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史苗这边答应,甄家喜不自胜,让管事一把手来回商量了几次,恨不得将史苗的喜欢事无巨细写成册子,给史苗宾至如归的感觉。


    当下如果能拉拢荣国府这类在太上皇和新皇眼中都规规矩矩看起来中立的人家,与荣国府交好,也是像圣上表示自家对皇权的忠心。


    虽然这忠心表得晚了一点,起


    码聊胜于无。


    史苗这边只带了湘云、探春、黛玉还有惜春一起去。


    两个孙媳当下有了身子已经显怀,自是留在家中修养,两位太太要是再跟去,未免过于给甄家面子。


    她一个老太太过去玩乐最好,去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甄家上京时候,圣上赐宅。


    乃是以前宁国府格局改建,此次史苗再来,明显感觉虽然大布局虽然没有大变,但许多东西明显都不一样了。


    眼前光景和原主记忆中模糊碎片相比,恍如隔世。


    大观园的构造,从格局布置来说,很像甄家的后花园,和原本没改过剧情的原著格局镜像布置。


    甄家大太太和三太太盛装出席,更有王夫人等几个媳妇,下面还有凤姐儿几个孙媳妇。


    史苗依次见过,发现并没有秦可卿,问道:“以前到我跟前磕过头,还有一个极为标致的丫头,今日怎么不见。”


    大太太道:“那孩子这几日不方便,不能来,多谢老太太惦记。”


    这是隐晦的说秦可卿正在例假期,史苗便不再问。


    今日是专门来游园的,大太太和三太太拥着史苗往大观园去。


    刚一进门,史苗就看见了省亲别墅几个大字。


    雕梁画栋,彩绘辉煌,细处处都是细节。


    史苗也不由赞道:“好雕工,看这样子,费了不少心思。”


    甄家大太太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又堪堪垂下眼掩饰过去,方才做出平淡的样子,向来游园的人解释:


    “为这院子,确实花了不少心,移了十来户人家,好在那边田地山水都是早早自家盘下来的。”


    然后甄家太太又道:“娘娘担心这院子关了门寂寞,特命家中小辈进来读书。”


    史苗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好。


    众人都到合该如此,才不显得园中寂寞,又赞一回圣上英明,元妃娘娘疼爱小辈等等歌功颂德之语。


    此处是为元妃娘娘省亲专门修的园子,倒也没人不识趣的提起甄家另一个娘娘,此刻已不太得圣心的甄家太妃娘娘。


    花木掩映,曲径通幽,虽然已经接近暮春,各类花木没有凋零之感,好一派生机勃勃。


    看过巧思引来的青青溪柳,走过廊桥,前面青竹掩映下一处幽静院落。


    走到跟前一看,匾额上有潇湘馆三个大字。


    一向不太爱出风头的王夫人上前笑道:“老太太,此处是潇湘馆,娘娘最喜欢的院子,上面的字都是娘娘亲自题写的。”


    史苗在心中暗自嘀咕,看来剧情还是把潇湘馆安排上了。


    可惜里面没有住着潇湘妃子。


    趁着还没进潇湘馆,史苗指了指不远处的红墙彩瓦院落:“那处也别具一格,是哪里?”


    凤姐就站在史苗旁边,忙道:“那处是怡红院,宝兄弟就在里面住,今儿听说老太太要拎着姑娘们来,早早就打扫好,避出去了。”


    史苗没说什么,先进了潇湘馆,精巧的院落。


    凤尾森森,绿意盎然,到了夏日,必定是一个清净读书的所在。


    屋里布置了几个大书架子,摆着简约的紫檀书案,各类书籍堆满书架,还有各式砚台、精致笔筒笔洗。


    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问师图》,画的是孔子暮春世界领着一干弟子去洗澡然后论道的场景。


    惜春奶声奶气背出来:“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


    史苗笑道:“在这暮春时节倒也应景,且又有趣。”


    起码比画什么头悬梁锥刺股好。


    史苗又看银红窗纱,映着绿窗格。


    以前读原著的时候史苗就对这段印象深刻,她是觉得红纱配绿窗未必好看。


    红配绿虽然经典,也要看怎么配。


    今日一瞧,是她浅薄了,原主的见惯了贵族审美不是盖的。


    银红窗纱的饱和度没有预想的鲜亮,恰到好处的暗纹,配上微微发沉的绿色,简直拍案叫绝。


    史苗点头道:“难得,这窗纱搭配得好看。”


    甄家三太太道:“能入老太太法眼就好,此处是娘娘最爱,好生看顾着,瞧着也是个念想,前儿才换的纱。”


    说着说着,三太太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众人连忙劝,她才好了。


    史苗默默看着这一出,心情有些微妙。


    原著里黛玉窗纱旧了没人换,贾母借着着机会敲打王夫人。


    如今这个地方,王夫人倒是很上心。


    凤姐见缝插针笑着恭维道:


    “还是有一回我去给老太太请安,见您那边窗纱别致,问了大太太,大太太说这是什么软烟罗,回来让人寻了,发现银红色最配这屋子。”


    凤姐此话一出,大家又开始恭维史苗。


    负责看守潇湘馆的丫鬟上了茶,大家用了一回,又要去别处。


    那边怡红院是宝玉的住处,不等旁人说话,史苗直接开口:“我们去看看别处就好。”


    好端端的带着别家姑娘去看宝玉的住处,说出去都很荒诞。


    不过要按着原著的描写,搞不好宝玉的房间布置风格,姑娘们会喜欢。


    略过潇湘馆,黛玉和迎春等人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悠悠边走边看风景。


    年纪最小的惜春反而比较活波,处处好奇。


    与几位姐姐谈论起刚刚去过的潇湘馆:“潇湘馆的布置,和林姐姐住的地方还真是像,都是读书的地儿。”


    黛玉过生辰的时候,惜春去过林家,今儿一进潇湘馆就有些熟悉之感,想来想去,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和林姐姐的屋子布置大同小异吗?


    小惜春看了一下怡红院的方向,感叹:“住在怡红院,再来潇湘馆读书,真是一桩美事。”


    湘云拍了拍她脑袋瓜:“你眼神还差些火候,潇湘馆布置的是个书房模样,不代表有人在里面读书啊?”


    探春也补充道:“看着就不像个有人气儿的地,砚台毛笔都干干净净,那些书簇新的,没有被翻动的样子,摆着配个样子。”


    黛玉也笑道:“案头上镇纸压着的头上几张纸,都发黄发脆了。”


    惜春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挫败了:“我没瞧出来。”


    迎春道:“那处是娘娘最喜欢的地方,布置很得娘娘欢心,故而不让旁人冒犯。”


    怡红院这么大地方,当然不缺读书写字的地儿。


    况且宝玉也不是个爱读书的。


    迎春虽然想着,嘴上终归什么都没说。


    宝玉怕是写了几个字,就要找别的乐子了,前儿大字都没写够,还要姊妹们帮忙蒙混过去。


    前面两个穿青色比甲的人从码头过来,跪在凤姐儿跟前回话。


    王熙凤笑盈盈过来:“媳妇们说,船已经预备好了,不知老太太能不能乘船?”


    史苗当然是乐意的,王熙凤这周全模样,不去当活动策划,真是可惜了。


    史苗和几位太太坐了最大最漂亮一艘,凤姐在船上伺候,余下姑娘们一处乘着另一艘略小的船。


    史苗特意嘱咐几人:“不许在船上玩闹,仔细掉进水里。”


    姑娘们应下来。


    甄家太太也嘱咐撑船的仆妇务必又慢又稳。


    两艘缓缓行驶在溪上,惜春伸手就去够旁边一片枯荷叶,马上就被后面的探春打了手。


    她讪讪把手收回来。


    黛玉笑道:“你若喜欢,一会儿求你迎春姐姐给你几片。”


    前面史苗看见残荷,也想起一段剧情,笑道:“还好有几根残荷,倒是有几分意境,留得残荷听雨声。”


    甄家的几个太太都是读过书的。


    听史苗一说,甄家大太太也道:


    “我也爱李义山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圣,若有雨,今日怕是不好走动,等哪日有雨,再请您来听雨。”


    凤姐马上道:“那时候再让妹


    妹们写诗写词,岂不妙哉?”


    说着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自责一般:“我怎忘了这个!今日也该布置起来才对!”


    三太太道:“今日要走的地方多,往后有的是时候。”


    王夫人又问凤姐人饭摆在哪里。


    凤姐道:“饭摆在秋爽斋,一路游到那边,刚好填一填五脏庙。”


    秋爽斋,果然是一处宽屋阔地,几处屋舍打通,最适合摆宴席。


    湘云指着对面枫树:“怨不得此处叫秋爽斋,要是秋日,红叶映着水,还有那处圆拱桥,肯定是极美的。”


    迎春道:“先前家里宴请文士,也在这个地方,虽说没到冬日,到也有人写了秋景。”


    两人正说着,见长辈们都已入座,也赶紧去,刚好两人紧挨着坐下,面前各有小几,里面食盒有几样,都是各自喜爱的小食。


    史苗不住夸她:“你们家的媳妇都好,尤其凤丫头办事有章法,我就喜欢这孩子身上的爽利劲。”


    光是了解各人喜好,制定菜单,预备各色小几,布置吃饭场地,预备精致食盒,还要搬到园子里,工程不小。


    高强度这么工作,全年无休,人不累垮才怪。


    凤姐得了夸也不骄傲,反而谦虚都是太太们教的好。


    甄家大太太让了让,然后又道:“少不得要讨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当令官,就玩原先咱们玩过的牙牌令。”


    太雅致的不够热闹,诸如划拳之类,在这个场合闹得沸反盈天更不合适。


    还好史苗今天带了鸳鸯。


    大太太话音刚落,凤姐人马上叫人端上来一副象牙牌。


    鸳鸯得了史苗点头,大大方方上去当令官。


    虽然玩得高兴,可惜场上少了一个刘姥姥,还是不够爆笑。


    玩过一轮,史苗又夸起面前的汤:“这汤不错,一会儿我让她们问问,回去也做给我解馋。”


    王夫人让凤姐人解释这汤是如何如何做的。


    吃过东西,一干人又到藕香榭,一面是看看迎春住的地,一面刚好休息片刻。


    藕香榭小巧雅致,布置上比起潇湘馆来说,还是差了点令人印象深刻的风格。


    而后又看了紫菱洲,那边一片睡莲,早开了几朵,点缀其间,到有一番风情。


    探春好奇里面有没有菱角,凤姐人笑说没有,甄家太太马上说今年种一些,也有些野趣,凤姐点头应了。


    今日还有一个人没见到呢?


    史苗指着小山丘上的建筑问。


    王王夫人道:“庵堂里种了许多梅花,等冬天请您老人家来赏梅。”


    说着甄家大太太和三太太就请众人上去看一看。


    大太太道:“上去站得高,又是另一种景致。”


    一群婆子抬了软轿来,几个太太乘了轿子,姑娘们都要自己走。


    栊翠庵早已开了门,妙玉带着三个小丫头在前迎接。


    王夫人对妙玉道:“听说姑娘这边有好茶,还请为老太太沏茶来。”


    妙玉穿着一身绸缎拼布水田衣,头发竖起来做道人打扮,雷银丝发冠,白玉簪子,面容白皙,眉眼清冷。


    哪怕没有盛装,也不得不赞一句美人。


    若非住在这里,外面人要是知道她无依无靠,只是模样相貌,就够让人歹念丛生了。


    妙玉亲自奉了三盏茶水过来。


    用的是剔透简约的白瓷小盏,配上紫檀托盘,清爽好看。


    妙玉才将茶盏放下,王夫人便道:“老太太不喝六安茶。”


    妙玉眉头微皱,神情一瞬恢复淡然,不疾不徐:“这是老君眉。”


    黛玉湘云探春没站在前面,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个叫妙玉的姑娘,在旁人家也不好过啊!


    老太太要来,肯定有人来专门交代过喜好。


    只要人不是蠢笨非常,或者有意找不痛快,定然不会泡来客不喜欢的茶。


    这位夫人就算要说,早该在妙玉去泡茶时私下里提点也就罢了。


    偏偏茶水都上来,演这样一出?


    甄家两位太太让了让,史苗先端起茶,又请两位夫人。


    三人饮过,史苗不咸不淡品评了几句。


    然后又问妙玉:“用的什么水?”


    妙玉见有人尝出水与众不同,心里存着几分欢喜:“今年春来第一场雨水。”


    史苗便不说别的,转头又对几个太太道:“我们沾了腥膻冲撞菩萨不好,刚我瞧见那边有个亭子,可否去看看风光。”


    太太们应允了,转头又让妙玉招待几个姑娘喝茶。


    妙玉见几个姑娘举止样貌皆不俗,早就听过几人文名。


    原本不喜旁人安排自己做事,当下倒也煮水烹茶招待。


    湘云饮了一盏,笑着问妙玉:“这又是什么水”


    妙玉见湘云尝不出水,颇有些失望:“你这样一个大俗人,怎么连水也喝不出来?”


    迎春知妙玉脾性有些孤高古怪,赔笑道:“难不成又是什么时令雨水?”


    妙玉摇头叹:“这是五年前我在蟠桃寺上住着,大雪之时,从梅花上集的雪水,装在青花瓮里,今年才开了一回。”


    探春和黛玉都惊讶了:“五年前?”


    湘云面色微变:“妙玉姑娘还带着水赶路,佩服佩服。”


    三人皆不敢再喝,眼看那边惜春直接一盏下肚。


    湘云甚至想把自己刚刚饮下的一口吐出来。


    小声对旁边探春挤眉弄眼:“煮过的,应该吃了不会闹肚子吧?”


    探春跟着皱着脸,迟疑道:“怪不得我觉得水的味道有些奇怪……”


    以前她们从显微镜里看见过,放久的水里会长出来看不见的虫子。


    过了好一会儿,探春和湘云才缓过来,还好黛玉嫌茶水烫,只沾了一下唇没来得及喝……


    几人惴惴不安看着年岁很小的惜春,当下也不好直接告诉她。


    不过看她活蹦乱跳下山,似乎没受到多少影响。


    史苗在栊翠庵旁边的望风亭上看见了蘅芜苑。


    那也是个不错的地儿,从栊翠庵下来,游园的队伍浩浩荡荡往蘅芜苑去。


    隔着清溪看过去,嫩柳婆娑,蘅芜苑外墙那一溜儿水磨石必是耗了不少石匠。


    史苗点头:“这里也修的讲究。”


    众人沿着石板路走到蘅芜苑正门。


    惜春把几个字一顿一顿念出来:“蘅、芜、苑。”


    湘云夸她功课学得不错,认得蘅字了。


    黛玉道:“若说蘅芜,里面住的必然是个香草美人了。”


    史苗知道大概剧情和里面的布置,可惜憋着不能说。


    看看姑娘们期待的样子,待会儿进去,薛姑娘的装潢风格,会‘惊艳众人’的。


    一开门,院内奇石嶙峋,上面爬满藤萝香草。


    湘云马上认出来杜若和忍冬,黛玉有几分得意:“名字恰到好处,果然是香草遍地的所在。”


    听黛玉一说,大家对蘅芜苑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史苗明知故问:“哪个姑娘的院子?”


    此事还得凤姐上前,她指了指一直在人群中低调的宝钗:“老太太,这是宝姑娘的住处。”


    今日全程宝钗都很低调,恭顺的跟在队伍后面,不多事也不惹事。


    尤其湘云自来爱憎分明,说话又冲,宝钗更做出贞静大度懂事模样,言语间不与这些妹妹计较。


    史苗也没多问,一群人往里走,才进主屋正门,史苗就要退出来。


    念了一声佛,又道一声罪过:


    “这姑娘可是在孝中?我们叨扰了。”


    第152章


    而今王夫人和荣国府没关系,薛宝钗和史苗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就算史苗有意识吃过几回薛家的瓜,但她见过的各家闺秀几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薛宝钗无论家世还是才情都排不上号。


    史苗若说自己不记得薛宝钗,旁人也觉得实在合情合理。


    史苗从薛宝钗的屋内布置推断她在孝中,表示可怜她,一点错都挑不出,甚至还是老太太疼惜小辈。


    薛宝钗的屋子,宛如雪洞一般,哪怕是守孝的人,恐怕都不会如此素净。


    蘅芜苑内里墙壁都被精心粉刷白了,屋内空空荡荡,除了素净的床铺,素净桌椅,现在没有菊花,那个土定瓶光秃秃放在桌子上。


    虽然现代社会有极简风,也有小日子过得很愉快的日本弄出来侘寂美学,薛宝钗这屋里,也太像雪洞了。


    除了史苗和几位姑娘,甄家太太们的脸色那才叫精彩。


    史苗说姑娘在守孝才这么素净,其实暗里也是在挽回甄家的面子。


    毕竟甄家肯定不会如此待客,此处还是贵妃娘娘省亲的园子,必是有什么缘故,才将蘅芜苑‘断舍离’大改造。


    迎春和几个甄家姊妹都发愁,黛玉和湘云、探春、惜春都退出来,去刚刚山石旁边站着。


    惜春揪了揪黛玉荷包穗子,局促的小声道:“林姐姐,这不是娘娘的园子吗?旁人、旁人怎么能乱动?”


    黛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


    和惜春解释,毕竟她也想不明白呢!


    只能也小声道:“惜春妹妹,这是旁人家的事,我也不明白。”


    甄家大太太和三太太被气得倒仰。


    今日游园,处处都好,荣国府老太太也不是敷衍,真心实意的夸,眼看这里几乎是最后一处地方了,外面瞧着别致,内里却弄得如此难看。


    更何况薛宝钗还是客居在此,住在这种地方,说出去像是甄家虐待客人一样。


    一直跟着队伍半点插不上话的薛姨妈再如何蠢笨也看得出来太太们脸色不悦了。


    陪着笑解释道:“我们家宝钗自来素净惯了,不爱弄那些。”


    素净,有这样素净的吗?


    凤姐也在心里暗骂,当时布置蘅芜苑的时候,从库里挪了不少精巧玩器。


    薛宝钗送回去,还叫凤姐花了大力气,又把东西入库。


    薛家表妹学什么朴素清高,这回可是装过头了。


    凤姐一面嘲笑宝钗演戏演过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另一面也不愿家里出这种丑。


    趁着上面的太太婶婶没有兴师问罪,王熙凤先发制人,忙向几位甄家长辈解释道:


    “原先这里面东西齐全,宝钗妹妹推辞说用不到,就叫人送回去,我还捡了几样好看的送来,她是实心肠,没收下。”


    漂亮话谁不会说,至于是不是实心肠,只有天知道。


    甄家三太太脸都变了色:


    “那些东西堆在库房里做什么?她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再有人来见了怎么好?!”


    凤姐垂头听着训斥,薛表妹哪里是不懂事,那可是太懂事,见省亲时候娘娘提过不要太过奢靡,这不就巴巴身体力行了?


    生怕别人不知她节俭朴素?要节俭也回自己家,甄家还轮不到她一个外姓做主。


    凤姐越想越气,偏生她又和宝钗有亲,后面免不得被家里上下婆子媳妇一顿议论。


    甄家大太太一直很厌烦薛家母女赖在家中不走一事。


    甄家三房明面上不分家,只为外面瞧着势大不好欺,实际上内里基本各家过各家。


    甄家大太太不能越过去指点三房如何接待亲戚,而且薛家在元妃娘娘省亲上出了不少力,大太太没有开口的立场。


    这回丢了大脸,她也顾不得什么温和,阴阳讥讽道:“可不是在院子了守起丧来了?瞧着就不像是有福的。”


    这么年轻的姑娘,起居之地布置成这样,也不怕忌讳,赶着给家人守孝吗?


    寡妇屋子里都比这鲜亮。


    大太太这话说得很不好听,甄家几人一时间都没了话,薛姨妈更是红着耳尖不敢出声。


    平儿见凤姐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太太,我们奶奶整日里脚不沾地,又住在园子外面,也不是时时得空来看姑娘的屋子。”


    好在几个太太都没骂平儿奴才没资格插嘴,元妃是三房的人。


    平儿出口提其他事,三太太也岔开话题对凤姐道:“罢了,还好那边老太太没多问,下次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婆子丫头各处看看。”


    那头史苗领着黛玉、探春姊妹在石头跟前认花木藤蔓,并没有打探此处屋子为何如此的缘由,给足了甄家颜面。


    甄家众人收拾心情,仍旧与史苗说笑,请她们往凹晶馆去。


    史苗客随主便,姑娘们也不多好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史苗今日玩得尽兴,最后领着家里小辈告辞,到家以后又送贾家的谢礼,向甄家今日的款待致谢。


    然而王熙凤不能歇息,风风火火叫人开了库房,甄家三太太和王夫人亲自挑了东西,命人连夜将蘅芜苑布置好。


    另外几位太太还各自给甄家的姑娘、甄宝玉也添了摆件,免得下一回有谁再来游园,又丢自家脸。


    王熙凤看着那边一言不发装死宝钗,气不打一处来,倘若凤姐真动口骂了,就真坐实甄家欺负客人。


    凤姐冷笑道:


    “姑娘也是去过宫里服侍的,多少大世面没见过,论理该比我没见过世面的更会布置才对,今后千万别藏拙了,都是一家子姊妹,大方些,不妨事的。”


    薛宝钗此刻只能装作镇定模样,维持自己问心无愧的姿态,但又怕凤姐生事,低眉顺眼道了一声是。


    凤姐觉得此处晦气,便也不多待,等回到住处,子时都已经过了三刻。


    大姐儿早就被乳娘领着睡下,就为薛宝钗,凤姐今日忙得连女儿都没见一眼,还吃了夹板气。


    ……


    从甄家回来,湘云、黛玉都留宿荣国府。


    说起今日游园,她们除了感叹园子构思精巧,也叹息寄人篱下的不易,就说当面被排揎的妙玉。


    就算性子是有点怪,但当时招待太太们的时候举止得当,没出错处,还非要被元妃娘娘生母刻意点出来。


    听说她曾经也是官家姑娘,以前买了很多替身都不中用,最后只能自己带发修行,家道还中落了,机缘巧合客居甄家大观园。


    还有宝钗,屋子布置得确实不能入眼,还擅自大肆改动元妃娘娘的省亲园子。


    湘云道:“只怕她是担心打坏了什么东西,处处小心,又怕落人口实,才不要那些东西。”


    黛玉摇头:“既是客居,便不该如此,实在不行退回一些,好歹也该留几样,再不济自己买些来摆一摆,也能瞧得过去。”


    今日要是有些嘴碎的看见,往外传出去,不知会编排成什么样,那是贵妃娘娘省亲的园子,往重了做文章,说甄家不敬天家都是可以的。


    湘云又道:“兴许是她家中手头不宽裕,不是说她有个犯事的哥哥?”


    探春道:“瞧她家也不像是拿不出几两银子的模样,外面的东西,也不是样样都贵的。”


    黛玉也点头:“以前我送你们的玩意儿,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不是非寻什么金的玉的,名家画作,不消多少开支,就能布置起来。”


    年纪小小的惜春也发表自己的观点:“画作何须再买?自己添两笔裱起来,便雅致大方,况且园子里有的是花,折几支来添个鲜亮也好啊!”


    惜春说不明白,今日去看的那个屋子,怪怪的让人发寒,分明外面是春天,姹紫嫣红,那屋里瓶子里,竟然一枝花都没有。


    总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哪怕以前有些龃龉,但还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年岁渐渐上来,更能体会薛宝钗的难处。


    姊妹们私下讨论得再怎么热烈,却也互相提醒,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对宝钗影响不好。


    史苗也懒得掺和,她现在只想吃瓜看戏,今日那桩事,也够甄家气一回,薛家谋算宝二奶奶的计划无疑又多了一重阻碍。


    甄家那边显然很快调整过来,没过几日又要请夫人们去玩乐。


    风雅的以文会友,同时也是隐形相亲大会。


    女眷们的走动,比官员松快,况且一群人作诗皆是歌功颂德,没准还能拍一拍圣上马屁。


    史苗才去过,这一回就推辞不去。


    荣国府两个太太也各自找了事,推辞不去,贾敏称病不去。


    没过两天,史苗后悔了,非常后悔且遗憾。


    以至于后面回想起来,都恼恨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错过了绝佳的吃瓜位。


    那甄家也是够倒霉的,真是有多大场子,丢多大脸。


    两个儿媳周氏和关氏,还有贾敏、贾媃和贾娴都在。


    周氏说起那天甄家的大瓜,鄙夷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


    作为宝钗栽赃嫁祸的现场亲历者,在周氏看来,上回婆母去甄家游大观园,对那个薛家的宝钗姑娘实在太慈悲了。


    婆母还主动体谅起薛家姑娘是不是在守孝。


    若是周氏在,她都怕自己忍不住脾性嘲讽一番,还好没去。


    明眼人都知道薛家在谋划甄家宝玉将来正房奶奶的位置。


    不然不会强调宝钗的金锁要和宝玉‘正配’了。


    原先还觉得甄家宝玉被惦记上,颇有几分无辜,如今一看,甄家宝玉也不是个好的。


    周氏冷笑道:


    “听说四五个丫鬟都不是姑娘子了,当中有三个肚子里有了,那天被要被嬷嬷拿去,才闹出来,逃命的一个丫头满脸是血,冲到夫人堆里叫救命,当场有人吓得厥过去。”


    史苗没问那丫头叫什么,问了可能也不会传得细节处处不出错。


    总之就是通了男女之事的宝玉和屋里的丫头有首尾,当中有人珠胎暗结。


    甄家下人没处置好,大概是打杀发卖之类,有个求生欲旺盛的直接破罐破摔跑去客人面前求救。


    甄家又结结实实丢了一个更大的脸。


    贾媃瘪了瘪嘴:“想不到那个叫宝玉的哥儿,年岁不大心思倒是不小。”


    她们家哥儿那个年纪也只敢和过了明路的丫鬟调笑,丫鬟们也没敢勾着爷们坏事,才多大,就不怕将来怀了身子。


    不过这件事倒是从侧面解开了当年史苗在阅读原著的一个疑惑。


    宝玉和袭人云雨情了很多次,身体健康的少男少女,又没有措施,居然能相安无事那么久。


    而且曹公还隐晦写过宝玉和其他姑娘也暧昧不清,比如和碧痕洗澡满屋子的水。


    居然谁都没中招?


    如果不是宝玉有生理缺陷,就是作者的强行设定控制。


    史苗的出现打乱了剧情线,比如贾敏和林如海的存活,薛宝钗父亲没下线,王夫人大儿子现在也活得好好的等等。


    所以,导致那边宝玉的功能也正常了?弄出那么多个孩子来?


    第153章


    现实生活所能出现的荒诞情节,比小说精彩一百倍。


    虽然时下对男子的限制不如女子多,但当官的人家都要几分脸面。


    从明面上来讲,朝廷禁止官员狎妓,所以才会有蒋玉涵之流,甚至于尤老娘带着两个闺女尤二姐和尤三姐再往后发展,大有暗娼之嫌。


    满京城数过去,就没有几户内宅干净的人家,旁的大臣家中男丁未必没有这样丑事,甚至有更过分者。


    可惜不见哪户人家,直接闹到宾客面前,史苗她们只听转述,甄家还有打杀奴仆的嫌疑。


    御史大人不参一本,都是御史不尽职尽责。


    宝玉身边的丫鬟肯定大部分都过了王夫人的眼。


    当下这套社会规则如此,大户人家诸如荣国府讲些体面,又有史苗压着,奴才们大抵日子过得不错。


    但身份终归是奴籍,甚至于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放了籍也有人不愿走。


    更多的奴才实则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奴籍天然低人一等,不敢忤逆主子,也不知那个丫鬟绝望到何种地步,才拼死一搏。


    让主子家丢了大脸,纵使碍于人言,保得一时性命,将来又在何处?


    以甄家宝玉的条件,不至于以后娶不到妻子。


    但寻亲这一点,对男女都一样。


    各家哥儿要想定一门四角齐全好亲,也需要名声才能。


    现在甄宝玉和宝钗,勉强算是半斤八两。


    听着甄家那桩丑事,贾敏猛然想起来以前苏家那个玉石俱焚的客居姑娘。


    兴许那个求救的甄家丫鬟也到了求生不得的境地,故而才鱼死网破,抗争到底。


    甄家这事做得真难看,史苗能想到甄家的夫人和老爷们脸都绿了的场景。


    往后又传来甄宝玉被他爹打个半死的消息,听说屋里的丫鬟都换了。


    至于原先的丫鬟们,说法模棱两可,甄家倒是有几分势力,到头来对外的说法是丫鬟们和外面小子厮混,被教引嬷嬷发现端倪,最后仗着公子脾性好,污蔑主家。


    到最后,甄宝玉清清白白反而成了最大的苦主。


    这样的鬼话,也不知几人会信。


    总而言之,哥儿都是好的,就是被丫鬟们教唆坏了。


    整个京城也不单围着甄宝玉转,念叨几次,再怎么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腻歪了。


    那边甄家说宝玉犯了星宿不宜出门,正和甄宝玉心意,每日在家中静养。


    只是思及身边原先的丫鬟,遭此横祸,宝玉每每想起,只能留下两滴清泪。


    也只两滴清泪而已。


    宝玉不仅被挪出了怡红院,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老嬷嬷。


    宝玉天天对着这等鱼目,只能长吁短叹,比起为丫鬟们流下的眼泪,宝玉因委屈的泪水怕是更多些。


    家中的丫鬟见他如见洪水猛兽,偶尔碰面,恨不得绕着走。


    宝玉原本最喜亲近女儿家,而今倒是女儿家不愿亲近自己,无限伤感。


    然而当下越发伤感不只宝玉,还有迎春。


    原本今年她及笄,是个大生日,早前家里长辈都说好,等她及笄时,给她好好办一场,让她请小姐妹们一起玩。


    屋里丫鬟乳娘还有姨娘为着她的及笄,早就开始给她做衣裳做鞋子,太太也大方命人给她做新的头面。


    偏偏出了宝玉这件事,甄家长辈气病几个,虽然往后找了好借口涂抹过去,实际上甄家自个儿做贼最心虚,一时半刻之间,哪里还有脸面请人来?


    迎春及笄那天,原先交好的几个姑娘诸如黛玉、探春、湘云等,都有心送了礼物来。


    迎春只敢去太太那边磕了头,和家里姊妹半点不敢玩笑。


    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大生日,过得还不如往昔,哪怕心中有怨,三房的事,累得其他两房一起被嘲笑,还被御史大人参了几本。


    但宝玉是元妃娘娘胞弟,心里如何埋怨不满,此刻甄家姊妹一句也不敢说。


    史苗这边还好,日子过得很充实。


    就是五月里白湘湘病了一场,吃了许多药才勉强好起来,而后白先生因照管女儿,忧心劳累,等女儿有起色时,自己反而病了。


    荣国府一大家子人,这个好了,那一个又病了,更有贾赦下马时候不慎崴了脚,将近一月不能沾地。


    果然五月是恶月,满家子都挤在这一月倒霉,六月过了一半才渐渐好起来。


    故而七月份的时候,七夕还是其次,尤其中元节,荣国府纸扎也烧得比往昔要多。


    进到八月里,天气渐渐凉爽些,两个孙媳妇先后隔着两天,一人给荣国府添了一个重孙子。


    取名的事倒是不用史苗愁,族谱上早就给男丁排满了号。


    荣国府双喜临门,往来恭贺络绎。


    过了洗三,也就孩子出生十七八天的时候,凤姐又代表甄家送了一回礼。


    今年最新鲜的燕窝,还有其他的滋补药材,都是上品。


    洗三的时候最爱热闹的凤姐就没来。


    史苗平常喜欢王熙凤,为了讨她开心,甄家能让凤姐来的时候,都会让她过来。


    故而前几天


    史苗问凤姐为何不见,甄家媳妇支支吾吾的样子,就在史苗心里留下了怀疑的种子。


    今日一见王熙凤,脸上虽然敷粉涂胭脂,眼里光彩却不似往日,疲惫不堪,像是被谁吸走了生气。


    就连头发也没了光泽,头上的金凤钗压得凤姐抬不起头来。


    哪里还是之前那个杀伐决断的王熙凤。


    媳妇难当啊!


    可最近倒也没听说王熙凤生病的消息。


    看凤姐年纪轻轻,竟然就流露出形容枯槁模样,史苗眼里有几分心疼,关切问她:“凤丫头,瞧着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这句话一问,王熙凤心中动容,几乎当场落下来眼泪,她忍住情绪,勉强笑道:


    “多谢老太太挂念,早前是不舒坦了几日,而今吃过药好不少,今日见着您,就更好了。”


    史苗看得出来,王熙凤受了大委屈,拉她到跟前:


    “你没说实话,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女人家心里不要积气,气坏了伤身子,你还年轻,真气出个好歹,你家大姐儿怎么办?”


    凤姐前段时日过得日子,说是刀割火煎也不为过,往日她在家中尽心操持,唯恐孝顺不够,照管不到,满家哪个长辈除了责备,哪里说过一点宽慰关怀之语。


    凤姐当即眼泪断仿若断了线的珠子:


    “老太太……”


    史苗冲旁边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将屋里人都赶出去远远的,让老太太和凤姐说话。


    凤姐要跪下,史苗拉她坐在旁边:“有什么委屈,倒也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一说。”


    凤姐用帕子擦了擦泪,低着头道:“如今家中事多,忙乱了些,于是就病了。”


    王熙凤肯定没说实话。


    史苗试探道:“前儿你家衔玉而生的哥儿那件事,我也听了几句,和你也不相关。”


    听史苗这么说,王熙凤心中的委屈更加翻了几番,喉头哽咽:


    “原先也不相干,只是当中有两个丫鬟过了我的眼。”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早一二年的事,我如何知道她们的心。”


    史苗嗯了一声:“我也是管过家,从媳妇过来的,家里哥儿姐儿身边的丫鬟月例最多,活计清闲,日子最好,故而好些人想谋这个差使,想来那两家必是给了一点好处。”


    凤姐见史苗全然说中,不由羞愧点头。


    史苗接着又道:“都说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情管家时候,谁没遇见一两件?我也晓得你的性子,若是那两个丫头办事不成样子,你也不会点头。”


    毕竟出了事折的是把关人凤姐的面子。


    王熙凤含泪点头:“模样都是好的,针线活计也好,还是家生子……”


    按说那家里给凤姐的好处,在王熙凤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凤姐自己想收揽人心,见丫头人也好,做个顺水人情。


    偏偏这两个丫头都和宝玉缠上不说,还互相包庇,胆大包天把宝玉的丑事闹到客人跟前。


    史苗心里分析了一下,传言和宝玉作怪的丫鬟不只一个,头一个肯定是袭人。


    把袭人放到宝玉身边的人没背锅,隔着两房的凤姐反而这个模样。


    史苗向凤姐求证:“凤丫头,在各家夫人跟前求救的丫鬟,是不是当中的一个?”


    凤姐感叹老太太心思缜密,露出史苗都没见过的无奈脆弱:“跑出去的是一个,但若没有另一个帮忙,是跑不出去的。”


    看来她没猜错。


    古往今来都一样,出了事需要人担责。


    这一套用在甄家,可不就是凤姐识人不清,给宝玉挑了那两个不规矩的丫鬟是原罪?


    史苗只觉得可笑,自古物不平则鸣,旁人都要打死你了,还不能叫一句救命吗?


    如果说和袭人那个时候年岁尚小,而今宝玉不是万事不知的年龄。


    觉得丢脸要打杀丫鬟,怎么不连着把甄宝玉作怪的**二两肉一起割了?


    史苗这边心里想着,那头王熙凤呜咽起来:“宫里娘娘知道这事,带出话来,将我训斥了一顿,说我居心不良,故意害宝玉。”


    史苗几乎要气笑了:“胡说!好端端的,你一来是他表亲,再有又是另一房人,害他你又能有多少好处?”


    史苗见凤姐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安慰道:


    “你瞧,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都想得明白,旁人就是故意冤枉你,叫你气叫你病,你不气不病,不要遂了那些人的愿。”


    听史苗一说,凤姐勉强收了泪:“如今家中上下都把我当罪人,我也不知今后怎么活……”


    史苗拍拍她的手:“怎么活?份例总是不会差了你,家事必定不会让你管了,你就好生养身子、养女儿。”


    “你性子刚强,人又伶俐,我倒是喜欢得很,可惜不在我家。有这一回,往近了说,你也该想想今后你家姐儿怎么教养,若她将来有父兄能靠得住还好说,若父兄都靠不住呢?”


    凤姐人抹了泪道:“正是放不下姐儿,有时我真想一死以证清白。”


    史苗皱眉严肃:“我知你不会如此,倘若你是个男儿能去做官,办事条理,各处周全,杀伐决断不知比多少官老爷还好。就算做不得官,以前我见江南商户中也有女子顶立门户的,生意做得不知多大多好”


    “……还有,就说我家敏儿现在统管庄户的王娘子,她家原先在江南田庄,就是母亲领着女儿种粮,稻米种的又高又好,一家子跟着教学班习字读书,两个女儿还学了父亲的木匠手艺,能耐大得很!”


    “还有我家原先还有个叫丑姑的,早前为给姐妹伸冤,长途跋涉来金陵,现在那些铺子往来商路,没有走过的路线,她都要去走一走,一路上风土人情如何,何处歇息安稳,何处要防匪患,她都会记下来给后面人用。”


    凤姐一时间听住了,又问史苗丫鬟有什么冤情。


    史苗就将多年前家里丫鬟被家中以长辈丧事骗回去,逼迫买卖戕害致死的事大概说了。


    凤姐听着听着也不哭了,这回倒将眼泪擦干:“听老太太说了这么多,那些人的日子比我难千百倍,倒是我自误了。”


    史苗点头:“人都有这时候,你周遭的人个个都说你不好,说是你的罪过,久了你肯定自己也会怀疑。”


    凤姐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劲儿头,眼里也有光彩了。


    好在她意志坚定没遂了那些人的意,不然她的姐儿有了继母,可不是由人磋磨。


    凤姐有些惭愧:“我一个小辈,倒是给老太太添麻烦。”


    王熙凤这状况,换到现代社会的说法,就是被长期打压精神控制了。


    凤姐虽不是个完人,起码总体上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尤其对上面长辈和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尽力照管的。


    想不到甄家为了让她背锅,说卸磨杀驴,就卸磨杀驴。


    史苗笑笑:“不麻烦的。”


    凤姐人惭愧反而愈发深了:“早前我恨极了那两个丫鬟,如今一想,她们纵有错,也非只一人之错,也是可怜人。”


    史苗赞许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为着闺女,以后那些有伤阴德的事不能做,守好你的嫁妆,将来还要给姐儿呢!”


    史苗也只能隐晦的说到这里了,希望凤姐是个聪明人能听进去。


    甄家修园子肯定修穷了,遭了这回难,凤姐人别傻兮兮掏出自己的嫁妆来。


    王熙凤当下脸上已经带了笑,也能说些俏皮话:


    “老太太这么疼我家姐儿,下回必定带她来给你磕头,还请老太太给我家姐儿赐个名,免得她三灾八难的。”


    史苗疑惑:“你家姐儿还没取名?乳名也不曾有?”


    这个时候刘姥姥应该来过打秋风了啊?凤姐不会没和刘姥姥打过照面吧?


    说到女儿,凤姐脸上露出母亲才有的爱怜牵念:“我家大姐儿生在七月初七,日子不好,身上三灾八难的,不敢取名。”


    史苗婉转推辞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做些善事,请个贫苦年长的老人


    家取一个名压一压。”


    凤姐听史苗说得有理,连连点头,想到荣国府的老太太都比家里的祖母关心自己的姐儿,王熙凤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您说的有道理,改明儿我就去做,早前我家大姐病了,吃大夫的药也不好,还是照着府上出过的养生书上治好的,可惜那书我只有一两册。”


    史苗道:“这好办,我家图书馆应该有专门养生板块合订本,让丫鬟给你找一本。”


    凤姐含泪道了谢,便说自己叨扰久了,就要告辞。


    史苗笑道:“你这样回去,怕是旁人会说我骂你呢,先收拾收拾,刚好等着旁人给你取书来。”


    说着史苗把鸳鸯叫进来,让人打水给凤姐洗脸。


    不多时探春那边叫做青梅的丫鬟送了胭脂水粉过来,都是全新的,盒子精巧,瞧着就叫人喜欢。


    凤姐拿着胭脂盒上下看了好几眼。


    “这一套你都拿回去,下次再来,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史苗顺手把一根簪子插在凤姐头上:“我老了,就喜欢看你们鲜亮。”


    凤姐没推辞,欣然接了礼:“下回我来,亲自向探春妹妹道谢。”


    不多时,丫鬟把书送来了,凤姐也装扮好,虽然眼圈仍旧有些肿,整个人神采飞扬,比往日还精神三分。


    平儿疑惑,也不知荣国府的老太太给奶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近日病恹恹的奶奶,竟然都好了。


    平儿和凤姐共乘一车,说起今日去取书的事:“我看满京城当官的,若论书香门第,什么状元府都算不上,头一家就该是荣国府上。”


    凤姐回神:“你也是长了见识,得了书香,说起书来了?”


    平儿点头:“往常听过荣国府有供人看书的地方,我去取书,见那些丫鬟们,比咱们爷们好学,内里什么四书五经,都是有的。”


    凤姐也道:“早前我在家念书的时候,先生也说这个呢!在京城中那边府上还收敛了,以前在金陵,什么算学、厨艺、绣花,还有集会斗文才是精彩。”


    平儿说罢一叹:“咱们家给姑娘请的先生,恐怕还不如那边丫鬟小厮的先生。”


    想起这个,凤姐不由冷笑:“咱们家若真有心,怎么请不到好先生,说到底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请什么夫子先生,讲究的不是才情,是人情!”


    凤姐自己也吃了个大亏,脸色又凝重起来:“往后咱们家姐儿的先生,我们单独请。”


    平儿刚想说,如此搞特殊,故意打脸,怕是家中的长辈不允,但今日凤姐心情有所转圜,平儿便忍住了不提,再问凤姐人和老太太说了什么。


    凤姐却没似往日一样与平儿分享,艳羡又落寞:“要是能当老太太的孙女,我就是死也愿了。”


    平儿嗔道:“好端端,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平儿知道那边老太太是满京城出了名的疼闺女,疼孙女,连带着对旁人家的姑娘都好。


    往常人家送给孩子的表礼,都是男丁的礼重,姐儿的礼轻。


    这家老太太不一样,给哥儿姐儿都是一样的,有时候给姑娘们的还要更重一点。


    平儿自己也感叹,细细论来,大姐在荣国府得的东西,可比家里面的好多了,一看就是给姐儿专门预备的。


    怨不得奶奶喜欢往这边跑。


    王熙凤和平儿的马车走过甄家大门,往东南角门去。


    没走到门前,就被堵了路,前面好像有一样破板车。


    守门婆子认出来是凤姐的车,就算她不管事了,但她们领教过凤姐的厉害,半点不敢怠慢,低头哈腰过来赔笑。


    “奶奶,有个不长眼的乡下婆子走错了路,我们马上就把人打出去。”


    平儿闻见了酒气,皱眉道:“必是您老人家喝多了醉酒,不然早瞧见人过来,把人劝出去,怎么会堵了路?”


    那婆子歪着脑袋,脸皱成一团:“姑娘,冤枉啊!这婆子说是早前得了家里接济,现下是来送东西的。”


    不过那些东西,就是些瓜菜土物,就连甄家看门婆子都看不上眼。


    平儿见那边吵吵嚷嚷起来很不像话:“是哪里人,你们好生送回去,不要欺人乡下来的。”


    婆子觑了一眼凤姐又道:“说是姓刘,以前奶奶善心给了银钱,非要把东西留下。”


    凤姐还没反应过来,平儿先想起来了:


    “是早年那个刘姥姥,带个孙子来打秋风,那边太太让奶奶给她二十两银子,想不到是个知恩图报的。”


    婆子一耳朵听着平姑娘的话,心里却暗自计较,说什么知恩图报,这种老婆子精得很,恐怕想用这些瓜菜换更多物件。


    乡里人。


    凤姐猛然想起老太太的话,前脚才说要积德行善,请人给姐儿取个名字压一压,转头就遇见了人。


    难不成是老天的安排?


    凤姐清了清嗓子:“你和她说,东西我见着了,也收下了,多谢她送来,请放心回去吧!”


    婆子心里还嘀咕,今日这奶奶竟然如此好性子,还是把凤姐的话和刘姥姥说了。


    “奶奶,她要亲自来和您道谢。”


    王熙凤让人把刘姥姥领过来。


    那婆子瞪刘姥姥一眼:“隔着说。”


    刘姥姥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今年得的头一茬瓜菜没敢吃,送来给您府上尝尝鲜,倒是挡了您的路,我这就家去了。”


    说罢外面声音顿了顿。


    “快给奶奶磕头。”


    凤姐掀了一条缝,刘姥姥把她孙儿也带来,板儿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祖孙二人提步要走。


    凤姐忽然开口:“姥姥,还请等一等。”


    第154章


    王熙凤原本有几分犹豫,但是看刘姥姥和板儿起身要走的动作做不得假。


    贫苦的老人家,这回没有急急忙忙涎皮赖脸的攀附而来再讨要一点什么。


    刘姥姥还算知几分长短,不见得太过贪心。


    于是凤姐隔着窗户便道:


    “天也不早了,你们祖孙俩再出城去天也黑透,在此休息一日,明日赶路。”


    平儿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凤姐儿转了性,往日里她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


    不过今日凤姐去了荣国府和那边老太太说过话以后,心情就好了许多,这祖孙俩来的是好时机,刚好碰见凤姐儿心顺的时候。


    于是平儿也顺水推舟,留刘姥姥祖孙俩一晚上,她们也顺道博一个贤惠名。


    平儿对外面婆子道:“可听奶奶如何吩咐了,还不好生请进去。”


    刘姥姥推辞了一回,最后没有拒绝。


    凤姐也没说错,等他俩回去天色确实黑了,若是能留一晚,第二天白日里赶路,肯定比今天回去安全。


    凤姐儿让人安排房舍给刘姥姥住,带她和板儿洗澡,又找了两身半新不旧的衣裳给祖孙俩,待安排了刘姥姥饭食,才叫人带到跟前说话。


    平儿亲自领了刘姥姥进去:“姥姥您别恼,折腾您这一回,实在是姐儿小,就怕一时间带了点什么,小孩儿家沾染病气。”


    刘姥姥得到这一番招待,已是受宠若惊,还能挑剔什么?


    刘姥姥道:“我这一辈子,六七十年的活法,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伺候,若还恼了,倒是成我一把老骨头不识好,才是罪过呢!”


    说着两人已经走进去,凤姐儿已经换上家常衣裳,抱着大姐哄睡。


    不时用脸贴贴大姐儿额头,看她是不是又开始发热。


    刘姥姥进来,平儿让她坐。


    刘姥姥抬眼一看,房间布置和前一回来差别不大,原先那个西洋钟表仍旧走着。


    她去庄子上张大户家做客,那家里只有一个小的钟,还是不会走的,众人都当是稀罕物件。


    凤姐与刘姥姥寒暄了几句问她今年收成如何。


    刘姥姥双手合十:“都是托府上的府,菩萨一样的心肠,救危救苦,前儿得的银两,用了


    二两买过冬的粮食衣裳还有柴火,余下的买了地和牛,还有粮种菜种,今年风调雨顺,得第一茬的新鲜瓜菜,老婆子就想着要送一些来。”


    凤姐人边听边点头,心里生出几分赞许,打秋风的她见得许多,这刘姥姥心里是个有成算的。


    过了最难那些时日,也舍得下苦力去谋划种地,比起那些今儿得了银子过几日享受吃喝完了,再上门厚着脸皮讨要的人高出不知多少。


    凤姐笑道:“辛苦您老人家跑这一趟。”


    刘姥姥又道:“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我们庄稼人,也只能拿出这些了,府上的恩德,我是时时刻刻不敢忘记的。”


    人家念着恩,自己心里总是高兴的。


    凤姐人笑得真心更多了些。


    “今日有缘刚好遇见姥姥来,我整有一件事要麻烦姥姥呢!”


    刘姥姥听凤姐这么说,惶恐得很:“我个老骨头,有什么能帮奶奶做的,倒是我的福气。”


    王熙凤看着怀里女儿,不由忧心一叹:“就是因为我这个姐儿,自小三灾八难的,说了不怕您恼,您家终归贫苦些,寿数又好,想请您老人家给她取个乳名,兴许压一压就好了。”


    听说是要给凤姐娃娃取名,刘姥姥愣了一愣,随即又伸着脑袋看了一眼裹着小被子的娃娃道:


    “奶奶家孩子小,养得金贵,小娃儿家眼睛干净,确实容易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不知姐儿是什么时候生的。”


    说到这里王熙凤叹气声愈发沉重,平儿在旁道:“我们家姐儿是七月七的生日。”


    刘姥姥皱了皱眉,这日子确实不算多好,离着中元又近。


    刘姥姥捏着手指算了算:“七月七,乞巧,奶奶不若叫她巧哥儿?万事只从巧字上来,一时间有不顺的,后面也会凑巧就解了,顺顺利利。”


    凤姐见刘姥姥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就依了姥姥所言,今后就叫她巧姐,万事都巧。”


    刘姥姥又道:“姐儿若是晚间发热,吃药实在不好,不如瞧瞧祟书本子,可是犯了什么?”


    凤姐一口应下,赶紧叫人拿玉匣记来看,这一月好几日都冲到了巧姐属相,便打发人明日就去庙里烧香,又去道观挂寄名符。


    解决了心头大事,凤姐又与刘姥姥随意聊了聊,第二天让平儿包了二十两银子并一些果子,还有农家能用的布料,送姥姥出去。


    平儿一样一样给刘姥姥看:


    “这些衣裳是先前奶奶生日下面人送的,料子颜色奶奶穿了太老,给您拿去,今后穿出来会客好看。咱们家虽不缺好布料,但你们庄稼人,那等子布料不经穿,故而奶奶想着先给你们耐穿的,况且那些好东西,在路上露出来,恐怕你们一老一小的,回去路上不好走。”


    刘姥姥见凤姐人虽然年轻,却想得十分周到,一脸感激,口中不住念佛:“奶奶想得周到,这样就很好,那些好料子拿去,我们乡下人不会裁剪,反而糟蹋,我回去必定日日给奶奶姐儿和姑娘你念经,保佑你们。”


    平儿交代了婆子,给车夫银两,这是甄家的客,让仔细送回去。


    刘姥姥祖孙俩千恩万谢的走了。


    过了两日,此事传到王夫人耳朵中去,她还专门把凤姐儿请了过去:“前儿个听说去去年来的那个姥姥又来了?”


    王熙凤笑着应付过去:“说是家里新得的菜蔬,送来给太太们尝鲜,我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王夫人想着也是来打秋风的,凤姐先把人支走,她也少费心,故而没有再问。


    当下王夫人满心只想着宝玉的事,宝玉一不能出门,再者又不能去逛园子,对着满屋子的婆子媳妇,今儿这里难受,明日那里疼,近来不知请了几次大夫。


    凤姐从王夫人那边过来,正问起庙里烧香点灯的事,家里四爷回来了。


    甄家四爷道:“过几日国子监张大人过五十的寿,他是我半个恩师,要预备一样趁手的礼才行。”


    往常这种事,王熙凤一直积极帮忙谋划,这一回倒是心冷了很多。


    况且这个张大人原先还不痛不痒参过王家一本,也不见得是朝中多了不起的人物,凤姐觉得在此人身上花大价钱不值得。


    而且四爷没有中进士,当下甄家上面的几个长辈还当着大官,没必要急于一时。


    凤姐也装出无奈的模样:


    “我如今已经不管家事,爷自去公中支取。”


    甄家四爷觉得王熙凤格外不上道,语气里带了几分斥责:“倘若我能支,还来找你做什么,库里那几样东西,如何能送出去?”


    要是往常,王熙凤听到这种口气,肯定会和丈夫言语间争斗起来,这一回她反而很沉得住气:


    “若库里的不好,爷支了银钱再去买就成了。”


    甄家四爷没有与这妇人废话,一挥袖走了。


    平儿这才端着水进来,小声道:


    “爷是想着能从奶奶嫁妆里拿出一两样可看的送过去。”


    平儿都看出来了,王熙凤怎么不知。


    不过是懂装不懂,前儿荣国府老太太说让自己守好嫁妆,马上就有人来打嫁妆主意。


    以前凤姐三次里会有两次要拿出来,这回确实油盐不进起来。


    还有一点是甄家四爷也觉得张大人不怎么样,没到绞尽脑汁送礼那个境界,是以懒得与王熙凤纠缠。


    凤姐冷笑:“满家好东西,怎么就盯上了我的?”


    王熙凤也没料到,一桩桩事情还没完,当天过了午,她的好婶婶就请她过去,商量大事。


    美其名曰,贴补家用。


    凤姐没当场拒绝,也没当场应下来,只说再想想。


    才回到自家院子,平儿就心有余悸:“奶奶,那不就是放印子钱?”


    王熙凤当然知道婶娘要拉着自己合伙干这种生意,说得好听,什么她老了,想把事情交给小辈。


    拉她当替死鬼还差不多。


    凤姐心里不满:“我就说,有好事也轮不到我,我那些嫁妆难道还不够咱们几人的嚼用?既是要钱,也要正儿八经做生意,可不能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上头还有律法管着呢!”


    这个王熙凤可是跟风正经上了点学的,况且甄家不如荣国府曾经煊赫,凤姐也没拿到那么大管家权,巧姐儿父亲将来还要考官,她行事倒也不敢太过张狂。


    毕竟王熙凤又肚子里没有爬出来一个当娘娘的闺女。


    她若真和婶婶办了这桩事,将来指不定被谁捏把柄呢!


    凤姐娥眉蹙起:“钱谁不想要,可不能是这种法子。”


    平儿也附和凤姐道:“圣人书上说,君子爱才,取之有道。”


    王熙凤不由出神点头,当下趁着巧姐她爹没有当官,她还是要想法子赶紧多赚点。


    凤姐儿心


    头乱糟糟的,一时间又是想起薛家经商不知道能不能有门道,一时间又觉得薛家不能信任,她若提出来,马上消息就到王夫人那边去。


    凤姐想着事出神,平儿就没去打扰她。


    最后甄家四爷从账上支了整整的两百两银子给张大人备礼,那日去做客喝了不少酒,第二日喝了汤药都还头疼。


    甄家四爷这一日就没出门,只家里喝点清茶散酒气。


    凤姐儿出去伺候了一回太太,回来就疯魔一般,想着如何赚钱的营生。


    忽而外面小丫头急急忙忙:“奶奶,出事了!”


    平儿一掀开帘子拦住她:“怎么了?慌慌张张不像个样子。”


    小丫鬟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平儿姐姐,劳您告诉奶奶,三房那边的大爷吐血了!”


    甄家四爷也跟着撂开帘子出来:“吐血了?!什么病!”


    小丫头摇头不知,王熙凤也急急忙忙赶过去。


    王夫人那边乱做一团,凤姐前脚才到,后面又说太医到了,女眷们慌忙回避。


    天都黑透,一家子饭都没来得及吃,甄珠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


    最后凤姐也没知道是什么病症,瞧着那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总算将各位太太劝去歇息,凤姐儿和其他几个媳妇随意吃了点汤泡饭,最后各自回各自院子里加餐。


    这几天的事情,串联起来,凤姐越想越怕,也越发佩服荣国府的老太太。


    一件挨着一件,几乎样样都被老太太说中了。


    晚上甄珠似乎又不好,甄家四爷也出门去了,说是要求药。


    凤姐和平儿一处睡。


    凤姐儿多疑:“咱们大户人家,不乏找替身挡灾的,你说是不是那边知道犯了什么,巴巴找我接着放印子钱,让我去挡灾祸?”


    不然怎么前脚王夫人刚想撂挑子,后脚那边爷们就出事,莫名其妙,还吐血了。


    平儿安慰道:“反正奶奶没做那样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第二天又问甄珠的情况,似乎有点起色。


    凤姐跨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又阵尖叫哀嚎的声音。


    巧姐听到声音,马上也跟着哭起来,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


    凤姐心疼的哄着闺女,愤恨不已:“外面又在做什么死,姐儿吓得直哭!”


    婆子道:“奶奶,那边打发的几个丫头往后面过,哭嚷的声音大了点。”


    凤姐没答话,皱着眉把巧姐抱起来颠着拍她背,母女俩进了屋内。


    凤姐:“一日打打杀杀的,好了这几日忽然又哭起来,只怕姐儿夜哭的毛病又犯起来。”


    平儿也无语,三房那边撵丫头,偏要往这边巷子过,也不怕哭哭啼啼晦气。


    还说就是故意晦气她们?


    那边爷们生病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缘由,没准又是和哪个丫头作怪,闹出事来了。


    凤姐没去管王夫人那边的烂摊子,反正甄珠至此病歪歪的,听说补药用了不少,大概真是作践坏了身子。


    后面就是荣国府两个重孙满月,那是双份热闹。


    王熙凤这下欢欢喜喜的去了,奉承史苗道:


    “老太太真不愧是有阅历的人,前儿您说找个贫苦老人家给大姐取个名压一压,我那日回家就正好遇见一个,请到家里给我家姐儿取名,从那日到如今,再不见头疼脑热了。”


    虽然有奉承的意思,但王熙凤说的也有七八分真,巧姐得了刘姥姥的名字,果然好带了不少。


    竟然有这么巧?


    史苗笑着问凤姐:“取的什么名儿?这么有用?”


    凤姐笑道:“不瞒老太太,取了一个巧字。”


    还真是巧字。


    史苗气定神闲点头:“这名儿好,你家闺女生在七月七,就要用巧字化解,今后但凡有什么,都从巧字上化开。”


    史苗说什么,今日来的夫人们也跟着附和几句,都说这名字好。


    凤姐听了愈发高兴,她在荣国府老太君跟前得欢心,反而比在家中风光多了。


    王熙凤笑道:“那刘姥姥也是这么说的。”


    还真是刘刘姥姥,王熙凤也算结了一段大大的善缘。


    史苗也好奇刘姥姥呢!


    于是就对凤姐说:“若是以后她再来,带来我瞧瞧,正好想找个老人家说说话。”


    王熙凤一口应下:“这样大的造化,下回若是再来,我肯定带她来,我前儿就和她说,您也对庄稼颇有研究,她还不信,下次必要让她长长见识。”


    不得不服,王熙凤这个伶俐劲儿,在座的媳妇加起来都不如她。


    史苗见那边秦可卿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知是不是史苗错觉,秦可卿瞧着满腹心事,脸上似有强颜欢笑的感觉。


    史苗没来得及问,秦可卿跟着就被甄家长辈打发走,宴席散去,秦可卿又不是贾家妇,史苗也不可能把人专门找来说话。


    史苗这边两个重孙子满月后不久,后面紧跟着就是甄家大太太六十五的寿。


    元妃娘娘特意传了口谕,她在宫中不能为长辈祝寿,希望甄家大太太在园子中的寿宴能高兴一回。


    甄宝玉原先那件事,必须有什么来冲淡一下。


    甄家给甄家大太太办寿宴,男客在前院,女眷们都往大观园中来。


    湘云、探春、黛玉好容易齐聚一回。


    想到最近黛玉总是不见人影,湘云抱怨道:“一日日在读书,也不知背着我开什么小灶,请了两回都没见人,不知有没有做成大学问。”


    黛玉向湘云抱拳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俏皮道:“这些时日确实在读书,借你吉言,若我有朝一日学成,就效仿郑玄之流各处讲学传道,也收百十个学生。”


    迎春自然知道那三姐妹的性子,尤其出过远门的黛玉,看着文文静静,实际上心思最野。


    眼看都是定亲的年岁,有些话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说。


    迎春皱眉道:“将来你的夫家,未必能容你各处游山玩水,不然满家大大小小的事,谁来操持?我们太太时常说,而今一年年大了,也该收收心。”


    今日来的夫人多得很,黛玉的话被有些心里挑剔的夫人听去,还不知生出多少话。


    几人原本坐在溪边说着话,忽然见薛宝钗从山石后面走过来,她晃着扇子笑道:


    “她倒是不愁这个,还怕没有好夫君,好诰命?指不定将来就像老太太一样,享儿孙福呢!”


    宝钗这话叫人听着不是很舒服,黛玉也说不出哪里怪,较真反驳道:


    “能自己去做的事,为什何要假以他人之手?早有个赖头和尚说……”


    湘云想到如今薛家宝钗在,她们今日说点什么,唯恐被传出去。


    于是湘云果断出言打断黛玉:“和尚?不过那和尚没给你什么吉利话,要刻在什么东西上,然后再找东西来配?”


    湘云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所指自然是薛宝钗的金锁和金玉良缘的传说。


    黛玉知道湘云促狭,想为自己出气,也笑着回敬:“这倒是没有。”


    探春起身拉了两人道:“咱们还是往别处去吧!”


    史湘云走着心里仍旧觉得疙瘩,薛家宝钗凭什么对林姐姐指指点点,还说什么没有好夫君。


    怕是时时刻刻想着夫君的人,才天天嘴上不离。


    湘云道:“咱们忙着走什么?也该叫她带我们去瞧瞧新屋子。”


    黛玉皱眉不解:“什么新屋子?没见这园子再起什么屋子?”


    探春也道:“这园子的屋子也不是随便能起的,必然要奏报宫中……”


    湘云见这二人偏了题,将手里的折扇一合,敲着手心:“你们啊!上回咱们来不是有个屋子干干净净的,想必如今肯定妆饰一新了。”


    黛玉和探春才反应过来,湘云说的是先前雪洞一样的蘅芜苑。


    都说湘云促狭。


    湘云又把扇子摊开,晃了晃:“我这就是真名士,率真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黛玉看见那边迎春和宝钗还有一个眼生的姑娘说话,唯恐湘云上前去说要看宝钗的屋子,连忙催促几人走了。


    过了小桥,忽然见凤姐身边的平儿,看见三人便笑了:“宫里娘娘来了旨意,要姑娘们填词作诗,太太正各处找人,姑娘们还请快去吧!”


    说着平儿就交代后面一个小丫鬟领着几位姑娘去潇湘馆,自己又去找迎春几人。


    黛玉正纳罕,潇湘馆地方不算大,怎么偏偏选了那里?


    这次进去一看,原先满院修竹倒是早就被砍了一半,院子里用青砖铺出一片来,此刻已经设好长案,纸笔等物。


    什么太太夫人都不在,当下只有王熙凤和太傅大人家的长孙媳顾姣和几个伺候的丫鬟在此。


    这顾姣如今年逾三十,当年也是个京中有名的才女,据说还被皇后娘娘特意请进宫中教导公主。


    凤姐见几人过来,当即笑道:“太太说这里清净,刚好能让姑娘们作诗。”


    大约因为太傅家长孙媳在,凤姐说笑也僵硬了几分。


    丫鬟引着几人去书案边,三人虽想开口,最后却碍于顾姣的


    威压选择沉默,而后又三三两两来了其他家的姑娘。


    等人几乎齐了,顾姣才庄重开口:“今日佳期,娘娘想起早前游幸,屋舍之处缺了提咏,少文采之饰,终归寂寞,特命为各处提咏,还请诸位姑娘不必吝惜文采。”


    好端端的甄家大太太过寿,元妃娘娘这是祝寿?还是捣乱?


    黛玉忽然想到早前游园,园中已经有不少提咏,据说是那个天生意象的宝玉提写的。


    可是那个甄家二爷犯了事,黛玉努力回忆了一下,今日都没留心,那些对联还在不在?


    只是宫里面叫写,那就写吧!


    顾姣也没问诸位意见,唯恐让人自由选择,有的地方没人选,当即就让人拿了签子上来。


    显然有备而来。


    湘云抽到了潇湘馆,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手气不错,还好不是那个地儿!”


    还好不是怡红院,想想那里面传出的事,就叫人恶心,好端端一个院子,当下关了门,再不让人进去。


    探春抽到了藕香榭,转头看黛玉:“林姐姐抽到了什么?”


    黛玉笑着将纸条给她们看:“这个地儿我喜欢,写来应该不难。”


    两人一看,原来是稻香村。


    其他人有抽到栊翠庵的、也有抽到紫菱洲、当然地方就那几个,也有人和湘云、黛玉、探春抽到一个地方。


    至于薛宝钗刚好抽到她住的蘅芜苑,迎春没抽到自己住处,反而抽到了凹晶馆。


    好在娘娘没有明确作诗时限也没规定格律,姑娘们努力想想,总能做出一首。


    湘云大笔一挥,就要交卷,黛玉连忙拉住她:“让我瞧瞧,外祖母说过,这样的东西一个不好,就是送命题。”


    湘云瘪了瘪嘴:“林姐姐你又促狭,我虽写得不好,但也不至于送命。”


    黛玉瞥了一眼:“我看,是要有赏才对。”


    一时间探春也写好誊抄完毕,湘云见探春如此,便把自己的诗作也誊抄了一遍,三人一起交了卷。


    陆续其他家姑娘也交卷,迎春大约是靠后几个,看着顾姣身边的大丫鬟把纸笺拿走,眼中和脸上神情忐忑。


    迎春对自己的诗不是很满意。


    薛宝钗眼里却满是期待,家中也为她请过先生,此刻只盼自己的诗作才华能有人看中发现。


    可算完了,眼看那尊大佛走了,凤姐才正常的说说笑笑起来:“这些诗作各位夫人要先品评一回,择其优者才送去给娘娘,姑娘们累了,可要吃什么果子,一会儿我叫人送来。”


    姑娘们倒也没有要吃的,有说还想去各处逛逛的,也有要交流刚才诗作的。


    只有湘云悄悄挨着过去:“凤姐姐,先前你家厨子做的鸭头好吃。”


    话只说了半截,凤姐就敲她脑门:“那东西我就是送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吃着也不雅,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做点,让你带回家去。”


    湘云笑嘻嘻道了谢,又约着黛玉和探春一起出去玩。


    史苗她们逛了一下园子,最后还是在甄家大太太主屋说话。


    眼看着姑娘们的好诗送来,甄家大太太让了让,请史苗先看。


    史苗推辞:“你今日是寿星,你先来。”


    甄家大太太笑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她先将所有诗作都快速看过一回,然后才叫人将东西散出去。


    史苗又道:“这样传着不知看到几时,不若各人看看手上诗作,念出来大家一起品评。”


    众人都说好,但带了姑娘来的夫人们大部分脸上带着忐忑。


    甄家大太太立时开口:“既然我是寿星,今日我就开这一回头,我手上留下这一首,自是我最喜爱的。”


    说罢甄家大太太看了史苗一眼。


    史苗眼神还好,看得见纸笺背面透出一个林字。


    甄家大太太留下的多半是黛玉的诗作。


    甄家大太太清了清嗓子,逐句念出来。


    果然是杏帘在望。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妙,太妙了!我最爱这一句。”


    “我倒是觉得,盛世无饥馁一句很好。”


    当然好了,颂圣颂得不着痕迹。


    众人都说好,不愧是探花家养出来的姑娘,没有辜负贾敏才女的名声。


    颂圣诗,黛玉已是收着写了,没有露出多少锋芒,皇帝跟前,露了锋芒不是好事。


    往后还有湘云、探春、宝钗等人的诗作,评过一轮,大家心里各有评判,当中挑出来十首呈报给宫中元春。


    薛宝钗的也入选了,她那一手端庄板正的簪花小楷,令人印象深刻。


    第二天宫里就送了赏赐,好在这回元春长了脑子,不论什么诗作排名,各家姑娘都是一样的东西。


    好景不长,外面忽然刮起来风言风语,说是史侯家那位早早失了父母的姑娘,性情尖刻小性,刁钻古怪。


    史苗不气反笑:“这就是柿子捡着软的捏!她不敢编排三丫头,咱们家就在旁边呢!也不敢编排林丫头,敏儿肯定不会放过。”


    周氏也厌恶道:“以为云丫头自小没了父母就好欺辱,真是可恶!也不瞧瞧自家烂成什么样子!”


    第155章


    入秋的京城,天空湛蓝高远,几缕白云恰似轻柔的薄纱,轻轻笼罩在澄澈无比的天幕上。


    荣国府内,庭院深深,刚刚翻新过的朱红廊柱,在日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周氏端坐在正厅的雕花椅上,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缎衣裳,绣工精致的领口与袖口盘着一圈虫草纹样,衬出她当家主母的身份。


    她手里紧攥着一方素白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沉得仿若被一层寒霜所罩,心中怒火灼灼,却又被她强行压抑着。


    这薛家和她预料的一样,果然阴损,湘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觅得一门靠谱亲事,被流言蜚语纠缠不休。


    一想到若旁人误认这流言出自荣国府,她这管家太太的颜面何存?


    周氏缓缓抬眼,目光中满是懊恼与愤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薛宝钗平日里那副八面玲珑却暗藏心机的模样。


    她嫁祸人的手段,周氏可是看得真真儿的,如今但凡跟薛家沾边的事儿,周氏听了一星半点,就忍不住来气。


    史苗坐在主位上,脸色也不太好看,心中暗自思量,薛家素来喜编排人,想不到这辈子对付上了史湘云。


    薛家到现代社会,最适合的不是经商,而是去当水军公司,弄一堆带节奏造谣的,专干那搬弄是非的勾当。


    这一次黛玉父母双全,家世显赫,故而轮到家世稍弱的史湘云吃亏。


    薛家也是真蠢,以为湘云真是软柿子随便捏。


    湘云自小没了父母,史家若不优待,必会遭到外面议论不慈,惹到湘云,她又是史家这一辈头一个定亲的姑娘,史家那边岂会轻易放过。


    史家只是低调,并不是吃素的。


    湘云刚直的性子打小就有,这一两年收敛了些,可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要不是顾及着王夫人和甄家那点亲戚情面,就凭等级森严的世家规矩,薛宝钗哪有机会凑到姑娘们跟前?


    史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声音冷硬如冰:“咱们家的姑娘,岂是他们几句闲话就能抹黑的?都怪之前太给甄家留面子。”


    儿媳周氏也深知,真要较起真来,都不用老太太出面,自己只需一句话,就能让薛宝钗在这京城的交际圈里彻底混不下去,往后嫁人都难。


    正是知道女儿家难,故而不会想着将事情做得太绝,结果有些人还得寸进尺了。


    难不成在外面传湘云的不是,就能把薛家宝钗姑娘衬托得高贵?


    这边厢,甄家大夫人拉着迎春的手,坐在暖阁的塌上。


    甄家大太太身子不好,这几日略冷些就受不住,暖阁已经烧起来。


    窗外秋风愈发猛烈的呼啸,吹得


    窗棂哐哐作响,一股子寒意弥漫进来,瞧着像是要变天。


    甄家大夫人身着一件酱红色的薄夹袄,整个人显雍容。她目光关切又带着几分忧虑,轻轻拍着迎春的手,手上的绞丝祖母绿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甄家大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如今你可看清了?这世道人心复杂,知道你想为史家那姑娘鸣不平,可没凭没据的,万一不小心被牵连进去,旁人将你也编排进去,又该如何?


    你心思单纯,总觉得人人都是好人,往后可得多留个心眼儿,别着了道。”


    迎春紧咬下唇,眼眶微红,满心都是对湘云的担忧,嗫嚅:“那云儿的名声怎么办?”


    甄家大夫人微微叹气,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这回也算给迎春上一课。


    她安慰迎春道:“咱们世家大族,还不至于被薛家这商户拿捏住,史家姑娘的本性大伙都清楚,过几日,这事儿也就没人提了,只是你往后千万要留心,就算拉不下脸,也要知道敬而远之。”


    迎春心里也知道不宜与宝钗深交,可她在宝钗跟前脑子着实算不上灵光,有时又不懂拒绝,旁人瞧着,迎春反而和宝钗极好呢!


    园子落叶被风吹得打滚,发出沙沙的细响,似在悄声议论着府中隐事。


    迎春性子绵软,身份不如史家姑娘后台硬,才情更不如她们,真吃亏了怕是更难翻身。


    甄家大太太也暗自下定决心,再不许自己这边的姑娘和三房那头来往。


    甄家这边早就打听清楚了,流言蜚语的源头就是薛家那几个丫头和婆子,偏偏那薛宝钗还能大言不惭的说是湘云自己性子太直,叮嘱姐妹们不可学她,免得落人话柄。


    甄家大太太知道此事时气得心口疼,就薛家自己那摊子烂事,还好意思提什么话柄?


    原本甄家老太太过世,甄家得了圣恩进京当差的时候,就该几房分家才对。现下三房出了一个贵妃娘娘,家是暂时不要想分掉了。


    日子慢慢又过了半旬,今年秋天果然冷得早,几日之间,秋意就愈发浓重起来。甄家的园子里,枫叶如火,随风纷纷扬扬翩跹洒落。


    金黄的桂花一簇簇,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可薛家几房人口哪有心思赏这秋景,各怀心事,进出甄家偏院脚步匆匆,拧起来的眉头就没见散开过。


    薛姨妈在房里来回踱步,仿若热锅上的蚂蚁,脚步慌乱而急促。


    她身着一件暗青色的半旧家常衣裳,发髻略显凌乱,全然没了平日当奶奶的从容。


    窗外的秋风灌进来,吹得她一激灵,像是冷水泼身,心头也冷了半截。


    外面关于薛蟠的流言铺天盖地,薛家那点子事都被翻了出来。


    薛姨妈心慌得很,她已经好久没收到儿子的信了。此刻一颗心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七上八下撕扯着,好像置身于惊涛骇浪上颠簸的小舟。


    薛蟠打死了人又金蝉脱壳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薛家在京城这点势力,根本应付不来。


    薛姨妈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菩萨保佑。”


    宝钗刚刚见了个媳妇,此刻静坐在闺房里,月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一如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境。


    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眼神也有几分空洞,思绪飘远。


    好端端的传出这种消息,倘若哥哥那时真死了,自己或许还能少些连累。


    自薛蟠一走,音信全无,如今却听闻有人给他迁坟,还有尸骨一说,宝钗只觉一阵恍惚,仿若置身梦境,当下乱局,全因哥哥而起,她倒是宁愿薛蟠真的在那坟里。


    薛姨妈平日里总念叨着让她扶持兄长,可眼下薛蟠这烂摊子闹得尽人皆知,薛宝钗知道将来自己的婚事肯定黄了。


    早听说父亲纳新姨娘添了一个哥儿。


    宝钗心里清楚,爹爹怕是也懒得再管,以自己的处境,往后恐怕只能攀附权贵寻条出路,除了甄宝玉,再无别的选择。


    为了给湘云撑腰,黛玉、探春等几个姑娘,应了史家的约,去赴湘云组织的小宴。众人相聚一处,欢声笑语,驱散阴霾。


    阳光倾洒而下,带着丝丝缕缕的暖。


    对于外面传言她尖酸小性的事,湘云倒是看得开。


    她身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头上挽着两个环髻,歪歪坠着一个珍珠步摇,整个人俏皮得很。


    把玩着帘子上的穗子,笑着说道:“倘若将来他信那些风言风语,却不信我人品,倒也各过各的,我却不急不愁。”


    探春叹了一口气,临水有些冷,顺手把自己的披风拢在肩头:“你不愁,但瞧着你婶婶气得不轻。”


    黛玉也笑,她今日穿了粉色裙裳,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把秋日也过成了春。


    黛玉显然很支持湘云:“我倒是觉得云儿说得有理,人家若不信你,有的是法子寻借口,将你贬损下去。”


    看见姐妹们都站在自己这边,一副想为她出头的样子,湘云害羞道:


    “其实还好,那边特意遣了媳妇来说话,让我们家不必把留言放在心上,如此我婶婶才愈发气得犯了胃疾。”


    几人也懒得去提什么宝钗,今年史家重新修整了花园,湘云高高兴兴领着小姐妹们逛园子,这几日难得回暖,刚好趁着这般时节赏一回秋。


    史苗零零碎碎偶尔听到一点薛家的消息,有人说薛蟠是真死了,也有人说薛蟠去海外避祸去了,众说纷纭。


    只是这一回传风言风语的人,却都极为默契的将王家和甄家都摘了出去。


    王熙凤过来请安过几次,陪着史苗说话打牌,代表甄家侍奉老太太,对先前甄家传出留言的事陪不是。


    凤姐也不好直接叫委屈,她们甄家姑娘也被祸害得不轻,原本以为元春封了妃子,姑娘们的婚事能谈个好人家。


    可惜这一年过去了,迎春的年岁都有些偏大,仍旧没寻到一门好亲事。


    凤姐看着迎春,不免又想到自家巧姐儿。


    王熙凤奉承史苗道:“早就听说府上有个女先生了不得,可惜我来了这么多回,都没见过,不然真想劳烦女先生给我那不成器的夫君看一看文章,指点一二。”


    那个白先生,凤姐早就听黛玉她们说过好几回,好久以前凤姐来作客,人多的时候是见过一两面,可惜从来没说过话。


    等凤姐真想和此人打个交道,却是没见过人了。


    史苗笑道:


    “京城里不缺好先生,白夫子已是久不看考场文章,就算指点,也不对当下考官的胃口,她女儿身上有疾,到了冬日里,就去京城郊的庄子上了,那庄子旁边有一眼小温泉,暖和一点。”


    凤姐只是随口问起,想不到老太太竟讲得头头是道,也是一片好心。


    当晚回来,凤姐就把今日问老太太的事和甄家四爷说了。


    甄家爷们道:“难为你有心,还记着问那个,奶奶闲不住,操不了这样心,又操那样心了?”


    王熙凤正抱着巧姐认卡片,抬起头:“我们娘俩自然指着你,将来你得了好,我们巧姐也能嫁个好人家,不像是几个妹妹,沾天不落地的,我瞧着都心慌。”


    王熙凤本是一片好意,甄家几个姑娘议亲都不顺,可是甄家四爷心里存着事,反而挑起凤姐的刺。


    冷笑道:“奶奶好心思,一日日就想打发人走,屋里容不得人,家里也容不得人。巴巴去找个教下人的女先生,是想羞辱我不成?”


    凤姐今日白得一次排揎,心里气的很,换作往日肯定要与他大吵起来。


    今日却心冷了,懒得吵嚷,直接抱着闺女去乳母屋里睡下。


    刚刚入冬,朝廷那边消息传来,居然有人举荐贾赦去修海塘河堤,圣上竟也应允了。


    第156章


    自入冬以来,像施了魔咒一样,京城的天未曾有过放晴迹象。


    铅灰的层云,死死地压住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情地禁锢,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沉闷与不安的气息,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贾赦闲居多年,被消磨掉曾经的几分锐气与棱角,习惯了点卯闲散度日。


    岁月早就在他的眼角额头留下痕迹,他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谁能料到,此次这修缮的差使竟如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直直劈进荣国府平静的生活。


    这并非是那种跟着凑数、走马观花般的闲散活计,而是实实在在地要肩负起主管修缮大小诸事的重任,此消息像一颗巨石,狠狠地砸入京城这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刹那间激起层层的浪花。


    街头巷尾,众人听闻此事,或忧心忡忡,或满心疑虑,眼神中透露出猜忌与不安。


    满朝文武,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眼睛,只等风云变幻后是怎样一个结局。


    屋内的空气若凝固了,一片死寂沉默。暖炉里的炭火不时发出轻微噼啪声,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使劲地缩缩脖子,冷风冰刀般灌进纤细的脖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爷太太们进屋的时候严肃的神情骇人。


    小丫头心中暗自揣测,许是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事已至此,贾赦纵使满心不愿,却也深知无法推辞。史苗坐在那张雕花精致的塌上,看着贾赦,神色凝重地叮嘱道:“这修堤坝,关乎民生国运,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该用的料一丝一毫都不能省,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大意。”


    贾赦听着史苗的话,微微点头,明知前路艰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此时,外面传旨的公公到了,宣道圣上旨意,命贾赦进宫谢恩。


    一时间,屋内有的匆忙跑去预备衣裳,预备好车马,贾赦匆忙站起身来,手有些颤抖地去理那衣摆,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匆忙进宫去了。


    刚送了贾赦,外面理事的媳妇等着回话,史苗强打起精神,让太太们先去理事。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刚刚歇着打个盹,又见丫鬟鸳鸯脚步匆匆地掀帘子进来说:“老太太,宁国府那边来人了……”


    史苗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两个太太?也没见把人领进来?”以往按照府中的章程,多半是下面的人已经把事情安排得七七八八,宁国府的人话回得差不多,太太们心里有数,会直接就把人领到她跟前。


    这回倒是鸳鸯抢了先,不同寻常的情况让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鸳鸯上前一步,微微欠身答道:“正想和您说呢,珍大爷那边来的人路上遇见了甄家报丧的。说是甄家二老爷没了,一家人正忙着料理丧事,甄家二太太也因积劳成疾,跟着一病不起,也去了……太太说,消息虽还没传到咱们家,可也该早做预备,珍大爷那边又有东西送到,所以一时间没来老太太跟前。”


    史苗听闻,心中猛地一沉:“我记得甄家二老爷上回说是去山东主理学政,这是在任上出的事?”


    鸳鸯点头:“听说是在回京路上,眼看只有三五日的路程就到家,当下还不知甄家那边如何料理。”


    甄家这事还没料理出来,宫里的消息说要留贾赦在宫中长谈。贾府上下一颗心都高高悬起,如坐针毡,直到第二天过午,贾赦才一脸疲惫地回来。


    他的面容憔悴而黯淡,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倦意。


    宫里圣上对此事十分上心,除了贾赦,还有忠靖侯府、南安王府、忠勇伯府的人,各家都分了一段差使,即日启程,说是要趁着农闲时,尽快修缮起来。


    还听闻钦天监预测来年恐有大洪大旱,是以新皇十分不安。甭管派去干事的人靠不靠谱,起码新皇登基,是想做出点政绩,倘若真有什么大灾,没准龙椅就坐不稳了。


    新皇将宝押在了这次修缮上,期望能以此来稳固自己的江山社稷。


    似乎动了真格,贾赦闲了一天,又被日日叫去朝中开会,分派人手,只说十日后就启程。贾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四处寻找可靠的幕僚,期望能帮到贾赦河工事宜。


    甄家那边二老爷和二太太棺木送到,灵堂早就设好,各家往来吊唁。贾敏也来过一次,顺道看了一回史苗,而后贾敏才往家去。


    傍晚时分,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又湿又冷,凉气穿透肌肤直钻骨髓,阖府上下都匆匆换上了厚实的袄子。


    史苗坐在榻上,手搭在暖炉边,心中总觉得今年这气候有些异常,想着钦天监的预测,不禁忧心,她便吩咐下去:“今年冬衣的份例再加些,给下面的人多做一套,被褥也得添置,炭火更要多预备些,别让大伙受了冻。”


    二太太在一旁赔笑应和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我正想和老太太说这事,您就先安排好了。”


    史苗略一思忖,又补充道:“庄上送年货的来了,让他们安置在府里,过了冬再回去,这一路上冰天雪地的,不知得多冷。”


    这些安排,下面都一一应了。


    还没入夜,天黑沉沉的,似乎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各处早早地点起了灯,外面婆子通传说是甄家的凤奶奶来了。


    史苗这边大丫鬟说了一声请。


    门帘掀起,王熙凤款步进来,她身姿婀娜,却难掩眼中的疲惫,屈膝行了一福,笑语盈盈道:“给老太太请安。家中桌椅杯盏支使不开,特来向您府上借一些去。”


    史苗点头,招手让下面管事媳妇去安排,又道:“你许久不到我跟前说话了。”


    凤姐连忙赔罪:“前儿着凉病了一回,怕过了病气不敢到您跟前,我是时时记着老太太的,而今家中忙乱,便是想来也支使不开,只能心过来罢了。”


    史苗点头道:“知道你忙,闲了再过来就是,你年轻也要惜身,瞧着竟像是瘦了。”


    凤姐应承着好,也笑道:“就说老太太最会心疼晚辈,等忙了这一阵,我必定来您跟前仔仔细细服侍您几日。”


    史苗又照例问了问甄家其他人是否安好,凤姐一一答了,史苗又让她带话,方才把王熙凤放走。


    凤姐走了,刚刚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惜春眨着眼睛,天真问道:“先前那边迎娘娘省亲,不是有许多吗?怎么还不够?”


    探春想了想,耐心与惜春解释:“这两样是不同的事,就说娘娘省亲,不必摆那么多的宴席待客。”


    惜春一听


    就懂了:“娘娘也只游幸了几个时辰。”


    探春又道:“原本京城有两个酒楼,也有拿得出手的杯碟器物可以赁来用,只是那边北静王家办寿宴,还有西宁王府孙儿娶亲,再有些其他事,想是甄家也找不到地方了。而且原先给娘娘的东西,也不能拿出来待客啊?”


    惜春皱皱眉:“咱们家的东西,借出去不就是被人使坏了?这可怎么好?”


    探春笑道:“而今借出去,将来还回来想必就是新的了,况且主子用的东西,断然不会给出去的,你只管放心。”


    如此,惜春才安心了。然而惜春又想到一件事,顿时又愁了起来:“三姐姐,甄家出了这种事,原先住在甄家的那些人,也该走了吧?”


    这么大的丧事,甄家忙忙乱乱的,怎么好继续叨扰呢!惜春年纪小,旁的理不太清楚,但是甄家那些姐姐,似乎也挺苦恼事,这回应该可以顺水推舟了。


    史苗拍拍惜春的肩膀,把一块核桃酥递给她:“隔着几重院子,咱们就不必猜了,没准甄家人手不够,那些人还能帮一帮。”


    惜春吃着核桃酥,觉得干了,又要甜茶喝。史苗让人开窗透了一会儿气,看着不会放晴的灰沉天空,心中思绪万千,理不出个头绪。


    大户人家除了薛家那种投奔的,也会养些门客。


    这回薛蟠不在,薛家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出好板材来,甄家没了两个人,薛家还能一次性拿出两块樯木板?


    事实证明史苗想多了,薛家并没有拿出东西向甄家示好的举动。实在是因为拿不出来。


    早前薛蟠走的时候,薛姨妈恐儿子受委屈,让薛蟠带了不少钱财。这一年薛家老爷对京城似乎不太上心的样子,送来的钱和物件都不如先前好了。薛姨妈手上并没有多少能顶用的东西了,早前有薛蟠在,还能管一管京城铺子生意。现在那些事,薛老爷反而都收了回去。


    最要命的是薛家还来信了,说久在甄家叨扰不好,语言虽然委婉,却是让薛姨妈和薛宝钗离开的意思。


    外面甄家因为丧事,忙忙乱乱,薛姨妈也自个儿躲在屋里哭哭啼啼。薛姨妈只知道握着帕子抹泪:“我们娘儿俩在这里,图个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哥哥……


    她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混在一起,悲伤且无奈。


    宝钗叹气,她站在窗前,眼神黯淡迷茫,心乱如麻,如今都走到这一步,若是离开,今后怕是再住不进来。可如果不走,眼看先前盘算的事不甚乐观,自己岂不是继续虚耗青春?


    薛宝钗最不安的是父亲的态度,以前父亲只有哥哥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要保着他。


    而今父亲有了新儿子,眼瞧着像是怕她们母女惹了甄家和王家大人的不快。薛家老爷明显做出了选择,是以才来信请薛家母女回自家宅子住。信里也没有说要薛姨妈带着宝钗回江南的意思。


    她们母女二人在京中,将来要怎么办?


    宝钗越想越心冷,薛姨妈还在那里哭薛蟠:“你哥哥也是狠心,一去不管赚没赚到银两,竟然也不回来看我们一眼。”


    宝钗心中十分疲惫,她如何不知,母亲想法子要为她谋一门好亲,还不是为了保护薛蟠。但凡薛姨妈为宝钗考虑有为薛蟠考量的几分,才不会让宝钗走到这等地步。


    甄家宝玉再怎么如宝似玉,上面还有个哥哥,但薛蟠是薛姨妈唯一命根子啊!


    宝钗心里闷闷的,说不出劝解的话来,掀了帘子出去,站在门廊上透气。丫鬟怕她着凉,赶紧捧着斗篷过来让宝钗披上。


    宝钗见自家一个陪房婆子从角门进来,探头探脑,皱着眉头。


    宝钗:“妈妈这会儿进来。是有事?”


    那婆子警惕的看看后头,像是怕人发现似的。声音压得极低:“姑娘,那位大爷怕是不好了……咱们要不要送点吊命药材去……”


    第157章


    薛宝钗正站在廊下,看着面前的婆子,心中暗自道这婆子定是想偷奸耍滑躲懒,正欲寻她的错处,却不料听到了如此惊人的消息。


    虽说自那次王夫人大儿子吐血以后,她也知晓甄家大表哥身子一直不太好,但自己往来各处,在长辈跟前尽心说话孝敬,时常走动,却从未听到过半点风声。


    薛宝钗满脸难以置信,心中慌乱,苍白着脸色忙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浑话,红口白牙的,妈妈说话也要忌讳些。”


    那婆子神情急切,皱着眉头,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唯恐宝钗不相信自己。


    婆子道:“姑娘,千真万确啊!原本我家要与那边夏婆子做干亲,请了道婆看好日子,哪知道府上办丧事,我瞧着日子快到了,两家没个章程,正去寻夏婆子,路过宝玉那边,就见宝二爷哭得满脸泪水,眼睛红红的,他身边也没几个人服侍,又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大爷不好了,熬参汤吊命,请太医的话,呼天抢地的,我就赶紧回来告诉姑娘,咱们也好有个预备呀!”


    婆子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话,宝钗听着,眉头越拧越紧,心中一团乱麻,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多话。”


    话音刚落,气还没透匀的薛宝钗便转身匆匆进了屋子,脚步慌乱。


    屋内薛姨妈正坐在窗前,神情疲惫。


    薛宝钗本来不想用这件事去再让薛姨妈心烦。


    可如今事到临头,却由不得她了,宝钗走上前去,对薛姨妈道:“母亲不要伤心了,那边甄家大表哥像是不好了。”


    薛姨妈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忙问道:“哪里的消息?”


    宝钗便将婆子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


    薛姨妈听后,面上痛心叹气,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忽然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她站起身来,着急地对宝钗说:“快去寻家里那几根人参,赶紧给那边送去。”


    若是宝玉他哥真有一个不好,薛姨妈一个当姨母的,自然是要留着陪王夫人。


    如此一来,她们母女二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


    薛姨妈一开口,丫鬟赶紧寻了几根人参来,原本是预备年上送礼的。


    宝钗却伸手将东西拦了下来,微微皱眉,谨慎说道:“母亲莫急,只等人来传话了再送,不然一会子有人嚼舌根,说咱们咒人不好。”


    薛姨妈听后,觉得女儿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只是焦虑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时向外面张望,巴巴的等着外面的消息。


    母女俩就这么地等着,屋内的空气仿佛被冻住凝固了,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哪知半天不见人来,最后薛姨妈和宝钗饭都顾不上吃,还是坐不住了,两人便匆匆往王夫人那边去。


    刚进了院子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一声一句“我的儿”“大哥”“大爷”等,声声悲切,令人揪心。


    这会儿已经乱成一锅粥,三太太和王夫人都在里面,还有宝玉等人,屋里挤挤挨挨都是人,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悲痛,有人在低声抽泣,有人在放声大哭。薛姨妈和宝钗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却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后面又是其他两房的人过来,屋里更加拥挤混乱,薛家母女更是说不上一句话。


    薛姨妈和宝钗都不敢吭气,当下这状况,她们预备的人参显然是用不上了。


    凤姐儿来时妆容都是花的,她原本还在外面待客举哀,正是哭得正伤心时候。


    突然听说三房出事了,赶忙放下那边的事,匆匆赶过来。


    一进院子,便见上下哭成一团,三太太和王夫人已经晕死过去,有几个丫鬟瘫坐在地上。


    甄家大太太这几日顾着二房这边迎来送往,一把年


    纪了还操持着上下大小事,有些夫人太太也不是小辈能交道的。


    她也累得不轻,年岁本来就大了,这时候红着眼圈,强忍着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也是甄家的爷们。


    大太太安排道:“赶紧寻了物件,将人装裹起来,让他走得安心。”


    她看见王熙凤进来,眼睛都亮了几分,方才又想起:“遣人去王家报丧。”


    人年轻,走得突然,家里上下一时之间都慌了神,原本前面就支不开手,乱上加乱。


    这时候薛姨妈终于瞅准了一个空当,上前对大太太说道:“太太,我瞧宝玉吓得不轻,这里又乱,不如让他去我们那边,虽帮不上什么忙,照管一下他,却也能的。”


    这也是个法子,大太太也只能应了,宝玉却是不肯,要留在此处给母亲尽孝。


    薛姨妈接了照管宝玉的活计,宝玉又不肯走,自然也要留在此处。


    凤姐摸的出几分薛家母女想表现的心思,当下她忙不开,也懒得管,只冷笑了一下,又去前院招待。


    甄家上下,哭声依旧此起彼伏。


    ……


    消息传得极快,马上就有人报给史苗,甄家这边才出事,不多时报丧的人就去到了荣国府。


    一个媳妇咋咋呼呼的进来: “老太太,不得了!”


    两个儿媳猛然站起来,老大家攥着帕子,不安道:“是不是宫里大老爷的消息?”


    贾赦每回进宫,阖家就是如此提心吊胆,就怕什么时候宫里突然来个旨意。


    那媳妇摇头,着急地说道:“大老爷没消息出来,是甄家那边,又有个爷殁了!”


    甄家又死人了!


    史苗心里大概有个影儿,但没得到确切消息,不敢下定论,连忙问:“哪一个?”


    媳妇回道:“是甄家三房那边的小爷,就是先前衔玉而生那个哥儿的兄长!”


    果然是他!


    还是年轻人啊!


    周氏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早前那哥儿还和珠儿他们到我跟前磕过头,才多大年岁呀?”


    多大年岁?不就是和贾珠的年岁差不多吗?


    可是照着原著的时间线来说,宝玉他哥还多活了几年。


    真真是天将降大任于宝玉,原著里哥哥没了这个剧情,看来也是跑不脱的。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神瑛侍者来渡劫,还是神瑛侍者身边的人在渡劫。


    尤其之前因为宝玉遭殃的那几个丫头,当下早就不知是什么去向了。


    甄家接二连三的办丧事,总有些不详之兆。


    大家暗里都明白,只是明面上谁都不会说,只听说甄家又去庙里供奉了三盏大海灯,一年下去不知道要烧掉多少香油。


    荣国府也没好到哪儿去,笼罩着一片愁云。


    贾赦是说走就要走的。


    启程之前阖家都来送他。


    黛玉作为外甥女,耗费心血给贾赦编了一本集子。


    “我们出不得门,不知能帮到舅舅什么?那些书上虽然有营造法式,却总不成体系,如今将舅舅这一回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挑出来,成一本册子,舅舅用来也方便。”


    看起来不厚,打开确实整齐的蝇头小楷和图形折页。


    比起先前去典籍里查用,要翻上厚厚的书,确实方便许多。


    贾赦已经寻来几个还算可靠的匠人,而今见孩子们有这种心,深感安慰。


    史苗也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平日里又喜欢听好话,这次出去凡事自己留个心眼,哪怕是去到金陵城,遇到自家兄弟,也不能松懈。”


    听上面的安排,贾赦这回去的倒也不是金陵,是钱塘。


    都在一个方向,万一就算贾赦不去,贾珍他们寻过来呢?


    都是姓贾的,两家不可能完全半点不接触,惜春丫头还在她这儿呢!


    旁人史苗不担心,反而贾珍贾蓉那些本家人,反而叫史苗放心不下。


    贾赦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儿这一去……”


    贾赦年纪不小,史苗更是当下在京中都算年纪比较大的几个老夫人。


    且看那边甄家二房,老爷和夫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史苗宽慰他:“我好得很,你此去更要小心保养,将来办成了事,宫中有赏,母亲脸上有光,君不见姜子牙,也是一把年纪才出世,吾儿也莫要灰心才是。”


    得到史苗的勉励,贾赦心中生了不少志气,倒也少了伤感姿态,良辰之时出了家门。


    家中贾琮等小辈,一连将人送出京城地界,方才折返回来。


    此去山高路远,万一有个好歹,至此就是天人两隔。


    宫里派出去的大臣们一走,京城就更加冷了。


    可谓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起先家里下人们还高兴,这样冷几日,今年冰窖里的冰就不愁了。


    越往后,天气越发严寒,雪比往年要大,城里城外渐渐开始有冻死人的消息。


    史苗看着一连十几日不见晴天,心情愈发沉重。


    显然是个灾年。


    皇城脚下治安尚可,京城的官员也不想事情很快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被责问的是自己,面上大约还过得去。


    家里早有预备,当下庄子上柴草都不缺,消息说也没几个逃荒的人。


    史苗很是担忧在外的贾赦。


    好在贾赦派回来的人汇报:“大爷那边还好,和往年也差不多,不见有多严重的冻害,堤坝也修得成,只是担忧家里,问老太太和各位太太,二老爷和哥儿姐儿们好不好。”


    可惜这个时代没什么气象卫星,也不知道这次寒潮从那个方向下来。


    万幸贾赦那边是顺利的,江南没受大影响,粮仓不会是有大问题。


    因着天实在冷,似乎将这个年也冻得冷清了几分。


    那边甄家有大丧事,不似往年吹吹打打,荣国府这边贾赦还在外面更是无心过年。


    临近年关,家里管事两个媳妇带着小辈们正商议着过年各处年礼之事。


    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


    “走水了!走水了!”


    第158章


    寒冬腊月,天干物燥,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易燃的气息。


    那些雕梁画栋,都是木质建筑,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就能瞬间被点燃,化为一片火海。


    周氏坐在屋内,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她心里清楚,这样的时节,火烛一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冬日里,天干物燥的,各处取暖可得小心火烛……”


    周氏一边轻声念叨着,一边起身往屋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丫鬟便赶忙上前,轻轻打起了帘子。


    一踏出房门,嘈杂的喧闹声便扑面而来。


    周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她快步向前,提高了声音问道:“烧到哪里了,闹得这样沸反盈天!”


    她的眼睛瞪着,脸上满是焦急与不悦。


    一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地回道:“东北角那边的火光。”


    就在这时,贾母等人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寒风呼呼地吹着,众人站在廊下,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史苗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满是忧虑,众人紧紧地盯着东北方向,那升腾而起的黑烟,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


    “还不快让人去救!”


    太太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慌乱。


    婆子和一干媳妇们连忙回应:“已经有人救火了。”


    外面实在太冷,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一片片割得发疼。


    众人赶紧让老人和孩子进屋里暖和。


    探春坐在屋内,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时地望向窗外,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儿  ,回话的婆子进来了。


    大太太连忙站起身,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那婆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安心,已经无碍了。”


    惜春快步走到窗边,费力地撑着打开一扇窗户,手指着一股灰黑的烟雾,说道:“烟还没下去。”


    众人纷纷从窗户看去,果然如此。


    那婆子赶忙解释道:“今日走水,是原先东府那边有屋子烧起来,火星子被风吹过来一点,马圈里的草料烧了一堆,这会子风向改了,咱们家火已经打下去,交代了下面人仔细看着。”


    史苗微微点了点头,眉头却依旧紧皱着,心想,看来其他地方的火还没扑灭。


    “瞧瞧外面烧得如何,也叫他们去救火,冬日里这样冷,倘若没了屋子,该怎么过。”


    那婆子领了话出去,过了半个来时辰又来,说是这一条街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大儿媳周氏连忙说道:“老太太放心,咱们家腾挪几间屋子出来救济,足够的。”


    因为是原先的东府,甄家那边烧起的屋子,倒也有几户遭殃,不过甄家也还算仁义,那边自己出面解决,荣国府救济的安排没用上。


    通说这边起火,林家也派人来问是否安好。


    史苗又叮嘱了一回冬日里用火烧炭,各处小心,除去防火,还要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天冷得仿佛要把人冻僵,呼出的气瞬间就结成了白霜。


    年上进宫给皇家拜年送礼一回,京城上下好些家大人和夫人都害了风寒,太医忙得脚不沾地,还好史苗她们穿的暖和,宫里面对这几个老夫人多照顾。


    那些品阶低在外吹风的诰命就惨了。


    才到了初三,京城的护国寺居然也烧了起来。火起的十分奇怪,皇帝陛下震怒,当即就地正法了十好几人。


    史苗身为一个不方便出门的老太太,只能从小辈口中探听消息。


    正好今天林如海贾敏还有黛玉都来了,除了贾赦不在,上下都到齐整。


    史苗坐在主位上,微微坐直了身子,问道:“护国寺那边怎么烧起来的?”


    贾敏秀眉紧蹙,一脸忧虑地说道:“听说是有几个流民混进去,天实在冷了,烧火取暖,把原先供奉先皇圣旨的屋子给烧了。”


    大儿媳周氏也在一旁摇头叹息道:“造孽啊!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冒犯皇家威严,大不敬之罪,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史苗心里却不以为意,不过就是个圣旨,眼看着人都要冻死了,紧急避险而已。不过这里是古代,皇帝用过的一张草纸,都是金贵的。


    贾敏又接着说道:“都说灯下黑,这一回负责护国寺的护卫,也砍了好几个。”


    听到此处,众人都念了一声佛,脸上满是悲悯之色。


    今年冬天本来就异常的寒冷,没几天忽然又来了一次很厉害的一场霜冻。


    园子里原先将开未开的梅花都被冻死了,更不论其他的花草。屋檐上挂着一根根冰条,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手都伸不开,笼了好几盆炭火,地龙都烧起来,屋子里才有点暖意。


    女眷出不得门,只听说外面的消息,城里每天一开城门,就有百八十个被冻死的乞丐被拉出去,扔到乱葬岗上。这种时候朝中自然要做出一点赈济举措,搭起来粥棚子预备施粥。


    宫里忽然传来皇后娘娘要施粥祈福的消息,上行下效,京城权贵们马上响应,荣国府和林家的粥棚子搭在一处方便互相照应。


    又过了几日,听闻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要亲临施粥现场,做出表率,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史苗听罢,心里暗自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招待这些皇子皇孙出门花的银两和人力,不知能救济多少灾民。


    形式主义从古至今都跑不了,这样的阵仗,正好是博一个贤名的好时候。


    只听说施粥那天,皇子们在北城门处,公主们在内市的十字街口,万民爱戴,更有宫廷画师记录下这一图景。


    太上皇和皇帝看了以后十分满意,百姓们叩头呼万岁的声音不曾断绝。


    然而实际情况是,公主们在内场只派给女眷。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那些“饥民”都是被仔细筛选过的。


    不过是上前打了几碗粥水充个样子,余下都有太监们代劳。真真衣衫褴褛的灾民,防着跳蚤,防着病气,没有机会到贵人跟前来。


    无论如何,这个严寒的春天,京城的饥民们总不至于饿肚子。


    冻害成灾,史苗也不愿在家里面办什么宴席,不然就真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她和那个真贾母的区别,大约就是史苗不喜欢玩乐享受。


    史湘云过来给她拜年,为着热闹,递了帖子请黛玉千万一起来。才到荣国府,湘云那话匣子开了就止不住。


    她倒是穿得喜气洋洋,红艳艳的衣裳,瞧着就暖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众姊妹在史苗跟前围着小火炉烤栗子花生吃。湘云嘴上闲不住,说起家里最近的事:“早前北静王府上出去狩猎,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原先那天还邀请了我叔父,叔父没应约。”


    话音一落,史湘云原本笑盈盈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


    黛玉把手炉放到一边,示意丫鬟添一点炭火,也道:“我爹说今年才开春,户部那边就说要预备赈灾银两了。”


    探春跟着感慨:“当今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


    史苗靠在塌上的大靠枕上假寐养神。


    勤政爱民,再怎么勤政爱民,今年太上皇的寿宴还是要大办的,谁让是个整寿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啊!过得这一回,也不知有没有福气能熬到下一个整寿。


    皇帝陛下,是个大孝子呢!


    史苗这边心里正愁这一回要预备什么寿礼,那头黛玉悠悠叹了好长一口气。


    黛玉:“思来想去,我们在闺阁中,大约也只能写几句诗,却做不得什么。”


    史苗睁开眼,丫鬟扶着她坐起来,瞧着几个姑娘都很赞同黛玉的话,大有一脸的忧国忧民之态。史苗能理解她们有心无力的感受,不过也不愿见姑娘们如此消沉下去。


    史苗:“能写诗有什么不好?你们看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流传了多少年?怕的是一点疾苦也看不到,只顾着自己安乐的人。更有一种人,他只顾着自己安乐也罢了,还要出去作践人,那才是最坏的!”


    众人都道老太太说得有理。


    史苗躺了一会儿觉得口渴,喝了一碗温白开,又觉得嘴馋,让人把烤好的花生给她几颗。


    湘云听到作践人几个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与几个姊妹八卦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那边府上有个叫袭人的丫头?原先我觉得这丫头名字刁钻,一问她,居然是那句花气袭人的典故。”


    探春敛了眉眼:“如何不记得,先前那边不是出了事,撵出去了?”


    湘云拍了拍手,拿起帕子擦一擦,接着说:“先前公主们出府那一回,我婶娘也去了,就遇到了她来讨粥饭,腆着大肚子,头发被剪了半截,说是惨得很。”


    史苗在旁边静静听着,料想必定是史家那边把袭人当做反面教材,用来敲打家里的姑娘们了。


    惜春不明白先前甄家那堆龃龉,但听说头发被剪了,忙问:“谁这样可恶,剪人家头发作甚?”


    湘云摇摇头叹气:“许是她嫁的人家,对她不好吧!我婶娘说,但凡她是个规矩的,不犯那些事,再怎么也落不到这样的地步。”


    黛玉倒是私下里听过不少阴司,听了湘云这话,正色道:“我见杂书上说,剪了头发,也能用来换取银两。这人虽不妥,论理犯事的又非她一个,瞧着那家的爷们,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探春也冷笑道:“说什么狠狠打了一顿,哥哥们说还不是照样出来各处玩乐得好好的,和北静王极好,这世间总是对有些人太宽宥了。”


    史苗心底也暗自叹息,花袭人好歹留了一条命,暗里的消息,甄宝玉屋里被撵出去的有个丫头可是被灌药以后丢了性命。


    只是这些事,民不举,官不纠,都被甄家设法盖住了。


    第159章


    寒风如刀割般呼啸而过,吹过缝隙发出渗人的啸叫,似乎也在低诉着这世间的不公。


    从古至今,但凡行差踏错,承受更严重后果的总是女子。湘云微微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叹息,紧跟着说道:“唉,谁让世间有男女之分呢?倘若她规矩一点,大约也还有好日子过。”


    湘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似乎在思索着这既定的规则究竟是否合理。


    可这世间难道只要照着规矩来,就一定能有好日子吗?史苗神色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有些人就照着规矩一条条做了,也不见得好。人总有小人和君子之分,可惜这世上,多是小人畏威不怀德。”


    她的目光望向屏风上飘荡的云纹,心中暗自叹息,倘若把人都看做明事理的,大约也不用每日想着辖制下人,又要与上面的人斗智斗勇。


    说到底,人心总是幽暗更多。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给这世间添上一层厚重的压抑。


    湘云见是自己起的头,使得当下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重压抑,不禁有些懊恼,连忙又换了一个话题:“林姐姐今年生辰,打算如何过?”


    前儿黛玉还说,她生在花朝,瞧着今年古怪寒冷的天气,等到生日那天,冻死的花木恐怕一朵花也开不出,这大约是黛玉过得最为萧瑟的一个生辰了。


    满京城里现在还见不到一点绿意,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像是要将万事万物都封冻在这个寒冷的春天。


    原先林家是想着要在生辰施粥积福,但如今京城里施粥的人已然够多了。


    黛玉眉间似有愁云,为了不扫兴,却还淡笑着道:“姑且请你们聚一聚,也就罢了,云丫头有什么想吃的?”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那淡淡的愁绪仿佛窗外的寒风,怎么也驱散


    不去。


    圣上率先节俭做出表率,要从自己口中为灾民省下一口吃的,其他大臣家但凡有眼力见的,怎敢造次?


    尤其是家里有女儿在宫里当皇妃的甄家,为宫中马首是瞻。


    甄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先后过世,原先三足鼎立大约还算得上稳当,面上甄家是一家子人,不能叫外面看笑话。二房一走,两只脚的鼎就站不住了,上下的人心思渐渐浮动起来。三房这边要孝敬宫中,加上原先建什么省亲园子,甄家公中被掏得大半。今日出五百,明日出八百,哪里经得住这么消耗。


    薛姨妈自以为有了机会,先前照顾宝玉,又显示了自家能力,原想着会被高看几眼。到头来甄家还是淡淡的,今年冬天冷得很,甄家分给她们娘儿俩的炭火不够,等次又差,还好宝钗机灵,在铺子上预备了一点,不至于叫她们冻坏了。


    过了年去,薛姨妈和宝钗这一头冷清清的,母女俩翻出几尺缎子,预备剪几个鞋面。外面忽然说周瑞家的来了。


    薛姨妈放下针线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起身出去迎接,一边走一边吩咐丫鬟倒茶。


    周瑞家放下手里的盒子,脸上堆满了笑,笑盈盈说明来意:“姨太太,我们太太近日忙着宫里娘娘施粥的事,支使不开,今儿得了娘娘宫里送来的香露桃酥,让我给姨太太送一些来。”


    薛姨妈心里不明白,先前娘娘不是已经施粥一回,听说阵仗闹得不小,只比皇后低了一点,怎么还愁着?


    薛姨妈正想说话,却见宝钗亲自接了周瑞家的东西,也笑道:“劳烦周姐姐跑这么一回,正是知道太太忙乱,我们也帮不上忙,就算心里念着,也不敢去打扰。”


    周瑞家的提这一口,不就是想要薛家出钱?薛姨妈也回过味来,顺着女儿的话说:“贵人的事,我们没见过世面,倒也不懂,只是宝玉最近可好,上回他要吃糟鹅掌,送了去刚好又出门了,赶巧刚坐了些,你给他带去。”


    都是千年的狐狸,一开口就闻着了味儿,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宝二爷,周瑞家心头冷笑。


    而今大爷没了,家里就这么一个二爷宝贝似的,薛家真是打得好主意。


    看破不说破,周瑞面上却还道:“那就烦姨太太多给点,太太也说最近嘴里没味,许是喜欢这一口。”


    周瑞家早看不惯薛家这等小气模样,弄不到银子,弄点吃的也好,终归这一回还是客客气气的迎来送往了。


    周瑞家的一走,宝钗也无心去吃什么桃酥,原本想劝母亲娘俩要早做打算,离开这地方。


    但薛姨妈必定又是那一套要看顾的薛蟠的论调,听了又是一阵心冷一阵气,还不如不说,姑且有一日是一日。


    荣国府这边,出了正月里,忽然来了贾赦的信件。


    大儿媳周氏满脸喜气,眉飞色舞地进来:“老太太,大爷来信了!”瞧着这样子,肯定有好事。


    贾琮也喜气洋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老祖宗,父亲工程做得好,那边已经递了折子,说是已经启程了。”看来贾赦任务完成的确实不错,据说江南那边风调雨顺,今年盐税也收得好,龙心大悦。


    贾赦人还没到,宫里的上次先到了,出去修河堤的官家子弟都有,圣旨中也毫不吝惜的表扬。


    史苗穿着累赘的诰命衣裳,神色庄重,领着一家老小接旨谢恩,冷了这么久的京城,因为宫里的嘉奖,似乎又活了起来。


    回去换上家常衣裳,史苗穿上褚色丝绸薄袄,正从丫鬟盘子里挑选抹额。


    两个儿媳并贾政一起进来了,他们年轻人动作快,已是换上了常服。


    一进屋子,贾政递了个眼色,将屋里的丫鬟们都遣走,只有几个主子说正事。


    史苗凝眉,心中隐隐觉得当中大约出了什么事:“宫里赏了什么?”


    二儿媳抱了一对玉瓶过来:“母亲,这件玉瓶,是不是先前咱们家送进宫的?”说着又将先前的礼单子给史苗看。


    史苗拿起水晶眼镜,仔细地核对单子,又认真地看了看那对玉瓶,点头:“是咱们送出去的,错不了。”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就是这样一个举动,贾府上下都不得不揣摩上面的意思。为什么要将贾家送出去的礼物又赏赐回来?怨不得贾政他们提心吊胆。


    史苗却懒得深想,毕竟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脸上很淡定,神色平静如水:“想来是派礼物的公公不认真,旁人家送咱们的礼,也有往外送的,只当是个相像的,别叫传出去。”


    几人点头,发现这东西被送回来,她们都没敢声张。


    史苗想了想,又道:“可见宫里预备赏赐,并不用心,大老爷这回出了大力,怕也不得好处,你们照管好家里上下,别得了一个圣旨,就不知东南西北。”


    宫里赏的东西,变现能力太差,要是直接赏点金子能用来花用,大抵还实在一点。宫里赏的摆件,不能拿出来换钱,还要小心收着。


    就连进去过一趟的玉瓶,再送出来都有了记号。真是太亏了,也就说出去好听而已。但是满京城中,很多人对好听的名声求之不得。


    尤其隔壁如今飘飘摇摇的甄家。


    甄家二房丧事也过了百日,宫里有赏赐嘉奖了元妃娘娘的母家。


    恰如现在天气渐渐回暖,甄家似乎又迎来的更大的生机。


    因王熙凤自来很得荣国府老太君喜欢,奉家里长辈的安排,知道今日史苗和家里小辈开赏花宴,特意来给史苗请安。


    顾念着二房的事,她没有打扮得招摇,素净妥帖,不见大红大绿,反而显得沉稳了几分。


    开口还是那个爽


    利的凤姐人,屈膝像史苗行礼:“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凤姐这人实在是天生的社交焦点,怨不得贾母喜欢她。


    史苗见了她也忍不住嘴角含笑,见她一个人来的,不由问到:“前儿不是说你要带着闺女过来,怎么不见?”


    王熙凤捏着帕子,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老太太,我家巧姐儿身上有些不好,吃了积食,下回必定带来。”


    这也是王熙凤自己找的借口,只带着巧姐来,又得了老太太喜欢,回去不知又要谁眼红。


    一想甄家满屋子的污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史苗照例问了一下甄家各个奶奶的情况,王熙凤一一妥当答了。


    史苗指了指黛玉她们先前玩的桌游,让孩子们不要拘谨:“我这儿不缺乐子,去和姊妹们玩吧!”


    荣国府老太太就这点最好,王熙凤也喜欢过来玩,不用操心要怎么打点服侍,能开心玩个痛快。


    抹过一轮牌,湘云要玩狼人杀,丫鬟们去取了牌面。凤姐兴头上,笑嘻嘻问几个姑娘:“妹妹们可听说我们那边的新闻了?”


    探春道:“前儿听闻迎春姐姐定了人家。”


    这确实是一件事,甄家姑娘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好在迎春不是二房的,不然几年孝期出去,要耽搁成什么样。


    凤姐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示意探春猜错了:“不是那个,我们那边总算有了一件好事情,把粘了几年的狗皮膏药撕掉了。”


    狗皮膏药?姊妹们知道凤姐说话历来促狭。不知又在暗讽谁。


    湘云撑着桌子站起来,眼中满是好奇,忙反问:“凤姐姐这话,怎么个典故?”


    王熙凤慢悠悠嗑着瓜子,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先前住在我们家的宝姑娘,家里给她定了一门妥当亲事,如今母女已经在回乡的船上了。”


    第160章


    暮春的午后,微风轻拂,几株海棠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史苗手中的茶盏已然凉透,却浑然不觉。


    薛姨妈和薛宝钗居然走了?


    薛宝钗母女此前对金玉良缘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真的离开了?


    史苗忍不住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起,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她抬眸看向凤姐,又追问了一句:“当真走了?”


    在原著里,贾家明里暗里不知赶了薛家多少回,可薛家人却如跗骨之蛆,半点不挪窝。


    最后不仅在贾家娶了媳妇,就连侄儿辈的薛宝琴和薛蝌也一同住了进来,搞得荣国府简直就像变成了薛家设在京城的办事处。


    荣国府与薛家居住的地方隔着几重院落,开春时遭遇冻害,过年又有诸多事务缠身,史苗还一直挂心着出门在外的贾赦,一来二去,还真就把薛家母女抛在了脑后,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如今,照着凤姐的说法,薛宝钗和薛姨妈早走了十天半个月。


    二儿媳关氏听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兴奋,按捺不住想要吃瓜的心思,急忙开口问道:“如何就走了?可是家中来了人接?”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姨妈和薛宝钗跟孤儿寡母也差不了多少,有个儿子,还不如没有。


    平日里,她们往各家做客出去走动时,也曾听闻薛家老爷在江南另置外室的风言风语,还常被当作闲聊时的谈资,提过那么几句。


    关氏心里暗自思忖,姑娘家到了薛宝钗这个年纪,最该考虑嫁人了。


    薛家把她接回去,说不定是想把这个心心念念要找玉来配的宝姑娘嫁到金陵以外的地界。


    毕竟,来过京城、经过宫的人,在那些地方可金贵着呢,没准还真能寻到一门殷实妥当的姻缘,也省得再做什么京城公子哥儿的春秋大梦。


    大抵人都不是天生就存着狠心,就连关氏,素来和宝钗没多少交集,此时也不禁想着宝钗能有个好归宿。


    说起这件事,凤姐顿时神采飞扬,原本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浓重了三分,那模样,就像是解决了一个积压多年的心头大患。


    她声音轻快,充满了喜悦,头上坠着蓝宝石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着,冲着姊妹们眉飞色舞地笑道:“你们不知道吧?过年时候我们家那边走水,就是她们住的那边老婆子喝酒,打翻了烛火惹的事,还好没闹出去。”


    史苗心中暗自思忖,原来是做了亏心事,而且这亏心事还不小,烧了好几户人家,看来薛家是不得不走,留都留不住了。


    凤姐满脸得意,继续说道:“走了,先前她哥哥犯法那桩事,想来老太太也听过,听说出海人没了,我那姨妈伤心得很,只想回乡去,看一看儿子埋在哪里。”


    薛蟠已死的传言先前就有好几个版本,史苗听了,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也不敢肯定王熙凤说得有几分真话。


    既然提及薛蟠,众人不免又讲到教养儿孙修身养性上。王熙凤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心里明白,若是再提太多,反而显得薛家那娘儿俩多重要似的。


    她在这边玩乐了一阵后,史苗又让人预备了给甄家的回礼。王熙凤满心欢喜,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坐着马车往家去。


    平儿坐在一旁,心疼地给她揉着肩膀,想起今日凤姐故意演的那一出,不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奶奶何必在旁人家说那些。”


    在平儿看来,薛家的事也罢,和荣国府本就不相干,说得多了,反而显得凤姐像是个长舌妇,又要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王熙凤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愿意说,说了奶奶我心里痛快!”


    说着,她突然转身看向平儿,追问道:“你心里不痛快?”


    平儿想起近日府上那些污糟事,那薛家就算是奶奶的表亲,但素日里奶奶对宝姑娘是什么态度,对薛家又用了什么法子,大家都看在眼里。


    就说薛家那边喝酒烧了屋子的事,与凤姐根本没有关联,可没来由王熙凤也要被家里的四爷一顿奚落贬损。


    上面太太们说话也难听,王熙凤都快郁结成疾了,何必还给薛家留那么多体面。


    想到这儿,平儿便也不再相劝,只是轻声说道:“奶奶心里舒坦就好……”


    那边凤姐回到甄家,给家里长辈送去荣国府的还礼。


    隔着几重院子,凤姐自认为还是沾到了国公府老太太的光,心中颇为自得。


    却不想,凤姐走后,一贯在史苗跟前说话谨慎的两个儿媳妇,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像唱‘双簧’似的议论起来。


    大儿媳周氏微微皱眉,眼中带着一丝探究,说道:“瞧着这凤丫头像是对她那表亲妹子有很大的怨气似的。”


    二儿媳关氏连忙搭腔:“如何能没有怨气?听说那位宝姑娘给她家爷们塞帕子。”


    史苗听见二人如此说,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丝维护凤姐的念头,说道:“隔着几重院子,谁说得清楚,人已经走了,旁人的家事,今后就不要议论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以后,两个儿媳的心思也愈发多了起来。


    周氏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前儿听说,甄家四爷养了外室,难为凤丫头还在老太太跟前笑得出来。”


    史苗听了,心中一惊,却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


    红楼原本里面王熙凤的丈夫贾琏养外室,现在王熙凤和贾琏没了姻缘,她嫁的甄家爷们仍旧要养外室。


    史苗不禁脱口而出:“家孝之中,他怎么敢的?”


    关氏接着又继续道:“听说甄家接进门去,说什么等过了孝期才能抬成姨娘,没几日就得了搅肠痧不在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搅肠痧呢?那外室的死法,实在叫人浮想联翩,毕竟一碗汤药喝下去落胎,也会腹痛难忍,命可能都保不住。


    反正甄家对外的说法是搅肠痧,大家便也都看破不说破了。


    史苗眉头紧紧蹙起,严肃地说道:“那便是前车之鉴,管好你们屋里的哥儿。”


    两个儿媳听了,忽然都不说话了,周氏双手叠在身前,不停地绞着帕子,神色间满是局促。


    再瞧另一个儿媳,神情也十分不自在,眼神闪烁。


    史苗瞧在眼里,心中了然,大概这两人已经在心里倾向于是凤姐下的毒手。


    可惜史苗却不这么认为。王熙凤如今一副摆烂的态度,何必多此一举,她大约也没这么傻。


    若是那外室真的珠胎暗结,甄家比王熙凤更着急的人一抓一大把,她那么精明,何必上赶着蹚这浑水。


    史苗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凤丫头虽然泼辣,倒也没那么歹毒,况且她一年来不了几回,和姑娘们也说不上几句话。”


    要是黛玉和探春、湘云这些姑娘,随便就被凤姐三两句话影响到,那岂不是枉费了这么多年读的书?


    况且真遇到那种情况,史苗宁愿要一个心机深沉的孙女,也不愿要如原著里迎春那样,木头似的不知道反抗的活死人。


    因这一份分歧,荣国府便对甄家那边上了心,尤其关乎王熙凤那边的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伺候的下人多了,反而七嘴八舌,最瞒不住秘密。


    倒也有其他说法,据说那个外室的死,是甄家爷们怕自己被牵累动的手,也有说是甄家长辈的意思,当然还有坚持认为那人运到不好,好容易熬过孝期就能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却一病死了。


    众说纷纭,究竟真想如何,一滩水搅和浑浊以后,各样说法也只能靠人自己分辨。


    但对于后宅往来的各位夫人而言,当下凤姐狠辣害人的嫌疑反而淡了许多,众人纷纷同情起她来。


    至于甄家死去妾室,尚且不知是姓甚名谁,只变街头巷尾的谈资,再过几日有了其他新鲜事,便也被人淡忘,仿佛这世间她从未来过。


    荣国府这边历来稳当为主,贾赦还在外任中,又有史苗坐镇,主打一个低调。


    听说史家那边也拘着哥儿姐儿不许出门,战战兢兢的。


    世面上忽然出了一些新书,当中有一本神农册,讲的是农桑之事,编书人落款为林岱。


    书是一本好书,但书籍珍贵,京城中亲事农桑者寥寥,要不然一心扑在科举上,要不然就是喜欢各样杂书的,是以这本书并没有多大反响。


    回暖以后,荣国府花园里那些被冻死的花木被换


    了一茬,顺便重新整修一下院子。


    这边家里整理得差不多时,贾赦也进京了。


    贾赦这一程进京比大家预想的快,据说是疏浚了河道以后,行船平稳,航道畅通,加上贾赦归乡心切,是以脚程也快了许多。


    贾赦进京以后未及归家,就往宫中谢恩复命,圣上口谕夸奖,又赏赐了一回,照样是宫库里面的玩意儿,只是多赐下一百两金子。


    史苗心里暗笑,皇帝陛下总算舍得给真金白银了,但是这些钱等太上皇生日快乐的时候,荣国府还要还回去,兴许还要贴补些。


    只愿太上皇不要和乾隆皇帝一样,心血来潮搞什么劳民伤财的千叟宴。


    史苗正如是想着,外面说贾赦已经进了二门,人头攒动。


    家里小辈们都齐齐到了,为贾赦接风洗尘。


    原本是亲人许久不见的时刻,宫里也有了赏,早就预备好了,比从宫里出来的贾赦还先到家。


    贾赦一进屋子,给史苗磕过头,随即一脸遮掩都遮掩不掉的不高兴,忍不住向母亲抱怨:


    “这是什么天理!堤坝修得好!反而成了我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