了什么戏文,喝醉酒了还入戏这么深。


    他生出好奇,便追问道:“那我叫什么?”


    霍令仪伸手戳着他的脸,有些心疼道:“公子你怎么会连你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难不成,你真的被那只狼王夺舍了?”


    越少珩:……


    故事好像有些复杂。


    “我记得你为了救我,被他咬了一口,我看看伤口有没有恶化。”霍令仪不由分说扯开他的腰带,一层又一层,衣带渐宽,露出了他体魄。


    宽肩窄腰,恰到好处的比例。


    呼吸紧促的时候,会绷出清晰的纵横线。


    狐狸逡巡将属于她的领地,肆无忌惮地盖戳留下爪印,忽而娇-声笑起来:“我数一数,一个,两个……八个,我的夫君竟然有八块腹肌。”


    忽然,她不可思议睁大眼睛。


    她被一双铁手掐住,一把抬高了推远。


    他的声线脆弱,语气虚软无力地求饶:“小祖宗,别胡来了。”


    霍令仪呆愣地望着眼前人,他的肌肤很白,半躺着脑袋后仰时,向她露出了脆弱的命门,让她觉得兽齿在隐隐发痒,有噬咬的冲动。


    狐狸一样的人弓下腰,爪子压-在自己的领地上匍匐前进,湿发逶迤,留下水痕。


    她垂下头来,像一只真正的狐狸,使劲去嗅自己的猎物。


    好香,好喜欢他的味道,想咬一口。


    舌尖有犁器,用以分辨敌我,也会留下自己的信息,占山为王。


    田野上的麦浪被狂风刮拂,起伏得厉害,树欲静而风不止。


    穿堂风呼啸,像是被粗粝的砂石擦过糙纸,暗哑得不像话。


    狐狸留下的齿痕,或轻或重,痕迹不一,它眯着眼睛小口啃噬骨头,发出愉悦的啃咬声。


    咽喉脆弱之地,迎来它的天敌。


    他终于如大厦崩塌,彻底跌落躺在矮榻上。


    像是离了水的鱼,剧烈呼吸着,喃喃喊她的名字,令仪。


    她趴在他肩膀上,咬了他的下巴一口,鼻尖碰触着他的鼻尖,呵出的酒气醉人:“原来你的心上人叫令仪,可是如今要与你成亲的是狸娘我,怎么办,你要她,还是要我。”


    她在他唇边徘徊,柔软的唇轻触他的嘴角、脸颊、鼻尖,如蜻蜓点水,羽毛轻扫,将他勾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他像沙洲里濒临渴死的旅人,不断仰着头去寻解渴的绿洲。


    可她偏不让他如愿,双手捂在他的耳朵上,将他牢牢控制,势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你要谁?”


    越少珩死死扣住她细软的腰身,最后理智的弦崩断了。


    他听话地说道:“狸娘,要狸娘。”


    “真乖。”霍令仪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她


    望着眼前蒙着眼睛的俊美男人,他的脸红得不像话,耳朵也红得滚烫,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不断提醒她,该给些奖励。


    她心头一软,如愿许他一点奖励。


    却不料正中圈套,原本温顺听话的犬,变成了狼。


    登堂入室,撩动一池春水。


    原本放在榻边的执壶滚落到地上,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咕咚一声闷响,翻滚了几圈。


    荼蘼遍布山野,霍令仪双眼骤然浮起潋滟水色,神魂游离出窍,在大殿里横冲直撞,可殿内迷雾浓云,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


    狐狸兽性难驯,猛地张开口,利齿咬在猎人探索的骨节上,狠狠磨牙惩戒他。


    锋利的刀刃忽然变成坚韧有力的藤蔓,试图在洞穴里找到狡猾的狐狸,与她周旋,对峙,扭打。


    奋力挣脱的狐狸忽然被藤蔓缠紧,狐狸幻化出一双柔荑,攀援着罗汉榻的背板而上,试图逃离。


    藕臂雪白纤细,与暗色雕花木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锋利的爪子在雕花木板上划擦出抓痕。


    霍令仪的神魂在大殿里奔走,迷雾中看见一道光,她疯狂地追逐着光亮逃窜。


    越发近了,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映入眼帘,她撩开最后一层纱幔,得见天日。


    越少珩摘下蒙在眼睛上的东西,垂头看去。


    榻上的人已然阖上双眸,檀口微张,呵出一口雾气,墨发如云,凌乱堆在雪地里,潋滟的晕红遍布漫山遍野。


    青年在榻上静坐了许久,殿内的滴漏不知不觉越过时限。


    他起身,抱着人走入池水中,为彼此擦洗干净。


    五石散的药效终于是过去了,池水寒凉,激得怀中人躲进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越少珩自觉应该平静了下来,可是为她擦洗却是一件更折磨人的事。


    霍令仪身上的药效已散,再重新泡进池子里,她觉得冷,像是坠入冰雪之中,本能地往唯一的热源靠去,整个人蜷缩起来。


    睡梦中,竹夫人变成了炉夫人,在寒凉的环境中格外温暖,她靠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


    月色苍茫,纱幔卷起又落下。


    池子里依偎着一对鸳鸯,好似交颈而眠。


    水面恢复平静,越少珩餍足地侧头亲吻在她耳后,像是在与她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何日可以娶你,白狸娘。”


    他因为这个名字,又轻笑了下,鼻尖蹭着她肩窝,思索着明日之事。


    歇够了,怕她着凉,于是抬着人破水而出。


    抱她坐到榻上,耐心为她擦拭水渍,再为彼此换上干净衣物。


    取过帕子为她绞干头发,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做得格外细致,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案几上有玉梳,他小心梳理,却还是被打结的墨发阻碍通路。


    怀里的人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他无奈地低下头来,仔细将缠绕的发丝疏通。


    他伸手穿过她浓密的乌发,带着点潮意的发丝如丝绸一般柔滑。


    他爱不释手把玩着,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摸摸她的耳垂。


    耳坠已经取下,但不知掉落去了何处,殿内光线不算亮,一时间找不回来。


    霍令仪靠在他怀中,二人墨发交叠,分不清你我,他忽然取出自己的一缕长发,与她的头发叠放到一起,打了个死结。


    可头发有自己的想法,会自动散开,他不厌其烦,做着一遍又一遍。


    殿宇外有哨声,是他的暗卫在寻他。


    时候不早,还有旁的事要做,越少珩纵使有些不舍,也不得不抽身离开,结束此间事宜。


    他捞过一旁的外袍为她穿好,自己也换上干净的衣服,触碰到衣内一件冷冰冰的玉器,他将其取出。


    是她丢失的金镶玉连理枝手镯。


    他思索片刻,最终抬起她软绵绵的手,再次套了进去。


    这回不可再弄丢了。


    *


    当夜,霍令仪就被越少珩悄无声息送回霍家。


    她在席间失踪一事,并未声张,知情人甚少。


    大众的注意力只落在景王火烧刑部这件事上。


    当时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众京官离宫后不久,京兆尹忽然呈上急奏送到圣上面前。


    圣上得知景王忽然半途离席,竟做出火烧刑部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当场勃然大怒,速命锦衣卫将人带回。


    刑部的火很快被浇熄,负责此事的锦衣卫进去检查损失情况,发现屋内所有重要文书全被火浣布包裹,没有损失一毫。


    只是刑部的楼宇外表被烧损,要修缮好,恐怕得费一大笔钱。


    去寻越少珩的锦衣卫被他的亲卫告知,景王有事要处理,明日才能进宫面圣,届时会给圣上一个交代。


    锦衣卫空手而返,恐遭圣上降罪。


    见不到人,锦衣卫绝不可能轻易离去。


    两队人马在府门外已经拔刀相向,只差刀光见血。


    在千钧一发之际,景王出来了。


    亲自递上一封亲笔所书的奏章,让锦衣卫回去复命。


    锦衣卫面面相觑,圣上的旨意是见人,不是见奏章。


    但迫于形势,锦衣卫分派两拨人马,一拨进宫送奏章,一拨留在景王府盯紧了他。


    圣上看完奏章,面色凝重,却没再下旨要景王马上进宫,挥手示意他离开,自己则独留在御书房内。


    殿内烛台燃了整整一夜。


    第83章 立功穿透无边夜色,紧紧握住她的手……


    鸡鸣时分,天色泛着鱼肚白。


    冯衿披衣起身,陪着霍擎更衣梳洗,准备将他送出府门。


    院中一路走来花团锦簇,正是茉莉开得最盛的时候,花蕊洁白,满园飘香。


    霍擎与她走在廊下,对她叮嘱道:“这几日,京中恐生事端,你们留在府中,不要轻易外出。”


    冯衿挽着他的手臂,担忧问道:“朝堂上的事,我不与你多问,只是想问问,景王会有事吗?”


    霍擎侧眸:“你怎么担心起他来?”


    冯衿轻轻打了他的手臂一下,目带幽怨地看他:“事关你女儿的幸福,我不能多问?他会没事吧?”


    昨夜霍令仪失踪后,冯衿被长公主召见。


    事关重大,她没有隐瞒,只说景王已经派人去找,很快便能找到,让她切莫声张。


    女儿不见了,冯衿万般焦心,但不管她如何追问长公主,长公主都无法给她一个准数。


    只是与她坐在偏殿里说些安慰的话。


    说到两个孩子,她们互通了一下信息,心里有底,都欣慰极了。


    宴席散去,人却始终不见,刑部还走水了,冯衿忧心忡忡。


    好在二更天,景王将人安全送回。


    她与霍擎一起将霍令仪接回府


    里,霍擎见到昏睡的霍令仪,脸色非常难看,他有许多话要问越少珩,但越少珩似乎有急事,只能匆匆与她交代事情经过便自行离去,还说改日登门谢罪。


    霍擎将霍令仪送回房中,再匆匆赶来,越少珩已经离开。


    还是冯衿将事情转述给霍擎听的。


    霍擎听后怒不可遏,抄起宝刀便要去骆家讨要说法,冯衿将他拦下,一阵劝说后,才打消他的念头。


    廊下二人停下脚步,霍擎脸色并不好看:“不知道,风声很紧,我也没打听出来,景王这个事,犯了众怒,恐怕不好交代。”


    冯衿恳请道:“这件事他实在冲动,可他是为了令仪,我又无法责怪,要是圣上问罪,你替他说说好话。”


    霍擎没有直接答应,只说:“我心里有数,你别管,看着令仪,别让她到处乱跑。”


    冯衿将人送出门后,也无心再回屋睡回笼觉,用过早膳后,干脆去平湖居看霍令仪。


    还未敲门,喜鹊就已经急匆匆地拉开门闩跑了出来,险些撞到冯衿。


    冯衿皱眉训斥道:“怎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喜鹊急忙行礼:“奴婢知错,夫人,小姐她今早忽然发热,奴婢要去为她请大夫。”


    “快去。”冯衿顾不得其他,廊下疾走,赶往霍令仪闺房。


    进了里屋,果不其然发现躺在架子床里的霍令仪脸色红得不正常。


    脑袋滚烫,身子却发冷,一直在抖。


    她赶紧找来厚棉被为她铺上,又去打水擦拭她的脸颊降温。


    大夫赶来后为她把脉,须臾功夫,脸色忽变,望着屋内的丫鬟奴婢欲言又止。


    最终请冯衿去外面说了两句话,才重新回屋为她施针。


    写好药方后,大夫收下诊金离去。


    这场风寒来得太迅猛,霍令仪发了一身汗,身上热度才消退。


    她昏睡了一整日,第二天幽幽转醒,家里人前后脚过来看她,众人见她有所好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们虽知晓霍令仪失踪一事乃骆雍所为,却仍有一些疑团未解开。


    诸如她是如何被骆雍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宫的,又是如何被景王找到,她在被找回的期间可有发生什么别的事,为何感染了风寒。


    霍珣坐在她床边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霍令仪无精打采,根本懒得管他,捂着耳朵,委屈巴巴地看着霍擎和冯衿。


    霍擎提着霍珣的手臂将他赶出屋外,再回来时,霍令仪已经在冯衿的哄声中服下药剂,躺在架子床里又昏睡了过去。


    桌子上摆着一碟蜜饯,已经空了大半。


    冯衿一整日都不曾离开过她屋子,坐在榻上看书绣花,时不时进来瞧瞧她。


    直到天色暗下来,快要准备晚膳的时候,霍令仪才清醒过来。


    霍令仪靠坐在架子床内,冯衿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度已经恢复正常,再看她神色清明,便知道有所好转。


    “阿娘,我睡了很久吗?”霍令仪鼻音很重,说话声音也带着闷厚的低哑,喜鹊赶紧送上一盏温热的蜂蜜水给她润嗓子。


    冯衿替她捋顺乱糟糟的秀发,说道:“睡了两三天吧,如今精神好转了不曾?”


    “热。”霍令仪要掀开薄衾被子,却被冯衿重新盖回去,盖在肚子上,防止她受凉。


    冯衿拍着她的腿,温声道:“你也知道热,这样热的天气,你到底如何感染风寒的?如今屋里没人,可以与娘说了吗?”


    霍令仪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好像喝断片了一样,全然忘记那晚发生过的事,只模模糊糊的记得她被景王带去他府上解毒。


    因为泡了池子,所以感染了风寒吧。


    之后她是怎么离开池子的?


    一个没有意识的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是怎么离开的吧……


    霍令仪手心冒出了细汗,她压下心头的羞臊,含糊解释道:“受了惊吓,又吹了凉风,风邪入体吧。”


    冯衿语气骤然变得严肃,压低了嗓音质问:“大夫说你服了五石散,可有这么一回事。”


    没想到还是被母亲知道了,霍令仪不想让她担心,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眨了眨眼,将两件事串联起来,听上去有理有据的:“有,是骆雍喂给我的,之后我去想办法解除药性,才受了凉。”


    “混账东西,他可有碰你?”冯衿攥着拳头砸了床铺一下,忍不住骂出声来。


    霍令仪摇头解释:“没有,我自个逃出来的,出了绿杨巷碰到景王,多亏了他,我才没事。”


    “嗯,和他说的一样。”冯衿安心了,她的说辞和越少珩的几乎一致,只是掩去了五石散的事。


    她又追问道:“那你是怎么解药性的?”


    霍令仪岂敢将事情原委完全相告,只好半真半假地说道:“就去吹风,顺便喝点儿热酒,热酒可以催发药性,更快度过药效发作期。”


    “你那一夜都跟景王待在一起?”冯衿脸色又有些不好,这样的情况下,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有失体统。


    即使她挺满意景王,可也不愿意二人在尚未成亲之前就太过亲密。


    “还有一个婢女,你知道胡蝶吧,她也在啊。”霍令仪咬着唇,低头望向被子上面绣的牡丹图案,再次撒了个谎,她怕被冯衿看穿,因而一直垂着头。


    冯衿没有怀疑她的话,想起事件里的另一个人,不由觉得解气:“那就好。骆雍如今也算是遭报应了。”


    对上霍令仪疑惑的眼神,她笑着解释道:“你不知道了吧,这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景王递交了骆家贪污的罪证,数额巨大,牵涉官员众多,这只米缸大老鼠,总算是被抓出来了,骆家如今树倒猢狲散。”


    冯衿之所以这样高兴,是因为骆家是冯家的政敌。


    两家之争,从先帝执政时就已经开始,只是那时大家都还未成气候。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就被骆家扶持,他们冯家选择了中立,韬光养晦了多年,一直居于骆家之下。


    她在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也有几分担忧。


    圣心难测,骆家曾是他信赖的朝臣之一,他是否会选择包庇骆家轻拿轻放,又是否会迁怒于景王,不得而知。


    但如今从圣上如此果决的态度来看,或许是默许景王这样做的。


    骆家这些年笼络了不少朝臣,隐隐有坐大之势,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也就隐隐有抬他们冯家与之抗衡的意思,却没想到景王这剂药实在猛,竟把骆家直接连根拔了。


    她不清楚圣上对此会有何感想,但骆家贪污如此之巨,抄家而来的钱财,也足以弥补赈灾亏空的国库,或许圣上也乐见其成。


    一个骆家倒台,会有另一个朝臣有机会取而代之,未必不是好事。


    朝堂之势瞬息万变,每一次决策都有多重因素影响,每一个决定都牵扯良多,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看到的少之又少,许多猜测也都只是瞎猜的罢了。


    她可不敢拿出来与霍擎说,免得隔墙有耳,被谁送到锦衣卫耳朵里,便是灭顶之灾。


    “那景王他岂不是立了大功?”霍令仪听到是景王呈递上去的罪证,不由跟着高兴。


    只可惜她高兴得太早,冯衿忍不住给她泼了点冷水:“功过相抵,景王众目睽睽之下火烧刑部,这个罪名可是怎么也洗不脱的,还得给其他官员一个交代。他被停职了,在景王府里禁足半年。”


    “怎么可以这样,他是为了……”


    为了她才烧的刑部啊。


    霍令仪愤愤不平,可是这样的理由说出来,都无人相信,甚至还会被人耻笑,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失去理智。


    冯衿安抚她:“你父亲说,他嚣张至极,到了殿前也不做别的解释,自愿领罚。不过他这样做也十分聪慧,功高盖主会遭帝王猜忌,有得必有失,未必不是好事。”


    “可惜喽,你有段时间不能见到他了。”冯衿见她因为景王被罚一事流露出愤懑的表情,不由笑着揶揄打趣她。


    霍令仪小脸一红,缩进被子里说:“我才没有想见他,娘你别胡说八道。”


    冯衿好笑地看着她将被子完全盖过脑袋,露出来的脚丫子蜷缩着搅到一起,流露出了女儿家娇羞的姿态,她故意问道:“到今时今日也不愿意承认喜欢人家吗?”


    霍令仪埋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得意扬眉,无声张嘴说:“喜欢啊。”


    冯衿也不再逼迫她,拍了拍她的身子,说道:“你还在病中,就别去前院用膳了,一会让喜鹊给你送过来,我先走了。”


    夜幕降临,院子各处挂起了灯笼。


    霍令仪留在屋中用膳,厨房送来的都是些味道极重


    的药膳,闻起来就没有食欲。


    吃过药膳后,霍令仪格外精神,睡了那么长时间,如今半点都不觉困倦,却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事消遣。


    霍令仪尚在病中,不好让喜鹊进来陪她,怕把病气过给她,便打发她去熬药。


    自己则点了盏灯坐在书桌前看书,在博古架上随手一拿的书,竟是那本教坏人的《妖狐秘史》。


    本不想多看,奈何写书的人有点本事,抛却那些不堪入目的段子,故事本身跌宕起伏,一直勾着她往下读。


    借着烛台的光看了几个章回,她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反手将书籍盖在桌台上,起身离开。


    推开轩窗,她披散着秀发坐在窗沿上梳发。


    从四方院子可窥见漫天星河,院子外没栽种什么花卉,都是普通的绿植,还好有些疏竹。


    风吹竹林,月下竹影婆娑,观之颇有雅趣。


    霍令仪低头摆弄起手腕上失而复得的金镯。


    他硬塞给她的,也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要。


    屋内仅点了一盏烛台,烛火幽暗,还不如窗外月色明亮。


    她抬起手来仔细观赏,手腕上的镯子在她纤细腕间显得格外秀气雅致。


    五指自然张开,清冷月色下,忽然有一双大手穿透无边夜色,拢过她的五指,紧紧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霍令仪吓出一身冷汗。


    移开手后,一张俊美的面容于黑夜中显露出来。


    屋内幽幽烛火映照在他面庞上,轮廓锋利,剑眉星目,一双刀锋版淬火的眼眸带着融融暖意朝她看来。


    第84章 春闺手却留在帐内与他藕断丝连


    “你怎么来了?”看清楚来人,霍令仪莫名松了口气。


    “来看看你,今日似乎比昨日好多了。”越少珩撩袍坐上窗沿,与她面对面侧坐。


    和那夜一样,但今夜没有人醉酒。


    他仍扣着她的手在掌心里,衣袖落下时,遮挡住他腕间的连理枝金镶玉手镯。


    他静默地打量着眼前人。


    月色下的少女,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尚在病中的人,未施粉黛,有种弱柳扶风的楚楚之姿,惹人心疼。


    他不由后悔那日贪欢,累她在水中陪他坐了许久。


    他这样阳气旺盛的男子都偶感风寒,更何况是她,风寒来得这样急,是他从未想过的。


    霍令仪有几分不敢置信:“你这几日有来看我?”


    越少珩颔首,玩心上来,故意与她玩笑道:“有空就来,不过来时你总在昏睡中,睡得跟猪一样死,还会打鼾。”


    她睡得比一般人沉,这事霍令仪是知道的,但是打鼾……


    她一个豆蔻少女睡着了打鼾,还被心上人听到了,霍令仪觉得十分丢脸,赶紧抽出手,双手捂紧耳朵逃避现实:“啊!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真的打鼾吗?”


    起先她还不信,可万一是真的呢?


    少女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他,盈盈美目盛满了惊惶,仿佛他只要点个头,就能让她的颜面尽失。


    越少珩见她当真信了,笑得乐不可支,半晌,才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善心大发道:“逗你玩呢。”


    霍令仪气恼地往前坐去,使劲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越少珩抬手接住她的拳头,笑着解释道:“你没有打鼾,是你外间那个丫鬟打鼾,还会磨牙,夜里就跟老鼠打洞一样,这么吵你都能睡得着,猪都没你能睡。”


    “是吗?我没注意过。不对,你怎么知道她打鼾还磨牙?你在我房里逗留了很久?”霍令仪发现了一个他话里的漏洞,眯着眼睛质问他。


    “也没有很久,坐了会就走了。”越少珩轻轻咳嗽一声,移开视线。


    “撒谎,你肯定坐了很久。夜闯少女春闺,一次也就算了,接二连三的来,你是什么意思?”霍令仪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骄矜地仰起了脑袋,目光灼灼朝他看去。


    对上他投来的视线,她也不闪不避,樱唇上扬,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答案。


    答案呼之欲出,但还想从他口中亲耳听到。


    少女仰头,如春日枝头的海棠,明媚娇俏,静候他浇灌。


    事到如今,她亲口来问,他没有什么好躲避的。


    正如,他也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越少珩朝前挪去,往她身前靠近,声音沉沉钻进她耳朵里:“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是我想听你说。”霍令仪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抿起了唇,心口有几分紧张忐忑,“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越少珩凝视着眼前的她,她上扬的语调,好似在朝他撒娇,心下越发软了。


    薄唇轻启,呼吸灼热,耳边听到的只有自己撞得胸膛生疼的心跳声。


    心里虽想过无数遍,但是事到临头,一向冷静自持的头脑也会一片空白。


    不曾跟任何人表达过的情意,在心里重逾千金,说出口的时候,它却很轻:“是啊,喜欢上一个迟钝的笨蛋,我一直在等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可惜她好像一直都没发现,就算发现了,她也没有很喜欢我。”


    “谁说的。”霍令仪别开眼,忍不住小声辩驳了起来,咕哝道:“我说过了,你自己没听到罢了,还怪到我头上。”


    “你……你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有印象。”越少珩怔忪地看着她,眉心轻轻抖动,黑眸里掺进了情难自禁,难得露出了些傻气来。


    霍令仪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她好不容易对他说出心里话,眼前这个人却睡死了过去,她就发誓,再也不会说第二次!


    霍令仪垂头摆弄手腕上的镯子,娇哼一声,鄙夷道:“也对,跟一个醉鬼说话,他都不放在心上,我又何必认真。”


    他缓缓伸出手来,覆在她膝头的手背上,温热的手掌传递来融融暖意。


    霍令仪瞥见了他手腕上戴着和她一样的金玉镯子,瞳孔不由放大,和自己这个是一对的吗?


    越少珩又往前挪近了,勾住她的手,霸道地拉到自己的腿上,握在掌心里揉捏。


    面前的人扭头去了另一侧,半垂着脸,昏暗的光线中,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让人心急:“你说的可是真的?能否再与我说一遍,这次我认真听着,牢牢记着。”


    霍令仪并未甩开他的手,抿唇偷笑,反而冷声质问起来:“要是不喜欢,你会放手吗?”


    越少珩有些失落,可是既已知晓她的心意,也就没有那样在乎她是否亲口直言。


    虽然嫉妒她可以对孟玄朗肆无忌惮地诉说衷情,可他们那夜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他也就不在乎那些表面的东西了。


    他轻叹一声:“要是那天夜里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我会耐心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


    霍令仪不禁皱眉,又是那夜,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试探着问道:“那天夜里,你对我到底做了什么?”


    越少珩怔住了,她怎么撩完就跑?遂挑眉反问:“你是忘了?还是装的?”


    霍令仪皱眉思考了好一会,不知是喝酒后忘性大,还是病中睡了几天脑子都睡迷糊了。


    总之那日的印象已经模模糊糊,完全想不起来了。


    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总不可能是她主动勾引他吧!


    霍令仪想到这种可能就直摇头,怎么可能嘛,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懂这些事,肯定是他又在耍什么鬼主意。


    于是她冷哼一声,辩驳道:“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喝酒了嘛,不过我娘说我喝醉酒乖得很,从来都不会闹事,只会乖乖睡觉。既然不是我,那就是你,你对我到底做了什么,可不要毁我清白。”


    听着她倒打一耙的话,越少珩越发想笑。


    越少珩抬手勾住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唇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似笑非笑道:“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明明是你毁我清白,该负责的人是你。”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推到自己头上,还笑得如此不怀好意,霍令仪更愿意相信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霍令仪环抱手臂,柳眉上挑  ,娇蛮地笑了起来:“那你倒是说说清楚,我做什么了?”


    “真想听?”越少珩勾起一抹坏笑。


    霍令仪心中警铃大作,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她拍掉他的手,立马逃避起来:“算了,往事已矣,你还是别说了,我也没有那么想听。”


    越少珩却故意与她作对,张口就来:“那我就偏偏要说,你先是扒我衣服,还想扒我裤子,对我又亲又抱,还要……唔唔唔??”


    霍令仪眼疾手快,一把站了起身,捂紧了他的嘴巴,不许他再说话。


    好在夜色幽暗,她爆红的脸蛋没人看得见。


    她居高临下地揪住他两肩垂坠的墨发,将人扯近,咬牙切齿地对他发出警告:“你简直是口出狂言!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是那种人吗?我信我娘的,我才不信你说的鬼话,在场有第三个人能证明吗?没有的话,那就是你不安好心编排我。”


    少女清丽的眉眼近在眼前,因为病中,声音闷哑,虽然她已经竭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越少珩却觉得她很心虚。


    垂花门外忽然传来声响,是煎药的喜鹊回来了。


    霍令仪的闺房轩窗正对着院子,从垂花门进来,只要进入连廊,就可以看见他们此时光景。


    她手忙脚乱推开他,推搡着他的肩膀着急道:“你快走!别被喜鹊看见了。”


    越少珩却赖在窗台上不肯离开,半点儿都不着急,懒懒说道:“可我是从北面的院子翻进来的,要从你这儿离开,只有从垂花门出去,我会直接与她迎面撞上,你确定我要这么走吗?”


    ……


    喜鹊掩上垂花门,一手举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一手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往屋内走去。


    正屋的廊檐下悬挂了两盏灯笼,暖色光晕照亮屋前廊下。


    院内一片寂静,唯有草丛里时不时传来虫鸣声。


    喜鹊在连廊里不经意间抬头,不知是否眼花,轩窗下好似有一道人影闪过,钻进了屋内。


    她站在原地,仔细往那儿看去,轩窗支竹忽然被里面的人摘了,啪嗒一声落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里间的烛台不知为何,也忽然被人吹熄。


    莫名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喜鹊心生疑窦,加快速度来到屋前,推门进屋。


    “小姐,我回来了。”


    里间的烛台已熄灭,唯有外间还点着几盏,光线不算明亮,勉强可看清外间的情形。


    她将托盘放在黄花梨木圆桌上,再把灯笼熄灭挂好,才举着一盏灯台,推开内间的门去找霍令仪。


    灯台的烛光虽小,但也勉强可以照亮前路,屋内空无一人,唯有架子床的纱帘落了下来,遮挡得严严实实。


    纱帐内有咳嗽声,一阵一阵的。


    “小姐你睡了吗?”喜鹊缓步靠近,想要唤醒霍令仪起来喝药。


    纱帘里头忽然钻出一个人,是霍令仪。


    她拢紧了纱帘,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此时冲喜鹊笑盈盈道:“喜鹊,你回来啦,我有些困了,所以歇下了。”


    喜鹊感到几分疑惑,明明入夜后小姐精神得很。


    用过药膳,小姐觉得肚里有些饱胀,便在屋里转来转去消食,半刻都不得消停。


    好不容易停下来看会书,她出去小厨房煎药的功夫,小姐就困了?


    喜鹊不好多问,忙前忙后给屋内点灯,就要过来给她拉起纱帘。


    不料,却被霍令仪阻止:“不必了,我都准备歇下了。”


    喜鹊来到榻前,跪在榻边问道:“可是纱帘落下,小姐不觉得热吗?”


    霍令仪掩嘴咳嗽一声,解释道:“有蚊子啊。”


    喜鹊扭头望了眼落下的轩窗,觉得她话里有些矛盾:“可是小姐,咱们不是关了窗吗?你不嫌屋内闷得慌?还是卷起帘子再睡吧。”


    霍令仪喝住她:“不要!”


    对上喜鹊惊疑不定的表情,霍令仪又柔柔说道:“那还是开窗吧,落了纱帐,有蚊子也不怕。”


    喜鹊无奈,只好走上前去支开轩窗,扶着窗沿,她咂摸着小姐方才的语气,觉得有些耳熟。


    好像某日,小姐也这样喝止她不许靠近。


    她第二天醒来,尚有些记忆,怀疑自己是不是夜里睡懵了,才听到小姐屋内有男人的说话声,可第二日小姐一切如常,她也不敢问,只好当自己睡糊涂了。


    “小姐,过来喝药吧。”


    “你放在桌子上,我一会喝吧,现在还有些烫。”说罢她又咳嗽了起来。


    “我已经吹到温度适宜了,现在就要喝。夫人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你喝下去才可以。”喜鹊难得强硬一回,一边说话,一边往外间走去。


    声音隔着一道门,有些远了,可是在纱帘里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霍令仪缩回床里,拍掉他轻拍她后背的手,警告道:“不许出声。”


    越少珩坐在她身旁一侧,曲起一条腿,坐姿散漫,见状拉过她的手,按压她虎口的合谷穴,轻声道:“病还没有好,还是要乖乖喝药。”


    “苦。”霍令仪转过身来,皱紧了眉头。


    越少珩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药方塞进她手里:“拿着,我找太医给你重新写了一张不苦的方子。”


    霍令仪攥着药方,眉眼弯弯,不由猜测道:“你今日来找我,其实是来送药方的吧?”


    “是啊,本来只是送药方的,不过现如今又多了一件事,就是躺在你香闺里睡觉。”


    外头点了烛台,摇曳的烛光透过纱帘照进架子床内。


    光线微弱,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但是能看见她平日里躺着的位置被一道身影占据。


    越少珩姿态闲适地躺在床里,双手枕在脑后,一下子就占了她这张架子床大半的空间。


    霍令仪听他声音轻快,好似多快活的一件事,不由涨红了脸,“不许睡!你给我起来,要不是屋里没地方给你躲,能让你进来吗?你一会不许出声,等我打发走喜鹊,你自行离去。”


    “知道了。”练武之人,夜里也能视物,他轻易便能抓住霍令仪的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逗弄起她来。


    她人已经坐到了外面,右手却留在帐内与他藕断丝连。


    越少珩见她不反对,更是大胆起来,干脆翻了个身,右手撑着脑袋,伸出左手去牵她。


    从前就经常瞧见郭信回和盛娴在桌子底下偷偷拉小手,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无聊至极,如今轮到他,竟品出当中一些趣味来。


    十指连心,手是人全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掌心最怕痒,指尖触感最明显,手背肌肤最滑腻,腕骨最脆弱。


    女人的手有纤细的,也有富贵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软的。


    起码越少珩是这样觉得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手指软若凝脂,手背肌肤细腻软滑,手腕纤细,他仅两指便能圈住,手臂内的肌肤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她身上各处都软滑细腻。


    还有比手更软的,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正坐在床榻边沿的霍令仪心不在焉地喝着黑糊糊的药,明明苦得不了,她也皱紧了眉头,却没有放下瓷碗,去吃蜜饯解苦味。


    手背被温热的唇亲吻,她吓得手一抖,险些将碗摔到地上。


    她囫囵吞咽掉苦药,把碗递给喜鹊,随即抓了一把蜜饯塞进嘴里止住口中一片辛苦之味,挥手示意她出去。


    “晚些再洗漱,我先躺会,你别来打搅我。”霍令仪咬着蜜饯,含含糊糊地吩咐道。


    喜鹊应了声。


    等她钻进床内,抓着自己手的人却已经抽离。


    恰好此时,喜鹊为她吹熄了烛台。


    架子床内伸手不见五指,霍令仪已经分不清他的方位。


    第85章 请旨低头哄她,与她耳鬓厮磨


    喜鹊在外面忙活,一刻都不得闲。


    本来声音并不算小,可是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她在外间给霍令仪折叠浆洗干净的衣服,随后打开箱笼归置,又来问她明日要穿哪件。


    她给霍令仪明日要穿的衣服熨烫褶皱,先给衣物泼洒上一层水,往火斗里放置木炭,火斗在衣服上熨烫出滋啦声;


    霍令仪的环佩珠钗散落在外间各处,喜鹊要为她分门别类放置好,一套归一套不可弄乱,妆奁推拉,滚动承轴,铜环当啷作响。


    喜鹊在屋子里走动,踩在木板上发出吱呀的声响,转身出了门,在廊下泼水。


    隔着一道纱帘,外间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霍令仪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却被人稳稳当当搂在怀里,并排躺在床上。


    头顶上是他灼热的呼吸,他似乎有些嫌弃:“你这个婢女怎么一刻不消停。”


    霍令仪抓着怀里一缕长发拨弄,扯了一下,他发出了声很轻的嘶声。


    紧接着她的耳朵遭他揉捏了一顿,力道轻柔,其实并不痛。


    霍令仪一掌拍开,继续与他说话:“我屋里就她一个伺候,事情自然都是她在做,她很能干的,不许你说她。那你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又有几个,会不会在你更衣的时候忽然闯进来打扫呀?”


    越少珩解释道:“没有婢女,我屋里只有江野和青山两个人伺候。”


    霍令仪不由好奇:“男人照顾你,方便吗?”


    越少珩半开玩笑道:“不方便,缺一个女人照顾我,为我宽衣解带,为我梳洗擦背。”


    霍令仪作势要从他怀里滚出去,却遭他拦腰搂住,用力一提,将人往怀里带去。


    散发着热度的胸膛紧贴在她背脊上:“跑去哪儿?我如今怀里这个不错,就你了。”


    霍令仪以肘撞他胸膛,不满嘀咕道:“谁要伺候你,我不做丫鬟。”


    他和那晚窗台下一样搂抱着她,下颌贴近她脖子处,呼出的气息灼烫着她的后颈。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缩脖子,不由笑了下,压低着嗓音,沉声诱惑:“不做丫鬟,做女主人总可以吧。”


    霍令仪缩在他怀里,心脏砰砰直跳,这话有些直白了。


    她脸上微微发热,故作鄙夷道:“想得挺美。”


    越少珩轻笑道:“想了,也做得,改日我跟皇兄请旨赐婚,这回你愿意嫁我了吗?这对镯子,本就是我母后赐予我与未来王妃的贺礼,戴上了,便没有摘下的道理。”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腕间,霍令仪除了摸到一块带着他身体温度的镯子,还有一条细细的绳子。


    是她送给他的彩绳,他还戴着。


    霍令仪指腹沿着他掌心的纹路摸索,娇蛮地说道:“是你硬塞给我的,你还不曾问过我意思,你这叫强买强卖。”


    越少珩掌心酥麻,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拢在自己手心里,亲了亲她的后脑勺:“那你如何才肯嫁?当初在御花园里,你说你不喜欢我,所以不愿意嫁给我,如今你喜欢我了,也不愿意嫁给我吗?”


    霍令仪想起他们在御花园吵架的事便来气,与他算起账来:“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本王要娶的王妃必须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绝不可以与本王对着干,像你这种刁蛮任性,牙尖嘴利,还刻薄自私的女人怎堪为本王王妃,你还不配。’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她学起他发脾气的样子惟妙惟肖,就连语气都带着令人讨厌的高高在上。


    原来她当时听到的他,是这个样子的。


    越少珩少见的难为情起来,还好纱帐里昏暗,只有他们二人喁喁私语,他不介意低头哄她,温热的唇落在微凉的耳尖,与她耳鬓厮磨:“我说的那都是气话,做不得数。”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难不成……你那时候真想娶我吗?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霍令仪缓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软枕上,两个人呼吸相近,可惜霍令仪闻不到气味,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没说话,只是很轻的嗯了一声,几乎让人听不见。


    外面喜鹊停歇了下来。


    沉静的夜里,眼前漆黑一片,眼睛不可视物,唯有耳边怦然跳动的心跳声,让她感知自己还在这个世间上活着。


    霍令仪窝进他怀里,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耳朵贴近他的胸口,闭上眼,仔细聆听他的内心。


    母亲说的,心跳会告诉她答案。


    “那我等你。”


    回答她的,是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以及将她缠得越来越紧的手臂。


    额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好。”


    *


    御书房内。


    殿内的鎏金青龙香炉里燃着龙涎香,洞开的雕花回纹万字木窗送进日光,照亮大殿。


    圣上高坐明台批阅奏章处理国事,身后有两个宫女执扇,为他驱散暑气。


    一个小太监垂首走进殿内,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景王求见。”


    圣上搁下沾了朱砂的狼毫,端坐高台之上俯视下面传信的小太监,八方不动,不怒自威:“这小子,当朕的旨意是耳旁风不成。”


    小太监的头垂得越发低了,战战兢兢不敢应答。


    还好一旁的德海开口解围:“陛下,景王被您禁足,宁愿违背圣意,也要坚持要来见您,说不定有些什么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圣上虽这样说,但还是叹了口气,让人宣他进来。


    越少珩换上了亲王袍服,朱紘绕过下颌固定冠冕,腰间扎着玄色束腰带,环佩加身,广袖长袍,步履生风,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越少珩来到殿前,撩袍行下跪之礼:“臣弟拜见皇兄。”


    “平身吧。”


    越少珩撩起前踞,缓缓站直身子,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兄。


    眼前的小十七虽一如往常那般丰神俊朗,但圣上总觉得和平日里常见的人有些不一样。


    往日里小十七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冷着一张脸,哪儿像今日,神采奕奕,唇边还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世人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遇上什么喜事了?


    圣上面色沉静,食指轻叩着御案,盯了他好一会,干脆先声夺人,沉下脸来斥责道:“朕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如今应该在府里禁足反省吧。私出王府,胆大包天,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臣弟知错,但臣弟有要一事相求,因而不顾皇兄旨意,擅自外出,臣弟甘愿受罚。”说罢,他又重新跪了下来。


    这回五体伏地,恭恭敬敬,总算有来求人的样子了。


    圣上对他今日这般乖巧感到不可思议,从来都不曾见过小十七为什么事来求过他。


    就算有所求,也不会像今日这样郑重其事。


    “说吧,有什么事求朕?”圣上语气一松,透出了些和颜悦色来。


    越少珩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字一句郑重道:“臣弟,想求娶霍将军的女儿霍令仪为妃,求皇兄成全。”


    圣上声如洪钟,绕梁回响,恍若震怒:“你说说你,当初朕有意为你们赐婚,你却拒绝了朕,如今又来跟朕求娶,将朕当做什么了,随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


    越少珩重重磕了个响头,咚一声闷响,在安静的殿内回荡。


    “臣弟不敢,臣弟彼时年轻气盛,做错了许多事,现在想来,悔不当初。臣弟如今与霍令仪两情相悦,特来恳求皇兄恩准。”


    “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打小你就比旁人有主见,做事也顺从自己心意来,鲜少顾及别人,你的婚事迟迟没有着落,除了母后,就是朕最着急,如今见你铁树开花,朕心中甚是宽慰。本该马上为你俩赐婚,但你前不久刚闯下祸事被百官参了一本,转头朕给你赐婚,实在不妥。等你半年禁足结束,朕马上为你们赐婚,如何?”


    听上去像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肺腑之词,但又何尝不是在表达对他过去所作所为的不满。


    越少珩明白他的弦外之音,缓缓坐起,白皙的额头上赫然留下一个红印,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眼底流露出坚定,不管不顾地请求:“臣弟想要尽早定下亲事。能否先赐婚,半年以后再成婚?”


    圣上叹息道:“本来可以,但你为了区区一个赐婚事宜,就胆敢违背朕的旨意公然外出,朕若不加以责罚,将来人人都效仿你,朕要如何服众?”


    越少珩目视前方,拱手道:“臣


    弟愿意领罚,但恳求皇兄高抬贵手,为臣弟先立下赐婚旨意。”


    圣上眯了眯眼,语气中暗含几许危险:“你在与朕讨价还价?”


    越少珩一愣,垂下手来:“臣弟不敢。”


    圣上挥手道:“下去领罚,朕自有主张,该给你的,绝不会少。”


    见他如此坚决,越少珩不敢再与之争执,怕惹怒了他,适得其反。


    他起身离开御书房,自行到殿外丹墀上,顶着烈阳跪了下来。


    有大臣来找圣上议事。


    进来前,景王端端正正跪着,一两个时辰后离开,景王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汗流浃背,浸湿了衣衫。


    他们从旁边的石阶离开御书房,边走边闲谈起一些秘事。


    “景王不是应该待在府里吗,怎么在这儿罚跪?他又得罪陛下了?”


    “肯定是因为骆家的事,听说骆雍入狱前,被景王动了私刑,脸都抽烂了,在狱中险些没熬过去,骆嫔得知此事在御书房外跪着哭了一夜,最后哭晕了过去,陛下就心软了。陛下虽然恼怒骆家贪污,但对骆嫔确实疼爱,大抵也是为了帮她出口气吧。”


    “竟然是这样。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你又扯哪儿去了。”


    “我说我家小儿昨夜抓了只蜈蚣玩,把他娘吓哭了,还揍了他一顿,小儿顽皮。”


    几人朗笑着走远了。


    *


    赐婚一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越少珩风寒没好,又在烈日下跪着暴晒了几个时辰,回府后,当夜就生起了急病,人烧得糊涂,呓语不断。


    江野与青山并未对外张扬,只请了位相熟的太医塾医官给他诊治。


    吃了几日苦药,他的精气神才养回来。


    身体尚未完全好转,他又迫不及待换上夜行衣,打算偷偷溜去将军府找人。


    青山从旁劝谏,让他先休息好了再去,但景王却不应。


    “再不去找她,她会以为我是个负心汉。”越少珩坐在床榻边沿,换上锦靴,又到铜镜前整理了一番衣冠。


    他平日里并不是一个爱看镜子的人,但遥想这几日生病,食难下咽,不知可因消瘦而损坏了容颜。


    他摸了摸下巴,发现晨起时才刮过的地方又冒出了青茬,有些扎手。


    他想起二人耳鬓厮磨时,他的下巴剐蹭到她脖子,她都会笑着说痒,然后推开他的脸不许再靠近。


    他要是非蹭上去不可,她的手指就会穿进他发间揪住发根,将他扯开。


    若他不管不顾凑上去亲她,将她亲到浑身发软,她的心就会软下来,手臂环在他肩上,一改刁蛮本色,对他轻柔抚摸。


    江野在门外等了一会,久不见人外出,便回到屋内。


    一眼便看到对着镜子来回照了几轮的景王。


    他一会刮起了胡子,一会不满意发冠位置,一会不满意衣裳样式,还想更换新衣,磨叽得很。


    江野忍着笑,出言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再晚些过去,霍小姐该睡下了。”


    “睡了才好。”越少珩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转头对上江野八卦的眼神,脸色又恢复如常。


    “走吧。”


    第86章 避暑他翻开了这本禁书


    王府外驻守了不少宫廷禁卫,仔细清点人数,竟是又加派了人手。


    本来只是做做样子,但自从他私自入宫觐见皇兄,遭他一顿训斥后,便又加派了禁卫,将王府守得水泄不通。


    但是他若想出去,也总有办法。


    夜黑风高,与景王府仅一墙之隔的曹府院落,有两只黑猫从墙头越过,跳进了府里。


    黑影融入夜色,又从另一侧院子墙头翻出,离开了巷子。


    并未备马,越少珩与青山二人穿出宽巷,离开了东坊市。


    景王府在东坊市,距离西锦巷的霍府,要穿行过七八条长街。


    若是骑马,半个时辰的功夫能到,要是坐马车,需要一个时辰。


    如果步行,快者一个半时辰,慢者两个半时辰。


    二人去往闹市的马场,租赁了两匹马,随后骑上快马穿越长街往霍府而去。


    夜市繁华,虽不及上元节那样摩肩擦踵,但是也十分热闹。


    越少珩特意去了趟望江楼,买了新鲜出炉的奶皮酥,用油纸包着,揣进怀里防止它坏掉。


    骏马快速穿过街道,路过平阳侯府时,正巧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侧门。


    一个穿戴着披风,浑身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人从马车走下来。


    看身形,是个女人。


    越少珩只扫了一眼,来不及细看,骏马的身影就已经飞快掠过。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霍府,他们在巷子外寻了个地方拴好骏马,轻车熟路翻墙而入。


    在院中行走时,便觉得有些异常。


    异常的安静。


    来到平湖居,更是怪异。


    回廊下的灯笼往常这个时候,都有喜鹊点亮,随后挂到廊下照明道路。


    但是今天的院子,不仅一片昏暗,还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大门落了锁,窗户也关得严实。


    撬开她屋子里的窗户翻了进去,屋内除了有她平日里爱点的熏香味,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他掏出夜明珠,照亮了屋内光景,果真空空如也。


    青山被他派去外面院子里调查,他则在屋内转了起来。


    桌上有好几本书叠在一起,压住了底下一张纸。


    他拿开书籍,取出这张特别放置在此处的纸条,借着夜明珠的光晕,照亮了上面写的字。


    “猜猜我去哪儿了。”


    簪花小楷轻盈雀跃,仿佛能看到她写下这句话时,骄矜得意的小模样。


    越少珩垂眸一笑,果真是外出了。


    闺阁少女不会夜不归宿,除非是与父母亲人一道出远门。


    去哪儿了呢?真是难猜啊。


    他将纸条塞进自己怀中,摸到了特意给她买的奶皮酥。


    既然她不在,他只能自己吃掉。


    好在一路过来,奶皮酥降到了适宜入嘴的温度,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他随意翻开她压在上头的那几本书,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书籍,唯有一本叫《妖狐秘史》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夜她说过,她是诞生于天地间的一只灵狐。


    与这本书有干系吗?


    不做他想,他已经翻开了这本禁书。


    ……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响了轩窗。


    “殿下。”


    越少珩将这本尚未看完的书塞进怀里,上前推开轩窗,与打探消息回来的青山碰上面。


    “如何?”


    青山答道:“回殿下,霍家除了霍大人外,都随冯家一起去仓山的庄子里避暑了,才走没两日。”


    越少珩沉吟片刻,追问:“多久才回?”


    “听奴仆说,他们往年都会小住一个月,等暑气过了就回来。”


    既然已经知晓她的去向,越少珩也就放下心来,只是想到又有一个月不能相见,脸色就沉了下来。


    回程二人慢悠悠地骑马走在街道上。


    夜市散去,街道上人烟稀少。


    越少珩一路上心不在焉,险些将骏马骑回到景王府,还好被青山及时提醒,要先将骏马送回到马场,再步行回景王府。


    越少珩回过神来,微微颔首,调转马头与他一起回到马场。


    一旁的青山率先下马,牵着缰绳,将木牌一并递还给马场伙计,回头却见越少珩仍骑在骏马上,望着远处星空出神。


    马厩大门外悬挂着两盏黄色的灯笼,暗黄色的光晕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洒下了一层霜雪。


    街道外已经空无一人,他的身影在黑夜中更显萧索。


    青山知道殿下此时心里想着的应该是霍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几日过去了,好几个春秋了吧。


    发病时景王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嘴里念的是霍小姐的名字。


    醒来后,神思寥寥,常独自坐在书房里,看他给霍小姐作的画。


    人虽不在近前,他却能凭借记忆画得一丝不差。


    二人


    虽未有同框的画作,但王爷悄悄将两个人的画像拼到了一起。


    起先他也不知道殿下的画像从何而来,直到殿下让他将一卷画轴送去给孟玄朗,他才窥见一二。


    画卷被裁成两张,留下来的是柳青骊的画像,而裁去的另一半,听孟玄朗解释,是景王的画像,那日在丹青阁由他亲手所作。


    殿下向圣上请旨失败,不仅是殿下焦心,他们这些手下也跟着忧虑。


    到底何日,才能看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青山走上前,劝道:“殿下,咱们该回府了。”


    越少珩望着天边的上弦月,倏尔咧唇一笑,侧眸看他一眼,吩咐道:“不回府了,去,买下两匹马,随我去仓山。”


    *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焰火透过白色的灯罩映出茕茕幽光。


    柳青骊孑然一身枯坐在绣凳上,趴在圆桌上望向灯罩里闪烁的焰火出神。


    手指抚摸过桌面上的布料,凹凸不平的纹样,可以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幅凤戏牡丹图。


    这是她的嫁衣。


    “呀。”一根未收好的银针扎到了她的手指,血珠顿时冒出,她含住指尖,口腔中蔓延起一股血腥味。


    她坐起身,往屋外看去,翠微去了许久都没回来,可是又被人为难了?


    望向绣篓里已经用尽的丝线,她心头上的乌云越发浓重。


    屋外传来声响,是翠微回来了。


    “小姐,奴婢回来了,管事那边说,还未采买丝线,让我们再等等。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翠微想到这些时日被管事和其他奴仆的孤立忽视,忍不住伏在她膝头偷偷落泪。


    柳青骊摸着她的脑袋:“别哭了,是我连累你受苦了。”


    翠微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抓着她的衣袖仰头问道:“老爷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前他很宠爱您,最好的东西都会送到小姐你面前,您是不是惹老爷不高兴了?您不如去哄哄老爷吧,这可是您的终身大事,老爷不会连嫁妆都不愿意为小姐您准备吧。”


    别人家都是在婚期前三个月提前准备,而钦天监为他们定下的亲事,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可是仓库那边却迟迟不见盘点,难不成,老爷真不打算嫁女吗?


    “我不在意这些,只要能顺利出嫁,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相信他也不会在意的。”


    “可是……”


    “不用再说了。想办法,让外出采买的丫鬟帮我买些丝线回来。”柳青骊摘下头上一根簪子,看清楚是霍令仪送自己的,又默默摘了另一支翠玉簪,塞进翠微手里,对她叮咛。


    翠微望着手里的玉簪子,惋惜道:“小姐,这可是夫人留给您的。”


    “不要了,早就不想要了,她留给我的东西,我一件都不想要,若是可以,我多想身体里的骨血都一一还给她。”柳青骊推开翠微,孤身进了里间,躲进床榻里默默垂泪。


    翠微沉默着退出了屋子,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柳青骊攥着手中的缠枝累丝金簪,不由挂念起霍令仪来。


    她有许久没见过霍令仪了。


    她很怀念和霍令仪在一起玩闹的时光,她可以抛却一切烦恼,去感受快乐。


    和孟玄朗在一起时虽然也很开心,可是男人给的开心,和姐妹给的开心,始终是不一样的。


    端午之后,她尝试过溜出府找霍令仪,但是被管事抓了个正着。


    自此他加强府内巡逻,后门派重兵把守。


    她像是笼中雀,被彻底困在了这一方天地中。


    等到柳靖回来,圣上的赐婚圣旨犹如天降甘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是,柳靖撑起了一把伞,将所有的甘霖全都截断。


    两个月后,她真的能坐上大红花轿安心出嫁吗?


    她很害怕,柳靖会对孟玄朗下手。


    毕竟,灵泉寺里那个轻薄过她的赵晋,就是被柳靖手下的暗卫杀死的。


    她那日在后花园一个角落里小憩,不小心偷听到阁楼上,他与暗卫的对话。


    他不仅杀害了赵晋,还趁机将此事嫁祸给景王,挑拨赵家去对付景王。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男人。


    她从前不谙世事时曾视他为慈爱的父亲,不知从何时起变了质,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令人恶心的贪婪。


    他们是父女啊。


    不,准确来说,他们其实并无血缘关系,而是养父女的关系。


    她的母亲是在怀了她之后,惨遭她生父抛弃,无可奈何之下才北上投奔柳靖。


    柳靖年轻时游历江南,那会是个风流放荡的恩客,游走在许多红粉知己之间。


    她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


    这是她母亲清醒时与她亲口所说。


    只是那时候她太小,根本不愿意相信母亲说的话,等她慢慢长大,开始明白母亲说的或许才是真相。


    可是他为什么愿意接纳她的母亲和她,又为何转性成了一个不近女色的伪君子呢?


    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柳青骊握紧了霍令仪送给她的金簪,仿佛能从上面汲取到力量。


    可锋利的簪头险些将她指尖扎破。


    她缓缓松开手,将簪子重新插入鬓发里。


    柳青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箱笼,里面有个小包裹,包裹里放着几本书。


    书是霍令仪辗转递交给外出采买的翠微,再送到她手里的。


    上面有孟玄朗为她写下的注释,她借着烛火,阅览上面属于孟玄朗的笔墨,脑子里自动响起他念书的声音。


    因为怕被柳靖发现,她平日里只敢在他离开府邸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看。


    他夜里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屋中。


    兴致来时,命她弹琴唱词,唱他写的词。


    虽只是安静坐在榻上,但目光像是淬了火,惹人惊惧,生怕他下一刻要将她生吞活剥。


    若是被他发现这几本书,一定会将其没收,然后销毁。


    柳青骊将书包裹好,重新塞回床底。


    望着窗外苍茫夜色,心头被这股窒息的控制欲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是能逃离这儿就好了。


    柳青骊离开自己的房间,闯进夜色里,像一只蜉蝣飘在天地间。


    蜉蝣朝生暮死,若是死后能投胎成别的动物,她还想做鸟类。


    但不想做金丝雀,她想做一只鸽子。


    有家,也有自由。


    *


    偏厅一隅。


    侍卫守在正门不许任何人接近,但柳青骊从后院小径走来,并未遇到侍卫,竟是叫她从漏网钻了进去。


    府上各处她都十分熟悉,因而并未拿灯笼,夜色里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她心乱如麻,只是随意走走,却闯进了此处。


    见偏厅里点了灯,柳青骊猜测他或许在会客。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了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立安,我们骆家与你柳家世交多年,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我们的事你全都知情,你也参与了其中,我不求你替他们脱罪,但骆家一旦流放至岭南,生死难料,他们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蛮夷之地的苦楚。我只求你派人保护他们安全,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愿意帮我吗?”


    “我何时说不帮他们了,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从宫里冒险出来,也不怕被宫人发现,万一被圣上知道,你可想过后果?”柳靖优哉游哉坐在圈椅上,却半点都没有起身安慰人的动作。


    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侧过脸饮茶,摇曳烛火中,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骆盈自顾自擦了擦眼泪:“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冒险出宫寻你,我实在孤立无援。咱们合作多年,岂有说散就散的道理,只要有你在,咱们就还能东山再起,你说,是不是?”


    骆盈忽然起身,绕过彼此之间的桌案,走到柳靖身边,正欲落座他怀中,却被他扶住腰身推开了。


    “你……”骆盈脸色微变。


    柳靖翘起了二郎腿,平静说道:“骆嫔注意些。”


    骆盈脸色僵硬,袖子里的手将帕子攥成一团,他故意生分的喊她骆嫔,划清界限,叫她心火烧得灼烫。


    她拂袖转身,脸上怒意横生,从小就跋扈专横的千金小姐,这辈子只在两个人面前低过头,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皇帝,还有一个是青梅竹马的他。


    皇帝爱她,对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唯有他,总叫她热脸贴上冷屁股,令人恼火。


    她冷着脸提醒道:“本宫需要注意什么?别忘了我们的宏儿是怎么来的。”


    柳靖并未反驳,只是竖起手指,警告道:“嘘,骆嫔慎言。为了七皇子,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协助,你也


    要沉住气,二皇子如日中天,势头正盛,咱们得避其锋芒,你要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敌进我退,失势时要韬光养晦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本宫等得起,可我父亲那边,你得保住他们的性命。”


    “自然。”柳靖轻飘飘笑道。


    骆盈并未多想,柳靖与他们骆家合作时就是一把听话服从的利刃,她如往常那样指使他,她下意识想,他也会服从的。


    “好,有你这番话本宫就放心了。本宫也会想办法帮你坐到太子太傅的位置。”


    “多谢骆嫔。”


    “本宫还有一事相求,景王害我骆家沦落至此,这仇你能替我们报了吗?”


    “景王可不好对付。还不如你去吹吹圣上的枕边风,离间他们。”


    “哼,又不是没吹过,圣上信赖景王,岂会被我三言两语蛊惑。”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听说景王被禁足,前几日不安分守己,硬是闯入宫闱面见圣上,最后被罚跪了半日,可见他们的感情并非坚不可摧。猜忌是离间最好的手段,骆嫔这样聪明,一定可以想到主意的。”


    “来日方长,等我宏儿坐上那个位置,本宫就是太后。好了,本宫先走了,记得履行你的诺言,替我保护好我骆家的亲眷。”


    “恭送骆嫔娘娘。”柳靖笑着垂手将人送走。


    等人走后,他又召来自己的暗卫。


    “主子有何吩咐?”


    “流放路上,他们会坐船渡过岷江,江上会有水匪出没。”


    “属下了解。”


    “路上动手干净些,确保一个不留。”


    “是。”


    叮嘱完暗卫,柳靖起身离开偏厅,往柳青骊所在的院落走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屋内已经熄了灯。


    他无声走入,点亮烛台走进,看到朝里卧睡的柳青骊,并未出声叫醒。


    坐了半晌,才提步离开,往竹林去了。


    听到他离去的声响后,柳青骊惊恐地睁开眼,额上全是汗水。


    她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躺着。


    知道这样的秘密,她该如何通知景王?


    第87章 错过她卷进了感情漩涡中


    冯家庄园坐落在仓山山脚,庄园内的建筑结构与盛京城里的院子没什么区别。


    但因为山野偏僻,占地更多,院落划分更细致,也更宽敞。


    靠近翠微山林,四周绿树成荫。


    山风袭来,卷走夏日烦忧。


    院子里栽种了许多古树,老树盘根,根深叶茂,一顶树冠便可遮蔽炎炎烈日。


    庄子里最大的一棵古树恰好就在姑娘们住的小院落里,树上垂着四条秋千。


    如今秋千上,四个姑娘齐齐整整地在上面荡着。


    娇笑打闹声从院子飘到了墙外头。


    秋千是六年前,冯止为她们亲手扎的。


    原先只有一个秋千,但常常被霍令仪一人霸占,在上面一待就是一日,屁股跟黏住了一样,怎么劝都不肯下去。


    冯汐君并不喜欢争,只有另外两个妹妹喜欢和霍令仪抢。


    但她们抢不过霍令仪,只好哭着去找祖父。


    冯衿得知此事,怒火滔天赶过来揪着霍令仪的耳朵,将她从秋千上带下来,并狠狠训斥了一顿。


    冯止和另几个兄弟赶来拉偏架,最终以冯止另扎三个秋千,才结束这场纷争。


    虽然当时吵吵闹闹,但几个姑娘家从小一起玩到大,并未因这样一件小事生分。


    此时院子里四个姑娘玩得正酣,却被忽然闯入院子里的冯涣打断。


    冯涣撩袍跨过月洞门,走进她们的院落里,冲几人喊道:“二表姐,姐,七妹,八妹,隔壁沈公子邀请咱们去旁边的镇子赶集,你们去吗?”


    冯七娘和冯八娘年纪尚小,最爱凑热闹,闻言赶忙从秋千上跳下来:“二表姐,三姐,咱们快走啊。”


    霍令仪却懒懒地晃着秋千,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来:“我不想去,乏了,衣衣你跟两个妹妹去。”


    “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回屋看书吧。”冯汐君也坐在秋千上,摇头拒绝了冯涣的邀请。


    霍令仪推着她的肩膀劝慰道:“别呀,沈公子相邀,别人可以不去,但是你一定要去,总要多相处才能建立感情。”


    冯汐君看向她,认真道:“他想见的分明是你,我还不至于眼瞎到这样的地步。”


    霍令仪怔楞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来庄园的路上,偶遇了沈昭举和萧伯俞两个公子哥。


    当时,女眷们都坐在马车里,霍令仪因为好奇掀开了帘子,却不料直接对上了沈昭举的脸。


    他扬起一抹惊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与她出声打招呼,霍令仪就直接落下了车帘,遮挡了彼此的视线。


    霍令仪心道,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小,萍水相逢,竟然还有重逢的一天。


    情况不太妙。


    后来到了庄子,大表哥为她引荐。


    她才知道,沈昭举的父亲,原来还是他外祖父的学生。


    沈昭举似乎早就知道了她是谁,但并未当场戳穿她,只是之后找到机会与她单独相处,再偷偷将此事向她揭发。


    并非带着恶意来拆穿她的谎言,反而带着一种亲密的语气来与她玩笑。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迟钝得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但自从在感情里开窍后,便对这些男女间若有似无的撩拨有了几分了解。


    他在主动与她制造接触的契机。


    她又从七表妹冯知微口中得知,沈昭举是救了冯汐君的人,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卷进了怎样的感情漩涡中。


    真是愁人。


    霍令仪拉着冯汐君到了一处,与她说悄悄话:“衣衣你先别放弃,我与他只在云峰山见过一面,并未相处过,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但是你与他不同,我听知微说他还陪你去逛过书集,他肯定还是愿意与你接触的。你先别那么早下定论,总得再接触接触,咱们衣衣可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若相处下来,他仍然没有眼力错过了你,那咱们再言放弃也不迟。”


    冯汐君思索了片刻,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她认识的外男不多,姻缘之事也是由父母安排,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自己喜欢的,虽有些波折,但总得试试。


    “好,但你能陪我一起吗?”冯汐君拉住霍令仪的手,恳切道。


    “可以,到时候看我怎么助你。”霍令仪一口答应了下来,笑着冲她眨眨眼。


    一行人欢喜地出了门。


    今日出行的都是年轻的少年少女,冯家的少年郎有四人,加上霍珣,还有沈昭举,萧伯俞,已有七人之众。


    而女眷仅有四人,都戴上了面纱,谨防被附近的登徒子瞧见记住。


    一辆牛车被几个男人挤得满满当当,而另一辆坐着姑娘的牛车则十分宽敞,因而要匀两个少年过去。


    最后决定让年纪最小的霍珣和冯濛上姑娘们的牛车陪同。


    霍珣和冯濛坐在角落里,和霍令仪并排而坐,他闻着周边香气,忍不住夸赞起来:“跟两位姐姐和妹妹们同坐一辆牛车,像是坐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不仅赏心悦目,还芳香四溢。”


    他话音刚落,马车里除了霍令仪以外的小娘子皆笑出声来,心里十分受用  。


    冯知微不由对比起两个少年来:“还是六表哥嘴甜,以后的六表嫂肯定每日笑呵呵的。五哥可得好好跟着学,等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不要当个哑巴,也不要姑娘说一句,你也跟着重复一句。”


    冯濛闻言坐直了身子,望了眼意气风发的六表弟,自觉又成了别人的陪衬,他乖乖“哦”了一声。


    又听霍珣扯开话匣子与妹妹们唠嗑,妹妹们都被逗笑了,他想插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在一旁做个听众。


    霍令仪暗自打量冯濛,五表弟在几个表兄弟里是最没主见的一个,常常附和别人,在一群人中并不出挑,但他其实记忆力超群,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每逢宴席,外祖父动不动就喜欢出题考家里的孩子。


    一到背诗,不论多偏门的诗,冯濛总能脱口而出,还一字不差。


    冯濛也只有在这时最受瞩目,也最开心。


    霍令仪忽然灵机一动,想让五表弟表现一番,于是提议大家玩飞花令。


    去往城镇的路途枯燥,大家正愁没有解闷的玩意。


    车里的姑娘们尤为高兴,飞花令她们从小玩到大,个个都是高手,因此牛车里的每个人都迫不及待要表现一番。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霍令仪又提议和前面牛车的男子们来比赛,输了的得包圆镇上所有花销。


    顿时引来了众人兴致。


    沈昭举学艺不精,第一轮没跟上被淘汰出局,只好坐在一旁看他们玩,他托腮望向后头牛车里的一群姑娘。


    虽然她们都戴着面纱,但他就是一眼能找到坐在角落里跟他一样被淘汰的霍令仪。


    她即使出局,也不肯下火线,硬是赖在冯汐君身边做军师。


    思考时眼睛亮晶晶的,不停给旁边的冯汐君出谋划策。


    若是没被采用,她就继续苦思冥想,要是被采用了,她会高兴地手舞足蹈。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活泼的姑娘,因而趴在扶手上笑呵呵地望着。


    “冯三娘子果真厉害,你呀,捡到宝了。”一旁的萧伯俞不知第几轮败下阵来,靠在他身侧,看他们两军对垒。


    没听到他的反应,萧伯俞推了推他的手臂:“听到了吗?”


    “听到了。”沈昭举不耐烦地敷衍他。


    萧伯俞轻叹一声,看了眼坐在前头的冯漳与冯涣,忽然低声问他:“你真不要?”


    “什么?”沈昭举疑惑看他,二人对视了一会,他好似明白过来萧伯俞话里的意思,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萧伯俞默默收回目光,心里有了打算。


    十多个回合下来,他们这辆牛车里,只剩下一个冯漳跟后头的冯汐君和冯濛对垒。


    车夫坐在前头挥鞭驾车,听着一前一后的少爷小姐们你来我往地对诗,他虽听不懂,但也觉得有趣。


    在一路欢声笑语的气氛下,颠簸的牛车也无人在意,不知不觉很快便赶到了镇上。


    城墙是由黄土所建,城楼上有一座角楼,牌匾用行书写着“方圆镇”三字。


    霍令仪率先跳下牛车,长长伸了个懒腰,搭着一旁冯濛的肩膀,对前面下牛车的五个少年郎吆喝道:“承让了,诸位兄长弟弟们,今日要你们破费了。”


    冯涣第一个表达不满:“二表姐真狡猾,三姐和五弟都在你车里,一下就抓走我们两员猛将,我们车里就剩大表哥一对二,你们能不赢吗?”


    “手下败将怎好意思与我叫嚣,我今日非得花光你的零花钱不可。”霍令仪一把将冯涣拉到自己身边。


    目光在其余几人身上逡巡,她的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霍令仪仗着自己是姐姐的身份,对众人的行程安排了起来。


    “咱们人太多,浩浩荡荡的,太引人瞩目了,不如分而化之,大表哥与五表弟陪着七娘,八娘,四表弟和阿珣跟我,剩余那二位公子,劳驾陪陪咱们三娘子,如何?”


    冯七娘和冯八娘十分高兴,纷纷跑到大哥身旁,他出手最阔绰,又宠她们,这回逛市集,肯定能买许多东西。


    冯漳有些无奈地瞥了眼霍令仪,并未提出异议。


    冯濛惯会附和人,大哥不说话,他也只好乖乖跟着。


    冯涣和霍珣自然无所谓,冯涣反倒还高兴,他跟霍令仪虽时常斗嘴,但两个人脾性更贴合,玩得到一块去。


    唯有沈昭举不满意,少年心情形于色,溢于表,出声表达:“我不同意,我想……”


    可惜无人搭理他,两个妹妹叽叽喳喳与冯漳讲话,霍令仪扭头跟冯涣霍珣闲聊,两拨人都已经达成一致,自成圈子。


    冯汐君静静的站在一旁没出声,她失望地垂下头来。


    萧伯俞赶紧捅了他一肘,提醒道:“就这样吧,别争了。”


    轮不到他说不乐意,前面那两拨人就已经携伴进城,眨眼不见了人影。


    沈昭举只好压下心底的不快,跟萧伯俞走到冯汐君身边。


    “走吧。”沈昭举低声道。


    冯汐君面无表情,应和了一句:“哦。”


    一行人三三两两进了镇子,镇子上虽热闹,但远不及盛京繁华。


    走在最前面的冯涣和霍令仪并肩而行,小声问道:“二表姐,你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吧。”


    霍令仪翘着手臂,斜斜睨他一眼,回道:“你不希望你姐有好姻缘?”


    冯涣:“当然希望,但我觉得这个沈昭举配不上我姐,看他不情不愿那样,我姐若是跟他在一起了,定会受委屈。倒是旁边的萧伯俞还不错,为人谦虚有礼,出手还大方,听我大哥说,他政绩也很出色。”


    霍令仪不吝夸赞:“还得是亲弟弟有眼光。”


    冯涣登时抬头挺胸,流露出骄傲来:“当然了,事关我姐的幸福,我得替她把关。阿珣,你也跟我说说,咱们二表姐夫,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记得竞渡那日,霍令仪并未否认心上人的说辞,那就是有了。


    霍令仪不由扭头看向身侧的霍珣,她也很好奇,霍珣对越少珩是个什么看法。


    霍珣扬唇一笑,脸颊一处酒窝若隐若现:“他长得玉树临风,才貌双全,又是钟鸣鼎食的朱门绣户,与我阿姐乃金玉良缘。”


    冯涣听后不由噗嗤笑出声,抬头与霍令仪对视一眼,霍令仪十分默契的跟着张嘴,异口同声道:“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霍珣气急败坏,举起拳头就要揍眼前打趣他的二人。


    *


    “阿嚏。”


    方圆镇外有二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有位青年忽然打了个喷嚏。


    青山担忧问道:“殿下,你的病还没有好,是否需要到镇上讨口水歇歇?”


    越少珩掀开帷帽的纱帘,望向山野尽头冒出的小城镇,跑了一天一夜,他确实渴了。


    来到镇外,越少珩和青山缓下了步伐。


    二人下马,来到镇子外的一个茶棚前落座,青山去问路,越少珩则坐在椅子上喝口热茶歇脚。


    不多会,青山回来了。


    “殿下,不远了,大约二里地。”


    “嗯。”


    二人小坐了一会,丢下铜钱后便骑马离去。


    就在他们离去不久,城镇里有两辆牛车缓缓驶出。


    牛脖子上挂着青铜铃,铛铛作响,一行人走上了归途。


    牛车上有遮阳的布帘,来时尚早,便没有垂帘,归家时已近晌午时分,日头毒辣,因此都落下了布帘遮挡烈日。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累了,在牛车里互相依偎着歇晌。


    冯七娘和冯八娘已经困得挨在一块睡了过去,两个弟弟也趴在围栏上小憩。


    霍令仪倚靠在冯汐君的肩膀上,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小声与她说话:“怎么样,好玩吗?”


    冯汐君语气平淡:“不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吗?”


    “嗯,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总会有更合适的。”冯汐君抬手将她发间的花瓣捻走,敛眸掩去失落。


    霍令


    仪满意点头:“你想明白了就好。”


    冯汐君轻笑道:“当然,我也不是非他不可。我反倒比较担心你。”


    霍令仪仰头看她:“我怎么了?”


    冯汐君瞧了眼牛车里闭上眼睛的其他人,忽然俯下身子,手掌拢住靠近她的耳边,与她轻声细语:“你的那个他怎么办呀?他若是痴缠你,你又瞧见他的好,两相对比,忽然改主意了呢?”


    霍令仪唇边扬起一抹上挑的弧度,声音黏黏糊糊的:“不会,没人比他更好了。”


    冯汐君好奇极了:“真想亲眼瞧瞧能有多好。”


    “不给你瞧,我的。”霍令仪从她肩膀坐起来,眸里带着戏谑的笑意,故意与她打趣道。


    冯汐君忍不住伸手去挠她腰肢,她这儿最怕痒了:“小气鬼!”


    霍令仪敏感地缩了一下,弓起了腰背,险些一脚踹到霍珣身上。


    要不是地方不合适,霍令仪就要在车里跟她闹起来,她磨着牙:“冯汐君!看我夜里怎么收拾你!”


    庄园里屋子虽多,但霍令仪却喜欢和冯汐君睡一块,只因二人从小关系好,夜里姐妹睡一张床,可以说悄悄话。


    在盛京时,霍令仪不轻易留宿冯家,唯有到庄子时才有这样的机会,因而每年都如此。


    但如今来看,这样的安排却成了冯汐君的催命符,她赶紧举手投降道:“我错了,二表姐你夜里别闹我,我要睡觉的。”


    “哼,晚了!”


    第88章 客人“不能在这儿亲!”


    牛车在午时三刻回到了冯家庄园。


    早已过了午膳时间,庄子里的长辈们知道他们去镇子上逛,便没有为他们留膳。


    庄子里的奴仆也都去歇息了,前院空荡荡,只有几个仆人坐在廊下歇晌闲聊。


    午后一片悠然宁静。


    不远处有个仆人牵着两匹马往后院的马厩走去。


    黑色的骏马很是陌生,庄子里也有饲养骏马,但都是枣红色的,再看这两匹马身上的毛发沾了许多泥灰,像是赶路而来。


    庄子里来客人了吗?霍令仪好奇张望。


    沈昭举再次邀约他们几人去他的庄子里一起用膳,他说庄子里有个望江楼出来的老厨子掌勺,味道很好。


    年纪小的冯七娘和冯八娘最雀跃,迫不及待想要过去。


    冯家的几个小郎君嘴巴也馋,但都齐齐看向冯漳,等他这个大哥发话。


    冯漳看了眼霍令仪和冯汐君,问她们的意见:“二表妹,三妹,你们去吗?”


    听到冯漳询问,霍令仪回过神来,转头与冯汐君说道:“衣衣你饿不饿?我方才在镇子里吃了碗阳春面,如今还饱着呢。”


    冯汐君没吃,还是有些饿的。


    但是今日一群人吵吵闹闹之后,她有些疲倦,想缩回屋里歇晌,便摇头拒绝了。


    站在冯汐君不远处的萧伯俞忽然开口邀约:“三娘子,你今日没有吃东西,不如先跟大家一起用膳,之后再回来歇息吧。”


    他们一起逛市集的时候,冯汐君心情一直不怎么样,他和沈昭举各自吃了点东西,但她却什么都没碰。


    霍令仪轻轻将她推过去,说:“衣衣你还是过去吃吧,萧公子,劳烦你替我照顾衣衣。”


    “不劳烦,举手之劳。”萧伯俞笑了下。


    得了他的回答,霍令仪含笑点头,又对众人说道:“我去找外祖母说话,大表哥你带他们一起过去吧。”


    冯漳只好负担起长兄的责任,领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去不远处的沈家。


    沈昭举落在队伍最末,想了想,故意落后许多步,在路过巷子拐角的时候,悄悄转身脱离队伍,回到冯家庄子。


    他几步跑上台阶,跨过府门,喊住走入连廊的霍令仪。


    霍令仪对他忽然折身而返感到惊奇,问道:“沈公子,有什么事吗?”


    沈昭举微微喘着气,问她:“你真的不饿吗?要不要我备下一些点心给你送来,等你饿了再吃。”


    面对他的热情周到,霍令仪不好冷脸,只能温声婉拒:“不必了,沈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我先进去了。”


    霍令仪礼貌拒绝后,转身往院子里走去,却不想他还追了过来。


    沈昭举热情似火,似乎并未感受到她的抗拒,黑眸亮闪闪的,一片赤诚:“霍小姐,七夕那日,这附近有个习俗,就是去河里放河灯祈福,届时会有许多人去凑热闹,你要不要跟大伙一起去?”


    霍令仪仰头望着眼前笑得爽朗的少年,他的无知无觉,他的主动出击,让她感到几分熟悉。


    三番四次对她殷勤邀约,又不仅仅只邀约她一人,让她不好逃脱。


    搭配上恰到好处的言谈距离,拿捏住了朋友之间的分寸感,一旦她主动挑破,他可以装傻。


    进可攻,退可守。


    霍令仪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


    原来她也是这样棘手的吗?


    霍令仪不禁想笑。


    当初孟玄朗是否会讨厌她过分的热络,但因不好拒绝,心里其实和此时的她一样烦忧呢?


    不想让彼此尴尬,霍令仪只好跟着装傻,与他含糊其辞道:“当然会和大家一起去放。”


    沈昭举眼睛一亮,进一步试探,颇有些得寸进尺:“我其实也是第一次放,想给大家准备些河灯,但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你与他们熟悉,你肯定知道他们的喜好,能否陪我去镇上买灯,到时给他们一个意外之喜?”


    霍令仪一下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些巧借名目的手段,都是她过去常用的招数,怎么还有人敢往她身上用。


    霍令仪思忖过后,温声问道:“既然你早有打算,为何今日不提前在镇子买,汐君也很了解我们的喜好,你跟她一起逛的时候,怎么不问问她。”


    沈昭举听到她提及冯汐君的名字时,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净整齐的牙齿。


    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照亮他粲然笑意。


    沈昭举摸了摸鼻子,干脆将此事与她解释清楚:“你与别人一样,都误会我了,长辈确实有撮合我们的意思,但是我对三娘子没有旁的心思,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我何苦辜负她,她那么好,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郎君。这件事,我找到机会会和她说清楚的。”


    霍令仪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原以为沈昭举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想,他竟这么干脆直白地告诉了她。


    这样爽快的人,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人。


    霍令仪不禁为冯汐君感到高兴,喜欢一个错误的人越陷越深,倒不如提前结束。


    也幸好他是一个如此坦荡爽快之人,不至于纠缠不清。


    霍令仪垂眸淡淡地笑了。


    只是这抹笑容却遭人误解,以为她在窃喜。


    沈昭举心头像是有一只小鸟在飞,脑子晕乎乎的,顾不得其他,他想找块空地呼吸新鲜空气。


    “那这样,你应该愿意跟我去镇上了吧,太好了,明日辰时一刻,我在村口桥头等你。我不能耽搁了,得跟他们一起过去,咱们明天见,不见不散!”他不给霍令仪拒绝的机会,扑腾着翅膀从台阶上一跃而落。


    速度快得惊人,霍令仪想追上去说清楚都没有办法。


    眨个眼的功夫,他就跑得无影无踪。


    霍令仪扶着府门外的廊柱,感到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有比她还要莽撞的人。


    她不讨厌,但也不会喜欢。


    汐君只是伤怀一阵,可有她头痛的了。


    要是被越少珩瞧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吃醋,他可是天底下最难哄的人了。


    还好他不在,霍令仪想到这点就松了口气。


    她转身折返回府里,穿过连廊往玉泉别院走去。


    院落方方正正,回廊笔直,四面通透。


    廊檐遮挡住直晒的烈日,送入的光线依旧晃眼。


    院子天井的花圃种满了夏日花卉,还有琴丝竹,竹根纤细,枝叶却十分繁茂,遮挡了部分观景。


    疏落竹影间,有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在廊下穿行,他走得很快,步履生风,看起来是个陌生人。


    他是府里的客人吗?


    霍令仪并未细想,走到院子里的分岔口,径直走向玉泉别院。


    庄子上来客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外祖父来到冯家庄避暑的消息瞒不住人,他在盛京时深居简出,许多想来冯家与他拜访结交的人络绎不绝,但都会被拒之门外。


    到了冯家庄这几日,已有许多


    人在府门外徘徊,外祖父不堪其扰,找了个借口对外宣称去隔壁城镇寻友,外面的人才消停下来。


    但他其实还留在庄子里。


    外祖父愿意接见的客人,会是谁呢?


    霍令仪猜测或许是跟他年纪相仿的旧友,但一把老骨头的人会选择骑马这样颠簸的工具吗?


    直觉告诉她,是个年轻人呢。


    一个名字悄然爬上她的心头,会是他吗?


    霍令仪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往回跑去。


    心脏在剧烈奔跑下跳动得异常欢快,因为这个猜测而激动,也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生出迫切。


    地面青砖年久失修,有些凹凸不平,踩在上面发出“咕咚”的闷响。


    回廊里有一道浅紫色身影翩跹飞过。


    那个陌生的客人就在廊下,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人的速度慢了很多。


    没有竹林遮挡,他的身影直接显现在她眼前。


    男子身形挺拔,墨发梳成高马尾,穿着一件玄色圆领直缀长袍,腰间系着镶金嵌玉的蹀躞带,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尽显无余。


    院落里无人,只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穿行于连廊里。


    二人步调一致,保持着十步之距。


    越少珩听出了身后的脚步声属于何人,她去而复返,追了他一路。


    怎么知道了他是谁,却不敢上前来见他?


    是该不敢见他。


    不过到了个陌生的地方,竟又招了朵桃花。


    没有在一起时也就罢了,都已心意相通,她怎么能朝秦暮楚,把他置于何地!


    但是最可怕的,竟然是他患得患失不敢戳穿她。


    万一她真的觉得那个男人更好,生出了抛弃他的心思呢?


    万一他与她闹脾气,被那个人趁虚而入,撬了他墙角呢?


    他不敢冒险激进,让小人如意,唯有躲避,装作不知。


    真是窝囊。


    越少珩忽然停下脚步,自嘲一笑。


    到底还是因为他不敢轻信于人。


    可她是霍令仪啊,他怎么能不信她呢。


    于是,越少珩缓缓转过身来,向她求一个答案。


    她就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站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春光明媚的少女站在回廊下,背后镂空的花窗框住满园紫藤萝,少女好似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子。


    清风卷起她堆叠的裙摆,如灼灼牡丹,锦绣堆砌出的天姿国色。


    霍令仪负手而立,往前一步:“怎么不继续走了?”


    “前方无路可走了。”越少珩也不由往前走了一步。


    霍令仪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脚步随意地朝前迈进一步:“何时来的,为何要来?”


    “刚到不久,想见一个人。”越少珩凝视她双眼,低声回答,也向前一步。


    霍令仪往前一步,眼底闪过狡黠笑意,歪头看他:“你方才在前院,是不是看到我与他说话了?”


    越少珩面色微冷,缓缓跟上一步:“看到了又如何。”


    霍令仪噗嗤一声险些笑出来,但她抿着唇忍笑,优哉游哉往前迈了一步,又问:“你没有吃醋吧。”


    越少珩停下脚步,轻嗤一声,鄙夷道:“粗鄙的凡夫俗子才干这等蠢事。你想看我吃醋?可惜了,我不会做这种事。”


    霍令仪也不走了,似笑非笑道:“你这么大度吗,真不像你了。”


    越少珩懒懒扫她一眼,道:“我有那么小气吗?说两句话的功夫,就要与你吵架?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


    霍令仪捋着肩头秀发,故作刁难:“那你猜猜,我明日会不会去赴约?”


    越少珩喉头滚动,咽下凝结在咽喉上苦涩的话语,望向别处,无所谓道:“随你。”


    “这话可是你说的。”霍令仪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两腮微微鼓起,目光幽幽地看向他。


    越少珩说完就已经后悔了,可是又不能反悔。


    正兀自懊恼要重新解释一遍,紫色身影已经轻快地迈步上前。


    他们之间仅剩的一步之遥的距离,被一个拥抱打破了。


    怀中柔软的身躯散发着盈盈暗香,纷乱的复杂心情被撞得四散,烟花崩裂那般,转瞬消失。


    身体不受控制,手已经下意识搂住她的肩膀,默默加重了环抱的力道。


    “我很想你。”怀里的人将他拦腰抱住,说话声音又娇又软,无比直白地表达内心情感,一霎便击中了他的心脏。


    酥酥麻麻的感觉由心脏向四周发散,流到四肢百骸,又重新回到蓬勃跳动的心上,融化做温热的血,成为他的一部分。


    明明不是他所求的答案,可是她的举动比答案更动人。


    都不重要了。


    “有多想?”越少珩手臂收紧,侧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低声问道。


    霍令仪想听他直白些说“我也想你”这样的话,可惜他脸皮太薄,是不会说的。


    她无声叹息了一声,从他怀中抬起头,仰视着他,霍令仪娇俏笑道:“小神仙,你为了我擅离天庭,犯下天规,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越少珩还是头回听到有人用这样亲密的昵称来称呼他,问道:“为什么叫我小神仙?”


    她还是笑,眼睛弯弯的,很是可爱:“你不是说别人都是凡夫俗子吗?那你不就是小神仙喽,不好听吗?”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说些腻歪的话,想知道他作何反应。


    越少珩耳尖微微发烫,心里溢出一种叫做喜欢的情绪,很自然接受了这个过分腻歪的称呼,唇边绽放出浅浅的笑容。


    他的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唇上徘徊,又望入她春日般明媚的眼。


    渴望涌上来,将他的脑袋压弯。


    他不喜欢说,但是很擅长做出些表示。


    霍令仪脑袋往后仰去,羞涩地想要躲避他的亲吻,却被他扣住了后颈,送回到他面前。


    “不能在这儿亲!”霍令仪小声提醒,这儿离外祖父的院子很近很近,拐过弯,过了月洞门就是他院子了!


    “那你还招惹我。”越少珩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分别多日的亲吻,黏上了便分不开。


    起先只是轻轻吮吻,柔软的唇瓣翕张,呼吸交缠着。


    闻到了只有彼此才能闻到的香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别人的院子外面,霍令仪紧张得手指勾住他的衣服,蜷缩了起来。


    感觉到她很紧张,越少珩放缓了速度,双手捂住她耳朵,亲一下,松一下,吮着唇瓣温柔舔舐,缱绻索求。


    等怀里


    的人被他亲软乎了,他才大胆挑开她牙关。


    舌尖才触碰到,还来不及捕捉害羞逃走的小鱼,一墙之隔的推拉门声音乍然响起。


    木屐敲击在木板上的声音随之传了过来。


    “那小子上哪儿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还下不下棋了?”


    第89章 脾气翘着二郎腿在底下撩拨他


    冯昌颐年近六十,平日里爱打八段锦锻炼身子,因而老当益壮,中气十足。


    又因他年纪大,耳朵不大好使,讲话的音量不受控制,才显得有几分凶悍。


    正如此时,明明也没有吼,只是不满地咕哝两句,便已穿墙而过,送到一墙之隔的二人耳中。


    他穿过月洞门,以为外面没人,却不成想一抬眼便看见了廊下的两个孩子。


    他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二人隔了有三四步的距离,霍令仪背对着他站在廊庑边沿,使劲擦脸,莫不是气哭了?


    而越少珩抬头看他时,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继而很快便恢复如常,向他仪态端方地行礼:“老师。”


    冯昌颐无奈摇头,这两个孩子打小就不对付。


    霍令仪调皮捣蛋,景王也无辜不到哪儿去,就爱老黄光刷漆,装嫩,显得自己多无辜似的,其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否则也不会总把他家这个混世小魔王气得满脸通红,来找他告状。


    冯昌颐做理中客,试图劝架:“又因为什么吵起来了?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让让我家丫头,别总气着她。”


    听到外祖父向着自己,霍令仪偷偷瞄了眼恭敬顺从的越少珩,不由抿唇偷笑。


    “阿翁,还是你对我最好了。”霍令仪蹦跳两步来到冯昌颐面前,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跟他撒娇。


    却不料马上遭受他的痛击:“知道你为何到这个年纪都嫁不出去吗?瞧瞧你这点骄纵的脾气,跟个河豚似的,谁受得了你。”


    霍令仪小脸皱了起来,状若委屈地控诉:“阿翁!你骂我,我要找阿婆诉苦。”


    冯昌颐捋着胡子,眼带笑意:“你阿翁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也就你大表哥能纵容你的脾气。”


    霍令仪忽听闻身后的人幽幽说了句:“原来还有个大表哥。”


    “……”


    冯昌颐借此话头与他介绍:“她大表哥叫冯漳,我长子冯韫的嫡子,他如今在翰林,你与他应该还不曾见过面,一会我为你们引荐一二。说起来,他们人呢,你不是与他们一起去赶集吗?怎么只你一人回来?”


    霍令仪说道:“他们去隔壁沈家吃午膳去了。”


    冯昌颐微微颔首:“昭举那孩子还是心细,你怎么不跟过去?”


    “我吃过了,阿翁。”霍令仪听到他嘴里蹦出这个名字时,又偷偷瞄他一眼。


    他在她扫过来时故意挑眉,眉骨下压,眼底隐隐有愠色浮动。


    霍令仪心里咯噔极了,云峰山上沈昭举自报家门,他是知道的。


    她慌张地眨眼,二话不说拉着冯昌颐回院子里:“阿翁你们刚才在下棋吗?我来陪阿翁吧。”


    棋盘摆在树下的圆桌上,棋盘上黑白子各占半壁江山,由局势上看,黑子赢面颇大。


    冯昌颐在白子那面落座,霍令仪施施然坐到旁侧,做个不语观棋者。


    越少珩最后才撩袍落座,重新执子,继续与他手谈。


    霍令仪往冯昌颐身边坐近,执扇为他驱热,为他沏茶。


    冯昌颐一直盯着棋盘,脑中思考他接下来的招数。


    他若放在此处,那自己将失去大半江山。


    他垂眸思索该如何破局,但面前之人,久久不曾走下一步。


    他抬头时,却见越少珩身形轻微动了下,尔后迅速垂眸,捻了颗黑子落在了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竟是给了他活路?


    冯昌颐觉得古怪,猜不出他的意图。


    原以为他剑走偏锋,可接下来走的几步,全是臭棋,竟把大半江山拱手相让。


    眼前爱徒的棋艺,活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出去前杀伐果断,一句废话都没有,但现在下一步便要犹豫一会,还走得十分保守。


    冯昌颐抬头看向对面那人,他正襟危坐,目光却越过了自己,看向身边的霍令仪,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垂眸佯装打量棋局。


    冯昌颐扭头看自己的外孙女,她忽然换了个坐姿,乖巧地坐在一侧,却不出声。


    冯昌颐收回目光,低声与霍令仪警告道:“你又在使什么坏主意,搅乱我棋局。”


    霍令仪十分无辜,眨巴眨巴眼看他:“冤枉啊,阿翁,你看我动了吗?”


    “谁知道你做了什么害他魂不守舍,不能全神贯注与我手谈。”冯昌颐嫌弃看她,这丫头鬼点子多,真耍起滑头来,大可以在他看不见时,跟对面的人做鬼脸,害他发笑走神。


    “与你手谈的又不是我?殿下不如解释一下。”霍令仪脚下一动,脚尖踢到他脚上,语气带着责备。


    越少珩无可奈何地瞥罪魁祸首一眼,方才翘着二郎腿在底下撩拨他,与他嬉闹,如今故作正经,着实狡猾。


    越少珩自然不会把她供出去,他解释道:“墙头来了一只猫,令我想起府上的猫,一时分了神。”


    霍令仪与冯昌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一只野猫蹲在墙头舔毛。


    “你家养了猫?”霍令仪问道。


    “嗯,叫笨虎,是只玳瑁猫,从宫里捡的,见它可怜便收养了。”越少珩落下一子,稀松平常地跟她介绍起家中豢养的宠物。


    霍令仪若有所思,原来那日她爬过景王府墙头碰到的那只圆滚滚的猫是他的,他倒是有些爱心。


    她在崇文馆念书时,就发现过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玳瑁猫躲在冷宫角落里猫着,发出气若游丝的叫声吸引她过去。


    宫里的娘娘会养猫解闷,御厨也会养猫捉鼠,宫里的猫容易杂交泛滥,没人养的就在宫里乱钻,怕冲撞贵人,因此会有小黄门定时捕杀。


    那时她都已经准备将猫抱起来带回家,却被赶来的冯衿制止。


    且不说宫里的东西不属于她,随意带宫里的东西出去,万一被追究,两个脑袋都不够她砍,她只能将猫送回原来的地方。


    后来,她回去寻,猫却不见了。


    也许跑去别的地方了,也许被宫人处理了。


    此事渐渐被她抛诸脑后。


    难道,那只猫被他收养了吗?


    这回没了霍令仪捣乱,越少珩专心致志起来,不消多时,便已经扭转乾坤,赢了棋局。


    恰好此时,冯漳过来了。


    他听闻庄子上来了客人,一回来便马不停蹄赶往祖父的院子。


    越过月洞门,便见树下坐着三个人。


    一名黑衣男子背对着月洞门,坐在祖父和霍令仪的对面,祖父忽然起身进屋,留下他们二人在树下。


    霍令仪坐在一侧捻着葡萄偷吃,碟子里仅剩最后五个,黑衣男子伸手欲拿,霍令仪全都抢到自己手里,塞了一嘴的葡萄,像只仓鼠藏在嘴巴里,霸道的不给。


    少女颜色娇俏,霸道嚣张的模样丝毫不觉讨厌,还让人心生纵容。


    冯漳迈步而入,正欲说她两句,就见霍令仪就被他掐住脸颊,挥着手使劲扑腾,脸上露出怒容。


    “喂,放开她!”冯漳快步上前,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护在霍令仪身前。


    “哪儿来的狂徒,胆敢对我表妹不敬。”冯漳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圈椅里的男人。


    眼前人看起来十分年轻,容貌昳丽,俊美冷峻,眉眼更是清绝,深邃如寒潭,虽是屈居下方坐着,但举手投足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一眼便知此人身份不凡。


    “你就是冯漳。”


    “你是何人?”


    霍令仪囫囵咀嚼吞咽掉嘴里的葡萄,抓着他的手臂,跟他解介绍道:“大表哥,他就是景王。”


    冯漳不由愣在原地:“你是景王?”


    越少珩的目光落在霍令仪抓着冯漳手臂的手上,脸色不嘉,语气略重:“松开  。”


    越少珩从圈椅站起,二人高低一目了然,越少珩竟是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冯漳不知他说的是什么,霍令仪就已经撒开手,唇角下压,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垂下眼不看他。


    越少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但为时已晚,只好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霍令仪不理他,对冯漳说:“大表哥,我累了,我要回去歇晌了,你与阿翁聊吧。”


    路过他时,霍令仪头也不回,干净利落地离开,越少珩上前要追她,却被冯漳抓住了手腕:“王爷,让她回去歇息吧。”


    越少珩恼火地看他,冷声道:“松开。”


    冯漳似是有所察觉:“这回又是哪个意思?”


    越少珩推开他的手,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被他抓过的地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冯漳愣了许久,他与令仪,当真是他以为的那样吗?


    “哎,润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为你引荐景王。”冯昌颐从屋里重新拿了副棋盘出来,这回拿的是象棋。


    冯漳后退两步,忍下不适,作揖道:“冯漳见过景王。”


    越少珩却倨傲地不回。


    “来来,都坐。哎,令仪去哪儿了?”冯昌颐没看见霍令仪的身影,有些疑惑。


    冯漳解释道:“她回屋了。”


    冯昌颐摇头:“又说陪我下象棋,这孩子,没个正形,要不你俩下一局?”


    冯漳婉拒道:“不必了。”


    越少珩却同意了:“好啊。”


    二人面对面落座,越少珩静默不言,慢条斯理地摆弄棋子。


    冯漳望着眼前如此平静的人,反倒有几分心神不宁。


    一来因他与霍令仪关系成谜,搅乱他心神;二来此人身份尊贵,性情难辨,不可捉摸,须得谨慎对待。


    不过是下棋。


    冯漳如此想着,对方是王爷,让一让棋吧。


    初初他还想着让棋,可对方毫不留情用最快的方法将他斩于马下,让他背后冒出了汗来。


    冯昌颐见此情形,不由扼腕,劝道:“润下不必让他,替我杀一杀他威风,你不是最擅象棋吗?”


    冯漳:“……”


    冯漳唯有硬着头皮说道:“再来一盘。”


    越少珩与他交换了棋子,漫不经心道:“不论再下多少次,都只会有我一个赢家。”


    冯漳:“王爷未免太过狂妄,哪儿百战百胜的道理。”


    越少珩挑眉,眉宇间流露出胜券,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且走着瞧。”


    又下一盘,冯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又输了,甚至比上次更快结束战局。


    冯昌颐看出自己孙子的窘境,无奈笑道:“看来,润下也有棋逢对手的一日。”


    冯漳轻叹一声,起身拱手道:“祖父此言差矣,是孙儿技不如人,殿下,我认输。”


    越少珩却讥讽笑道:“本王都还没有使出三分力,这么快便认输了吗?”


    这般讽刺,让冯漳面红耳赤起来。


    火药味这么重,冯昌颐都嗅到些不同寻常来,他扶着腰看向越少珩,问道:“殿下与我孙儿有过节?”


    越少珩意有所指:“老师何出此言,比试若总是让来让去,岂有公平可言,我不过只是想让冯大公子知晓,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


    “你呀,从小就这样狂妄,劝你是如何也听不进去的,到如今甚至狂妄到胆敢火烧刑部。陛下让你在府里反省,你倒好,又违逆圣旨跑来我这儿求我收留,老夫劝你还是在陛下未发现以前趁早回去。”冯昌颐说起此事都还忍不住摇头,景王我行我素的作风,不论劝多少回,他都不会改,太有主意的人是听不进劝的。


    越少珩答道:“老师不必劝我,我自有打算。”


    冯昌颐摆了摆手:“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到你们。殿下风尘仆仆来了我这儿,应该也累了,润下,带他下去安置吧,若是碰上其他弟弟妹妹,不可暴露殿下身份。”


    “孙儿明白。”


    *


    霍令仪回到玉泉别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歇晌。


    她推开屋门,冯汐君已经在榻上歇息。


    屋内燃着熏香,日光透过窗棂,青烟袅袅凝而不散,在半空中起舞。


    她不好发出声响,便退出屋子,来到院子里的秋千上独自坐着。


    碧空如洗,热浪灼烫。


    好在树下乘凉,倒还十分惬意。


    悬挂秋千的绳索被摩擦出轻微细响,往常倒还不觉,此时却十分清晰。


    霍令仪在树下安静地坐了一会,隔壁院子里传来了动静。


    月洞门外,走过两道身影。


    正是越少珩与冯漳。


    越少珩在月洞门外不远停下脚步,一眼便看到了院中坐在秋千下的少女,她靠着两侧的绳索,有一晃没一晃地摇着秋千,神情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被夏日暴晒过后蔫了的娇花,失去了颜色。


    他驻足不前,眉心也跟着紧蹙起来,有种不顾一切入内的冲动。


    “越公子,在看什么呢?”一旁的冯漳似乎是故意为之,声音不小,一下便惊醒了院子里的霍令仪。


    她抬头看向他,脸上闪过不自在的神情,咬着唇,跳下秋千,转身跑进了屋内,只留下一只秋千在空中晃悠。


    越少珩扭头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冯漳,不善地勾唇讥诮道:“你是故意的。”


    冯漳负手而立,望向院子里的秋千,笑道:“是又如何。殿下不是说百战百胜吗,如今来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家这个表妹,性子向来骄纵跋扈,受不得气,殿下看上去也是个高傲之人,想必是受不了她这样的脾气。何不早些放手,还彼此一个安宁。”


    越少珩脸色越发沉凝,冷冷说道:“本王从来不知道放手是何物。与其劝我,不如留口气劝你自己,你与她认识这么多年,真要有结果,又怎会被我捷足先登。”


    “我没有殿下有手段,我从不逼迫她。”冯漳笑着望向越少珩。


    越少珩不甘示弱,眸中锋芒毕现:“那便由她自己做选择。”


    “这是自然,请吧。”


    第90章 躲避扣紧她的手指不许她再逃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乡野田间,家家户户燃起炊烟,相隔不远能闻到柴火烟熏的气味。


    枝头有乌鸦在啼叫,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到了晚膳时分,霍令仪却拿着绢扇悠闲地在凉亭里乘凉。


    前院十分安静,往常最爱唠嗑的两个妹妹今日像是哑巴了一样,听不到一点儿欢声笑语。


    长庚星亮起,天色稀薄,渐渐被夜色笼罩。


    喜鹊从屋内拿出灯笼点亮,随后挂到廊下。


    不多会,院子外总算传来了说话声。


    由远及近,声音逐渐明朗,是两位妹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消多时,三人便都回到了院子里。


    冯七娘蹦跳着跑进凉亭:“二表姐,你好些了吗?”


    霍令仪谎称中了暑气要在屋里歇息,让冯汐君帮忙去请罪,而后让喜鹊去厨房取了些吃食回来在自己院子里用。


    她知道自己在耍小性子,但他一整个午后都没有来找过她,她暂时没消气,就更不愿意见他了。


    年纪最小的冯八娘紧随其后,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哎呀二表姐,好可惜你今夜没去前院用膳,咱们庄子来了位客人,长得可俊俏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冯七娘附和道:“对对,比那个沈公子好看多了,三姐姐,两相对比下,可有改变心意呀?”她扭头笑吟吟地瞥了眼冯汐君。


    冯汐君缓步走上台阶,走进凉亭里坐到一旁,肃声道:“莫要打趣我,少拿姑娘家的心事到处去说,传到外头去,对谁都不好,祸从口出知道吗?”


    冯七娘年纪小,嘴巴没有遮拦,被姐姐训斥过后,左右望了眼两个姐姐妹妹,见没人替她说话,便低下头来认错:“对不起,三姐。”


    霍令仪也帮着冯汐君:“三表妹说的不错,瓜田李下,你只随意一说,怕被有心人记住,再到处乱传,到时候怪你还是怪他?”


    冯七娘撇撇嘴,低头道:“我晓得了。”


    “好啦,别不高兴,记住姐姐说的话,往后别再犯就成了。”霍令仪适时拉过她的手一顿安抚,冯七娘才抬起头来展露笑颜。


    冯汐君挪到她身侧,认真解释道:“我对沈公子已经没有旁的心思了,往后你更是要注意,切莫在他面前再胡乱打趣,让彼此都尴尬。”


    “啊?真的吗?沈公子不好吗?他家厨子做的东西可好吃了。”冯七娘犹记得今日的膳食,比他们庄子上的厨子做的都好吃。


    霍令仪笑着打趣道:“你嘴巴这么馋,将来是不是要


    找个厨子做你夫君呀?”


    冯七娘拼命摇头:“不要,我只是喜欢吃,去外面吃不也一样吗?我将来要找的夫君,肯定得是个探花郎,反正不能长得丑,要是能像越公子那样的最好,只是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冯汐君觉得好笑:“你才几岁呀,就想得这样远了?”


    冯七娘钻进冯汐君怀里,抱着她说道:“我十三不小了,明年及笄,后年就要议亲,我可得提早为我将来打算的。三姐姐,那个越公子就挺不错的,气质不凡,家世肯定很好。既然你不喜欢沈公子了,那这个越公子如何,祖父说他是他学生呢,你们一定可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霍令仪不由看向冯汐君,心里更紧张了。


    冯汐君留意到霍令仪的视线,忽然对她嫣然一笑,低头掐了掐冯七娘的脸颊,说道:“我又不着急,难道你不觉得二表姐比我更适合这位越公子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冯七娘并未多想:“也可以啦,娶哪个姐姐都成,不管是姐夫还是表姐夫,我拿出去炫耀都倍儿有面。”


    看到冯汐君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霍令仪不禁感到惊诧,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几人在凉亭里又闲聊了一会消食,才在婢女们的簇拥下一起去浴堂沐浴。


    庄子里人多,灶头却少,吃食是够用的,但要烧水则显得捉襟见肘。


    每个人要是都单独洗一轮,不仅要来回打水,炉子更是一刻不得闲,夜半三更才能走完一轮。


    冬日倒还说得过去,但是夏季炎热,矜贵的小姐少爷们自然不肯两日一沐浴,因而设立了浴堂,大家一起泡池子。


    男女的浴堂分别在两个院子里,相隔甚远。


    外头有婢女守着,也不怕有外男擅闯。


    浴堂内烟雾缭绕,水声靡靡。


    四个小娘子在池子里泼水嬉闹,地上全是她们玩闹时泼出的水,流了满满一地,好在池子里水多,也不碍事。


    霍令仪和冯汐君到了池子外的矮凳上,各自擦拭香胰子,笑着看底下两个妹妹打闹。


    香胰子气味香浓,除垢净尘,打出泡沫过后,再用葫芦瓢淋洗干净即可。


    冯汐君拿过葫芦瓢为她淋浴,霍令仪乖乖坐着,任温热的水流洗涤干净泡沫,二人凑近时,霍令仪忽然低声问她:“衣衣,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你心上人吗?”冯汐君用葫芦瓢为她浇水,温热的水流从她瓷白的后背流淌而下。


    霍令仪不禁惊奇她竟这般敏锐:“你怎么知道的?”


    冯汐君抬起她的手,晃了晃她手腕上的镯子说:“原先我不知道,直到看到他手腕上的镯子,和你戴的一样,我就知道,你们关系肯定不简单,再想到竞渡那日,景王将你带走,还有你今日的种种反常。怎么,我是很笨的姑娘吗?这都猜不出来。”


    霍令仪不由感慨:“阿翁都夸你秀外慧中,你又怎么会是笨蛋呢。你心细如尘,观察入微,仅凭一点儿蛛丝马迹都能猜出来,叫我佩服。”


    冯汐君好奇问道:“以你的性格,心上人来庄子找你,你怎么可能不去见他,你躲在屋里不肯去,是不是吵架了?”


    “这也是你猜的。”霍令仪万分惊讶。


    冯汐君莞尔一笑:“你就说我猜得准不准。”


    霍令仪缓缓垂下头来,她的墨发挽起,露出了秀气颀长的脖颈。


    说话间,她的语气有些低落:“准,不过是我自个儿耍脾气罢了,我动不动就耍性子,是不是不好啊。”


    冯汐君道:“无缘无故耍性子当然不好,但要是事出有因,就不一样了。你不高兴,是因为他迟迟没来哄你吧。”


    霍令仪轻笑一声:“你怎么总是这样聪慧,什么都猜得这样准。”


    冯汐君笑了笑:“只要多加留心,没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霍令仪也是虚心求教,眼巴巴地望着她。


    冯汐君继续给她浇水,没甚好气:“什么怎么办,他惹你生气,还要你低头不成?吾日三省吾身,你已经省过了,再省便过犹不及,变成自怨自艾了。要是你心里还是不舒服,不如直接找他说清楚,你为何生气,你要他如何做,男人呀,你不说清楚,他们惯会装糊涂。”


    霍令仪的目光中带着钦佩:“这些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冯汐君解释道:“看我爹呀,我娘不说,他就不做,说了但没说明白,他就做一半,总是惹我娘发火,还老吵架,不过我爹跪得快,又爱认错,很快就和好了。我娘总是跟我耳提面命,‘选丈夫,得选个对外够强硬,对内够心软,得会顺从你的。’我觉得也是有些道理的,便与你这样说了,你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对,那就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好了。”


    冯汐君将葫芦瓢塞进她手里,转身让她帮忙:“好啦,该你了。”


    霍令仪舀了一瓢温热的清水往她身上浇去,替她冲去浮沫。


    她思索了许久,直到想明白一些事,才对冯汐君感激道:“军师你说得对,我晓得怎么做了。”


    月上柳梢头,她们几个姑娘沐浴过后,换上干净的新衣,才携手一起回院落歇息。


    路上偶遇冯漳一行人,霍令仪却没看到越少珩的踪影。


    想来也是,他这个金尊玉贵的王爷,怎么可能跟几个陌生人挤一个浴堂,应该会有人给他送水沐浴。


    冯漳担心她病情,便问了两句,霍令仪笑着与他解释。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院落走去,直到廊下的分岔口,才与他们几个分道扬镳。


    越少珩单独住一个院子,月洞门外的石灯点了两盏幽幽烛火,屋内悬挂了灯笼,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内里环境,但依稀可见一道身影伫立其间。


    霍令仪在廊下站了一会,直到冯汐君唤她,她才转身走进玉泉别院。


    二更天,霍令仪推开屋内的窗户,月光倾泻一地。


    乡野间虫鸣声更重,床内的冯汐君翻了个身,霍令仪只好把窗户掩上,蹑手蹑脚回到了床内。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霍令仪被鸡鸣声唤醒,身边的冯汐君还在酣睡中。


    她悄悄起身,落下纱帐,推开窗户迎接朝阳。


    喜鹊在旁边耳房候着,看见小姐出门了,便端着热水上前为她洗漱。


    用过早膳后歇息了两刻钟,霍令仪在廊下又练一会八段锦,直到浑身热腾腾的,精神充足后,才入屋更衣。


    冯汐君此时悠悠转醒,揉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霍令仪道:“快辰时了。”


    “竟然这么晚了。”冯汐君打了个哈欠。


    霍令仪对着铜镜戴上耳珠,透过铜镜,望向镜子里的人:“我有事,先出门了。”


    冯汐君疑惑问道:“这么早,你去哪儿啊?”


    霍令仪狡黠一笑:“出去逛逛啊。”


    冯汐君没有放在心上,唤来自己的婢女帮忙洗漱,才慢悠悠地去用早膳。


    霍令仪离开玉泉别院的时候,住在隔壁的两个表妹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显然还在沉睡。


    院子外头也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会遇上几个洒扫的仆人,便没再撞上什么人。


    霍令仪特意来到表哥表弟们住的澄湖别院,她趴在月洞门


    上往里探去,院子里只有霍珣一人在打拳。


    霍珣看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由笑着小跑着上前:“阿姐,你怎么过来了?”


    霍令仪问道:“其他人呢?”


    “除了大表哥出去了,其他人都睡着呢。”


    霍令仪微微颔首,阿翁每日早上会去附近登山,几位舅舅还有大表哥都会陪同,冯漳不在也是预料之中。


    “阿姐你有什么事吗?”


    “有啊,我请你帮个忙。”


    ……


    不多会,霍珣静悄悄地出府了。


    霍令仪也悄悄来到越少珩所在的南山别院。


    她在月洞门外徘徊观察了许久,可是院子里的厢房房门紧闭,半点居住过人的痕迹都没有。


    这么一大早,难不成他还赖床了?


    这可是别人家里,他好意思吗!


    正当她想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身后有道声音响起:“在找我?”


    她吓得一哆嗦,立马回头,便见越少珩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后。


    霍令仪有些惊疑不定:“你看我在门外徘徊有多久了?”


    越少珩坦言道:“你来多久我就看了多久。”


    霍令仪有些幽怨地望着他:“你为何不早些出声叫我。”


    “我怎知你是来寻我的?我怕自作多情,毕竟昨夜有人在躲着我。”越少珩半垂着眸子,抬手将她鬓间散乱的碎发捋至耳后。


    他的目光在她耳垂流连,耳垂上那颗东珠在日光下闪耀着浅粉色的光晕,他不由勾起了唇,她为何戴上了这对耳珠?


    霍令仪微微侧头躲开他的触碰:“躲你怎么了,我就是故意的。”


    越少珩轻叹一口气,眸色深深望着她:“因为我昨日语气太重?”


    霍令仪轻哼道:“原来你晓得。”


    他尝试搂住她的腰,将人拉近:“我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故意为之。”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只是恼火地瞪他一眼,却没有挣脱的意思,越少珩心底松了口气。


    霍令仪的脑袋只到他的肩膀高,靠得这般近,便只能仰着头:“自然流淌的才叫本意,你就是凶我,给我气受。”


    怒火说出来也不觉得解气,还是忍不住锤了他肩膀一下。


    越少珩顺势握住她的手:“你要如何才能信,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可他还是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撬开她的手指,指腹带着薄茧从她掌心滑过,直到扣紧她的五指不许她再逃。


    这样霸道的,不讲道理的强硬,让她无力反抗。


    金器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他左手手腕上的金镯与她右手的金镯终于再次重逢。


    明知会有暴露的风险,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摘下这个镯子。


    霍令仪态度竟是有些松动了,眸子里略带委屈地看他:“可你都没有来找我道歉。”


    他认真解释道:“你躲在窝里不出来,我要如何找你,总不能叫我闯进你们一群姑娘家的院子,那我岂不真成了登徒子,采花贼。”


    “……”


    手背被他轻轻印下一个吻,他问道:“你愿意主动来找我,说明消气了?”


    霍令仪拧眉瞪他:“没有。”


    院子附近有奴仆的说话声,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霍令仪只好收敛起脾气,对他说道:“随我来,我有话要与你说个清楚。”


    途中偶遇几个奴仆,都低头跟霍令仪行礼。


    广袖落下时,无人注意到他们偷偷牵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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