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殿下,这么迫不及待吗?……


    沈榶一阵恍惚, 他几乎要以为那日张太监来传旨时,他因心情不好精神恍惚,记错了能带进宫的人数。


    不应该啊!沈榶分明记得,当时张太监还把盏碗碟箸四个叫出来见礼了。而这时候, 其他伴读显然也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沈榶, 都有意无意地投来了目光, 或嫉妒, 或好奇,或探究。


    沈榶:“……”他悄悄向旁边挪了半步, 向沈桥确认:“当时中官来府内传旨时,可有说了能带几个下人?”


    沈桥吓了一跳, 没想到大哥哥会忽然和她说话, 忙道:“一个。”她也朝盏碗碟箸四人瞟了一眼,之前在府门口时她就疑惑震惊了, 但又不敢问。


    沈榶深吸了一口气,悄声吩咐盏儿等人:“一会儿盏儿随我进宫。箸儿带着他们两个, 随咱们府里送行李的车回去, 只当你们是来相送的。”


    此刻盏儿几个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答应。正在这时, 忽见张太监从宫门口出来,四下张望了一番便到了沈榶身边,笑道:“沈大公子、二小姐, 随咱家来吧, 你们的轿子在这边呢。”


    沈榶看着这张太监, 却觉得越看越古怪。张太监能领旨来福昌伯府申饬沈易安,地位应该不低吧?接人进宫这样的小事,也要他亲力亲为吗?沈榶使了个眼色, 盏儿便紧走几步跟上前,箸儿带着小碗、小碟则转头朝行李车子的方向走去。


    张太监见状却忽然阻拦道:“你们几个去哪儿?莫要乱跑,那些行李待会儿自然有小太监们卸了车送到住处去,现下要紧的是进宫去拜见贵妃娘娘。”


    沈榶这下便确定,不是自己记错了,就是这张太监在弄鬼。他心下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得罪中官,也只得按捺着性子,笑道:“自然是要让他们回府去,我见今日入选的伴读皆是只带一个侍婢,便是几位侯府的公子小姐也是如此,我们区区一个伯府,又如何敢带这许多?”


    张太监哪里会不知,别人都只带一个,唯独沈榶带四个,会遭人记恨?但上面就是这样吩咐的,他也只是传个话罢了。包括此时他亲自来接沈榶,也是太子的授意,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这……大公子自然与别人不同,这是上面吩咐的,咱家也没法子呢。”又连忙让小太监将箸儿等人拉回来:“你们随轿子跟着便是。”


    “上头的吩咐?”沈榶心中诧异,难道是贵妃还因为上次那点小事看自己不顺眼,特意想这么个法子来为难自己,让一同入宫的伴读来整治自己?


    也太拙劣了吧?


    不过此刻被张太监盯着,沈榶也难以违抗,只得满腹心事地上了轿子。一顶顶青幔小轿朝着贵妃所住的毓庆宫而去。


    贵妃初入宫时,本住在仅次于皇后所住栖凤宫的宝华宫,是生了大公主之后,才被迁到这所偏僻的毓庆宫来。这宫殿虽然偏僻,规模却并不小,因之前太子成年前也住在这里,修饰得奢华中又不失雅致。


    沈榶和其他伴读在毓庆宫门口下了轿子,便有女官引导着他们排成队进去,不时还有其他伴读悄默默打量沈榶几眼。丫鬟侍从们皆留在外头,也有教引嬷嬷领了去,趁这时候进行一番训导。


    沈榶跟着众人进得正殿去,遥遥见贵妃坐在正中的宝座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依偎在她身旁,想来便是大公主。众人都垂着头不敢直视,沈榶也只能偷眼去看,贵妃已三十有余,却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十分美貌妍丽,只眼尾眉峰透出了一两分凌人盛气。


    而大公主生得玉雪可爱,若不是眼神中透着几分呆滞,全然看不出是智力不健全的孩子。


    众人在一旁太监的引导下齐齐下跪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都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贵妃道。众人便都抬起头来,只是目光仍然下垂,不敢直视贵妃,更不敢随便乱看。贵妃扫过众人,却只对那些年纪小的伴读伴读十分关心,还让大公主和他们打招呼,对这些年纪大的伴读并不过多理睬。


    大公主仍是孩童心性,乍一看见这么多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小伙伴,很是好奇。贵妃这才抽空侧头问了白檀一句,白檀便遥遥朝沈榶示意了一下。


    贵妃的目光便落在了沈榶身上。


    样貌……还不错。贵妃和她已逝的三哥关系不错,于是对三哥仅剩的血脉也很上心,这福昌伯家的大公子单看相貌、家世,倒还算配得上她侄儿,就是不知道秉性如何。


    只是她又想到,小哥儿于子嗣上到底不如女子易得,若是别人也罢了,她那侄儿本就身子不大中用。若在房中多放两个女子妾室,又怕侄儿身子吃不消。


    贵妃这般思索着,目光忍不住朝旁边几个女孩儿身上飘去,又迅速收了回来。


    罢了,这些女孩子……


    她正思忖着回头给侄儿再相看些好的,忽听外头小太监通传:“太子驾到!”


    众人俱是一惊,沈榶因着心中一些猜测,情不自禁的朝外看去。


    太子李洵今年十九岁,但因入朝执政多年,身上早已褪了稚气,生出了上位者的威严。他生得十分英俊,剑眉星目,面庞线条凌厉,更显不怒自威。加上近一米九的身高和宽阔的肩,一步步走近,将殿外的日光遮住了许多,投下长长的暗影,竟给殿中跪着的诸人,包括坐着的贵妃,都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


    原本跪在大殿正中的伴读们,竟然有好些开始发抖,手忙脚乱地爬到了侧边让出路来。沈榶惊讶地看了一眼那些发抖的伴读,也默默蹭到了侧边。


    若是不谈从箸儿等人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这太子的相貌人才还是挺好的,至少赏心悦目。沈榶又想起那野鬼说的“谣言不可尽信”,心中发笑,更加小心地去偷眼打量太子。


    同时,李洵的目光飞快地从沈榶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又不着痕迹地扫过大殿中的所有人,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身影,略略有些失望,敛容上前,拱手对贵妃行礼道:“姨母。”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的压抑感随着李洵的恭敬与微笑而散去。不过她依然觉得有些奇怪,太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这并不是他们商量好的。但这会儿也笑道:“倒是来得正好,这些是本宫为你妹妹选的伴读,也不是外人了。你来帮本宫掌掌眼,这些孩子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怕有的性子淘气,带坏了你妹妹。”


    话虽这样说,她却引着李洵去看那些年纪大的伴读。这便是想趁机让太子相看一番,有没有合心意的。


    沈榶身侧有几个伴读听见贵妃如此说,却抖得更厉害了,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沈榶:“……”啊,他大概也是猜到了。看来不仅仅是他们家箸儿消息灵通啊……


    李洵的目光不悦地从几个发抖的身影上扫过,看来这些大家的公子、小姐胆子也没大多少,一样被那可恨的流言所蒙蔽。他的目光又停留在沈榶的脸上,见他没有发抖,却仍然露出一模嫌弃来。


    ……看起来呆呆的,全然不如孤在这具身体里时神采飞扬。


    但他见沈榶跪在那里,心里却又很不舒坦,仿佛自己被人罚跪了一样。这奇诡的换魂遭遇,竟让他好似生出了一个“分/身”,莫名将这蠢笨窝囊的大公子划入自己人的范围里了。


    “姨母选的人,想来都是好的。”李洵淡淡道:“今日刚入宫,想来他们还不大习惯,又乍见姨母,未免心中畏惧忐忑。不妨让他们陪大妹妹念几日书,慢慢才看得出性情。”


    “也是,”贵妃点了点头,仿佛此刻才想起来人还都跪着,便笑道:“都起来吧。”又吩咐身边的白檀:“让内务府给每人拿几匹好料子做衣裳,文房四宝也要备最好的。明日修整一日,后日便要开始念书了。”这边是给下赏赐了。


    又温言对众伴读道:“缺什么只管和你们宫里的嬷嬷说,只当自己家一样。”


    这自然是一句客气话,没人会当真。众伴读敛目躬身行礼谢恩:“是,多谢娘娘恩典。”


    说罢,便有太监引伴读们下去了。


    待众人出去,李洵才对贵妃道:“姨母可看见那福昌伯家的公子了?可还与睿表弟相配?”


    贵妃犹豫片刻,便将心里话照实说了:“模样倒是不错,家世也是正好相配。只是我思来想去,到底是个哥儿,恐将来子嗣上艰难。你睿表弟那身子原本就不好……”


    李洵心中莫名松了一大口气,立刻接话道:“我想着也是呢,还是要给睿表弟娶个好身段好生养的女子才好。姨母不如在其他几位女子伴读中选一选,有没有合适的。”


    贵妃不料他这样说,心中一口气噎住了。这些伴读,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是性子极懦弱胆小,就是娇纵张扬蠢笨,如何好给郑孟睿……不过这话自然不能直说,便只道:“再说吧,这些伴读要么出身高门勋贵,要么是正二品以上大员,实权在握,睿儿那个身子……恐怕她们家中不会愿意的。”哪里有那福昌伯府凑巧,又有勋贵的体面,又荒唐落魄。“回头我与父亲再商量商量吧。”


    李洵点了点头。正巧这时,一个小太监提了个食篮进来,到李洵跟前:“殿下,到时辰该喝药了。”


    贵妃忙让身边宫女将食盒打开,伺候李洵吃药,又嗔怪道:“你也是,身子刚好了一些,就出来乱跑。这些伴读进了宫,哪日不能见呢?”


    李洵的身体只是因昏迷太久,没有进食而虚弱,养了几日便已大好,因此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然而贵妃却又笑着调侃道:“莫不是洵儿也终于长大了,于此事开始上心了?”


    李洵耳朵一红,他确实是动了春心……却不是对那些选上来的伴读。他想见小碟,倒是真的一日也不想等了……这几日他在东宫休养,身边宫女内侍太监无一不蠢笨无趣,竟让他思念起在甘霖院的时日。


    他这几日常梦到一群小丫鬟侍从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却并不惹人厌烦。他们将小碟围在中间,央着他继续讲那白蛇的故事,而李洵在心中也隐隐的期待……


    期待一个与一般说书先生所说完全不同的结局,期待缘分天降、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嘴角含了一抹笑,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而他这副模样落在贵妃眼中,却让贵妃十分纳罕:难不成他还真有什么中意的人了?


    而就在此时,李洵喝完了药,白檀又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碗补品:一碗冒着油花,由肥鸡、鱼翅、瘦肉炖出来的燕窝。


    李洵面色骤变,他几番忍耐,可额角突突地青筋直跳,猛然上窜的肝火烧得他呼吸猝然变快,知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猛然将那碗燕窝打翻在地:“该死!”


    白檀吓了一大跳,那碗燕窝大半泼在了她身上,此刻也顾不得了,连忙跪下请罪。李洵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因晕眩硬是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


    大公主被他摔碗吓得发出尖锐的哭声,更让李洵头疼欲裂。


    不对劲,这不对劲。


    李洵在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中硬是挖出一丝理智。他从前在甘霖院,也不是没和沈易安吵过,也没少动气。但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一碗燕窝做得不合心意而已,难道还能比刚落了水却吃不上药严重?他惩治沈椿时也不曾这般过!


    难道是刚才的药有问题……他刚刚喝了药,就立刻开始头疼。真的会有人胆子大到如此,在储君的药里下毒吗?


    李洵紧紧攥着桌角,几乎药将桌子掰下一块来。


    贵妃连忙去哄大公主,见李洵状态不好,又连忙将大公主交给宫女,和几个太监一同去搀扶李洵:“我便说你身子还没养好,不该到处乱跑才是。那燕窝有何不妥?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她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檀,道:“还不快收拾了。”


    白檀连忙应是,捧着碎瓷出去了。李洵缓了缓,才觉得那阵晕眩过去了,森然道:“传孤旨意,今日御膳房烧这碗燕窝的,杖毙!”


    那送药来的小太监早已抖如筛糠了,连忙磕了几个头快步跑了出去。贵妃眼神闪了闪,流露出一丝可惜,却又很快掩饰了下去,劝道:“又何必和个下人置气,气坏了身子。”


    “姨母不知这御膳房的刁奴有多可恶!”他堂堂一个太子,连做法都详细说了,竟然吃不上一口合心意的燕窝。李洵眸色一暗:“孤要去御膳房,看着他们亲自行刑,以免他们推个学徒出来糊弄孤!”


    说着也不行礼告退,径自气冲冲去了。


    贵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毓庆宫门口,自回身哄大公主不提。


    而此时,在毓庆宫外不远处的一众伴读,几乎是亲眼目睹了事件全程。


    沈榶等人从毓庆宫出来,并没有立刻被带到他们这些伴读居住的重文宫,因为他们的丫鬟侍从还在听教养嬷嬷的训诫呢。


    一个身份显然很高贵的小姐不满地噘着嘴,也幸亏她还记得这是在宫里,只低声道:“好大的规矩,让我们这么多主子,竟站在风口里等奴才。”


    旁边一个内侍不经意往这边撇了一眼,那位小姐咬了咬唇,住嘴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群丫鬟侍从被几个嬷嬷带着从一间下人房中出来:“宫中不必外头,明日请各位小姐、公子留在重文宫不要外出,自有教引嬷嬷来教导诸位宫里的规矩,各位身边的丫鬟侍从也一样要受训。”


    这下连沈榶在心里腹诽了,既然明天还要受训,今日真的何必让我们在这儿干站着等?


    好奇怪啊。


    就在这时,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毓庆宫里太子的怒吼:“该死!”


    那嬷嬷脸色一变,对引路的太监道:“快带诸位小姐、公子去重文宫吧。”


    那太监连忙应了,带着沈榶等人往重文宫去。结果路过宫门口时,便看见白檀捧着碎瓷片从大殿出来。


    虽说不该窥探,但很多人还是忍不住看到了,身体明显一抖。


    沈榶:“……”一个碎瓷片而已,人生气了自然要砸东西,那有碎瓷片又有什么奇怪,这也值得抖?既然怕,就不要看啊。


    十分无语。


    他们一行人走得并不快,没一会儿,后面又有个小太监一阵风地跑了过去。这时给他们领路的太监忽然将那小太监叫住:“你要死啊,在宫里竟敢疾走,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那狂奔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敢不快些去传么?今日也不知御膳房哪个倒霉,做了一碗太子殿下不喜的燕窝,殿下气的将燕窝砸了,要将御厨杖毙。我这不得快些去传旨?”他生怕传得晚了,殿下一生气,要将他也杖毙。


    领路的太监也很惊讶的样子:“那你也不能在宫中疾跑啊,唉,我也不耽误你功夫了,靠着墙根些,快去吧。”


    小太监胡乱点了点头,果然贴着墙根跑了。


    伴读队伍里发出了一些小声的惊呼,刚才殿下生那么大的气,竟然只是因为一碗燕窝不合口味,就要杖毙御厨!天啊,京中流言果然所言非虚。


    箸儿也紧紧握着沈榶的手,小声道:“当时公子还说谣言不可尽信……我看今后还是尽量躲着些太子吧。”别说被选中因侍寝被凌虐而死了,就这个脾气感觉从他身边路过都有风险。


    沈榶沉默,谣言不可尽信不是他说的,是野鬼说的……不过这么残暴,应当是他猜错了,这不能够是他家野鬼吧?


    他家野鬼虽然战斗力强,但也从没有一碗吃的而降罪于人的,要不然那赵婆子能活到陪柳玉拂一起放火吗?


    但是吧……沈榶又在心里咂摸了一遍,回头望向毓庆宫:他怎么觉得,从让他们在风口等着起,这件事处处透着巧合呢?


    而他这一回头,竟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沈榶眨了眨眼,果然见张太监笑眯眯地朝着他越跑越近。


    李洵从毓庆宫中出来,扶着墙缓了几息,才对身边跟着的心腹小栗子道:“你去找华项明,让他带几个禁军将今日做燕窝的御厨带走,便说孤要亲自看着杖毙……先将人关进东宫地牢中。今日沾手过那碗燕窝的全抓了,宁可抓多了不可错放!”


    小栗子连忙应了,又关切地问李洵:“殿下您没事吧?”


    李洵摇了摇头,许是那一阵火气发泄了出去,他胸口汹涌的气息此刻已经平复了不少,人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左右看了看,那群伴读好像已经走远了,心中有些许失望,只打发小栗子快些去,以免再生事端。


    然而他慢慢朝着重文宫方向走,却忽然看到了张太监带着一队小内侍和宫女,也在往重文宫方向去,连忙招手将人叫了来。


    张太监是嘉文帝身边御前统领太监大总管的干儿子,也算混上了嘉文帝身边太监的四五号人物。张太监心里清楚,他们这几个干儿子,其实是嘉文帝授意大总管用心培养,将来大半要伺候李洵的。于是一直也对李洵、华项明等人态度亲和,这才几次帮李洵、华项明办事。


    这会儿见了李洵,便笑眯眯地上前行礼:“给殿下请安。”


    李洵看了他身后的小内侍和小宫女,问道:“公公这是又领了什么差事呢?可忙吗?”


    “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张太监忙道,“陛下对这次进宫的伴读还是很上心的,”不论是为李洵,还是为了大公主,嘉文帝一直都关注着这些伴读。“这不,挑了这些好的孩子们,送去给几位伺候。他们虽然自己带了下人,但到底对宫里不熟悉,得有个宫里人提点着。”


    说是伺候他们,这些小内侍、小宫女也是调教好了的,会观察这些伴读的秉性,哪些适合伺候公主,哪些适合给太子做侧妃。


    李洵闻言,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而是道:“既然公公不忙,且帮我个忙。”张太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连忙躬身附耳过去,却听李洵道:“将那福昌伯府的大公子给我拦下来……还有他身边的丫鬟侍从一起。”


    张太监:?


    殿下,这么迫不及待吗?


    第32章 第 32 章 殿下纳了他,就不能纳我……


    于是沈榶回头时, 便看见张太监一溜小跑追上了他们伴读的队伍:“沈大公子!”


    领队的太监听见声音,连忙停下谄媚笑道:“张爷爷可有什么吩咐?”


    “与你们不相干,先去吧。”张太监挥了挥手,小口地喘匀了气, 只对沈榶道:“咱家有几句话要交代大公子。”


    那领队的太监眸光一闪, 却也不敢多问, 忙带着剩下的伴读离开。那些伴读中不少人都偷偷回头看沈榶, 有好奇探究的,有艳羡不忿的, 居然还有目露同情的……


    沈榶十分疑惑,更因今日种种, 对这张太监多了些警惕:“张公公有什么话, 要在大庭广众将我拦下交代?”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关系户吗?关键他并不是啊!


    ……好吧,沈易安好像给这张太监送了份厚礼。


    但你拿了沈易安的厚礼, 就是这么来报答我的吗??


    张太监也在心中叫苦,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事极易给沈榶树敌, 可太子殿下就是这么交代的, 他又有什么办法。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话题:“是有一件要紧事, 咱家、咱家……哦,是华统领托老奴问您句话!前些日子也是华统领忙忘了,如今您进宫了他不方便相见, 这才托老奴问上一句。那柳氏判了秋后腰斩, 剩下的小哥儿沈椿倒也罢了, ”被丢进湖里加上这些日子家中动荡,病情更重,沈椿眼看着是不成了, “沈松那个小子可怎么处置好呢?他现在还跟那柳氏一同关着呢。”


    这两个孩子倒真是尴尬。其实大家都清楚,他俩确实是沈家血脉,但又因陛下的旨意,落了个“血脉存疑”的名头。如今话既然递在了沈榶跟前,那是生是死,认或不认,皆在沈榶一念之间了。


    若是沈榶心善,便将其算个婢生子——这个婢生子可不是府里丫鬟做了通房,生下的孩子。而是富贵人家畜养的歌女家妓,常常拿来“招待”客人,主人家偶尔也会享用。这生下的孩子,可说不清是谁的,有可能是客人的,也有可能是主人家的,总归并不会按庶子算、上族谱,长大也不会分家产,只是也会好好养着。沈松不过十岁,这样至少是条活路。


    然而沈榶却并没有那份善心。提起沈松,他便冷了脸色,道:“华统领既然问我,便是我想如何,便如何了?”


    “这是自然,”张太监笑眯眯道,又忍不住替自己辩驳两句:“沈大公子尽管放心,咱家与华统领关系很好,公子待咱家便可如待华统领一般,在宫里您有什么事儿,尽管找咱家。”他也看出来了,他们太子如今可算是情窦初开,还急不可耐,嘻嘻。


    也难怪华项明几次插手福昌伯府的事情,他与太子殿下更亲近些,想来早就得了消息了吧!这……这将来少说也是个妃位,自己讨好两句怎么了?


    沈榶的目光依然透着几分怀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张太监,心道不会独独让他带四个丫鬟侍从的昏招,是华项明或这张太监真认为是为自己好而做下的吧?


    他略一思索,垂下眼帘道:“倘若朝中大臣犯了错,遇上满门抄斩,如沈松那般年岁的幼子该如何?”


    张太监一愣:“这——十四岁以下可免斩首,流放荒地。”


    沈榶点了点头:“柳氏斩首之后,便让华统领按这规矩行事吧,”


    当时退休出了岔子,之后拿回身体,沈榶也并没能接收到原主的记忆,系统那个小没良心的说什么也叫不出来。他不知道原主和沈松从前有没有过节,却很清楚他绝对不想再见到沈松。流放路上诸多苦难,能不能活下去便看他的命了。


    沈榶心中有些烦闷,正欲离开,忽见一高大身影正慢慢朝这边走来,立时有些僵住了。


    太子……


    方才亲眼见识过太子发怒要杖毙御厨,就算察觉到了其中可能有古怪,沈榶这会儿也不想和太子对上。身后四个丫鬟侍从更是紧张极了。


    张太监却松了口气:可算拖到殿下来了!他忙上前去行礼:“殿下。”


    “嗯,”李洵冷着一张脸,其实目光已经偷偷在小碟身上扫过十来次。好像瘦了点,听说着火那天还昏倒了,不知道养好了没有。不似在府中灵动,或许是刚进宫还不熟悉,拘谨得很。


    他心中发笑,这小哥儿还有这副装老实的面孔呢?倒是少见。面上却装得极正经,问张太监:“这是何人在此?”


    张太监:“……”也不知道殿下在玩什么新鲜花样,您都关照多少回了,还没和人家打过照面呢?不过他心中也有些疑惑,从前好像是没听说过太子和福昌伯府有过什么联系,这是怎么就看中了人家?但此刻也只能顺着道:“这是福昌伯府的大公子,如今进宫来给大公主做伴读。”


    “哦,”李洵佯装忆起,“方才在姨母宫里,好似见到过。”李洵的目光在沈榶脸上扫过,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孤用的时候就威严不可冒犯,这会儿看起来就窝窝囊囊……嫌弃。


    沈榶:?


    这种嫌弃的目光,他刚才在贵妃宫里就感受到了。但是——谁问你了?用得着你来嫌弃?你嫌弃你别看不就行了?


    简直莫名其妙啊?


    沈榶心中疯狂吐槽,面上却十分规矩,头深深垂下,尽量不让太子看到他美丽的脸。


    却见那太子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落在沈榶身后四个侍婢身上:“这几个倒没见过。”


    张太监:“?”好奇怪啊,让他花这么大功夫把人留住,就只看一眼,还目露嫌弃?他惊疑不定地将目光在太子和几个侍婢身上来回打量,一个奇怪的想法浮上心头:“这……这是沈大公子从府上带来的四位丫鬟侍从。方才侍婢们皆在毓庆宫外受嬷嬷们的教导,没进去,想来殿下不曾见过。”


    然后张太监就见太子一步步逼近了那个最最最不起眼的小哥儿。


    李洵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有点怕吓到小碟。但他实在忍不住了,没有小碟在身边,他的日子有多索然无趣!李洵侧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背影将其他人的视线遮住,抖了抖袖子。


    他袖子里放了一只新的木雕小兔子。但和之前那只有些不同……之前那只,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火烧坏。如果他拿出这小兔子,以小碟的聪慧,应当能猜出他的身份吧?——话说回来,以小碟的聪慧,这几天就应该察觉到他家公子身体里换芯子了吧?


    新的木雕小兔子顺着李洵的袖子落在掌心,被他递到小碟的眼前:“你……”


    然而他一偏头,却惊讶地发现,小碟正急促地呼吸着,仿佛喘不上来气一般。


    李洵大惊,也顾不得别的了,将木雕兔子顺手塞了回去,一手扶着小碟的肩膀:“你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


    然而小碟已经“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那些普通宫女一样厉害:“参参参参见太子殿下!”


    李洵站在原地,一脸懵:他英勇善战、有勇有谋、处变不惊的小碟呢??


    盏碗箸也震惊又害怕的看着这一幕,传说中暴戾可怕的太子,十分奇怪地贴近第一次见面的一个小侍从,还用身体把小碟整个人罩住,然后捏小碟的肩膀——好可怕好变态啊!!


    而张太监虽然震惊于殿下的眼光,却更焦急于殿下的方法,连忙上前道:“殿下,殿下这哥儿头一次进宫,乍见太子威仪,怕是有些吓着了。”沈榶也于震惊中回过神,赶忙上前去安抚小碟,小碟却已经吓得手软脚软,瘫软一片了。


    李洵有些茫然,是这样吗?他打心底觉得不对劲,但此刻眼见小碟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也知道今天这场合不对,别再将人吓出个好歹来,只得有点郁闷地退后两步。他又看了眼小碟,轻声道:“是孤……孤以后不会了。”


    沈榶的手一顿,张太监也惊讶地看向李洵。太子殿下竟还会说软话?他不禁又多看了那小侍从两眼,这哥儿到底有什么魅力?


    这时候赐去重文宫的一行小宫女小内侍也姗姗而来,张太监忙命他们将沈榶几人送回重文宫去,自己将李洵与那几人隔开。


    也幸好李洵并没有追过去的意思,只痴痴地看着小碟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张太监道:“你给那福昌伯大公子选间最好的房子,他带的人多,多给他两间房。再多选几个宫女内侍伺候。”这样就不必小碟干活了。


    张太监实在忍不住了:“殿下,哪有您这样、这样……”他要是个现代人,就该问哪有你这样追人的?可这会儿也只能支吾了两句,道:“我给这大公子选了一间朝南很好的厢房,殿下放心吧。这些伴读里面,还有一个公府的小姐,一个侯府的小姐、一个侯府的小哥儿,哪里轮得到沈大公子住最好的屋子?之前只他一人带了四个丫鬟侍从,便已经够惹人眼了。我看那大公子瞧着老奴的神色,只担忧老奴要害他呢!”


    李洵皱了皱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怎么对他好,还这么麻烦?”


    张太监叹了口气。这位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用考虑这些、也鲜少考虑过这些。而他是从底层太监挣扎出来的,也不是一开始就得了大总管的青眼,自然知道这世间嫉妒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会催生出多少麻烦事来,尤其是这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事情。


    太子殿下这些关照,不知内情的倒更像是捧杀……“殿下,您就听老奴的吧。”总归太子的心意他已经明了,也知道太子中意的人究竟是谁了。


    啧……殿下还真是口味独特啊。


    “好吧,那你替孤将他……照顾得好些。”李洵低头看了看袖子里没送出的木雕兔子,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怎么事情发展的,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李洵胸口闷了些郁气,直到再也看不见小碟的身影,才转头回东宫地牢去拷问御厨撒火了。


    而这会儿,沈榶也沉思许久,才问小碟道:“刚才那太子与你说了什么,将你吓成那样?”


    盏碗箸也关切地看过来,小碗还小声嘀咕道:“咱们真是运气不好,入宫第一天就……”盏儿连忙打了他一下,示意了下走在后面的两对小宫女、小内侍。


    小碗连忙闭上了嘴,只以眼神暗示,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怎么那么倒霉,遇到了暴戾的太子!


    小碟听见太子二字,就打了个哆嗦:“他就说了个‘你’,抖了抖袖子……看起来好奇怪……”


    沈榶:“?”他十分不解,“一个‘你’字就把你吓成这样?”


    小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也不怪他啊,这几日因为要进宫,他们几个私下又把太子的恐怖流言重新温习了一遍,誓要保护好公子。今日在毓庆宫门口,又亲眼见到太子是如何因一碗燕窝就要杀人……当时太子靠近他,他好怕太子因为他没有行叩拜大礼也要杖毙他呜呜呜呜呜,谁知道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会随时发什么疯。


    沈榶:“……”虽有些无语,但也……情有可原吧。


    但这会儿,许多信息串联在他脑海中,也让他认为,太子八成就是那野鬼了。


    所以他这次进宫,才会被特许带四个下人,否则只能带一个的话,他大概率只带处事更妥帖更熟悉的盏儿。


    那太子方才说的那句“孤今后不会了”,和那晚捧着他手臂细看的野鬼形象慢慢重合。就是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是太子失去的魂魄附体于大公子,现在归于本位。还是真野鬼离开了大公子身体后,又附在了太子身上。


    思及华项明的反应,应当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但无论是那种……于沈榶都无所谓。总归他认的、想寻找的,都是那个一起并肩作战过的野鬼。


    若他是野鬼又夺了太子的舍,沈榶甚至愿意帮他遮掩。


    今日太子直直奔着小碟去的样子……沈榶心中微微一动,他也在找自己,甚至可能还打算相认。


    哇,这么爽。我的伙伴是太子诶,沈榶在内心感叹。


    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重文宫。这里是皇子、公主们学习之所,伴读们就住在后头的翠竹馆。翠竹馆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安置她们这二十几个人倒也勉强能住下。当然,条件自然不如各位在家中好了。


    张太监明显比李洵会办事,他给沈榶安排的是二进院的西厢房,还是一个小套间,一明一暗两间房。明间是个大大的厅,采光很好,有书桌、饭桌、熏笼、软榻。暗间则是一间小小的暖阁,也摆着一张小榻。


    以沈榶的身份,住正房太扎眼,反倒是这小套间,明面上不显,又低调又有里子,他们五个人也能宽宽敞敞的住下。而这西厢房更是冬暖夏凉:时人通常让儿子住东厢房,女儿住西厢房,正是因为女儿是娇客,要住环境更好的屋子。


    沈榶在屋里转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小碗等人也叽叽喳喳聊起来,自安排起谁睡哪里。这时忽听见对面东厢房传来一声娇咄:“这冷的天,眼看就入冬了,偏给我安排东厢房!本小姐少打点他们了吗?!”


    沈榶隔着窗子望去,却见是……安远伯家的女儿?正一脸怒气从房中出来。


    这安远伯家的小姐对住处不满,有心想与人换一换。她在府里娇蛮惯了,但出来也知道,这里有比她身份更高的。正房是没指望了,咬了咬唇,目光便落在了对面的西厢房。


    想来是身份差不多,凭什么她住东厢对面住西厢?


    恰此时沈榶推开了窗子,也看了过来。那安远伯家的小姐见是沈榶,面色一怔,忽然神色古怪地喃喃了两句:“算了算了……”


    沈榶:?他还少有这种未曾战斗就胜利的经验。


    但接下来沈榶却发现,这院子里的伴读,年岁小的还罢了,是真真正正给公主伴读不与他们相干。年岁大的却都对沈榶挺有善——好像也不是没有嫉妒沈榶能多带丫鬟侍从的,但往往这些人自己面色挣扎一番,对着沈榶说出来的话却还十分礼貌客气。


    沈榶心中疑惑,难道张太监在宫中面子这么大吗?即便这些人心中不高兴,也因为张太监而不敢得罪自己?


    他却不知道,这些年纪大的伴读多半已听说过太子的种种流言,中选其实心中十分不愿,只是不敢违抗贵妃而已。之前有人装病,硬是被贵妃派去了好几位太医,一日三顿饭地上府中点卯。


    今日见了张太监待沈榶特殊,便认为太子或贵妃已然中意了沈榶为侧妃。虽有些嫉妒沈榶可以多带丫鬟,但和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唉,这也是个可怜人。


    包括那安远伯家的小姐,本想耍娇和对面换屋子呢,见了是沈榶也有些心软了:就让他住好屋子吧,太子殿下纳了他,可就不能纳我了哦。


    因此沈榶这一日在翠竹馆,竟过得很不错……


    而另一头,嘉文帝也在关注着这些伴读。之前听说李洵命张太监额外关照了一名伴读,嘉文帝便来了兴趣:“朕如我儿这般年纪,他已牙牙学语了。我儿这些年忙于政务,于情爱之事并不上心,真是十分不像朕啊。”


    他和先皇后是青梅竹马,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天天追着先皇后跑了。自家儿子却这么大了,还不开窍,


    嘉文帝摸了摸下巴上的一缕胡子:“好在终于有点苗头了。”


    段公公——张太监的干爹在一旁伺候着,也笑道:“殿下是晚开窍,但这一开窍,眨眼就长大了。听说今日那些伴读刚入宫,太子殿下就赶去贵妃宫中见了一面。之后又在路上把人截住,说了好一会儿话。”


    嘉文帝有些开心,李洵今年也十九岁了,他早盼着抱孙子了。不过因他吃过包办婚姻的苦,因此虽然安国公府几次暗示,想将府中小姐许配给李洵,他都没接茬。只是前两年贵妃怀六皇子的时候,命安国公家的小姐进宫陪侍,多增加了一些和李洵的见面机会。


    只是李洵常常与安国公家小姐见面,却依然没看中,嘉文帝便也作罢。


    他是决意要让儿子找一个真心相爱之人成亲,哪怕对方家世差些,他之后多多提携就是了。如今听说李洵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还喜欢得火上房一般,一边心中觉得可乐,一边又不禁感叹。


    福昌伯府啊……外家还是盛国公府……


    这个门第确实有点……不太如意。福昌伯更是前段时间闹了个大笑话,被一个娼妓玩弄于鼓掌,还被气得起不来床。他只怕这小哥儿日日见那娼妓,耳濡目染了一些不好的习气。


    “也罢,既然进宫做了伴读,便着鸿儒悉心教导,扳一扳性子。”嘉文帝终究是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说了,他也应该对儿子有信心才是,他儿看中的,能不好吗?说不得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唯一纯白的雪莲花!


    嘉文帝好不容易在内心把自己说服了,便看见张太监失魂落魄的回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怎这般不小心!”段公公低声训斥了一句。嘉文帝却道:“无妨。”


    他此刻心情颇好,笑眯眯看着张太监道:“你是从重文宫来?方才是你帮洵儿将那福昌伯府的公子给拦了下来?”


    嘉文帝露出一丝八卦的神色来:“洵儿与那小哥儿可说了些什么?”


    眉来眼去了吗?私相授受了吗?——摸小手了吗?


    张太监却一脸便秘的神色,内心挣扎半晌,到底不敢欺君,那只能出卖太子了:“回陛下,奴才、奴才观殿下神色,似乎……似乎并不是中意那福昌伯家的大公子。”


    张太监满脸麻木绝望:“殿下并未与那大公子说话,却……却直奔那大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


    “殿下中意的,似乎是大公子身边那个叫小碟的侍从。”张太监说到最后,已经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嘉文帝的神色。


    嘉文帝一脸放空。他听见了什么?


    好了,他刚才还在嫌弃福昌伯府门第一般,现在他觉得福昌伯府门第特别好!


    第33章 第 33 章 你可愿意…随孤进东宫?……


    嘉文帝怔怔地看着张太监:“你说什么?”


    张太监身体趴伏得更低了, 哆哆嗦嗦道:“殿下似乎中意的是福昌伯府大公子身边的侍从小碟。”


    嘉文帝有些恍惚。一个下人,那就不可能是做皇后了……其实以嘉文帝这个纯正古代人的角度来看,堂堂太子幸几个下人算什么事,别说太子了, 普通官员家里的少爷到了岁数, 也要在屋里放上两个教导那事的侍婢。


    但他儿子如此上心, 又是铺路又是赶着去见的, 这份用心放在一个下人身上,就有些奇怪了……并不是那种对待普通下人的态度。


    对于纯正的古代人来说, 有时性与爱是两回事,甚至可以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很多下人只是发泄.欲.望的载体, 传宗接代的工具, 连喜欢也谈不上。


    而儿子对这个小侍从,显然是动了心的。


    罢了, 若儿子真的喜欢,就想法子让他收了先做昭训, 慢慢地再提拔成良娣, 也就差不多了。嘉文帝正拧着眉思索,一旁的段公公看他脸色, 低声呵斥了张太监一句:“浑说什么。”又对嘉文帝道:“陛下,是这奴才看错了也未可知。殿下的心意又岂是他能揣测的……殿下赶去了贵妃娘娘宫里与那些伴读见了面,说不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不如……”他犹豫了一下, 却没敢真说出口。


    但嘉文帝听他的话音却已冷了脸:“算了, 今日才头一日进宫, 来日方长。让那些去重文宫的宫女内侍都留心着些,看看太子究竟是中意那福昌伯府的公子,还是他身边的侍从。”


    段公公忙垂下头:“是。”


    嘉文帝斜眼睨了他片刻:“你侍奉了一天, 也累了,退下吧,让小张子过来伺候。”


    段公公心中一惊,暗暗悔恨自己多嘴,但也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是,奴才告退。”


    待段公公出去,嘉文帝也没了再批折子的心情,烦闷地将笔丢开:“去,让顺贵人准备接驾。”


    若说嘉文帝此生有什么排的上号的后悔之事,将贵妃纳入宫中算得上其中一件。


    嘉文帝的生母位份不高,后来又早逝。宫中无子的嫔妃很多,先皇便命湘嫔抚养他,便是如今管理内宫事务的那位太妃娘娘,虽无太后之名,一应待遇却与太后无异。


    湘嫔无子,又深宫寂寞,得了这个孩子很是高兴,倒是十分疼爱嘉文帝。湘嫔当时依附于安国公出身的郑贤妃,时常带嘉文帝去贤妃宫中玩,因此嘉文帝便结识了养在宫中的两位安国公府的小姐——先皇后与贵妃,当时还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


    嘉文帝与大小姐青梅竹马,与二小姐倒也是自幼相识。不过小孩子也自有投缘一说,他一见大小姐就欢喜,常常追在大小姐身边,大小姐亦是与他情投意合。


    而二小姐小时候却喜欢和郑贤妃所生的大皇子一起玩。


    ——长大后嘉文帝才渐渐意识到,安国公府将两位小姐送进宫里,便是想培养她们与大皇子的感情,将来顺理成章成为皇后。


    果然不久之后,先皇病重,立大皇子为太子,不到一年便驾鹤西去,太子登基,是为少帝。当时的皇后与郑贤妃并列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若按正常发展,在郑太后的主持下,日后安国公府二小姐早晚会进宫,成为少帝的后妃——大概率是皇后。


    但偏偏还有一个军功累累的宗亲,从辅政王到摄政王,一点一点架空了两宫太后手中的权力、除掉其他辅政大臣。摄政王亦有自己想要立为皇后的人选,少帝和郑太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才有了安国公府二小姐三个亡故的未婚夫来造势。


    然而未等少帝立后,摄政王便将其废去,两宫太后也不明不白“病故”,嘉文帝被扶上台做了摄政王的新傀儡。


    却说嘉文帝,他在生母死后,被湘嫔收养之前,也被宫人“疏忽”地照顾过一段时间,自小便会看人眼色。他因早早的就知道了情爱之事,便一直很用心地讨好郑太后和少帝,后来摄政王执政,他又跑去用心讨好摄政王,就是希望将来能求他们将安国公府大小姐指婚给他做王妃。


    ——以他当时的身份,一个不出众的皇子,还真未必能娶到炙手可热的郑太后母家安国公府的大小姐。


    结果因为他一直讨好摄政王,显得比较听话,倒让摄政王选了他做新皇帝。


    嘉文帝也曾想过,若是后来顺顺利利让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做了他的皇后,说不定他是甘愿一辈子给王叔做傀儡的。毕竟从小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做皇帝,对此并没有期望和野心。


    可那时候因郑太后忽然“病故”,安国公府已和摄政王结了仇,加上摄政王属意王妃的侄女做皇后,嘉文帝便因为婚事屡次和摄政王发生冲突。最后虽在安国公府和朝臣的支持下遂了嘉文帝的心愿,但摄政王妃的侄女也以淑妃之位进了宫。


    那几年嘉文帝过得极为痛苦,也曾数次后悔,不该让心爱的人陪他一起受这份委屈。淑妃仗着摄政王的势力嚣张跋扈,屡次僭越皇后,连他这个皇帝也不十分放在眼里,不顺心便给他脸色看。而嘉文帝连去何处就寝,也要受淑妃管控,少去她那里几次,便要跟摄政王告状。到了后来,摄政王妃甚至派了嬷嬷跟在嘉文帝身边,到了夜间便将他领去淑妃宫里。


    在这样的压力下嘉文帝忽然意识到,他和摄政王的关系既然因封后一事破裂了,那么他的结果很可能如他的兄长少帝一般。等淑妃生下孩子,自己就会被废掉——不,恐怕他、皇后、刚刚出生的李洵会直接“病故”,淑妃的儿子才好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


    所以淑妃明明也并不喜欢他,却不允许他少去宫里一次。


    他这才开始连手以安国公府和另一位太后母后皇太后娘家为首的朝臣,致力于扳倒摄政王。这其中腥风血雨自不必说,期间皇后、三皇子皆死于淑妃毒手,但最后还是嘉文帝险胜,伏杀摄政王于宫中,又雷霆手段将其党羽一一铲除。


    嘉文帝自己经过这一遭,也对后宫争斗、皇权不稳、皇位更迭产生了很大的阴影。不是为已经站稳脚跟的自己,而是为了皇后唯一留下的孩子李洵。因此决定在李洵成人、掌握朝政之前,都不入后宫,不许新的皇子降生,哪怕有一点点外力可以威胁到李洵的地位。


    他本想在后宫找一性情纯善忠直的宫妃立为贵妃,抚养李洵,但安国公在这时候找上了门。


    只因安国公府的二小姐之前为了少帝而造势,死了三任未婚夫,命格贵不可言已传得京城皆知。导致别人也不敢娶,生怕命格不够贵,真被她克死了。因此至今还在家中未嫁,只能请嘉文帝纳她入宫。


    原本民间也有正室死了,将其妹娶进府中做续弦的例子。


    嘉文帝思考再三,答应了安国公的请求。一部分是为了李洵,亲姨母自然要比别的无血缘的宫妃更可靠。便是他自己,当年虽湘嫔十分疼爱他,但初初到湘嫔宫中,也着实忐忑了很久。嘉文帝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更舒心一些。


    二来他扳倒摄政王借了安国公府大力,这也是先皇后的父亲,并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而拒绝。这宫里养老的妃嫔,又岂差那么一个?


    只是嘉文帝告知安国公,他不会临幸二小姐,只要二小姐安心抚养李洵长大,自己会留下遗旨晋其为皇后,让她顺利成为太后,而不是如他的养母一般只能做太妃。


    他让安国公回去亲问二小姐,若是愿意,自可许她那“贵不可言”的命格,但其他的,他给不了,也不希望二小姐生出别的肖想。


    几日后,安国公便进宫回禀,二小姐答应了。


    之后二小姐进宫被册为贵妃抚养李洵,倒也两厢相安无事。然而进宫第三年中秋夜,嘉文帝在宴上喝多了酒,去栖凤宫附近的水榭吹风,刚念完小轩窗正梳妆,月色朦胧酒意醉人,恍惚间先皇后竟入梦而来,唤了他的乳名。


    醒来,却是贵妃在侧。


    她们是亲姐妹,自是有几分相似的。


    嘉文帝勃然大怒,然而贵妃却一口咬定是场误会,她在水榭附近望月,嘉文帝喝多了酒将她误认为是先皇后强行临幸,她也惊恐得很。嘉文帝因醉酒记不清细节,加上安国公这个岳丈上书请罪,也只能憋下这口闷气,只是将身边所有宫人全部换掉,还杖毙了当日守在水榭外的太监。


    谁知贵妃一次便有了身孕,所幸生下的是个公主。但他依然将贵妃迁去了最偏僻的宫殿,杜绝一切偶遇的机会。也幸好那夜或许真是个意外,之后贵妃连毓庆宫都不大出,只老实守着李洵和女儿。


    后来李洵加冠入朝,嘉文帝才在民间遴选了一些出身低的美人入宫,后宫渐渐降生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而贵妃所生的那个公主,也不知是不是那晚他饮了酒的缘故,智力远低于同龄的孩童。待五皇子出生之后,贵妃便在他寝殿外跪求了一夜。


    她求嘉文帝看在多年照顾李洵的功劳上,能再赐给她一个健康的女儿。李洵已经长大了,地位稳固,如今嘉文帝已不介意后宫出生新的孩子了,若别的妃嫔能生,为何偏偏她不能。便只看在大公主痴傻的份上,看在幼时一起长大的份上,可怜可怜她。


    或许是人老了,意志不再那么坚定。看着痴傻的大公主和贵妃与先皇后相似的面庞,嘉文帝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这才有了六皇子。


    生出来是个皇子,嘉文帝又有些后悔了。


    若是心软,不妨再软些。心硬,就该硬到底。如现在这般,竟是怎样都不顺心意,后悔晚矣。


    人老了,也越发多疑。嘉文帝这会儿看着段公公离开的方向,便会想他真是为了知晓太子在毓庆宫做了什么,还是被谁授意?


    好在这两年他也没再见过贵妃,而贵妃似乎得到了个健康的孩子就真的满足安分了。


    希望是他想多了……


    而另一头,李洵在东宫地牢,看着华项明和他的手下拷问几个经手燕窝的御厨。


    那几个御厨惊惧不已,不用动刑便什么都招了。


    “殿下,这几人说,前几日晚上给您送燕窝时,并不是他们当值。但次日一早便听说给您送了这肥鸭炖的燕窝,当晚轮值的御厨得了赏。御膳房众人便以为您喜欢这个口味,而属下又将那晚轮值的御厨找来询问,却说并没有得赏钱一事。再问他们是谁传的得了赏,又都说不知道,是隔着窗子听见的。”华项明将口供呈上。


    李洵扫了一眼,这口供看起来只是个误会,但是:“没有说得了赏钱,但也没有说孤不喜欢那肥鸭燕窝吧?”


    御膳房的厨子,是只做好自己眼下这一摊事就够了的吗?相反,他们还应当根据主子每日动了哪几样菜品,揣摩主子的爱好,自己完善到最佳。若真是呆板成那样,也配进御膳房?


    李洵冷笑道:“原以为是今日有人弄鬼,不想弄鬼还不止这几个人。将今日这几个御厨和那晚当值的御厨全部下狱,告诉御膳房其他人,连孤的口味都不清楚,也不配在这御膳房做事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想起在甘霖院时自己置了小厨房,想吃什么都是小碟给他做,那日子是何等的舒心快活。


    旁边自有李洵的心腹应是,出去传话。华项明又低声道:“……殿下今日服用的药也查过了,并无什么不妥。”


    “嗯,”李洵倒是不意外,他在毓庆宫时怀疑过药有问题,但此时想来这般做也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查出。但他确实感觉到,他在大公子身体里时,那大公子虽然更虚弱,却不会时时头疼。


    不是药,那是饮食?还是……香料?


    李洵捏了捏眉心。


    虽然宫务是太妃管理,但因李洵是被贵妃抚养,他身边的琐事倒向来是贵妃照顾着。从前他不大在这些事情上上心,现在细想,他身边伺候的宫女都不大好使。也就是小栗子几个心腹,是父皇那边让人选好的送过来的。


    以前没有对比还没感觉,如今和盏儿等人比起来就显得很差了。


    宫里的女使连伯府的丫鬟都比不上……李洵脸色越来越冷。


    他一直尊着敬着,视若亲母的姨母……他时常看见她抱着痴傻的妹妹落泪,还曾向父皇数次美言过的姨母……照顾他长大事必躬亲的姨母……李洵胸口一阵钝痛,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出了地牢透了两口气,看见远处躬身站着的几个宫女,心中更加烦闷,不许她们跟着。


    几个宫女畏惧地看了他两眼,倒真停住了步子。李洵出了东宫,首先就想往嘉文帝的崇政殿走,可走了几步又止住脚步。


    他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父皇,他从小到大可以完全信任的就是父皇。可他又没有证据,他会怀疑贵妃,是因为他在福昌伯府大公子身体里待过些日子,不同的视角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可是这件事他要怎么和父皇说?


    李洵顿住了脚步。他以往除了去崇政殿,就是去毓庆宫。自己宫里是一群会惹他蠢人,不想回,竟好像无处可去了。


    最后,他仿佛遵循身体本能一般,朝着重文宫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众伴读入宫的第一日,处处都有些不习惯。宫里给每位伴读都安排了两个侍婢,沈榶房中来的是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内侍,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十分活泼可爱。


    小宫女叫瓶儿,小内侍名叫冬青。


    听了瓶儿的名字,盏儿等人便笑了起来:“这听着倒像是我们的姐妹,真是合该来我们公子身边的。”


    到了用膳的时辰,便是瓶儿和冬青去御膳房拿了两个攒盒回来,打开看里面是六个菜一碗汤,一小盆米饭。菜式倒还算丰盛,但是分量并不多。


    瓶儿为难道:“这些便是伴读的份例菜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她来时,特意和别的小宫女一起走,打探过了。


    沈榶叹了口气,这野鬼做事瞻前不顾后的,让他带了这些人进宫,反倒是在给自己出难题呢。别的房里加上宫中分配的小宫女小内侍,不过四个人,这些菜自然够吃。他们房里可是七个人啊,这点饭菜哪里够分?


    想来人家御膳房也想不到有自己这么个异类吧?


    沈榶想了想,问瓶儿:“若是我自己使些银钱,可能加些饭菜?”


    瓶儿想了想:“应当是可以的吧,公子别急,我回头去打听打听。下午还会送来两碟子点心,咱们省一省总是够的。”她心里想的却是,她要赶紧把这事报予张公公知道啊!


    瓶儿和冬青自然是张太监精挑细选放在沈榶身边的,沈榶这边有什么不方便,她自会报予张太监知道。


    中午这顿自然只能先凑合了。好在沈桥竟想到了这件事,让丫鬟送了两道菜过来。这丫鬟是福昌伯府出来的,小心地看沈榶的神色:“我们小姐说知道公子这里人多,我们屋子里人少,用不了这些,送两道来给姐姐哥哥们吃。”


    没说给沈榶,只说给下人们吃。沈榶略想了想,便承了她的好意:“替我谢谢二妹了。”


    他们好歹是一家人,在府里不管如何,进了宫能有个互相帮衬的也算件好事。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菜回去了。


    待吃完了饭,丫鬟侍从们又服侍着沈榶净手、漱口,瓶儿和冬青便拿了空食盒要还回御膳房。小碟也端了漱盂出去倒水。


    瓶儿指点着他:“水倒在花池里,或宫门口的墙根处都行,别倒在院子里。”她又看着小碟,天真一笑:“小碟哥哥今日进宫,感觉如何?”


    小碟:“……”他能感觉如何,他吓都要吓死了。不过这话也不好直说,只能捡好的赞了两句:“宫里气势恢宏,花草也比我们府上好看,屋子也比我们府上宽敞,屋顶也高处许多。”


    唉,他现在有点后悔跟公子进宫了,真应该让公子选个更伶俐的。


    小碟很沮丧,瓶儿有心再引着他说几句话,可他心情沉重,木呆呆的,瓶儿便也只好作罢。


    原本小碟打算将水倒进花圃里,倒是因为和瓶儿说话,往前多走了一段路,到了宫门口瓶儿与冬青与他作别,小碟才将水靠墙根倒了。


    然而他刚把水倒干,还未转身,忽然一股大力揽着他躲到了墙角,口鼻还被人捂住了。那人从身后将他挟住,发出了令小碟十分恐惧的声音:“别出声,是我。”


    小碟:!!!恐怖太子!!


    李洵犹豫了一下,说道:“别怕,我是……我是你家公子。以你的聪慧应当察觉到了吧……之前孤被人所害,魂魄离体,恰好你家公子也落水,不知为何孤竟进入了他的身体之中。那日走水,我摸了你夹在书里的符就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李洵顿了顿,耳根染了一抹红色。他放开了捂着小碟的手,但却不好意思直面小碟,偏过头道:“孤回来之后……十分想念你。”


    他堂堂太子做此语,这小哥儿不知要多么得意。李洵别别扭扭道:“你应当知道,这次为我妹妹选伴读……其实也是在为我选侧妃。但是这些伴读我都不喜欢,我……”


    他嘴唇动了几下,也没好意思说出那句“我喜欢你”,只哼唧了几声,低声道:“你可愿意……随孤进东宫。一开始就做侧妃有点难,孤向你承诺,先从昭训做起,一个月升承徽,半年升良娣,两年内做侧妃。”李洵画了一张大大的饼,又将那只木雕小兔子拿了出来:“孤宫中没有别人。若你……若你将来生下皇儿……”


    想到这儿,李洵面上更是火热一片:“有一日做正妃也不是没可能……你若愿意,就收下这只小兔子吧。”


    李洵说完,就沉心静气,等着小碟回答。


    然而他等了许久,小碟还是一动不动。李洵没忍住,往他腰间戳了两下:“你答不答应啊?”


    结果这一戳,小碟竟然软软地倒了下来。李洵大惊失色,小碟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小碟!”李洵连忙抱住小碟晃了两下。


    “……他已经被你吓昏很久了。”


    李洵惊讶抬头,只见沈榶抄着手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将来会有别人吗?


    沈榶也十分尴尬。


    瓶儿、冬青和小碟刚出门, 沈榶就想起来,自己应该给瓶儿一些银子让她们去御膳房打点一番。这宫里的人想来更是人精,不见现银能动弹么?


    盏儿几个手上都各自有忙活的事情,沈榶便自己拿着银钱追了出来, 结果就看见小碟在拐角处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掳了去。沈榶一惊, 连忙追过去, 却听到了李洵那样一番……表白?


    沈榶尴尬之余还有一丝震惊, 震惊之外又有一丝别扭:虽然后来沈榶想通了这野鬼有可能是任何性别,但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 他潜意识里一直把这野鬼当小哥儿,当同类。即便后来猜到了野鬼就是太子, 也没有生出“他是汉子”这种心理转变, 更没有考虑过他俩之间会有什么可能。


    野鬼本就是个不知性别的朋友,沈榶便当他是个没有性别的朋友。


    现在倒好, 我把你当“姐妹”,你却想睡我…………


    沈榶震惊之后心中五味杂陈。还有李洵说的那什么玩意儿, 先做昭训, 一个月升承徽、半年升良娣、两年做侧妃,还要生儿子……不禁让他想起自己在某个世界当社畜时的经历了。这饼是不是画的太大了, 刚创业的小老板都不敢这么跟人画饼的,有点太噎人了,连口水都不给就啊!


    而小碟, 早在听见李洵说“别怕”时就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只是被李洵挟制着才没倒下。李洵还在哪儿叭叭的诉衷情呢……


    沈榶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和李洵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片刻后,沈榶低声道:“我不愿意。”他说完也不和李洵多解释, 径直上手要把小碟接过来。


    李洵:???


    孤要纳谁,还需要你的同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是小碟的主子,还大得过皇权?用得着经过你同意?


    他下意识就搂紧了怀里的小碟,不让沈榶夺走。


    沈榶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是不是换个跟身体把脑子给丢下了?还是说本来就不是很聪明,以前是因为身体的智商高带动了你……现在还没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你想找的人吗?你都吓到人两回了。”


    说罢,他用手背重重一击李洵的手腕。李洵吃痛,下意识地撒了手,沈榶便麻利地把小碟接了过来。


    李洵瞳孔地震!沈榶刚说前两句的时候,他还黑着脸想问对方听到了多少,可方才那一击……曾经,他在甘霖院武烧火棍的时候,小碟也曾用这手法,轻而易举的将烧火棍夺了回来。


    “你……你……”李洵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榶,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他、他——他才是小碟?


    李洵蓦然想起,书中夹着那张让他瞬间回到自己身体内的符。


    小碟会术法,想来还是个高人。他回来之后问过父皇,父皇请了不少能人异士都不能将他救醒,其中不乏国寺高僧。可是小碟一张符却做到了。他画的符有如此威力,也许不仅仅只会那一种。李洵想,那日他离开大公子的身体后,大公子——真的能够醒来吗?


    他之所以能够穿进大公子身体里,就是因为大公子被人推进了湖里。说不定、大公子那天就死了,他一直附身在一具尸体上。


    而他离开之后,那句身体又没了主人,小碟便使用什么秘法占了大公子的身体……做主子,自然是要比做奴才舒坦的。


    思来想去,李洵觉得极有可能是这样。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小碟身体里的又是谁,小碟豢养的小鬼精怪……?听说那些巫人道士经常这么干。


    而沈榶此时也愣了一下,盯着李洵的手腕看了两秒。他正想说什么,却听李洵迟疑道:“你是……小碟?”


    还是说,连小碟也是你附身来的身份,你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巫术大师、野鬼精怪什么的……


    李洵越朝这个方向想,越觉得有道理。这就解释的通了,小碟一个内宅侍从,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食谱方子,又从哪里知道什么小马过河、白蛇的故事,又怎么可能会法术。小碟是个家生子,和盏儿等人日日在一起,他会的盏儿等人怎么会闻所未闻?


    那些食物,自己见所未见。这精怪说不定还走遍大江南北,才如此见多识广……


    沈榶翻了个白眼:“我是你……”爹。


    考虑到这里是封建王朝,李洵的爹就是皇帝,这么放肆的说话说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沈榶把最后一个字默默吞了回去,但也没回答李洵。


    沈榶又盯着李洵的的手腕看了片刻,默默收回了目光。他这会儿心里乱的很,李洵那番话到底是搅乱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这会儿耳根子热热,也不想和李洵多言,架着小碟转头就走。


    小碟还挺重。这孩子本来就是四个侍婢里身体最结实,身上都是紧实的肉。沈榶架着他走了几步便觉得麻烦,干脆停下脚步,在小碟的人中上掐了两下。


    小碟幽幽转醒,睁眼看见沈榶,便抱着沈榶的手臂哭诉:“呜呜呜公子我刚才好像出现幻觉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被那个暴戾的太子掐死了呜呜呜——嗝!”


    小碟哭诉到一半,眼神一瞟不小心看到站在沈榶身后黑着脸的太子,两眼一番又昏了过去。


    沈榶:“……”


    李洵:“…………”


    李洵:“我……我冤枉……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我也没有……于房事上……残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走近了几步,凑到沈榶跟前,低声为自己辩白:“我都没有过房事。”


    沈榶:“……跟我说这些干嘛!”古代这种社会风气,一个汉子和小哥儿说这些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你快走吧,他看到你就要被吓昏,你不走我怎么把他弄醒?”


    李洵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昏迷的小碟。他也觉得很奇怪,他这些天夜夜想起小碟,想起他可爱的圆圆面庞,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绪。可今日在路上初见小碟便觉得呆板,但那时只以为他进宫装老实,仍觉得可爱。此刻再看,却又觉得小碟面目普通,毫无灵动,实在再平凡没有了。


    反而面前的沈榶。这具他用了好些日子再熟悉不过的身体,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做出的种种表情,甚至那带着嫌弃的神态,样样击得他心神剧颤。


    他果然……中意的是这个灵魂。


    李洵试探地去牵沈榶的衣角,小声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我就想问问,给我做肉松、做焦糖珍珠牛乳的是不是你?给我讲白蛇的故事的,是不是你?收下我雕的木雕兔子的人,是不是你?”


    沈榶不自在地将衣角抽走,“是又如何?”顿了顿,又道:“什么给你讲,那是给小碗讲的。”


    李洵轻声问道:“你那个白蛇故事,结局如何?”


    “?”沈榶简直莫名其妙,这个节骨眼还惦记着听故事,这人是真的喜欢“小碟”吗?还是在这儿整一千零一夜呢?


    李洵却猛然握住了他的手:“故事的结局很好,书生和白蛇最后在一起了,是不是?”


    李洵早就听过这个世界,书生最后将白蛇打死的那个版本的故事。并且他很不喜欢这个版本,所以那日在茶楼,未等听完便要离开,实在是他不喜欢那个结局。


    而沈榶讲的那个,就算没听到结局,他也猜得出是个圆满的故事。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小碟也好,是沈榶也好,是别处来的什么精怪占了他们的身体也好……总归,一直和孤相处的是你,孤中意的也是你。”李洵将新雕的木雕小兔子塞进沈榶手心:“你……你可愿意入东宫?我们就还能像在甘霖院时那般快活……”


    “只要你愿意,孤立刻去禀明父皇,册你为太子妃。”


    沈榶心尖颤了两下。他有些意外,李洵竟然猜到了“什么精怪占了他们的身体”,虽然他并不是精怪,而是来自异世的魂魄。他更惊讶,李洵猜到了竟然毫不在意,还愿意让他做太子妃。


    ……连那许仙当初,乍见白蛇原型,都被吓死了呢。


    很难不感动。


    若是一个纯血古代人,太子妃之位,如此痴情的情郎,简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沈榶咬了咬唇。他并不是一个纯血古代人。


    “你将来会有别人吗?”沈榶这些日子也听说过了李洵父母的事情,即便帝后情深,为世人所称颂,嘉文帝早先除了被逼迫纳的淑妃,仍有宁嫔和几个美人,宁嫔还生下了三皇子。


    古代人,尤其古代帝王,是不可能一生只有一个人的,甚至他们也并不觉得这是背叛,这就是像吃饭喝水一样非常正常的事情。


    甚至那些后妃,她们会嫉妒会吃醋,会希望帝王多来自己宫里,却也从不认为帝王有其他嫔妃是一件“错事”。


    但沈榶不行。


    沈榶见过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更见过修仙世界被天道认可的“道侣”。不结道侣便罢了,如何逍遥都随心意,可一旦结了道侣再出轨,是会被天道用雷劈的。


    那就是错的,就是绝无可能被接受、被原谅。


    李洵作为一个古代人,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可是对于沈榶来说,却还是不够。


    他不及李洵回答,便抽出了手,将那只木雕小兔还给了李洵,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这小兔子……我已经有一只,这只就不要了。”


    他顿了顿,又道:“谢谢你。”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谢什么。


    沈榶说罢,深吸一口气,将小碟硬抗起来便快步往翠竹馆跑去。


    李洵:“……”他还没有回答,怎么就跑了!


    可是、可是,便是沈榶没跑,他该怎么回答?


    他会有别人吗?他——他为什么不能有别人?李洵茫然地看着沈榶扛着小碟跑走的背影,心下惶然极了: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罪无可恕了?


    沈榶跑出去一小段路,便找了个角落把小碟放下来,开始掐他的人中。


    没一会儿,小碟又幽幽转醒,睁眼看见面前的沈榶,便抱着沈榶的手臂哭诉:“呜呜呜公子我刚刚出现幻觉了——”


    刚哭了一声,小碟忽然愣住,挣扎着从沈榶怀里坐起身四下看了看,见此处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幻觉,幸好是幻觉。


    主仆二人回了翠竹馆内,这时辰大部分人都午睡了,下人们轻手轻脚的,院子里格外安静。而住在沈榶对面的安远伯家小姐,却正坐在房门口,拿了半块饽饽掰碎了,撒在地上喂不知名的鸟雀。


    沈榶看见她,便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安远伯家的小姐却犹豫了一下,丢了手里的饽饽,磨磨蹭蹭跟在沈榶身后,跟他搭话:“喂,你……你是不是真的内定了太子侧妃啊?”


    沈榶刚见过李洵,心里正如滚筒洗衣机一般翻搅着,听见安远伯小姐提起太子,又像被针刺了一下。半晌才挤出一个笑:“没有这回事。”


    他连太子妃都刚刚拒绝,才不会做什么太子侧妃。


    安远伯小姐本来心中已经笃定了八.九分,心里对沈榶很是同情:她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家会让孩子去做太子侧妃,连性命都不顾了。她爹爹可是跑了不少门路想把她摘出去,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不过想起福昌伯一直有荒唐之名,又觉得并不奇怪。


    这会儿听沈榶否认了,同情去了几分,惊恐添了几分:“什么?你不做??”那岂不是又多出一个名额?


    沈榶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想起那些夸张的谣言,有点想笑。但现在李洵就是野鬼,纵然他俩成不了,好歹也是共同战斗过的伙伴,也算……朋友吧,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忍不住想为李洵说点好话:“那些谣言……不可信的。不用那么害怕。”


    可他说完,忽然又打量起了安远伯家的小姐。这位小姐……长得倒是不错。但通过她之前的一些表现,沈榶看得出来她平日里在家应当是比较娇蛮霸道的,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甚至——之前没有细想,现在想来,这次入宫的伴读们,简直是两样人:十二岁以下的真伴读,尽管年纪小已经显现出了大家闺秀的气度,沉稳娴静。反倒是这些年纪大的太子侧妃备选,要么胆小怯懦浑身小家子气,要么就是安远伯小姐这样娇蛮霸道的,反而不如那些小孩子稳重规矩。


    沈榶心中略一思索,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若这安远伯小姐真的当选了太子侧妃,以她的性子和李洵的性子,大约没几天就要惹得李洵发火,到时候更加坐实了李洵的暴戾。


    原来如此……沈榶又想起今日从毓庆宫捧出来的那些碎瓷片,和太子要杖毙御厨的消息。


    真是好废心思的招式,不是在李洵身边浸淫多年,对李洵无比了解之人,又哪里布得出这样的局来。且这局润物细无声,不了解李洵的人,又看不出其中关窍,只觉得李洵暴戾可怖。


    安远伯小姐听了他这话,却露出一丝促狭的神色:“你还说你不做太子侧妃?那你怎么知道是谣言、不害怕的?”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对沈榶道:“实话与你说吧,我的丫鬟刚才去御膳房送食盒,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和太子在外头拉拉扯扯了。”


    安远伯小姐觉得沈榶怪傻的。就算他二人有情……又怎么知道太子房事是不是残暴,他又没试过。说不定太子谈情说爱的时候很正常,脱了衣服就变态起来。


    噫,以今日在毓庆宫外的见闻,不脱衣服也不大正常。这个傻哥儿,让善于伪装的汉子给骗了。


    沈榶:“……”


    沈榶还未说什么,小碟已经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什么??太子??不是幻觉???


    “……”忘了还有你了,沈榶无奈道:“小碟先回房去,把床给我铺了,我一会儿要午睡”


    小碟恍恍惚惚,满腹疑问,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安远伯小姐却拉住了沈榶的袖子,这时候已是满目诚恳,甚至带了些哀求道:“我今日找你,实是有事求你。你若真和太子有些情谊,能不能帮我说说话,就说……就说你吃醋嫉妒,不想我进东宫伺候,让太子可千万别选我。”


    沈榶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她。这什么情商?吃醋嫉妒?嫉妒你什么,嫉妒你的美貌吗……沈榶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只要你答应,”安远伯小姐咬了咬唇,“我房中的珠宝任你选,将来……我们府上肯定鼎力支持你,记着你的恩情。”她的意思是说,假如将来沈榶生了皇孙要夺嫡,或者要夺皇后之位之类的。


    嗯……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沈榶叹了口气。这送上门来的钱,真是不要白不要:“我未必进东宫,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保你进不了东宫,如何?”


    安远伯小姐迷茫了一瞬,也……行吧,管沈榶进不进东宫呢,她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于是欢欢喜喜的把沈榶迎进自己的屋子,十分大方的让沈榶选了好几样漂亮首饰。


    而另一头,李洵浑浑噩噩回了东宫。


    在见到沈榶之前,他以为最难的是和小碟相认,让小碟相信他就是他家公子。只要小碟相信了,李洵觉得他没有理由被拒绝!


    他,可是堂堂太子,天底下尊尊贵的人之二,又长得英俊潇洒。尽管外面有一些谣言,但他们相处那么久了,小碟肯定不会相信的!


    但是现在……小碟,或者说沈榶,确实没信那些谣言,可他还是拒绝了自己。


    只有一个人吗……李洵面上浮现一抹茫然之色。连父皇都不止母后一个人,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他走到自己寝殿前,寝殿门口站着两排宫女、内侍。这是随候在这里,让他随时能使唤的。李洵想起今日在地牢内的一些猜测,冷下了脸色,吩咐道:“从今往后,不许任何人进孤的寝殿。”


    他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扫过。从前他的衣食住行,无不是贵妃安排,这些人想来也是贵妃“精心”挑选……他要找些由头,将这些人都换了。再向父皇申请,东宫自设小厨房,不再用御膳房送饭菜了。


    就如在甘霖院时那般,那才是最快活的日子,只是沈榶不肯陪他过。


    宫女们诧异地看了李洵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她们想问,打扫也不准进吗?但没人敢问,李洵已经转身走近了寝殿里。


    他将所有看起来可疑的、可能被动过手脚的东西全掀翻在地,又将屋里所有的香炉都砸了。殿外的宫女内侍听得瑟瑟发抖,不知今日又是谁惹了殿下发怒。


    李洵砸完,才觉得心内的郁闷疏散了一些,看着一片狼藉的殿内:“……”


    他拉开殿门,冷漠地对着殿外的宫人道:“进去收拾。”


    宫人们:“……”


    “……以后没有孤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入内。”


    宫人们也不敢多嘴,垂着头进去收拾。李洵就在一旁盯着,看着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出来堆到院子中央,便点了把火全烧了。


    然而刚烧没多久,白檀便带了一群宫女内侍过来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看着院中燃起的火堆,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对李洵笑道:“在宫里怎好放火,殿下可听说过福昌伯府的事情?这火可是最危险不过的。娘娘在宫里老远便看见了烟,着急的不得了,派了奴婢来看。想来不久陛下也要遣人来问了。”


    “无妨,只是烧些小东西,已经让人备了水和沙子,随时准备扑灭。”李洵示意了一下,果然有好几个小太监,脚边都放着水桶。李洵又看了眼白檀,她此刻谄媚的笑脸和那日在福昌伯府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便仿佛不经意问道:“说起福昌伯府,孤听说孤昏迷时,白檀姑姑还上他们府里申饬过那纵火杀夫的柳氏,当时姑姑可看出来,那柳氏是如此阴毒之人了吗?”


    白檀愣了愣,没想到李洵会问起福昌伯府,尴尬笑道:“奴婢哪有那个眼力?若是知道那柳氏歹毒至此,当初定然会狠狠教训的。”她话音一顿,又转向火堆,仿佛只是在岔开话题:“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惹了殿下不痛快,竟要烧掉?”


    “没什么,用久了,不喜欢了,看着心烦,想砸就砸了。”李洵道,想了想,又笑了:“姨母不是要为我选妃了吗?我横竖不在意这些装饰,等选了妃之后,让他自己装饰吧。”


    “只是选侧妃,便是选了正妃,也自有他自己的院子,并不能住殿下的寝殿。”白檀又转头看向开着门的寝殿,此刻格外“朴素”,便道:“那也不能就这样空着,选妃还要过些日子呢。你们选些新鲜玩意儿,再给殿下装点上。”


    她这话是对寝殿外的那些宫人说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又看了李洵两眼,却并不敢答应。白檀微微诧异,心里那古怪的感觉更甚了,朝着寝殿的方向走了两步。背后却蓦然响起李洵的声音:“白檀姑姑。”


    他一只手捏住了白檀的肩膀,微微用力:“孤说不必装饰,便不必装饰。”


    第35章 第 35 章 虽然他拒绝了我,但他心……


    白檀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 简直要站不住跪倒在地。然而在她痛呼出声时,李洵已迅速放开手,仿佛只是不小心没收住力道。


    白檀回过头去,她以为她会看到李洵略带愧疚的神色, 毕竟李洵也是她看大的, 平日李洵也一直待她有礼。然而李洵却连看都没有看她, 又盯着那堆火去了。


    白檀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李洵, 她再吃迟钝也察觉出李洵的不对劲来,只是一时还不能确定, 这不对劲是在别的地方受了什么气,还是……


    她看向那堆火, 里面噼啪地烧着的, 大部分都是她带着毓庆宫的人布置的摆设。


    难不成……太子有所察觉?可是、可是……白檀自是知道贵妃的手段有多隐秘,最近也没有什么动作, 太子又是如何察觉的?


    她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也没想到疏漏之处,只好笑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 便等未来的太子妃来布置好了, 殿下大了,想来也有自己的喜好。奴婢年纪大了, 眼光也老套过时了,殿下不喜欢了。”


    李洵随口“嗯”了一声,似并未往心里去。白檀又略站了一会儿, 便心神不宁地告退回了毓庆宫。


    李洵望着将要燃尽的火堆。


    他并不是个傻子, 面对沈易安和柳玉拂, 他可以雷霆手段与之对抗,因为他对沈易安和柳玉拂没有半分感情。


    可对贵妃就不一样了。他幼年丧母,这个和母亲容貌很相似的姨母将他从小带大, 亲手给他喂过饭,打雷会将他抱在怀里睡,生病了会给他唱整晚的童谣。


    他对贵妃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可是……正是最了解他、最令他不设防备的人,才能够用最周密的手段伤到他最薄弱之处。而被最信任的人伤害,也要比被陌生人伤害痛得多。


    所以那日沈榶挑明贵妃不是好人之时,他才会那么破防。


    李洵此前亦不觉得贵妃有任何害他的理由。一旦他登基,贵妃便是太后,他与贵妃、安国公府明明是最紧密的利益共同体。若说是因为六弟的出生……可李洵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些极不好用的宫人。这些人却是在六弟出生之前,便已像木头一样杵在他身边了。


    不过李洵倒也根本没兴趣去探究,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无非那么几种,不甘心,或更贪心。他最多想知道,贵妃的所作所为,安国公府是否知晓,又是否参与了?


    李洵叹了口气。今日烧毁的诸多香料,他是留了一些打算让太医验看的。不过……便是不留、不验都无妨。


    他之前会中招,完全是因为他根本不曾想过贵妃会对自己不利。可一旦发现了这一点,他跟贵妃连“斗”都不必斗,从前贵妃手中唯一能用的筹码,仅仅只有他的信任而已。


    如今连沈榶都已进宫,他没有任何有求于贵妃之事了。李洵冷了脸色,待最后一点火苗熄灭,转身去了慈寿宫。


    而另一头,贵妃也从白檀口中得知了李洵的不寻常,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他今日大抵是心情不好,又被那药性冲了一冲,有些反常之举也是正常。”东西被烧了,虽有些麻烦,但贵妃也并不着急:“回头你让手艺好的宫女绣几个新的香囊,便说是我亲手绣的送过去就是了。”


    她亲自绣的,李洵怎会不用?


    白檀犹豫了一下,李洵的反常她看在眼里,那种感觉是语言无法形容的。李洵被药性冲了发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都和今日不相同。


    贵妃见她还放不下心,便让右侧站着的一个小宫女回话。那小宫女伶伶俐俐道:“白檀姑姑,今日太子殿下在路上便拦着一位伴读,想来是看中了。但那伴读似乎不愿意,太子殿下可能是因此心中不舒坦。”


    宫务都是太妃在管着,贵妃除了东宫,在别处并插不进什么人手。还是这小宫女和重文宫的几个小姐妹打探了许久,才得到了这么个消息。


    简单说,就是失恋了。


    白檀恍然大悟,那……这倒也说得过去了。


    贵妃冷笑了一下:“不过他到底是大了,也不知何时与那福昌伯府的哥儿勾搭上的,我之前问他竟也不说,还假惺惺地说要把人叫进宫来帮睿儿把关……”到底不是亲生的。


    她瞥了白檀一眼,起身走进内室,不到两岁的六皇子在床上睡得正香。她轻轻抚摸过六皇子软软的头发,低声呢喃道:“不是亲生的,谁也靠不住。”


    沈榶收了安远伯小姐几样首饰,结果这安远伯小姐嘴不大严,到了晚间又将她有亲戚关系的两个小姐带了过来求沈榶。沈榶心中有些好笑,也一样收下了她们的礼物,给她们吃了一颗绝入不了东宫的定心丸。


    盏儿等人看得咋舌,待人走了才犹豫道:“公子怎么敢收她们的礼?那安远伯家的小姐可不是好相与的,要是她真被选上了,咱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公子又哪里来的门路保证?”


    沈榶在床上翻滚了两下:“诶……其实那太子……”他看了看,瓶儿和冬青都不在屋里,才道:“太子没有流言中那么坏,是个……还不错的人吧。你们看见他也不必害怕。”他坐直了身体,问:“那日我要将沈椿扔进湖里,你们觉得我可怕吗?”


    小碗忙道:“哪里可怕了?我们出气得很哩!”


    “太子也差不多就那样吧……”沈榶咕哝道,那就是太子啊!“你们要是不怕那天的我,就没必要怕他了。”


    盏儿等人面面相觑,这……这公子和太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而沈榶这时候已经下了床:“给我准备纸笔来,我要写一封信。”


    虽然沈榶并不想和李洵在一起,但李洵毕竟是他的伙伴野鬼,自家人,与其他人终究是不同的。这一群伴读里若真有个好的,他说不定还有心促成。可安远伯小姐那几个,沈榶都觉得配不上他的小伙伴野鬼。


    况且……他之前拿手背去撞李洵手腕时,隐隐察觉到李洵的脉象不太对,之后又观李洵的面上笼罩黑雾,一副中毒了的样子。只不过当时李洵一直在和他表白,沈榶心里也乱的很,没抽出空来说这回事。


    现在冷静下来,当然要将此事告知李洵。以沈榶的想法,最好他亲自给李洵把一次脉,他的把脉手法和对脉象的理解,掺杂了些仙家秘诀,和这世间的普通医理不同,或许能看出太医们看不出的东西。或许也不是毒,而是上次离魂后残留的法术之类的,总归还是他亲自细细探查一番才好。


    再者……李洵一个太子在宫里都能中招,谁知道太医可靠不可靠?他还是亲自看过才放心。


    虽然有点茶……但他在拒绝了李洵之后,却还是希望能和李洵维持之前的关系,做伙伴,做朋友。


    唉,谁能拒绝一个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太子朋友呢?


    反正李洵现在也没对象……等他真有了太子妃再保持距离吧。沈榶念念叨叨地将信写好,塞进信封之中。小碗好奇的看着那信封:“公子是要送信回家吗?”


    “不是,”是要送去东宫的。只是沈榶还没想好,他要怎么将这信送去东宫?通过……张太监吗?


    正思索着,瓶儿和冬青一人拎了两个大大的食盒进来。这晚饭竟比午饭多出来整整一倍,十个菜两样汤,一大盆碧粳米饭,每个菜的分量也比中午多上不少。房中的那张小餐桌竟然都摆不下了,众人将餐桌挪到榻边,又在榻上摆了炕桌,这才将将放下。


    虫草老鸭汤、松鼠鳜鱼、荔枝肉、胭脂鹅脯……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大家的心情都好了一些:“真丰盛啊!”


    沈榶却往窗外看了一眼,隔壁安远伯小姐的宫女,仍然只拿了两个食盒,可见他们这四个食盒的饭菜是超出了份例的。沈榶中午原本是要给瓶儿些钱,结果撞上李洵也耽搁了。这会儿也并没有听瓶儿说御膳房要钱,只满脸笑容地布菜。沈榶眼睛眯了眯,看向瓶儿:“你是谁的人?”


    瓶儿一愣:“公子?”


    “或者说,你是谁派来的?太子?华统领?张公公?”沈榶在榻上做了,夹了一筷子冰糖肘子,炖得酥烂,味道也比中午的菜色好上两分。“总不会是贵妃娘娘的人吧?”


    瓶儿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奴婢不是谁的人,只是、只是张公公让奴婢用心照顾着公子,有什么不便只管和张公公说。奴婢这才擅自把饭菜不够吃的事情告诉了张公公。别的再没有了,求公子恕罪!”


    一旁的冬青也连忙跪下了。


    “唉,我也没怪你们啊,都起来吧。”只要不是贵妃的人就行,沈榶示意了一下,盏儿等人便将瓶儿和冬青扶了起来。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沈榶笑了笑:“你既然能联络上张公公,那可否让张公公帮我……嗯,递封信给太子?”


    此话一出,房里所有人都惊讶了。瓶儿和冬青对视一眼,她们原本觉得该拒绝的,哪有帮备选侧妃给太子送信的?这可不合宫规!可这公子又确实是张公公点名关照、太子待之不同的……瓶儿硬着头皮道:“奴婢不敢自专,需得问过了张公公。”


    “哦,”沈榶也不失望,道:“那你问问吧,要是张公公也拿不准,就让张公公问问太子。”沈榶摸了摸鼻子,尽管今天他拒绝了太子,但那家伙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连他的信也不看了吧……这信可是为了救他的命呢。


    瓶儿听了这话,哪里敢耽搁,连忙跑出去寻张太监了。偏偏今日段公公被嘉文帝赶走,张太监正随驾在顺贵人宫中,费了好些功夫才联系上。张太监一头雾水:“是、是沈公子要给殿下递信,还是那个侍从小碟要给殿下递信?”


    “沈公子吧……”瓶儿将沈榶的话学了一遍给张太监。张太监略一思忖,很快下了决断:“那就给他送去吧。”


    他至今不知道殿下是如何结识那沈公子身边的侍从的,只是既然结识了沈公子身边的侍从,想来和沈公子也见过,只是并不钟情而已,送封信应当并无大碍。


    待将信拿到手,张太监更是安了心。宫里人多手杂,沈榶可不希望他写给李洵的信被什么人看了去,吃过饭便在信封上也做了个蜡封。不过他没带什么印章,便等蜡干了之后,用笔在上面依着记忆,画了一朵小浪花。


    张太监自是认得这是太子私印的图案,忙不迭的差人给送去了东宫。


    李洵已经躺下了。他躺在空空如也的寝殿,鼻腔里没有熟悉的熏香味道,只有空气中灰尘的味道和院子里飘来的火烧过的味道。


    让他想起那晚火烧起来的甘霖院。


    更想小碟了。


    不是,更想沈榶了……


    他脑海中小碟的身影和沈榶的身影来回交错,最后形成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却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唉,要是沈榶也真的会握他的手就好了。


    就在这时,殿外发出了一点声响。似乎是宫人在和什么人在他门口交谈。


    宫人十分为难,殿下不让任何人进殿,他们不敢进去看殿下睡了没,更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好在没多久,殿下就黑着一张脸打开了门:“要聊天就滚远点!”


    门口顿时噗噗通跪了一地。


    跪完又后知后觉:殿下被搅扰了睡觉只是让他们滚,没有要杖毙谁,殿下……好像也没那么残暴了?


    张太监派来的小太监连忙道:“殿殿殿下!重文宫的沈公子有一封信给您……”


    李洵冷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重文宫的沈公子是谁,连忙将信拿过来。还未打开,只看见那蜡封上画的歪歪扭扭的小浪花,就不自知的绽开了一个笑容。


    门口所有宫人:!!!


    这重文宫的沈公子到底是谁!一炷香的时间,想知道他所有的信息!


    李洵强压了几下嘴角,没压住:“都退下吧。”心情愉悦地拿着信回了寝殿。


    虽然他拒绝了我,但他还要给我把脉,他还关心我的身体,他还不准我娶安远伯家的小姐……他心里还有我!!


    第二日,众伴读仍可修整一日。沈榶带着小碟,鬼鬼祟祟往重文宫外走。


    被隔壁安远伯家的小姐看见了,好奇问道:“你去哪儿?”


    沈榶脚步一顿:“去和太子私会,告诉他别选你。”


    安远伯小姐:“……”她忿忿道:“不想说就算了。”


    沈榶:?怎么说实话还没人信了?


    小碟在他身后更加害怕:“公子,咱们真的要去见太子吗……我我我好怕QAQ”


    沈榶:“别怕。”


    小碟:“……”


    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沈榶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有点敷衍,轻咳了一声道:“太子之前只是认错人了,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骚扰你了。”只会骚扰我。


    小碟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沈榶:“可是……公子什么时候认识的太子殿下?”


    沈榶无语望天:“就是在你失忆的那端时候吧……”


    唉,这一院子的人,有只有小碟不“认识”太子吧。


    他们走到重文宫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这边被一排茂盛的松树遮挡,冬日于此处看雪景是很美的。便是此刻,不走近了,也不容易发现里面有人。李洵早已等候在亭子里,看见沈榶来了便眼睛亮亮的。


    沈榶被他这么看着,很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让小碟守在亭子外面,自己走进亭子里:“我昨日撞你手腕时,察觉你脉象不是很对劲,所以今日叫你来再把把脉。”


    这些他在信里已经和李洵说过了。


    沈榶顿了顿,又道:“即便……我们也是共同经历过许多的伙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他瞄了一眼李洵,李洵却只看着他不说话。


    沈榶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把手伸出来吧。”


    李洵便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沈榶搭上他的脉搏,却微微蹙了蹙眉。


    和昨日的……不太一样。沈榶又把过另一只手,细细看过李洵的面色,那层笼罩在他面上的黑气也淡了许多,这才终于确定了。


    昨日李洵有一些中毒的症状,今日却已消散了大半,如今的脉象倒像是之前中过毒,现下余毒未清的样子。他沉思片刻,才问道:“你以前中过毒?”


    李洵被他搭着手,又盯着脸细细看了半晌,早已心猿意马。这会儿被沈榶问了两遍才回过神,点头道:“中过,五岁的时候。”


    沈榶一惊。


    李洵倒不觉得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这件事了,都是长大后听别人提起。当年淑妃不仅想要毒死三皇子,也像毒死李洵。只是李洵比较挑食,尝了一口那点心觉得有怪味便丢下了,中毒不深救了回来。


    沈榶想到他小小一个人儿被中毒折磨,心里有些同情,但是:“不是那么久远的。”


    他想了想:“感觉很近,应当不超过一个月时间。”


    李洵一个月前发生过什么,连沈榶也知道。二人对视一眼,难不成李洵上次失魂,不仅仅是因为法术?


    虽然沈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昨日他摸到的脉象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接触太短暂,判断错了?


    正这时,李洵从怀里拿出几个香囊:“你帮我看一看,这些香囊、香料可有问题?”这些都是贵妃派白檀之前布置在他寝殿的。


    沈榶挨个闻过了,却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些安神的功效。这倒让李洵有些诧异了。


    沈榶又想起一事来:“那日我们在毓庆宫门口,听到你要杖毙御厨……”


    李洵有些尴尬。不过这会儿,沈榶在他面前算是大夫了。他思索一番,便将那日身体的不正常之处告知了沈榶:“我附体到大公子身上之前,便常有头疼的毛病,也常常发火暴怒。但在大公子身体里那段时间,脾气却好了许多,我那时就有所怀疑。”


    沈榶点点头,人有病痛在身,脾气暴躁其实是正常现象,不过总是头疼就有点值得怀疑了:“你之前都没宣过太医?”


    “宣过,御医也总说什么余毒未清,或说是因睡眠不足,只能慢慢将养着。之后我从大公子身体内回来,头疼许久不曾发作了。结果那日在毓庆宫,喝了药,又受了一点刺激,便头疼得不得了,整个人天旋地转的。之后我也查过了那药,却并没有问题。”


    这件事疑窦颇多,想来也不是三言两语间便能破解。沈榶也没了头绪,只能叹气道:“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可让御医查验,先吃上几天把体内的余毒清了再说。之后……再慢慢观察吧。”沈榶道,“你没去毓庆宫时便不头疼,到了毓庆宫便发病,还是少去为妙吧。”


    这件事想也知道,贵妃脱不了干系的。


    李洵也是这么想的。他既然一时查不出贵妃用的什么手法,那就把摆设全丢了,把宫人全换了,自己开设小厨房不经过御膳房的手,也不再去毓庆宫,让贵妃和她的人没有接触到自己的机会。


    昨日他已去太妃宫中,请太妃给他换一些伺候的宫人。今早也禀明了嘉文帝,获得了开小厨房的允准。


    贵妃若还想害他,便需要主动出击,这样一来用的什么手段,也就容易知晓了。


    沈榶又递了一个叠成三角的符纸给李洵:“我亲自画的平安符,你随身放着,以后别人用法术,除非高我数级,不然都害不了你。”


    李洵去接他平安符,却不止接那平安符,而是趁机拉住了沈榶的手。沈榶立刻像被烫了一样甩开手:“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的啊。不要轻易越过朋友的界限!”


    李洵:“……”他十分委屈,谁要和你做朋友了?“你为什么不许我纳那安远伯小姐?你是不是对我还有些情谊,只是有所顾忌?”


    这不是…废话吗?沈榶无语望天:“因为……我收人家钱了。”


    李洵:?


    沈榶有些好笑,把伴读中的种种流言都说与李洵听。这些话他们在甘霖院也曾说过,李洵也不惊讶,只是有些憋屈:“都是胡编乱造……坏孤清誉……”他看了一眼沈榶,又轻声道:“不过现在,倒也帮孤省去许多麻烦。她们不想嫁,孤还不想要她们呢。”


    “孤……只想要你。”


    第36章 第 36 章 太平教


    “唉。”沈榶在床上翻滚了十二次, 叹了四十五次气,望着窗外发呆了三个时辰。


    早上他去和李洵私会,李洵又向他表白了。然而比起第一次坚定的拒绝,这一回沈榶再看着李洵认真又深情的眸子, 果断拒绝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


    但他还是开着玩笑把李洵的手拍开:“少来这一套哈, 不要让我们的战友情掺杂其他不纯粹的东西。”


    李洵皱着眉看他, 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保持纯粹的战友情了?


    是啊, 沈榶捂着脸,只有他自己觉得是纯粹的战友情吧。他一早就明白, 想和李洵保持朋友关系,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李洵那厮大概早就对他感情变味了, 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送他木雕小兔子?怎么不送给小碗?


    原来那厮这么早就在打他的主意了……


    沈榶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李洵说了那么多, 还是没有回答他上次那个“你会不会有别人”的问题。


    狡猾的,只想得到、不想给承诺的男人, 连并肩作战的伙伴也不能例外。沈榶烦躁地“啪”地一声关上窗子,在榻上躺了个四仰八叉。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盏儿就将沈榶叫醒。今天开始, 他们这些伴读就要陪大公主学习了。好在学习地点就在重文宫内,倒省了通勤的时间。其实按照常规, 皇子、公主一旦入学,平日里也要住到重文宫里来,只有休沐时才能回母妃宫中。伴读们不但要陪皇子、公主读书, 还要伺候皇子公主的日常起居。


    不过大公主情况特殊, 贵妃不舍得她自己住在重文宫, 倒是免了伴读们许多麻烦。


    沈榶昨晚失眠到半夜,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半眯着眼由着盏儿等人伺候他穿衣洗漱。


    翠竹馆里每间屋子都亮起了灯, 丫鬟宫人们脚步匆匆。年纪小的伴读都想着怎么讨好大公主,年纪大的则想着要如何展示自己的蠢笨。


    沈榶困得像毫无灵魂的傀儡被小碗和瓶儿架着往外走,却在二进院的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沈桥。看见沈榶,沈桥连忙低头行礼:“大哥哥。”


    沈榶睁开一只眼睛看了沈桥一眼。他这个便宜妹妹也属于胆小怯懦小家子气那款,贵妃也算用心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挖出来这么些个人才。不过这两日沈桥倒乖觉,还送了饭菜来示好,沈榶便也大方的不计较之前的事,将她划到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至少不必沈桥花钱送礼,就保她进不了东宫。


    他伸出手,想在沈桥头上摸一把,看到沈桥梳理整齐的鬓发,手偏了个方向,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露出一个“哥罩着你”的眼神。


    沈桥不解地眨了眨眼。


    “跟着哥,哥保你平安。”沈榶不多的电量耗尽,又微眯着眼由着小碗和瓶儿继续架着他往外走。鉴于别人都只带了一个丫鬟,沈榶也不想打眼,便将其他人留下来看屋子。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到了上课的偏殿,沈榶找了个靠后的位置趴下便睡,沈桥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坐在沈榶旁边帮他望风。好在夫子来的晚,大公主来得更晚,沈榶一个回笼觉睡足了,大公主才坐着轿辇姗姗来迟。


    贵妃没来,但白檀陪在大公主的身边,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后,目光落在了沈榶脸上。


    她这次便又是那种高高在上、轻蔑的神色了。


    沈榶好不畏惧地看了回去。


    “咳,还请诸位退后,不要耽误老夫讲课。”坐在上面的夫子捋了两下山羊胡。伴读们带来的侍从都在偏殿后头跪坐着,只白檀几个杵在大公主身侧。这夫子是嘉文帝安排的饱学的老翰林,姓付,士林清贵中颇有名望,白檀不敢造次,只得依样退到了后面。


    这夫子便自我介绍了一番,开始讲课了。沈榶本以为他听这些古代的四书五经会如听天书一般,但真上起课来却发现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懂,便有些迷惑之处,夫子稍微一点拨也就明白了。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大公主的智力,夫子讲得浅显了一些,慢慢的沈榶竟然真学进去了。


    然而他抽空往大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大公主满面茫然。幸好她不是那种会乱叫乱闹的熊孩子,只是仍然有点坐不住了,像屁股上有针一样在位置上扭来扭去。


    ……看来还是不够浅显。


    讲了约半个时辰,许是夫子也注意到了快要坐不住、面带哭丧的大公主。便让众人休息一刻钟,自己也倒了杯茶水。大公主立刻起身朝白檀跑去,瘪着嘴道:“姑姑,我不想上课了……”


    沈榶在一旁看到,到十分理解,哪有小孩想上课的……


    白檀也很是不满,将大公主交给其他侍婢,自己去找了夫子。她认为夫子讲的还是太深奥,根本不符合大公主的智力。这学是给大公主上的,又不是给伴读上的、让他过为人师表的瘾的,自然要主要考虑大公主的情况。


    付翰林却垂着眼,并不与她辩驳:“陛下便是这么交代老臣的。”


    笑话,真教大公主,用得着他这么一个老翰林?随便找个编撰、庶吉士都绰绰有余。本来陛下和他提起这事,他都不愿意,直接辞了。还是陛下说主要是为了教导未来的太子妃、太子侧妃,他才勉强答应。


    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啊,若是教导太子妃,倒也不算辱没他了。且太子殿下性情颇为暴戾,在朝中亦有凶名。若是能得知书达理的妃妾时时规劝辅佐,倒也于国有利。


    就是不知道陛下中意哪个做太子妃……付翰林的目光在几个伴读身上掠过,其中便有沈榶。这几个都是方才认真听讲的,今日头一课,他故意讲得深奥了些,便是想试试这些人的深浅。观察下来也就这几日能听懂了,到还算饱学……不过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年纪小的……


    付翰林的目光又朝沈榶投去。


    白檀气个倒仰,这老头张嘴就拿皇帝压人,丝毫不将贵妃、公主放在眼里!她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头有人通传:“太子殿下到!”


    偏殿中顿时惊作一团。大公主倒是听了这通传,往外跑去,一把抱住李洵的腿:“太子哥哥,上学好没意思,我不想上学了,哥哥带我去踢毽子玩儿吧!”


    前朝刚刚下朝,李洵便赶过来看看,此刻将她抱起来,笑道:“怎么可以不上学呢?之前哥哥上学时,你不是总也盼着来上学,和哥哥一起?前两天不还说要上学?”


    大公主继续瘪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以为上学是和一群小姐姐、小哥哥一起玩儿,谁知道要枯坐在那里还不许动。作为一个智力低下的孩童,大公主没有哭闹已经是十分乖的了。


    “这样吧,”李洵坐到大公主位置旁边,“哥哥陪着你上课,如果这一旬你都坚持下来了,哥哥过些日子带你出宫去玩,可好?”


    大公主闻听此言,眼睛都亮了。她还从未出过宫,但偶尔会听到宫人们说起宫外的样子,十分向往。“好好好!”


    况且有太子哥哥陪着,枯坐也不太难熬了。


    白檀面色却变了:“殿下!”若是李洵骗大公主的,大公主之后定会哭闹好几日;若是不骗,就更糟糕了,怎么可以将大公主带出宫?


    李洵却随意地挥了挥手:“此事我自会向父皇禀明。”


    白檀脸色却更不好了,是向陛下禀明,却半点没考虑贵妃的感受。陛下会有任何事不答应太子的吗?


    而这时,原本坐在大公主附近的伴读,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撤到了很远的地方。李洵扫了几眼那些空出来的位置,倒也不在意,而是朝沈榶看过去:“你,坐过来。”


    沈榶:“……”


    他从李洵看过来时就心道不好,果然!他能抗旨不尊吗?


    然而还未等沈榶想好要不要抗旨,李洵身边以小栗子为首的几个小太监,已经狂风过境一般将沈榶的书本文具全都卷走了。沈榶只能憋憋屈屈的跟了过去。


    旁观这一切的付翰林:大善!


    他也觉得这小哥儿是可造之材的呢!难得太子殿下竟也中意,他定要禀明陛下,选此人入宫!


    一刻钟很快过去,付翰林又重新讲起了课。李洵却并不让大公主听,而是翻出一本千字文,开始教大公主认字。


    大公主今年十岁了,然而她的智力却只有四岁左右,并且不能确定她的智力是会继续随着年龄迟缓的增长,还是就永远停留在四岁。之前李洵也和贵妃一样因疼惜这个妹妹只是宠着,然而在福昌伯府待了一段时间,李洵却有了别的想法。


    福昌伯府很多负责扫洒的小丫鬟、小侍从都还未留头。这些小丫鬟十岁留头,便可梳少女发样了。之前则和男童小时候一样,都是垂髫发样。而那些小丫鬟、小侍从不过七八岁,已经要做扫洒、跑腿的工作,熬上两三年优秀的便可升二等丫鬟侍从,到主子身边近身伺候。


    李洵和他们闲聊过,这些侍婢大部分是家生子,但也有外头采买来的。似福昌伯府这样家大业大、奴仆众多的,非十分出挑卖不进来。而这出挑或是十分伶俐,或是十分美貌。


    有两个是外头买的,他们自述三岁便可以做简单家务,四岁就能踩着凳子烧饭,带下头弟弟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到了五六岁,能做的活儿就更多了。


    这固然有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但李洵想象自己三四岁的时候,不也早就开蒙,能识字背诗了吗?就算大公主智力只有四岁,李洵也希望她能做一个四岁的聪明伶俐的小孩,至少生活能自理,不要显得太呆笨。


    他在下面教大公子认字,大公主倒也耐得下性子学。学了几个字,李洵便让大公主自己练着写,他则从袖子中拿出几册奏折。之前嘉文帝早将政务交予李洵,甚至放权让李洵用朱批,只是颜色略淡些以做区别。李洵昏迷这些日子,嘉文帝半退休状态重新上岗,颇觉力不从心,积累下了不少政务。


    沈榶听着课也情不自禁关注着李洵和大公主。没办法,纵然李洵压低了声音,但沈榶坐得太近,还是被他教认字给打扰到,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倒是惹了沈榶好奇,目光往那边瞟了好几眼。


    这一瞟就看见李洵拧着眉,十分不悦的样子。但是不得不说,便是这十分不悦的模样,也是很好看的……这野鬼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他待要再看,夫子在上面轻咳了两声,沈榶赶紧转回注意力。


    终于熬到上午的课程结束,白檀带着大公主回毓庆宫,伴读们飞速散去,只李洵留了付翰林讲话。他也希望付翰林不要只专注于教导那些伴读,至少腾出三分之一的时间来教导大公主,剩下的时间可以让大公主自己练字。


    付翰林敢不给白檀面子,却不敢拿嘉文帝压李洵,只得委委屈屈答应了。可谈他一鸿儒,竟要从认字教起,可怜可叹。


    李洵和付翰林聊完之后,再一转身,沈榶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摇了摇头,但今日有正事,便也无暇去寻沈榶,只拿着方才一本没有批复的奏折,去了勤政殿。


    这本奏折里写的却是,崇平府的知府发现在其辖区境内,兴起一太平教。此教目前尚未有任何不法之举,只是为百姓延医施药,看似只是如和尚道士一般在做普度众生的好事。然而不同于和尚道士——这年头做和尚和道士是需要考试的,并不是说谁心情不好奔上山去,就能看破红尘剃度出家。甚至私自剃度还是犯法的,每年官府发放度牒的数量亦有限制。


    这就限制了佛教和道家人数上的扩展,而这太平教招收教众的速度却十分之快,便被崇平府的知府给注意到了。


    然而不仅是崇平府——这知府和自己的同年通信,发现临淮南一带许多府县都有这太平教的痕迹,这才紧急上报。


    历朝历代对这些“教”都持警惕的态度,甚至许多教都是开启乱世的导火索。尽管目前这太平教还未有任何动作,但那知府也不敢大意。


    李洵也同样很重视这奏本。不仅如此,因事发在淮南一带……李洵不知为何,联想起了被柳玉拂抵给骗子的那些庄子。


    他让华项明派人去查过那些庄子,在两年内就转了几手,如今洗的十分干净。但反过来说,福昌伯府的庄子在柳玉拂接手之前一直都打理的很好,买到这庄子的人应当感觉十分幸运、用心经营才是,又为何会频繁转手?洗的太干净,反而不正常了。


    李洵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恐怕有些关联。福昌伯府那大批的银子流向了何处,若真是背后人与这太平教有关,倒是养得起这么些教众……


    他心中一凛,加快了步子朝勤政殿走去。


    而另一头,贵妃也接到了放学回家的大公主。她如每一个孩子第一天上学的母亲一般紧张了一上午,要不是嘉文帝不允许,她真的想去重文宫陪读。然而接到大公主的同时,却也接到了白檀的告状。


    “那夫子实在不知好歹,只悉心教导那些伴读,还拿陛下的话压奴婢,根本不将咱们公主放在心上……”白檀十分委屈,“若不是咱们公主,那些伴读哪里有幸受教导?不过是些搭头,那夫子简直本末倒置、倒反天罡!”


    贵妃听了,面上却有一些麻木。大公主拽了拽她的衣角:“母妃,今日太子哥哥教我认字了,你看我写的字!”


    今天她写了十个大字,让小小宫女一路捧着回毓庆宫,带来给贵妃看。贵妃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陪着大公主看过了学的字,哄着她去吃午饭,这才对白檀冷笑道:“于陛下眼里,恐怕教本宫的公主才是搭头,给太子选侧妃才是正经。就算没有咱们大公主,还有二公主,反正耽误不了教导太子侧妃。”


    她还不知道嘉文帝怎么想的?于嘉文帝而言,太子是太子,其他孩子是其他孩子,连太子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尤其她的女儿还异于常人,嘉文帝虽然表面上还算宠爱大公主,也时常赐下东西,可于他而言,大公主聪明也好蠢笨也罢,养着就是了,他根本不会真心去疼爱、培养、去为她的未来做打算!


    贵妃平复了一番心绪,才道:“太子今日去重文宫了?”


    白檀垂头道:“是,但……应当不是为咱们公主。太子殿下好像真的很中意那福昌伯府的大公子。”


    贵妃沉默了片刻,忽问:“你今日去重文宫,见那福昌伯大公子如何?”


    “倒还不错,是其中佼佼者。那夫子教课晦涩难懂,他竟也听懂了。那夫子似乎还挺满意他的,提问了两次,他都答了上来。奴婢听不大懂,但观那夫子神色,是满意的。”


    “好,好。”贵妃赞了两声,“好相貌,好学问。既然学问不错,想来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教养……”她冷笑道:“倒是没让那娼妓沾染了不好的习气,到底是盛国公府的小姐生出的孩儿。”


    “既如此,便是个生养略难的哥儿,也配得上睿儿了。”贵妃冷着脸道:“往府里传话,就说我看过了这孩子,着实很不错,与睿儿很相配,让父亲快快去福昌伯府提亲吧。”


    她的面子不值钱,安国公的面子却比她值钱多了。总归,她不能让李洵娶到心仪的情投意合的人,更加不能让李洵生下孩子……


    而此刻,白檀又将李洵许诺要带大公主出宫的事,告知了贵妃。


    贵妃一愣,倒没有太大反应。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好好的将李洵把在手里,也算对李洵有些了解。李洵对大公主也一直是疼爱有佳的,不会起什么害大公主的坏心思。


    若是平常,她倒可以允许他们去安国公府玩一玩,这也算是出宫了。但因为谋划着沈榶和郑孟睿的亲事,又不好让李洵和安国公府多来往,以免漏了馅。


    想了想才道:“真是胡闹。”她对旁边一个小宫女道:“请太子到我这里用晚饭,带明月出宫一事,我要和他说一说。”


    那宫女连忙答应一声,去了。


    然而到了晚间,贵妃等到明月高悬,饭菜凉透,那宫女才回来:“太子殿下让奴婢等在殿外,和陛下议事。后来陛下便留了太子殿下于勤政殿用饭,奴婢想要回来禀报,勤政殿的公公却不让奴婢走,说太子出来要见人,他们怎么回禀呢?直到太子和殿下用完了膳,又聊了一会儿政务,殿下才出来说忘记奴婢了。”


    贵妃心中一口郁气闷在胸间。这件事好似也怨不得太子,但自己就这么枯等了许久,实在让她心绪难平,狠狠将一桌饭菜都推到了地上。


    一屋子的下人瑟瑟发抖,小心地将东西收拾了。这次她们却不像李洵打翻燕窝一般声张,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除了这屋子里的几个,没有任何人知道贵妃发了脾气。那些碎瓷也是‘抬桌子的下人不小心,贵妃娘娘却宽宏大量的宽恕了’。


    到了第二日,贵妃让白檀中午直接将太子从重文宫请过来,然而这一日太子却并未去重文宫。晚间贵妃再次命人去请太子,又跑了个空。


    到了第三天,贵妃已经回过味儿来:李洵在躲着她。


    贵妃有些慌了。可是,为什么?


    她咬了咬唇,让人把新做出的香囊拿来,重新填了香料送去东宫。然而李洵并不在东宫,太妃派来的新的管事大宫女十分礼貌的接过,说等太子回来一定会告知太子。


    白檀无法,也只能先离开。而转头,大宫女便命人将这些香囊送去了重文宫。


    沈榶和李洵又在那个小亭子里私会。他闻过了送来的香囊:“和上次的一样,并没有什么问题。”又切了李洵的脉:“喝了几日药,毒清的差不多了……不对,这毒本来就在自己消退。”沈榶很是纳罕,只怪他对这个世界的草药了解不够深、见识不够多,一时判断不出是什么毒。


    还挺神奇的。


    他又问李洵:“这几日可还头疼?”


    李洵摇了摇头,不仅头不疼了,睡眠也好了很多。两人对视一眼,都猜到了贵妃在使什么招式:大约这香囊是自己无毒,但和什么别的药材或香料碰在一起,便有毒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我太子妃都不做,和你兼……


    而那样相冲的药, 大概率是在毓庆宫。李洵如今也回忆起,他从前大部分时候感觉到头疼、脾气暴躁,都是刚从东宫到毓庆宫,或者从毓庆宫刚回到东宫时。只是他从前几乎每天都要去毓庆宫, 往来十分频繁, 不仔细梳理还一时真想不起来。


    只是, 如今李洵已经不去毓庆宫了, 就不知贵妃要把另一样药材放在哪里?


    沈榶给李洵细细把过脉,便要收回手。而李洵虽半低着头沉思, 却下意识地想握住。带着薄茧的大掌滑过细腻的手背,带起一阵酥麻, 最后堪堪攥着微凉的指尖。


    沈榶垂着眼, 没有抬头看李洵,而是盯着二人相握的手。


    他这些日子对李洵的感情很复杂……虽然理智上他不想和李洵产生什么情爱上的关联, 但情感这东西却又是理智控制不住的。那或许并不是男欢女爱那种感情,但是失而复得, 本身就是让人难以抵御、十分珍惜的一种感情。


    就好像常常一起玩的小狗跑丢了, 虽然一条狗于你的人生并不是非常重要,但还是会为这条小狗担心, 常常想起它、担忧它,去它常常出没的地方寻找。刮风下雪,也会想小狗不知道有没有聪明地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而有一天小狗忽然又出现在了你们一起玩耍的地方, 顶着脏乱的毛冲着你摇尾巴。那一瞬间迸发出的欣喜, 会让这条小狗比从前变得重要、珍贵。


    可能因为人总是很难接受失去, 更惊喜失而复得。


    而在这种惊喜的加持下,人可能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举动。比如透支几个月生活费去给小狗看病,或者本来没有领养的计划却把狗带回了家……沈榶深吸一口气, 看着眼前快要在他心里登堂入室的“狗”……嗯,太子。


    那尽管不是男欢女爱的爱,但或许也能算是一种爱……一种成分很复杂的爱。总之,他没有办法、也舍不得再看李洵被算计、中毒、受伤,连说出那句“别动手动脚的”都越来越底气不足了。


    何况李旭本就长了一副好相貌。沈榶甚至想,如果他们没有经历过那次离奇的换魂,不曾认识。而是他顺顺当当退休,再从福昌伯府脱身,真在什么西湖断桥遇到李洵这样一个俊俏郎君借伞,说不定倒不会考虑那么多就在一起了。反而因为是李洵,恰恰因为是李洵,才会有会更多顾虑,才会怕让后续的麻烦连那段并肩作战的时光也褪去颜色。


    好烦啊,明明是来退休的,却并不比工作时轻松……沈榶最终没有抽出手,而李洵也假装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攥着沈榶的指尖。


    傍晚沈榶回了翠竹馆。他们这些伴读只需要上午陪大公主读书,下午偶尔贵妃会召一些年幼的伴读去毓庆宫陪大公主玩。有传言贵妃有意选几个大公主格外喜欢的伴读到毓庆宫去陪大公主住,也会遣散一部分不太合格的伴读。一时间翠竹馆众人各有喜忧。


    而今日沈榶回去时,却见张太监和白檀都在翠竹馆中,身后还跟着一众宫人,拿着一些赏赐之物。见沈榶回来,张太监便笑道:“沈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就等您了。”


    白檀亦笑意盈盈道:“这是我们娘娘给诸位伴读的一些赏赐,这一份是沈公子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拿着顽吧。”


    无论心中对贵妃如何看,此刻沈榶也只能规规矩矩的谢恩,白檀和张太监也未多留,将赏赐发下去之后便离开了。沈榶看去,都是些精致的小哥儿小姐儿喜欢的玩意儿。两匹颜色鲜亮的宫缎,双面绣的扇子,红玛瑙珠串,几个刺绣精美的香囊……


    刚和李洵讨论过另一样毒放在何处,这不就来了。沈榶将那几个香囊都一一嗅过,味道倒是各不相同,都是一些浓郁的花香。沈榶又将这些香囊拆开,香料全部倒了出来一一验看,心中便有了数。


    他又去到隔壁安远伯小姐的房中串门。安远伯小姐这几日倒和他亲近了不少,想来是知道了沈榶的“秘密”,自认为是个自己人了。沈榶说想看看贵妃给的赏赐,便也大大方方的拿出来给沈榶看。


    又阴阳了两句:“我还是头次见,赏赐还分三六九等的……”也太埋汰人了。她算是被贵妃强迫入宫的,心中早有怨怼,只是不敢说的太明显。


    沈榶看过,却见安远伯小姐的赏赐确实比他少了一柄团扇,两串手串。他也知道这安远伯小姐的脾气娇蛮,便笑着哄道:“说不定是赏赐少的不得贵妃欢心,就要被遣出宫了。”


    果然安远伯小姐闻言大喜,对沈榶道:“只要我能平安出宫,不管是不是你出的力,我都记着你这份人情了,将来我们亦可多走动。从前……你被你们府上耽搁了,我原不知道你是个这么有趣的人。”


    能不有趣吗?他这几天偶尔看书打发时间,也会给小碗讲些如小马过河一般的寓言故事哄他们玩儿,倒让安远伯小姐也蹭了个爽,经常扒着窗子让沈榶大点声。


    看来精神娱乐是拉进关系的重要手段啊。沈榶甚至暗搓搓的想,古代人就是娱乐太少了,闲着没事斗这个斗内个。要是给贵妃安排个手机下载个某抖某手啥的,估计也没那么多时间研究这么复杂的毒了……


    沈榶从安远伯小姐的香囊中随便捡了一个:“这个送我行吗?”


    安远伯小姐贵重首饰都给了沈榶许多,哪里在意这些,让沈榶喜欢就多拿一些。这些香囊依她看也普通的很,每个人都赏了好些,少一个又有谁知道。


    沈榶回房将这个香囊也拆开验看,果然与他的一样,不拘是什么香味的,里面都有同一种香料藏在其中,散发着微微清苦的气味,因此才要用浓郁的花香掩盖。


    然而这香料沈榶却并不认得,且研得有些碎了,十分仔细才能将其分辨出。


    更令沈榶惊讶的是,没多久,他竟也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有些控制不住想发脾气。小碗摆晚膳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汤碗撒出来些许,甚至不足一勺的量,沈榶竟有些想骂小碗蠢货。


    好霸道的药效。沈榶立刻反应过来,他下午闻过了贵妃送给李洵的香囊,晚上再接了贵妃的赏赐,这就起效了。


    他可是还一直在修炼呢,虽然这世界灵气稀薄,但他如今也能够引气入体,进入了炼气一层,比一般人不知道强健多少。却还是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了这毒的效用,又何况李洵肉体凡胎,日日浸在其中。


    身受方感同,沈榶有些……心疼。


    他强压下心中火气,只捡了两块点心便说自己饱了,躲在暖阁里闭眼运气,将毒素代谢出体外。这样强劲的药效,或许他都不需要佩戴,只要这香囊放在房中,他,还有其他伴读身上都难免沾染上味道。而李洵常来重文宫,或找他,或陪大公主,那样自然会被影响到……


    沈榶心想,还是要和李洵递个信,将他那里的香囊烧掉才好……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联系李洵,麻烦先找上了他。


    贵妃的赏赐分了几等,沈榶之前与安远伯小姐说收到轻礼的可能会被遣出宫,却没想到是收到重礼的被召到了毓庆宫。


    这次被选入毓庆宫陪大公主同住的伴读共有五个,其中四个都是刚满十岁的小孩,这几日与大公主相处得比较熟了,只有沈榶是侧妃备选。这下倒更坐实了众人眼里,沈榶是内定侧妃这件事了。


    沈榶一脸懵,实在搞不懂贵妃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她打算用自己来向李洵示好?他刚拒绝了李洵做太子妃,扭头被贵妃册个太子侧妃什么的,好像是会很尴尬的……


    但这会儿许多宫人盯着、等着,沈榶也只能被迫搬家,再想办法给李洵传信来救他……


    到了毓庆宫沈榶才发现,竟是自己想多了。


    今日毓庆宫中不止有贵妃,上首与贵妃平坐一位诰命服饰的老妇人,下首坐了两个比贵妃大些,同样穿着诰命服饰的中年美妇。一个兴致勃勃,另一个却带了些麻木之色。而末座则坐着一个年轻小子,沈榶偷眼看去,竟然还有些眼熟的样子。


    沈榶等人一进来,所有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沈榶身上,只有大公主什么都不懂,笑呵呵地去拉她小伙伴的手。几人却并不敢回应大公主,规规矩矩向贵妃行礼。


    “起来吧,”贵妃此时倒一副慈母模样,笑盈盈道:“我们说话,你们在这里反倒拘束没意思。月儿带他们到院子里去玩儿吧,别跑出毓庆宫就行。”


    大公主连忙开开心心地带着小伙伴们跑了出去,沈榶也慢悠悠跟在了后头。只是他不知道,末座那小子没多久,也借口更衣离开了大殿,遮遮掩掩往沈榶他们的方向寻去。


    “倒还算规矩,虽有几分颜色,但看着并不是那妖妖调调的做派。”待他们出去,下面坐着的妇人先开口道,又对那神色麻木的妇人道:“三弟妹,你说呢?”


    那被称作三弟妹的妇人却只低着头:“但凭娘娘和母亲做主。”


    贵妃看向那老妇人——她和先皇后的母亲,如今的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的眼神不经意瞟向末座那个空了的位置,淡淡道:“罢了,倒也……不算辱没了睿儿。”


    大公主带着四个她玩的好的伴读在后花园捉迷藏,沈榶没有参与。他和大公主不太熟,年龄差的大玩不到一块儿去,加上沈榶膈应贵妃,尽管李洵对这个妹妹还不错,沈榶也一直和大公主保持着距离。


    不过这会儿鉴于他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大人”,便也只能坐在连廊上看孩子,以免谁——主要是大公主,磕了碰了的。


    然而此时,沈榶却忽然感觉到有人向他背后袭来。他闪身一避,那人摸向他肩膀的手便落了个空。


    那人一愣,未料想沈榶竟能避开,这……是他的错觉吗?好像还有些身手不错的感觉……他抬眼看向沈榶,却见沈榶不悦又警惕地盯着他,顿时身子酥麻了半边。


    ……就是这种眼神,不,和那日的眼神还有些不同,但总归还是那种销魂的感觉……他只觉得身子都热了,若不是顾忌着大公主还在附近,简直想搂沈榶入怀。


    没错了,这人便是肖想了“沈榶”许久的郑仲弘。那日酒楼见过,这郑仲弘便花了好些心思,如今终于要将这福昌伯府的大哥儿娶进他们府里了。甚至祖母和母亲都有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却竟也默许了。


    他都要等不及堂弟去世了……


    这会儿终于近距离见到沈榶,郑仲弘便展开一个自认为极英俊的笑容,“又见面了,弟妹。”


    沈榶:?


    他们见过?……不过这人确实看着眼熟……沈榶思索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在东市的酒楼见过,当时两个衙内打架,这人喝得醉醺醺的,被朋友架着带走了。


    不过当时,还是李洵在掌控这具身体……


    不过,弟妹?这人……是李洵的表哥?沈榶狐疑地打量着郑仲弘,却也一时没对弟妹两个字发出质疑。


    贵妃在宫中虽待遇优厚,却并没有什么实权,嘉文帝也从不许外命妇等进宫对其参拜,有事相求都直接找太妃。那么贵妃宫里的,多半是她的族亲,和李洵是亲戚也不奇怪。


    这人……明明看着比李洵要小一点。难不成是脸嫩?但是若这人认为他将是“弟妹”,又怎敢随便上手?不要命了?


    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沈榶更加警惕,默默退后了一些。


    谁郑仲弘竟然追了过来,还想拉沈榶的手:“那日东市酒楼初见,你那么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就陷在的你眸海中再也无法自拔,日思夜想险害了相思病……只可惜恨相逢太晚,我……唉!”


    “幸得咱们终归是有一份缘分在的……如今娘娘要将你许配给我三房的堂弟,祖父明日就要去府上提亲。我三房的堂弟是个病秧子命不久矣,但你不用怕,祖母和母亲已默许我兼祧两房,将来我与你仍可与夫妻一般。我知道你婚事艰难,从前在福昌伯府受了不少委屈,但你放心,将来你还是三房堂堂正正的正君,我心中亦唯只有你一人……”


    沈榶都听呆了,他给小碗讲的那些故事里,都少有这么不要脸的角色,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他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倒很大……贵妃大约是已经知道了李洵心仪于他,釜底抽薪让安国公府去抢先提亲。就是不知道李洵心仪于他这件事,安国公府知情不知?


    偏如今沈易安偏瘫在床,也不知能不能说清话。但无论沈易安是否清醒,对于福昌伯府来说……这可能都不算一门坏婚事。


    沈易安或者如今主事的周妈妈,是很有可能答应的,又或者因畏惧,根本不敢拒绝。


    事后纵然李洵得知,自然是要发一场火的。就算安国公府不敢与李洵抢人,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李洵也少不了一个抢表弟未婚妻的恶名。


    可李洵何其冤枉?明明是他们先有情的!呃不是,明明是他们先认识……草,反正是贵妃和面前这个小王八在玩儿阴的!


    沈榶怀疑自己昨夜余毒未清,现下十分暴躁,简直想把面前人的脑袋摁进泥坑里。


    他连太子都拒绝了,太子妃都不做,和你兼祧两房?想什么屁吃!


    沈榶拧眉瞪着郑仲弘,却没想到竟又把他给瞪爽了……这时沈榶忽然想到,郑仲弘说那日在酒楼冷冷一瞥就难以忘却……当时瞥他的是李洵吧?


    也不知道李洵得知他这也不知是表哥还是表弟被他给瞥爽了,心里是个什么感想……


    而郑仲弘,他原本不该提前将此事告知沈榶的——虽然他认为,说了也没什么,这小哥儿还能翻出天不成。但他自那日见了“沈榶”,是真的害了相思,觉得家中妻妾仆婢竟都朽木一般,毫无半点情趣。玉香楼的虽艳俗了些,但还真有点意思,只可惜没多久竟被华项明给查封了。


    他憋了许久,今日一见沈榶便迷了心窍,只想一亲芳泽,哪怕摸两把过过瘾也是好的。这会儿将事情对沈榶和盘托出,再诉以衷情,若能提前将这小哥儿哄到手……


    他那堂弟的身子,也不知做不做得新郎,倒不如让他先享用了佳人。


    见郑仲弘满脸淫.邪之色,沈榶更是心中做呕。只是他眼珠转了两圈,心中却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便敛了神色,似乎是思索了一番想明利害,这才慢吞吞问道:“当真?”


    “你不信,一会儿祖母和母亲离开,娘娘便会将此事告知你了!”郑仲弘忙道,想了想又低笑着对沈榶道:“你也别委屈,你到了我们府上可是三房正君,回头给我生个小子,绝不比在宫中日子差。宫中虽多富贵,却也要有命享才是……”


    他说着,又想去摸沈榶的手。这附近的宫人为了不影响大公主游戏,都站得远远的,那些小孩子则不是眼上蒙着帕子,就是躲在什么东西后面,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沈榶不着痕迹地躲过了,面上却像是想通了般,忽然对着郑仲弘三分羞赧,三分含情笑了一下。这一下与之前冰霜般的神色不同,彷如千树万树寒梅齐绽,美得炫目,勾得郑仲弘腿都软了。


    沈榶却趁机快步走到了大公主身边,这会儿轮到大公主眼睛上蒙了帕子找人。沈榶托着她一只胳膊:“殿下,我扶着您,当心摔了。”


    大公主没在意,点了点头,又继续寻找。而沈榶站在大公主身边回头,又冲郑仲弘笑了一下。


    这一笑郑仲弘的魂儿彻底没了。


    ……


    待安国公府的女眷离开,贵妃果然召了沈榶过去,并未明说婚事,只是和沈榶拉了好一番家常,还说了安国公府诸多好处,果然数次提及她那三房侄儿。


    沈榶心说,你那色欲熏心的好侄子早就将你家那点儿打算给我抖搂干净了。却只垂着头装老实。


    到了最后,贵妃才道:“想当年老福昌公也是军功出身,与家祖曾共同抗敌,有袍泽之情。若如今两府能再结两姓之好,岂不是一桩佳话?”


    她说罢,便去看沈榶的神色。沈榶盈盈下拜:“家父卧病在床,家中无人主事,一切但听娘娘吩咐。”


    然而夜里回了房中,沈榶却将贵妃赏赐的香囊打开一个,将里面的香料尽数倒出,将香囊翻过,画了一个空间法阵。


    大公子这具身体,可比小碟的身体有灵性多了,沈榶如今对空间能力的掌控,比之前纯熟许多。他将法阵画好,趁去重文宫上课路径御花园的途中,收了很多山石进香囊之中。


    沈榶捏着那只香囊想,倒也莫怪我狠毒了。你们打着兼祧两房的主意来羞辱人,就要做好踢到铁板的准备。什么兼祧两房说的好听,看郑仲弘那样子,不就是想让他同侍二夫吗?这对于任何女子、小哥儿,尤其是规矩森严、从小教礼仪将贞洁耳提面命的古代大家族女子、小哥儿,是比要了他们命还严重的羞辱。


    那就看看……能不能要了人命吧。


    沈榶捏着那香囊把玩,却忽然感觉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瞧瞧回头看,果然李洵像班主任一样,站在窗外隔着窗子正盯着走神的他。


    呃……冷不丁的还有点被吓到了。


    许是付翰林也注意到了窗外的李洵,没再讲多久就让众人课间休息。


    沈榶十分自觉地走向站在拐角处的李洵。


    “昨日听说你搬到毓庆宫了?所为何事?贵妃可有苛待你?”李洵忙拉着沈榶的手腕,躲到了墙后。他这两日再忙太平教的事情,越查疑点越多,一没分出精力盯着沈榶,人就被带进毓庆宫了。


    沈榶看着李洵焦急全然不作伪的神色,顿了顿,却没与李洵说实话:“没什么事,过去陪大公主玩儿的,别担心,我自己应付的来。”


    这怎么能不担心呢?纵然知道沈榶“神通广大”,可他喜欢沈榶,就会忍不住为他心悬。不过眼看着沈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只得转开了话题:“你刚才玩什么呢?”


    “哦,”沈榶在身上摸了摸,却没拿出来那个香囊,而是掏出了一个纸包:“这个,你拿去让外头的医者看看,是什么东西?我认不出。”


    第38章 第 38 章 安国公府所有人都听到了……


    李洵接过, 下意识凑到鼻下,却被沈榶眼疾手快地拍了下手:“别乱闻。贵妃前两天给众伴读赐了许多香囊,我查验过里面都有这一味料,应当就是相冲的那味毒药了。你找人辨认出这是什么, 对症下药清余毒也好快一些。”


    如今他只能根据李洵脉象开一些方子, 若知道是什么毒再对药方进行修改, 想来h事半功倍。沈榶又有些嗔怪地看着李洵:“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凑到鼻子下头闻。”


    李洵被他这样一打岔, 倒是没再凑近那小包药。只是总觉得方才凑近的那一下味道有些熟悉……但转念一想,从前这药他多半是在毓庆宫闻到过, 熟悉倒也不奇怪,便罢了。


    这一日课程结束, 沈榶随着大公主回到毓庆宫, 却见郑仲弘又来了。今日只有他一个人,安国公府的女眷并未一同入宫。远远看到沈榶, 郑仲弘的眼珠子就黏在了他身上。


    贵妃看着这一幕垂下眼眸。她如何不知郑仲弘打的什么心思,可她就是要放纵——最好这沈榶真和郑仲弘看对眼, 那样就算没有药物相佐, 李洵也要气到发疯了吧?


    因此郑仲弘再次借口更衣出殿,她也根本不管, 还道:“本宫昨夜没有歇好,有些乏了,你一会儿自己在宫里转转就回去吧, 不必再来与本宫告辞。”说着就扶着白檀的手进了内室。


    郑仲弘喜不自胜, 急不可耐地去寻沈榶。沈榶一早便料到了, 这时候也不觉意外,心道这也怪不得我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便仍然含笑与郑仲弘聊了几句。只是郑仲弘几次想要上手,却都被沈榶躲了过去。


    见郑仲弘越发猴急起来,沈榶佯做恼怒状,一双眸子含水看着他:“两家尚未过定,郑少爷便动手动脚。昨日说什么心里有我,我看净是唬人的话,半点没有尊重。”


    郑仲弘这才讪讪地住了手:“这两日祖父就遣媒人去你府上商议个好日子下定,我哪里敢唬你,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我真想你想得哪哪儿都疼……”


    沈榶抿唇一笑,倒是走近了两步,在郑仲弘腰间摸摸索索。郑仲弘惊喜万分,待要去摸沈榶,却见他又推开了,再一低头,看见腰间被沈榶系了一个精巧的香囊。


    “弘郎若真心中有我,就将这香囊时时贴身带着,莫要离身。见了这香囊,便如见我一般了……”见郑仲弘拿起那香囊想要细看,又轻轻拍了他手一下,“急什么,是你的,早晚是你的,跑不了。”


    郑仲弘被他几下子弄得魂都飞了,沈榶悄悄走远了也没察觉,自己平复了一下气息才满脸喜气地离开了毓庆宫。然而出宫之事,却正巧遇到了要去勤政殿的李洵。


    他两人是表兄弟,虽然李洵和郑仲弘来往不多,也不大喜欢这个纨绔的表弟,但毕竟是亲戚,便也停下来和他说了两句话。这一说话,李洵的目光便落在了郑仲弘的腰间。


    那个香囊……李洵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明明是沈榶在课上把玩的那个香囊,连丝绦的颜色和络子的样式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如何竟系在郑仲弘的腰间?


    郑仲弘今日正美得冒泡,也未察觉到李洵神色不对,还对李洵道:“三叔的那个庶子这几日就要定亲了,殿下可要来咱们府上观礼?”


    李洵目光没有收回,却拧眉道:“什么嫡子庶子,他是三舅舅唯一的血脉,他便是三房的嗣子。”


    郑仲弘却并不当回事。他历来是看不起郑孟睿的,要不然也想不出这兼祧两房的计谋了。若是命不久矣的是他嫡亲的兄弟,他是万不会如此谋划。但李洵教训他,他也只好满腹委屈地低头称是。


    李洵道:“定亲孤就不去了,成亲时孤再过去观礼。”他最近忙得很。又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腰间这个香囊倒是精巧别致……”


    郑仲弘一惊,李洵刚刚训斥过他,若让李洵知道自己已将郑孟睿的未婚夫郎勾到了手,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自己,忙用大氅遮了一下,尴尬笑道:“房里人的手艺,当不起殿下夸赞。”


    李洵额上青筋一跳。


    房里人???


    他此刻真想立刻冲到毓庆宫问问沈榶是什么意思。介意自己以后会有别人,所以一直拒绝自己。那郑仲弘呢?别说他以后会有别人了,他现在都有一个正妻和一院子的小妾!


    他李洵,从样貌权势包括清白,哪里比不上郑仲弘??


    他这几天本来已有些理解沈榶的意思了。他因着那白蛇的故事,一直怀疑沈榶本身是什么精怪。这自然界有一些飞禽动物确实是非常忠贞,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若是伴侣死了另一方还有可能自尽。比如说最有名的就是大雁,忠贞的鸟儿,因此下聘时都要送上一对大雁,还有那句著名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①也本是描述大雁殉情的诗句。


    如果沈榶的本体是大雁妖或是有类似习性的妖精,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沈榶只是要他不准有别人,都没要求他万一有个什么必须殉情……已经对他很好了。


    当然也有了能是沈榶作为精怪,应当会活的比自己久。将来说不定等这具身体老了,还能再换一具什么的……


    他都快要说服自己接受沈榶的要求了——他之前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有别人。可是想通了之后便觉得,他一直也没有过别人,他只喜欢沈榶,没有别人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


    如果这是沈榶他们精怪的种族特性的话,他愿意尊重并且遵循。


    而就在这时居然看到了沈榶将香囊送给了郑仲弘,有妻有妾私生活混乱的郑仲弘。


    李洵简直想问苍天,凭什么!那他这些日子的煎熬又算什么!!


    然而正在这时,张太监一溜小跑朝着李洵奔过来:“殿下怎么还在此处?陛下和众内阁大臣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李洵淡淡“嗯”了一声,又瞥了一样郑仲弘:“滚!”


    郑仲弘:???


    他说什么了?难道还是因为他看不起郑孟睿是庶子?他这个太子表哥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不过……郑仲弘有些迷茫,刚才太子表哥瞥他那一眼,竟然有些离奇的熟悉感。


    他默默打了个抖,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更应该惜命。那可是他能止小儿夜啼的表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李洵一脸低气压地来到勤政殿,大臣们看他这副样子都渐渐放低了声音,生怕哪句话惹了太子不高兴。嘉文帝倒是习以为常,并且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儿子只是脾气大了点,容易不高兴,这算什么大事?


    他容易不高兴,你们不要惹他不就好了吗?


    今日谈的还是太平教的事。嘉文帝是经历过皇权动荡的人,对于这些民间邪.教是非常警惕的,虽然这个太平教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老实,但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些问题:前一段时间,大约也就是李洵刚刚失魂昏迷的时候,有一些太平教的人在民间散播谣言,说太子暴戾无道,天道不许这样的人继承大统,这才降下天罚。


    但因为李洵没多久就醒了,这些谣言只散播了一小段时间,太平教就又老实下来,夹着尾巴施粥义诊装好人。


    便有大臣猜测,当初李洵失魂昏迷,是否和这太平教有关?


    ——若是有关,这问题可就大了。因为之前李洵失魂,查出来的可是摄政王余孽做的。这些年因为嘉文帝痛失爱妻,每到先皇后生辰、祭日、帝后大婚纪念日就要发几天疯,鸡蛋里面挑骨头地找摄政王余党的麻烦。很多并没有参与过摄政王谋反,只是曾经跟随摄政王一起打过仗的,比如盛国公府,都要被清算一遍又一遍。如今朝堂、后宫的宫人不知道换了多少遍,摄政王余党竟还能对太子下手,并且成功了。


    这已令嘉文帝十分不爽,若这些余党背后还有一整个太平教做支持,朝中不知还要血雨腥风多久。


    但现在这太平教还十分谨慎,平常做的都是好事,很受百姓爱戴。之前散播的那些关于太子的谣言,也只短暂的出现在几个县城,不是非常仔细地探查,都发现不了——民间本来就有一些太子止小儿夜啼的“传说”,再添油加醋几句百姓也没有察觉出异常来。


    如果贸然对其进行清缴,可能会引起百姓的不满。


    嘉文帝揉了揉额角:“皇儿,你怎么看?”


    李洵半垂着头走神。


    “皇儿?皇儿?”


    站在李洵身后的张太监不着痕迹地拿着拂尘柄,偷偷戳了李洵一下子,李洵这才回神。


    嘉文帝有些无奈,“众爱卿也累了吧,小张子,去叫御膳房拿些茶点来,让众位爱卿在偏殿稍作休息,再继续议事。”


    众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嘉文帝无奈道:“在想什么呢?议事时竟也走神。”想了想,又关切道:“可是身子还没好全?要不你先回去歇息。”


    李洵却忽然正色,向嘉文帝下拜:“父皇,儿臣想请您赐——”


    嘉文帝眼皮一跳,忽然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忙道:“等等!”


    看看他儿子这认真严肃的神情吧……他还没有做好要赐一个勋贵家下人做太子妃的心理准备。


    侧妃也很难接受。


    再往下就用不着他赐了,他儿子自己可以做主纳了。既然提到这个赐字,就是不满足那么低的位份了……


    嘉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太平教一事事关重大,其他事……不急这几天,先放一放,过些日子再议。”


    李洵有些茫然地看着嘉文帝,不明白他父皇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很着急他的亲事,现在忽然又不急了。太平教就这么紧要吗?


    但嘉文帝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道:“……是。”


    太平教,必须尽快铲除!!


    转眼沈榶入宫也有一旬,到了休沐的日子。他便和其他伴读一样离宫回府,福昌伯府早已派了马车等在宫门口。


    待与沈桥一同回到府中,沈榶发现周妈妈已经不在府里了,府中事务暂且由梅姨娘在打理。但梅姨娘见到沈榶,立刻很恭敬地将府中近期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沈榶知道。


    “周妈妈说她老在咱们府上也不大好,之前是应急,长久了倒不方便,毕竟她如今是个外人,只说每月来个一两回帮衬帮衬,也让下人有个警醒不敢造次。”这主要是周妈妈为了她自己的儿子着想。以前母亲做过下人供他读书科考是一回事,还能当做励志事迹说一说感念母亲不容易。但自己都考出来了,母亲还上别人家当下人,就是给桐州知府弄没脸了。


    “还有就是……”梅姨娘小心地看了沈榶一眼,又让自己女儿出去了,才道:“前两日安国公府派了位媒人来,说想向大公子提亲。我……我没告诉伯爷,也没敢答应,让她过些日子再来,等着大公子回来定夺。”


    这倒出乎了沈榶的意外,诧异地看了一眼梅姨娘,不过也明白梅姨娘大概是想用这件事来讨好他。


    沈榶想了想:“他们若再来,你便口头上答应他们,但却要将下定的日子往后拖,拖到三个月之后再进行小定,你能做得到吗?”


    好难啊。梅姨娘心里发苦,她也知道这是为安国公家三房的少爷提亲,那位少爷身子不好,因此安国公府挺着急的,希望能够尽早完婚。但此时沈榶这么说了,她也只硬着头皮道:“我尽力。”


    想了想,又道:“冒昧问一句,大公子是否真的属意这安国公府?依我看,这安国公府三房的少爷并非是良配……”这也是她瞒着沈易安,等沈榶回来的缘故。京中谁不知道,这门亲事嫁过去不消几年,就注定要守寡的。


    “不属意。”沈榶冷笑道,“安国公府不是什么好玩意,至少这门亲事不是。但我目前还需要这门婚事……帮我一个小忙。”


    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沈榶自然要去看一看沈易安。这一看却把沈榶给惊到了,沈易安如同一只……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床上,似乎没瘦,但两颊却凹进去了,双眼也没了神采。


    房中点着味道浓重的熏香,另一位茗姨娘侍候在侧。沈易安瞧见沈榶后立刻扒开茗姨娘的手,朝着沈榶呜呜哇哇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起来像在求救一样。


    看起来像……18X小黑屋监/禁.avi,像被采补过度吸干了精气的炉鼎。


    沈榶:。


    茗姨娘和梅姨娘都有点尴尬,不敢看沈榶。但沈榶只愣了一会儿,便对沈易安说了几句关心的客套话,仿佛没有听见沈易安呜呜哇哇的乱叫,十分平静地离开了。


    两位姨娘都狠狠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沈易安。她们都对沈易安没什么感情了,但是……生下伯府继承人的诱惑还是很大的,就未免……着急了一点。


    看过了沈易安,沈榶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现在住的院子叫吟风阁,甘霖院还是烧毁的状态。并且因为柳玉拂这几年的作为,又被火烧了一通,福昌伯府公账上的现银是真的不多了,想要拨出银子重建甘霖院和曲竹院有些困难。


    沈榶便和梅姨娘商量,干脆将这两处的残垣清理掉,种上花草算了。总归府中如今没几个主子,用不上这么多院子。


    这一次沈榶准备将箸儿和小碟都留在府里,不带进宫了。他在宫里还有瓶儿和冬青两个伺候,用不了这许多人手。不如将箸儿留在府里,‘帮着’梅姨娘管家。李洵当时留下的小内阁还在呢,就算沈榶不在府中,依然转得起来。


    至于小碟,原本沈榶还在他和小碗之间犹豫要留哪个,小碟得知后却主动请求留下。他实在是被那个奇怪的太子下破了胆,尽管之后太子没有再对他有奇怪的举动,可他每次看到太子还是非常害怕。


    沈榶同情地看了看小碟,可怜的孩子无端被卷进他们的play,被吓坏了吧……于是便答应了。


    小碟挺开心的,回禀了沈榶之后还要去外院看他家里人。然而没出去多久,就呜呜哭着跑了回来。


    沈榶有些奇怪,以他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他身边的人?但看着小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脸,内心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走出屋去,忽然就被人抱了个满怀。李洵的声音竟然透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榶:“……”


    他越过李洵的肩膀,看到盏儿等人贴着墙站着,头低得快要埋进地里,恨不得什么都没看见。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之前他们还凑在一起说太子残暴,如今他们公子已经和太子抱在了一起。


    “你怎么进来的?”沈榶无奈地拍了拍李洵的背:“快松开,我又不是不回去了,这关我的良心什么事?”


    李洵不肯撒手。他为太平教的事焦头烂额忙了两日,好不容易抽出空去重文宫,却发现今日重文宫没课,问了宫人才想起,原来今日是众伴读回府休沐的日子。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李洵越想心中越难安,那个香囊在他脑海中晃来又晃去,唯恐这一回去沈榶就不来了,和那郑仲弘勾搭在了一起。


    “翻墙进来的。”李洵闷闷道:“这福昌伯府我还不熟吗?”他如今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那自然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


    盏儿等人听了却在心中大惊,什么意思???太子早就来过他们府里了?什么时候,趁他们都睡了翻墙进来和公子私会吗??他们上夜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哦,”沈榶歪着头看他,“那堂堂太子,翻墙进我们福昌伯府,是想干什么呢?”


    李洵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是来问你一句话的。”


    “你……你不肯做我的太子妃,却为什么要送郑仲弘香囊?”李洵眼睛都红了:“你知道一个小哥儿送汉子香囊是什么意思吗?你知不知道他有妻有妾什么都比不上我?”


    沈榶先是诧异,然后神色微微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李洵看了他脸色,心中更加难过了:“我看见了!你在课上把玩那香囊,傍晚就到了郑仲弘的腰间!”他真不知道那郑仲弘到底有什么好的!


    你还没送过我礼物呢……孤都送过你亲手雕的小兔子了。


    沈榶抿了抿唇。他做这件事……本来是想瞒着李洵的。毕竟郑仲弘怎么说,也是李洵的表弟,实实在在的血亲,他并不确定李洵对郑仲弘有多少感情,这件事倘若被李洵知道了,他会不会替郑仲弘求情。


    但沈榶实在忍不了郑仲弘的无耻行为,这才下了重手。


    可现在却被李洵知道了……沈榶在心中苦笑。


    “是我送的香囊,但我无意于他,那香囊……另有用处。”沈榶看向李洵:“再过些日子吧……至多过个三五日,这件事自然会见分晓。若那时候你还想与我聊太子妃之事,咱们……再谈谈。”


    李洵不明所以,但沈榶这般说了……他相信沈榶是不会骗他的,心中一喜,看着沈榶笑道:“到时候,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要告诉你,我愿意为了你,此生都不要别人。


    正是这一晚,郑仲弘在外喝花酒,喝得醉醺醺回了府。他的妻子远远的站着,冷着脸指挥几个妾室照顾他,便忍着嫌弃的神色回了自己的屋子。几个妾室倒是有心侍奉,可郑仲弘捏着她们的脸看了一圈,原先挺喜欢的妾室们如今只觉得各个庸脂俗粉,比不了沈榶一点,便将人都推开,自己宿在了书房中,捏着那只香囊想着沈榶的模样自己胡乱搓弄了一阵。


    他盯着那只被弄脏了的香囊嘿嘿笑了一会儿。这香囊十分精致,想来是那小哥儿亲手绣的,回忆着沈榶将那香囊系在他腰间时,那双小手的销魂触感,将香囊丢在自己两腿间,满脑子意.淫地睡下了。


    深夜,香囊内被沈榶画就的阵法闪了两下,流光消失,昭示着阵法即将失效。


    小小的香囊被其中装着的大量山石撑得瞬间破碎,这一晚安国公府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39章 第 39 章 草民要告发安国公府勾结……


    这一夜安国公府简直兵荒马乱。到了这时候郑仲弘的安危虽然要紧, 但更令人惊奇的是为何郑仲弘的房间无端多出了许多山石!


    那些山石填满了房间一角,床上亦有许多,将郑仲弘肚脐以下全部埋了进去。


    除了最开始那一声惨叫,郑仲弘早已昏死过去人事不知。此刻, 满府得主子都聚在了郑仲弘的院子里, 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坐在外间的正堂上, 旁边侍立着几个儿子儿媳。郑仲弘的妻子满目惊恐地贴墙站着, 并不敢靠前,妾室通房跪了一地, 都在心中暗暗庆幸自己今晚逃过了一劫。


    而床边痛哭的正是郑仲弘的母亲。郑大夫人全然不见那日在宫中的优容,眼泪流了满脸, 不住地唤着郑仲弘的名字。可郑仲弘面色青白双目禁闭, 一声也不能应答。下人们正将那些山石一点一点搬出房间,看着那些被抬出去染着暗红血色的巨石, 外间众人也不禁胆寒。几个妯娌劝郑大夫人道:“大嫂还是到外间来吧,这些石头着实蹊跷, 又堆得这样高, 下人毛手毛脚地搬,别再松动了哪块砸到您。”


    郑大夫人抽噎了几声, 这几句劝说像是提醒了她一般,攥着一旁丫鬟的手,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丫鬟抖了两下, 却并不敢躲, 只得咬牙忍耐, 却听郑大夫人道:“巫术,这定是巫术!之前太子殿下不就中了巫术,那些人害了太子, 还要来害我的孩子,父亲母亲,你们可要为弘儿做主啊!”


    说着便哭着跑到外间,跪在了安国公夫妇面前。其他郑家人也小声议论起来,若是巫术倒说得过去了,否则实在难以解释房间里会出现这么多的山石。不过……这次的巫术倒是比太子那时的简单粗暴,若那施术之人有这本事,为何不用在太子身上?


    要知道郑仲弘经此一事,便是保下性命,那两条腿也定是要废了。一个勋贵子弟有些残疾倒无妨,但一国储君绝不可以是残疾,要想铲除太子,这不比那事后被破解的离魂术来得干脆利落?


    安国公沉吟不语,安国公夫人面皮倒是抖动了一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郑大夫人:“那巫人是摄政王余孽,已被陛下处死,又怎么能够害弘儿?再说,弘儿连个实职都没有,摄政王余孽害他作甚?”


    郑大夫人心想,郑仲弘之前入宫了几次,说不得是恰巧撞上,替太子挡了什么劫呢。只是这话她并不敢说,只垂头痛哭:“求父亲母亲为弘儿做主啊!”


    安国公也叹了口气:“要我们为弘儿做主,我们倒也得有头绪才行。若说是摄政王余孽害弘儿,实在说不过去。你倒不如细细想想,弘儿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这世上会巫术的又不仅仅只有那摄政王的余孽。”


    安国公夫人的眼角又抽动了几下。


    ……


    而这消息,第二天就传了出来。安国公府大半夜传出一声惨叫,又夜叩太医院门请了太医过去诊治,即便详细情况外界知道的并不详尽,一直关注着安国公府的沈榶却是明白,是他的香囊起效了。


    这法子还是沈榶第一次用,还在实验阶段,也不知道那郑仲弘是伤是死。


    沈榶唇角浮起一个冷笑,不过总归郑仲弘是出了事,他倒要看看安国公府还没有功夫打他的主意。


    休沐两天匆匆过去,沈榶又要回宫中。这一次他只带了盏儿和小碗,在宫门口又是张太监亲自来接,看见没带小碟有些诧异,还问了两句。


    “那孩子胆小,在宫中每日心惊胆战的,恐冲撞了贵人,便让他留在家里了,况且我在宫中也用不上那么多人。”沈榶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太监:“难不成张公公找他有事?”


    张太监沉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心中叹息,看来太子殿下的追妻路漫漫啊……人家小哥儿吓得连面都不敢见了。唉,这情况要不要禀报给陛下呢?


    沈榶回了毓庆宫,却正见安国公夫人匆匆进了毓庆宫。他们几个伴读回来本要去拜见贵妃请安,却被贵妃匆匆打发了。之后便听见殿内有隐隐的争吵声音,不久又见安国公夫人冷着脸离去。


    沈榶心中有些疑惑。这会儿安国公夫人进宫,多半是为了郑仲弘。正常来说郑家人这会儿应该拧成一股绳去查是谁害了郑仲弘,贵妃和安国公夫人不说母女两个为郑仲弘而抱头痛哭,再出谋划策一番,又为何会争吵?


    沈榶看了两眼安国公夫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将此事记在心里。


    这会儿安国公夫人也气愤难当。之前太子失魂,所有人都以为是摄政王余孽做的,只有安国公夫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性子自己还不清楚?只是兹事体大,掀出来对安国公府没有一丝好处,她也只能暗暗敲打贵妃一番,却根本不敢和丈夫说。


    这次的事被大儿媳一提醒,安国公夫人便想到了贵妃。只是她也想不明白,贵妃为何会要对郑仲弘下手?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或是阴差阳错之事。安国公夫人也猜测,多半又是贵妃要害太子,莫名其妙弄到了郑仲弘身上。


    她这次进宫,便是去质问贵妃,再让她将施术之人交出来。贵妃却矢口否认,更不承认自己害过太子。安国公夫人自然是无功而返,十分疲惫地回到了府里,又看见了哭哭啼啼的大儿媳拿着什么东西过来。


    她这个大儿媳这几日神经紧绷,草木皆兵。怜她爱子心切,府里其他人也只能忍耐,但心里的厌烦却是忍不住的。这会儿见郑大夫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些碎布头,耐着性子问道:“又怎么了?”


    “母亲,”郑大夫人抹着眼泪,“儿媳细细地查过了弘儿房中所有物件,只这个香囊不是咱们府里的。我问了弘儿身边的小厮和妾室,都说这香囊是几日前忽然出现在弘儿身上,那小厮更是说,从宫中出来这香囊就佩戴在弘儿身上了……您说会不会是这东西有古怪,害了弘儿?”


    宫中……这倒更加印证了安国公夫人心中的猜想。她将那些碎布头接过来细看,果然是针脚很精致的绣活儿,甚至还有些眼熟……再看这些碎布的边缘,却不像是砸烂,而像是被大力扯开。


    她将这些碎布紧紧攥在手心,吩咐身边人:“你们去西市附近,找一个神婆……小心,别让人看见了。”


    而沈榶在宫中,又安安静静上了一旬的课。这一旬过得十分平静,因着郑仲弘的事情,贵妃心情不是很好,她倒是在认真帮安国公府找害郑仲弘之人,无暇去寻沈榶和李洵的麻烦。而李洵要忙着国事和太平教的事情,同样也被安国公府央上门,恳求帮着查郑仲弘被巫术所害一事,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来找沈榶了。


    李洵听说了郑仲弘的事情,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不曾细想,郑仲弘便自己醒来了。


    今日沈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休沐,张太监却带了几个人忽然闯了进来,吓了几个侍婢一跳:“你们这是做什么!也太无礼了!”


    张太监也很无奈,他是和沈榶接触比较多的人了,怎么也不能够把沈榶和谋害郑仲弘之人联系在一起。可是安国公府众人言之凿凿,贵妃也哭得梨花带雨硬闯勤政殿,他也不得不来走这一遭了……“沈大公子,得罪了,随咱家走一趟吧。”


    沈榶的手捏在身侧一个小荷包上,微笑着看向张太监:“既然是张公公来传召,可是陛下要见我?还是太子?”


    “是陛下。”张太监道:“请大公子去勤政殿走一趟。”他看着点了点头,平静起身的沈榶,没忍住问:“大公子不问问是什么事?”


    能是什么事?应当就是郑仲弘的事了吧……沈榶没料到安国公府这么快查到他身上,但也并不怕查到他身上。不过还是做出一副迷茫样子问张太监:“不是赐婚的事么?陛下找我还能有什么事?”


    张太监看了他两眼,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安国公府的二少爷郑仲弘……您可认识?”


    沈榶淡淡道:“不认识,没见过,没听说过。”


    “……”张太监一噎,但沈榶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只暗暗提醒了一句:“您……小心点吧。”


    毓庆宫离勤政殿非常远,沈榶走了好久才到,到时勤政殿已或站、或跪了许多人。沈榶见过的有安国公夫人、郑大夫人,贵妃、李洵……和一个眼熟的神婆。还有几个没见过的男子,想来就是安国公和家中男丁了,连郑仲弘都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


    沈榶眸色一闪。李洵从他进殿起便看着他,而沈榶的视线只和他短促地碰撞了一下,便收了回来,落在了担架上。


    原来没死啊……还醒了,怪不得这么快就查到了自己身上。沈榶皱了皱鼻子,看来还是下手轻了些,也是他不敢偷太多御花园的山石……不然御花园忽然丢一座假山,也是挺奇怪的。


    他的目光在郑仲弘身上一扫而过,见他两条裤管空荡荡的,心情好了不少。此刻郑仲弘也看到了沈榶,指着沈榶哭叫道:“是他!就是他害我!那香囊就是他送给我的!”


    沈榶装作有些畏惧地往边上让了让,给嘉文帝行礼:“参见陛下。”


    嘉文帝打量着沈榶,这小哥儿模样长得很是不错,举止行动也彬彬有礼,实在很难把他和巫术联系在一起。但是安国公府的人言之凿凿,他的岳父岳母老泪纵横地请求,嘉文帝也只好卖了这个面子,将人叫来对峙。


    他冷冷地看向沈榶,问道:“下面担架上的人,你可认得?”


    沈榶还是那句话:“不认识,没见过,没听说过。”


    郑仲弘怒道:“放屁!明明是你亲手将那香囊系在我的腰间……”他情绪过于激动,身子也朝着沈榶的方向转去,牵动了伤口痛得哀嚎了起来。


    李洵身侧的手不禁攥紧了衣摆。


    张太监在一旁忍不住小声轻斥:“陛下跟前怎可口出秽语!”


    沈榶偏过头,凝视着在担架上滚动哀嚎的郑仲弘,不解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哥儿,出身勋贵之家,纵然不如你们安国公府权势滔天,也是出身伯府的。出门不说仆婢成群,也至少有几个丫鬟、几个侍从在侧,连见外男一面都不容易,更如何能够亲手将香囊系在你腰间?你可莫要胡言乱语,坏我清誉。”


    这话一出,安国公府的女眷们心下都默然了。自从郑仲弘醒来,指认这香囊是沈榶所送,安国公府等人早已明白了背后的缘由,定然是那小哥儿不愿郑仲弘兼祧两房,才下此毒手。这会儿御前答对,她们自然也知道兼祧两房这话说出来有些龌龊,会引得陛下不喜。但……不论如何,这小哥儿也不能断了弘儿的双腿,下手如此狠毒!


    贵妃顿了顿道:“是那日弘儿来我宫中请安,我宫中有宫人亲眼所见,你与弘儿私相授受……将那香囊系在他身上的。”


    沈榶仍不慌不忙:“我为何要与他私相授受?前不久安国公府是遣了媒妇去我们福昌伯府提亲,难不成竟是这一位吗?既要成亲,我又何必急于一时,让人将我看轻?”


    这话一出,李洵却先怔了一怔,看向安国公府众人。沈榶将他神色收在眼里,继续道:“但我实在没有见过、不认得他。并且,就算见过——”沈榶忽然笑了一下,看向贵妃,“那香囊中莫不是有毒不成?不然怎么送个香囊,就是要害他呢?”


    贵妃神色忽然一僵。她早已认出,那香囊是她身边婢女的针线,想来是自己赐给伴读们的香囊。那里面有什么,她最清楚不过。沈榶此时提到毒这个字,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这时,安国公夫人便授意那个眼熟的神婆上前,将那破碎的香囊呈给嘉文帝看。此时这香囊已被简单拼凑,露出了内里颜色黯淡的空间法阵:“启禀陛下,这……这疑似上古失传的空间法阵,想来是有人画了这法阵,将大量山石存放在香囊中,但因法力不够,没多久法阵失效,这些山石便撑破了香囊全掉了出来,砸到了郑公子身上。”


    沈榶意外的朝那神婆看了一眼,这倒是个有些本事的,竟然认得出他的空间法阵。他其实已经猜到,这神婆大概就是当初害李洵失魂的幕后黑手,那什么巫蛊之术和摄政王余党,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只是他着实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神婆,竟如此眼熟。


    “好厉害的法阵。只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哥儿,又哪里懂这些。倒是您,见多识广。”沈榶看着那神婆玩味地笑了一声:“我和这位郑公子,既无瓜葛也无恩怨,没有理由和他私相授受,更没有理由害他。”


    郑大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连安国公府的脸面也抛下,恨道:“怎么没有!你不愿意弘儿兼祧两房,直说就是,我们安国公府难不成还娶不到新妇了!你竟然下这样的毒手,你还我儿子的双腿,我定要将你这小贱人凌迟处死!”她倒是忘了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郑仲弘看上了沈榶,起了淫邪的念头,一步步算计到的。


    这一句话像滴入油锅的水,让整个勤政殿都炸了开来。且不说安国公等并不知晓此事内情,李洵也阴沉着一张脸,问自己的外祖父母:“什么兼祧两房?”


    安国公夫人十分尴尬,恨不得抽大儿媳一嘴巴,怎可在御前将这事掀出来!但李洵坚持追问,也只能道:“睿儿身子不好,唯恐留不下子嗣。都是一家人,总归是郑家血脉,就想着万一……但只是想想,若睿儿能留下子嗣来,自然就没这必要了。”


    她偷眼看了神色不明的嘉文帝,又小声补充道:“……许多人家都如此的。”


    李洵闭了闭眼。他终于知道沈榶为何会下此狠手了,安国公夫人把话说的漂亮,可现实定然不是这样。郑仲弘大概早就将沈榶看做囊中之物,说不定还数次轻薄冒犯,才会惹了沈榶不快……


    而他竟然还乱吃醋,疑心沈榶看中了郑仲弘……不知沈榶心中如何犯恶心呢。


    沈榶这会儿也冷笑看着郑大夫人:“安国公府果然权势滔天,一个世子夫人,连国公夫人都不是呢,竟然就能对勋贵家的公子凌迟处死了,当真是令人敬畏。”


    嘉文帝的神色早就冷了下来,郑大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嘉文帝看向沈榶,他这会儿也明白,安国公府恶人先告状,小哥儿却也是个厉害人物,郑仲弘八成就是他害成这样的了。就算不是他亲自下手,也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必定知道内情。只不过也是安国公府行事龌龊在先,且安国公府并无直接证据,空口无凭。


    嘉文帝因着先皇后,自认为对外戚足够优容了,却不想安国公府被他纵然得如此无法无天。沈榶有句话倒是说的对,安国公府权势滔天,都敢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说要将勋贵公子凌迟处死了,人家小哥儿便是想要拒绝这兼祧两房,又如何拒绝得了?


    况且……嘉文帝眯了眯眼。安国公府仗着是太子外家蛮横惯了,自以为嘉文帝定会偏袒他们。可是对于一个帝王而言,人才却是更重要的。刚才那神婆所描述的空间法阵早就引起了嘉文帝的兴趣,无论是这小哥儿自己会画,还是知道何人会画,都比郑仲弘一个放荡纨绔有价值的多。


    之前因太子离魂,他也广招能人异士,也有几个有点本事,比起这空间法阵却差远了。想一想,若能在两军对战之时,将这样的香囊从城墙上丢下去,使得巨石在空中炸开,我军焉有不胜之理?


    人才,不可多得之人才!


    思及此,嘉文帝自然偏向了沈榶,懒得再断这糊涂官司,对安国公府众人道:“此事尔等并无证据,空口指认勋贵公子,未免过于荒唐。”他看了眼那神婆,倒是来了些兴致:“但这空间法阵朕倒不曾见过,你若能重现当时画面,朕倒是可以再考虑考虑。”


    神婆:“……”她哪里会这上古法阵?她倒是希望自己会!这香囊只是拼了个大概,仍有许多缺损。她也只是看着像罢了,学也学不成。


    安国公夫人老泪纵横:“陛下,难道就让弘儿不明不白的断了双腿?”


    嘉文帝心中暗骂,什么不明不白?他自己做过什么,以为朕猜不到吗?说难听点,郑仲弘要是真等到郑孟睿死后再提什么兼祧两房,搞不好还真有商量的余地。现在亲都没成就去欺负人,都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大的,谁好人家的小哥儿受得了这种屈辱?不过是安国公府看着福昌伯府没落,仗势欺人罢了!


    但他看了看安国公夫人的眼泪,还是不情不愿道:“封郑仲弘为一等安平伯……”这是打算给郑仲弘一个爵位养老,来安抚安国公府了。


    安国公夫人和郑大夫人目光怨毒地瞪着沈榶,却也知道陛下是不打算追究这个小哥儿了。现在郑仲弘有个爵位在身上,将来倒也好过些。郑仲弘是次子,将来安国公府的爵位是他兄长承袭,可轮不到他。


    至于沈榶……他们之后再想办法,总要让这该死的小哥儿付出代价。他如今在贵妃宫里住着当伴读,发生点意外还不容易吗?


    然而沈榶却忽然膝行两步,对嘉文帝行了个大礼:“陛下。”


    “草民要告发安国公府勾结郑贵妃,谋害太子。”他直起身,直直指向那个神婆:“她便是受贵妃指使,之前害太子离魂的元凶!”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嘉文帝怔愣片刻,面色冷如寒霜:“你说什么?”


    贵妃大惊失色,疾言厉色道:“你放肆!你便是心存歹念要报复本宫,又怎可如此胡言!”


    然而安国公夫人的脸色却已经僵住了,嘴唇抖动了两下,说不出话来。只有她知道,贵妃谋害太子一事是真的……


    但更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一直站在安国公夫人身侧的李洵面色几番挣扎,此刻却一撩衣摆,跪在了沈榶身侧:“儿臣……儿臣亦有所怀疑。”


    第40章 第 40 章 这一次,我把选择权交在……


    沈榶简直想翻个白眼, 若是心存歹念报复,自然是怎么狠毒怎么报复啦。难不成还要报复得不痛不痒,那算什么报复?


    不过李洵此刻和他跪在一起,倒让沈榶有一丝意外, 不禁多看了李洵一眼。在沈榶看来, 贵妃谋害太子是真, 安国公府倒是未必, 他只是因为“蓄意报复”,才故意将安国公府扯了进来——沈榶如今和安国公府已结下了梁子, 不趁机将安国公府一同扳倒,还等着人家喘过气来报复吗?


    打蛇不死, 反受其害。沈榶将香囊送给郑仲弘时, 就已盘算好了痛击贵妃与安国公府的准备。


    但对于李洵而言,安国公府毕竟是他的外家, 李洵竟肯和他一起参?


    然而沈榶不知道的是,李洵今日比他来的要早, 要比他多知道一些消息。


    比如, 那神婆并不是贵妃带来的,而是安国公夫人带进宫的。


    沈榶想不起何处见过那神婆, 李洵却是记得:当初他还附体在福昌伯府大公子身上时,在西市街上曾见过那神婆跳大神,向路人泼洒香灰水。李洵在酒楼中听说这神婆颇有名气, 本想向她询问离魂一事, 那神婆却看到他便惊恐地跑了。


    当时李洵只以为那神婆看出了他是附体之魂, 误认自己是恶鬼,才如此惊恐。可今日这神婆随安国公夫人进宫,见了他之后亦神色极为慌张, 李洵便明白了,那日在西市这神婆也认出了他来。


    她会害怕,本就是因为她见过自己,害过自己!


    而今日这神婆是与安国公夫人同来的。若说安国公夫人对此毫不知情,李洵是不相信。


    他的目光从安国公夫人面上一扫而过。或许人终究还是最疼爱自己的儿女,便是做了太子的外孙,也还是隔了一层。


    李洵此言一出,安国公府众人跪了一地。虽不明白太子为何忽然对自己外家发难,但第一反应便是告罪辩解。独贵妃瘫坐在地,也不知是气是怕,浑身都在颤抖。


    嘉文帝一个眼神,禁军侍卫便涌入殿中,将那神婆死死摁在地上,又有一些虎视眈眈地站在安国公府众人身侧。


    沈榶见李洵虽跪在自己身边,却垂着头没再说话,便先一步向嘉文帝道:“因着安国公府曾遣官媒来我府上提亲,草民这些日子便对安国公府多有关注。休沐回来那日,草民看到安国公夫人进宫,与贵妃娘娘密谈。草民……听到了密谈内容。”沈榶垂下眼帘。


    贵妃与安国公夫人顿时面色惨白一片,贵妃尖叫道:“你胡说!不可能!”她的殿外都有宫人侍候在外,怎可能让沈榶随意偷听了去。而安国公夫人只是拼命叩首:“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这反应便是沈榶还什么也没说,嘉文帝也看得出其中有猫腻了。安国公更是大惊失色,已经顾不得是在御前了,颤抖道:“你们、你们……”你们疯了吗!!


    于安国公来说,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他的血脉。太子是板上钉钉陛下属意的继承人,他们只要老实跟随太子自会富贵一生,为何还要在背后搞这些手段!


    他真的难以置信。


    嘉文帝沉着面色问沈榶:“你听到了什么?”


    沈榶其实什么也没有听到,只看到了安国公夫人怒气冲冲离开的身影。虽说他已将交谈内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此刻却有更诛心之言,便指神婆道:“安国公夫人与贵妃密谋太子离魂一事,贵妃让安国公夫人去西市寻找神婆再做计划,便是此人!”


    此言一出,贵妃和安国公夫人便知道沈榶并没有真的听到什么,只是他竟也将真实情况给猜到了,太子离魂确实是这神婆做的。他们不清楚沈榶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沈榶若真会那空间法阵,或者背后另有高人,难保不会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因此此刻也不敢擅自辩驳,只能不住叩首,心中后悔不已。


    早知这小哥儿如此狠毒难缠,当初应该换个人选的……


    安国公亦叩首道:“陛下,福昌伯公子必定是因方才争端心生怨恨,故意污蔑臣等!臣实在冤枉啊,臣为何要害太子,臣之富贵皆来自陛下与太子恩赐,害了太子与臣并无半分好处啊!”


    嘉文帝高高坐在上面,面色阴沉晦暗不明。李洵却忽在此时道,“我曾也不明白为什么姨母要害我,但……”他从袖中拿出几个纸包,奉到嘉文帝案前:“父皇明查。自儿臣幼时,衣食住行便处处由姨母打理。油纸这一包,是儿臣宫中所用香料。宣纸这一包,是毓庆宫所用香料,还赐予了重文宫所有伴读。这两种香料单独使用并无异常,还有安神宁心之效。但合在一起,却是一种奇毒——这奇毒来自淮南与岭南交界之地的土族,亦……与太平教有所关联。”


    当初沈榶说不认得此种香料,便让他李洵拿出宫去问询。也是阴差阳错,李洵将这香料交予华项明,华项明却将其与太平教一事混在了一起,但纳罕的是竟真的查出了其中关联。


    “此毒名为绮血香,是急性毒药,会使人血气上涌,头痛暴躁。但药效过了,余毒却会于一两日内自然散去,太医平安脉查不出。”从前太医何时来给他请平安脉,亦是贵妃安排,严谨地避开了毒发的时候。“若一次用量过多,却可使人脑中溢血而亡,长期使用也会慢慢损伤心肝肺腑,血竭而亡。”


    “只是儿臣也至今不明。”李洵看着瘫软在地的贵妃,道:“若说姨母是为六弟谋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孤想问姨母一句,您给我下这毒,真的是从六弟出生之后才开始的吗?”


    自然……不是。贵妃两眼失神,不敢与李洵对视,嘴唇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李洵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又转向安国公夫人,眼中带了两分哀伤:“外祖母呢?您又是为何与那西市的妖婆有所往来?”


    安国公已被这变故惊得简直要撅过去,他是到了此刻听了李洵所言,再看到御案上放着的证物和妻女的反应,才不得不相信,原来不仅是沈榶污蔑,他家里竟然真出了这样子的事情,简直想一巴掌扇在糊涂老婆和糊涂女儿的脸上。恨恨地推了一把安国公夫人:“你还不快与殿下说,这其中都是些误会!”


    安国公夫人仍只伏地哭,安国公焦急道:“你难不成只有这一个女儿!”


    想起其他子孙,安国公夫人才不得不硬下心肠,哭道:“殿下,洵儿,事情不是这样的,福昌伯公子是浑说的,我们安国公府真的没有啊!那日我进宫,是问贵妃可否又要谋害太子,却误施在了弘儿身上。贵妃否认,我便自行去西市寻人,想要查明弘儿被害真相。”


    她又对嘉文帝叩了两个头,才道:“臣妇教女无方,贵妃心生嫉妒,行暗害太子之事,臣妇一开始确不知情。后来撞破她召见这神——妖婆!才知太子离魂,原是她的手笔。只是、只是这到底是臣妇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若告发,贵妃必死无疑,她又如何舍得。岂知这一心软,便酿成今日祸患。


    “你糊涂啊!”安国公又气又怒。


    安国公夫人垂泪。从小贵妃就是家中最出挑的孩子,也最得她的宠爱。她一直以为贵妃最后能顺顺当当的成为少帝的皇后,可变故丛生,少帝被废,处处被贵妃压了一头的老实人大女儿,却阴差阳错成了皇后。


    于安国公而言,谁是皇后都是他的女儿。可只有安国公夫人才看得出,贵妃心中的怨恨与不甘。


    “是我糊涂了,”安国公夫人抹着泪去拉李洵的衣摆,却被李洵躲开了:“此事安国公府上下只我一人知情瞒报,其他人俱是不知。殿下要怪就怪我们母女,莫要牵连血亲啊……”


    李洵沉沉出了一口气,便听嘉文帝道:“贵妃心存不轨,谋害储君,赐白绫。六皇子、大公主交予宁嫔抚养。安国公治家不严,教女无方,降为慎安伯。”


    李洵一愣,忙转头道:“父皇!”


    嘉文帝神色郁郁,难得看向李洵时带了些肃然与不悦:“怎么,你还要为她求情?为君者,岂可如此心软!”


    李洵顿了顿,才摇了摇头:“不是……”他看了一眼贵妃,才道:“此事还有许多蹊跷,比如姨母久在深宫,是如何得到绮血香的?绮血香与太平教有关,姨母又是否与太平教、摄政王余党有所勾连。这些都还未查明,不如审过之后再行处置。”


    嘉文帝面色这才好了些。赐白绫算是体面的死法,但审问就难免要吃些皮肉苦。这才道:“将郑氏及其宫中侍婢皆关入暴室拷问。”


    他又看向贵妃,贵妃早就魂不附体地浑身瘫软在地,想不明白自己如此缜密的谋划,怎么突然就被揭破了,此刻除了恐惧再无其他。“虽然你免不了一死,但你老实交代了,朕还能善待六皇子和大公子,还有你的母家。”


    贵妃的眼珠这才转了几转,回过来神,震惊不已:“陛下,明月和小六也是您的亲生孩儿啊!”嘉文帝怎么能够用两个孩子来威胁她?


    可她很快又想到,难不成二皇子就不是嘉文帝的亲生儿子了?嘉文帝除了对李洵,又什么时候把其他皇子当过儿子!


    她眼泪潺潺流出,平常是对李洵又妒又恨,可这会儿连妒恨也不敢了,哀哀哭了两声,才道:“不用去暴室,我说,我都说……”


    但她话还没开口,嘉文帝便轻咳了一下,斜了沈榶一眼。沈榶立刻会意,这是说到涉及朝政秘闻的事了,他这个外人已听了半天皇家热闹,之后再不方便听下去了。便道:“草民先行告退。”


    嘉文帝点了点头,正想用眼神示意禁军盯着点沈榶,却见李洵一把拉住了沈榶的手:“不必。”


    沈榶被他这么一扯,险些跪坐在他身上,很是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被李洵紧紧握着。


    嘉文帝有些诧异,眼神落在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终究没说什么。沈榶也只得留了下来,而安国公府众人,尤其是郑大夫人、郑仲弘几人看到他与李洵交握的手,更是瞪大了眼睛。


    郑大夫人用怨恨的目光看向贵妃。太子看着模样是心仪这小哥儿,两人俱在贵妃眼皮子底下,贵妃岂会不知!却将他们召进宫,极力促成与郑孟睿的亲事……郑仲弘有今日,贵妃也占了大半的干系,便是没有这香囊,将来太子也必定埋怨。


    而贵妃此刻哪里还顾及她是恨是怨,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女不会如二皇子一般被圈禁,只得将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细细说了。


    原来自贵妃进宫之后,从未歇过夺嫡之心。只是嘉文帝连见也不见她,她费了好些功夫才买通了嘉文帝身边的下人,扮成先皇后的模样,趁着嘉文帝醉酒前去接近。


    她知道机会不可多得,还事先服了易孕的药物——她自知此事安国公府不可能支持她,药物是派身边人在民间寻的。也许是药不好,也许真的是嘉文帝饮多了酒的缘故,总之一次虽怀上了,却非但是个女儿,还是个智力不全的。但贵妃还是心疼这个女儿,亲自为大公主细细筛选了许多妥帖宫人伺候,白檀便是那时候来的。


    “她在明月身边伺候了一段时间,大约是摸清了我的性子,才找上我。原来……原来她竟是摄政王一党在宫中留下的暗桩。她向我许诺,只要我助她主子复仇登基,她主子便认我为母,奉我为母后皇太后。”


    安国公震惊之余也难以理解,只要她好好抚养李洵,她本来就可以做太后,又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嘉文帝也蹙起眉,“她主子?谁?”摄政王只有一个儿子,却早已经夭折了,摄政王自己也死了,还有谁?


    贵妃低声道:“被您废为庶人囚禁京郊的二皇子……李浈。”


    “如今京郊关着的那位是假的。早就是假的了,真正的李浈六七年前便金蝉脱壳,如今正在淮南一带,收拢了许多摄政王残部。我不知什么太平教……但若太子查出那药有所关联,想必那太平教就是他的手笔。那绮血香我并不知是何来历,也是白檀弄来布置的。”


    她又看向被几个禁军侍卫狠狠摁在地上的神婆:“她也是李浈的人,送到我这儿来的。之前那个摄政王余党的巫人并不是幌子,需得他们两个合作,一明一暗,其中一人身死术法并不会破解,要两人俱亡才可破。只要挨过七七四十九天太子便没救了,这法术本无其他法子能解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太子竟醒了。”


    那自然是沈榶的那张符阴差阳错。沈榶心中吐槽,还用挨过七七四十九天……只要李洵一直不醒,身体吃不了饭,一个月就饿死了好吗?


    不过贵妃也不是傻子,李浈许她什么便傻傻的相信。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一条心,她本想借李浈的手杀了李洵,事后再适当的透露一些消息给嘉文帝,把李浈给灭了,那样她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六皇子便可为储君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不知何时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是趁着白檀告假出宫才怀上的六皇子,后来白檀发现她怀孕还恼怒了一阵,想来也是觉得贵妃若有亲生皇子,合作便将不再牢靠了。李洵当时忽然醒来,贵妃还怀疑是白檀等人看穿了她想借刀杀人才故意收手。


    贵妃这话一出,将屋里人都十分意外。二皇子李浈这么些年来如空气一般,谁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因嘉文帝忌讳,更是连提都没有人提。谁知道他竟然收拢了摄政王的残部,暗中在搞事。


    嘉文帝沉吟片刻,命人将贵妃关入暴室,又让人严刑拷打白檀和神婆,并命人去京郊查探二皇子是否已金蝉脱壳。


    至于安国公府……不,现在已经是慎安伯府众人了,“回去闭门思过,没朕准许,慎安伯府不许一人出府。”


    慎安伯一家这才冷汗涔涔地退下了。


    嘉文帝揉了揉眉心,问李洵道:“皇儿,此事你如何看?”


    “姨母所说,应当都是真话。”李洵听了贵妃的交代也回想了一番,白檀确实不是一开始就伺候在贵妃身边的,而是在大公主出生后才来到毓庆宫。但她却用了很快的速度便顶替掉了贵妃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成了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这倒是能和贵妃的说法印证了。“如今大势已去,她便是为了两个弟弟妹妹的将来,也会老实交代的。”


    至于说二皇子是太平教背后的人,李洵也认为很有可能:“之前福昌伯府出事,审讯了那放火的姨娘之后,得知有与此事相关的二人逃脱。一个是京中青楼玉香楼的鸨母,一个是出身玉香楼,柳姨娘的贴身丫鬟碧桃。儿臣命刑部详查发现,那玉香楼似乎真的与摄政王余党有关,那鸨母疑似摄政王府旧人。这二人如今应也已逃往了淮南一带。”


    李洵便又将福昌伯被骗去了许多银钱,淮南的庄子也丢了许多的事情和嘉文帝禀明了:“现在想来,这不是意外。福昌伯府流出的大笔银钱,大抵被拿去……养军了。”


    嘉文帝起初还听得十分认真,但当提到福昌伯府之事时,便忍不住多往李洵和沈榶仍在交握的手上看了几眼。又觉得自己身为帝王如此不太庄重,何况还要事当前,硬生生收回了目光。


    沈榶:……还找碧桃嘞,碧桃早被我烧成灰了……


    良久,嘉文帝才叹了一口气:“朕当年还是心软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李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浈……无论如何,也是与他们血脉相连,况且当年尚是幼子。


    “罢了,你们先回去吧。此事先不要在朝中声张,只说不许民间乱兴什么教,把那太平教盯紧一些。其他的,朕再想想。”嘉文帝朝着李洵沈榶二人摆了摆手:“退下吧。”


    李洵牵着沈榶的手指蜷了蜷,本想再说什么,但见嘉文帝已专心思索起了政事,面色疲惫,便咽了回去,与沈榶一同出了大殿。


    沈榶也一直由他牵着,一路往毓庆宫去。此时禁军已开始在毓庆宫抓贵妃身边伺候的人,沈榶他们回来时,盏儿、小碗等人险些被拉走,被吓坏了正抱在一起嘤嘤嘤。


    见了沈榶,几人像见了救星一般冲过来,冲到一半看见李洵,又畏惧地停下脚步。


    看着小碗那缩着脖子的模样,李洵便觉得好笑,和禁军打了个招呼,便对沈榶道:“你如今已不便住这里了,要不还是回重文宫去。”


    沈榶犹豫了一下,道:“今日休沐,我该回府去了。”他顿了顿,又道:“出了这样的事,想来大公主一时半刻也上不了学了,我们也该……散了。”


    李洵脸黑了,“散什么?”


    沈榶不说话。


    在盏儿等人惊恐的神色下,李洵将沈榶拽进了一间空屋子。禁军们的动作好像也不约而同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抓人,还将盏儿等人让到了另一边。


    “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洵将沈榶抵在柱子上。该死的,这毓庆宫一定还有残余的绮血香,他现在只想狠狠咬在沈榶脖子上,把那块皮肉细细品味一番。


    沈榶沉默良久,才道:“我以为你会舍不得处置郑仲弘。”


    郑仲弘毕竟是李洵的表弟。沈榶以为,若是他告诉了李洵,或许李洵会保护他,但也只是宣告一下主权,让郑仲弘滚远一点。而郑仲弘也会因为畏惧太子权势而不敢再招惹他。


    但那都不是他沈榶自己让郑仲弘得到的教训。


    “就算你教训他,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他短腿,或者直接没命,不是吗?”沈榶道。何况,那时候李洵迟迟不处置贵妃,只是自身躲避,他以为李洵过于心软。


    李洵沉默片刻,“不是小事。”


    他轻轻地、小心的、试探着抱住沈榶,沈榶没有拒绝,他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我确实……可能不会罚他那么狠。”


    “是呀。”沈榶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道:“你能抽他顿鞭子,或者使个什么计策,让他挨顿打被禁足,应当已经了不得了。毕竟我也没怎么样。”


    “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李洵。”沈榶将手轻轻放在李洵的后脑,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直接叫李洵的名字,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这两个字像是长了绒毛,在李洵的耳畔钻来钻去。“我不喜欢受欺负,别人只要欺负我,我就要全力以赴去报复——是不是很歹毒?”


    但这是他在各个世界做任务,长的教训。与敌人宽容,很多时候便是对自己残忍。他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小白花,他本来还想借与郑孟睿的亲事刺激一下李洵,逼李洵一把,让他答应再没别人:沈榶思来想去很久,这世间并不是没有一夫一妻的帝王,既然有,他也可以把李洵训成那样。


    只可惜香囊的事被李洵提前发现,这计策倒用不成了。


    沈榶叹了口气,轻轻摩挲了两下李洵的脖子:“我答应过你,香囊的事情了结,我们再谈太子妃的事。之前都是我在拒绝你,这一次,我把选择权交到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