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赤鹰 “你方才吃了什么?”
寒冬腊月, 因天气状况,一路上走走停停,大致用了十天的时间才抵达长安临近的一个驿站, 萧折渊命人在此稍作休整, 一个时辰后出发。
外面天气实在是冷得令人寒颤, 锦聿便没下去, 尘钦提着食盒递进来,萧折渊一一将膳食摆上矮几, 他见锦聿脸色不太好,便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体温正常, 并无发热以及毒发的迹象。
萧折渊道:“马上便到长安了,再忍忍。”
锦聿不言,默默用膳。
喝了药,锦聿正打算眯一觉, 但他耳力极好,听到外面箭矢划破凛凛寒风呼啸而来的声响,‘咚’的一声钉在马车上, 他听到尘钦在外面大喊。
“有刺客!保护殿下和太子妃!”
锦聿作为杀手的敏感, 第一反应就要起身出去, 萧折渊及时一把将人拉到怀里抱住, “别动, 外面很冷。”
锦聿被人抱住,不得不埋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以及外面‘嗖嗖’无数箭矢如雨一般飞驰,‘叮铛’的格挡声以及射中马车后沉闷的声响。
忽然间,马车剧烈摇晃, 萧折渊将人抱紧,护住他的脑袋,锦聿心里蓦地一紧,一时间没了反应。
人多势众,驿站周围忽然涌出几十个黑衣刺客,其中那领头的高大男子黑布覆面,朝身后的属下打着手势,‘杀,一个不留。’
尘钦一惊,“是玄鹰阁的杀手。”
“玄鹰阁的主人现在是君后,那男子恐怕不好对付。”尘冥沉着道,瞧那男子的气势汹汹,是玄鬼级别的,若是位列前五之中,恐怕跟刺鹰一样是个难缠的麻烦。
“管他呢,不好对付也得杀了,留着也是个祸害。”尘钦亮出剑来,他吩咐一队人守在原地保护殿下和太子妃,其余人随他迎敌。
尘钦击杀的刺客撞在马车上,见那为首的男子提剑冲着马车去,尘钦尘冥二人连忙上前阻拦。
萧折渊搂着锦聿正要下马车去,一把剑横刺进来,他蓦地搂住锦聿后退一步,不多时,尘钦掀开车帘,“殿下你没事吧?”
“无碍。”萧折渊冷声道,两个人下了马车,朝驿站里头撤,那为首的男子一见人出来,立马冲上前与尘钦尘冥缠斗。
锦聿回头一望,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玄鹰阁早已隐退江湖的二师兄赤鹰,比刺鹰还厉害的人物,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曾经是谢呈锋的走狗,现如今玄鹰阁现背靠朝廷,成了柳君彦的乖犬,以前教他杀人,现在倒与杀他阿姊的人成了一派。
‘杀了他,你才能活下去。’
阴暗的地下室,头顶打起来一束光,赤鹰隐没在黑暗中,他的命令犹如恶鬼锁魂,锦聿盯着他的手势,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目光又看向眼前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
那男孩一脸惊恐,在训练中,他不如锦聿那般有天赋,也不如锦聿的身手敏捷灵动,二师兄说通过进阶才能活下去,可是他根本就打不过锦聿………
‘你、你………我们………别杀我………’那男孩可怜巴巴地打着手势祈求他。
锦聿根本下不去手,他正要放下手中的剑,谁知那男孩忽然冲上来,锦聿防备不及,手臂被一剑划伤,他强忍着疼痛,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男孩。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心软的废物。’赤鹰冷漠地看着他。
那男孩不给锦聿多想的机会,再次提剑上来。
这是来到玄鹰阁的第二年,第一轮进阶魅鬼,锦聿咬着牙,提剑而上,两个小孩都咬紧牙关殊死搏斗,锦聿黑白分明的眼眸逐渐变得猩红,还很稚嫩的脸庞尽是凶狠,他每一招都下了死手。
很快那男孩就招架不住,锦聿的剑悬在他的颈脖,他立马跪下求锦聿,‘求你、求你………不要杀我………我才八岁,我想活着………’
锦聿旁观过他人的进阶,每个人最后都会颤栗地恳求活着,但最终都死在这阴暗的地下室。
锦聿的手不停地发抖,他正准备手下留情时,只见那男孩忽然奋起,锦聿便不再心软,咬着牙发狠,他双手握着剑劈向他的颈间………
喷涌的血迹落在锦聿脸上,他回神后吓得睁大眼,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瘫软在地上,盯着地上的尸体久久回不过神………
赤鹰走过来,神情冷冽,‘恭喜你成为魅鬼,心软的废物。’
锦聿自那日起,久久梦魇缠身,他缩在床的角落,每当想起那个男孩时,就忍不住落泪。
谢承云悄悄进来安抚他,“不用害怕小七,你只是为了活命,你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你………”
锦聿哭着摇头,不一样………他们根本不用死………
直到很久很久,久到锦聿不知杀了多少人才爬到玄鬼的位置,不再是曾经心慌手软、战战兢兢的那个小孩。
在玄鹰阁,人命如草芥,规矩凌驾于人的性命之人………
从思绪里回过神,锦聿挣脱萧折渊的怀抱,他不知从哪儿掏出白瓷瓶,服下一颗凝结丸,随即他抬脚踢出一旁侍卫的剑,一把握住,上前去同赤鹰对战。
“聿儿!”萧折渊一个没抓住,就让人从自己手中溜走,他立马抽出一把剑,也迎上去。
“殿下!”尘钦急忙喊了一声,见周遭刺客围上来,只好和尘冥先去解决其他人。
赤鹰黑布面罩下冷笑着,他看着锦聿,‘小七,好久不见,看在你我同门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他的命。’
‘不是你杀他,而是我要杀你。’锦聿淡漠道。
‘是么?’赤鹰眼神凌冽,‘那就让二师兄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长进。’
林间狂啸,寒风刺脸,萧折渊担心他的身体,一把拽住他,“你方才吃了什么?”
锦聿没给他个眼神,直接甩开他的手,提剑飞身上去。
萧折渊神色凛冽,看着赤鹰的目光越发阴冷。
赤鹰的武功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厉害,当年因刺杀朝廷命官被全城逮捕,后来被玄鹰阁藏匿,隐退江湖,而被刺杀的朝廷命官是当初东太傅的至交好友秦太尉,同属太子殿下阵营的人,故而司马家有机可乘顶上了这空缺的位置。
玄鹰阁的杀手都有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每一招都往人的要害去攻击,锦聿下手的位置都在他的颈脖、心脏、胸口,赤鹰一一躲过,闪身至他身后,带来一阵凛冽的疾风。
察觉到身后的利刃,锦聿朝后俯身,随即一个旋身,持剑劈向身后的人,赤鹰及时提剑格挡,锦聿腿脚麻利地飞踢过去。
赤鹰退后几步,他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小七这功力倒是大有长进。’
锦聿不言,看着赤鹰飞身上前,这时萧折渊突然出现,提剑挡在他面前,锦聿知道他会武功,但一直不知道他功力如何,但见他能格挡赤鹰迅疾如风的攻击,还同赤鹰对招,不免诧异。
锦聿没多想,提剑上前,两人合力绞杀赤鹰。
赤鹰同刺鹰一样,以为太子手无缚鸡之力,但眼下这般情形,怕是一种误解。
‘小七,你杀了刺鹰也就算了,现在还帮着外人刺杀同门?’赤鹰看着对面的两人。
‘你也下去陪她吧。’锦聿说着,掠地飞身上前,刀刃‘铛铛铛’碰撞的声响,残影模糊。
赤鹰没想到锦聿进步如此之快,当初被阁主称之为天纵奇才的小少年,如今竟能同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缠斗,不分高下。
赤鹰一个晃神,被两人联合抬腿踹飞出去,他捂着胸口起身,眼神发狠,将目标转移到锦聿身上,他攻击锦聿,闪躲萧折渊的招式。
‘噗’!
锦聿被赤鹰命中胸口,蓦地吐了口血,他急忙用剑稳住身体,才没倒下去。
萧折渊一惊,连忙搂住人,“聿儿!”
‘你还是不行啊,真不知道阁主喜欢你哪一点,居然为了你杀了自己的父亲。’赤鹰觉得可笑。
锦聿推开萧折渊,拔出剑,‘这么念着他,不如也下地狱去陪他吧。’
利刃裹挟着冷风,锦聿飞身上前,一个旋身狠狠地劈向赤鹰。
赤鹰提剑格挡时,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人被他重伤还有蛮力,顷刻间,更让他震惊的是,锦聿居然模仿他的招式来同他对战。
脑海中蓦地闪过老阁主的话:天资卓越,尔等知耻。
赤鹰眼中满是恨意,满腔妒火,刺向锦聿的每一剑都势不可挡。
锦聿见他失了心智癫狂了一般,闪躲的同时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找着机会腾空而起,回旋朝着他手肘的尺神经踢去,见他手一颤拿不稳剑,锦聿乘胜追击,双腿蓦地狠踹在他的胸口。
赤鹰飞身砸在树干上,捂着胸口吐血,见锦聿势如破竹,又提剑上来,他连忙爬起身,然而还未出手,锦聿速度之快,他同当初第一次杀人那般,双手握着剑柄斩断他挡在身前的利刃,随即剑一横,赤鹰只觉得颈间一热,便怒瞪着眼睛倒下去。
锦聿杵在冷风中,他睥睨着脚下的尸体,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萧折渊及时将人接住,触碰到怀里冰冷的身体,他大喊道:“立即回长安!”
尘钦踢开被斩杀的刺客,“是!”
第42章 错误 “锦聿,孤心悦你不假,你不喜欢……
回到长安东宫, 赵太医早早候在长乐殿,只见太子殿下匆匆抱着人进来放在床上,随即退开让他诊脉。
“他方才吃了一粒药丸, 赵太医能否看看是何物?”萧折渊焦心道。
“殿下莫急, 微臣这就替锦公子探脉。”说着, 赵太医就要上前去。
这时一旁的尘钦提醒道:“锦公子与殿下已成婚, 如今是太子妃了。”
赵太医心下一惊,正要退后告罪, 萧折渊不耐烦,“无妨, 先给他看看。”
“是。”
陆小酒听闻太子殿下一行人已回宫, 便匆匆从将军府赶来,司徒悠护送着他回来,见陆小酒听见锦聿受了重伤后心急如焚,他宽慰他, “别急,有淮之和太医在,你哥不会有事的。”
但陆小酒哪里听得进去, 从前因为锦聿体内的透骨寒, 他和阿姊日日焦心, 生怕他哥哪天就毒发抛下他俩去了, 现如今阿姊走了, 他就只剩他哥一个亲人,听到人受了重伤更是惊慌。
陆小酒冲进长乐殿,来不及朝太子殿下行礼,便急忙问道:“我哥他如何了?”
赵太医起身回禀萧折渊,“殿下, 微臣探知太子妃体内血疾灼热,应当是压制透骨寒之类的药丸,但是药三分毒,强行压制也会适得其反,另外太子妃内伤难愈,往后须得忌辛辣忌纵欲,不易频繁,膳食以清淡温养为主。”
“有劳赵太医了。”萧折渊眉间尽显疲惫。
赵太医惶恐,“微臣职责所在。”
待赵太医下去后,陆小酒趴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锦聿,蓦地他回过神看向萧折渊,“太子妃?你们………殿下同我哥?!”
“殿下与锦公子已在南陵成了亲。”尘钦解释道。
“什么?”陆小酒一惊,“我哥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嫁给殿下了?!”
“…………”萧折渊冷眸一凛,“把他给孤扔出去。”
不等尘钦上前,司徒悠先一步捂住陆小酒的嘴,他道:“淮之,小酒也是担忧锦聿,并无恶意,他是他唯一的亲人,兄长成婚他却不知,想来他认为锦聿也是被………”
司徒悠欲言又止,感受到萧折渊的怒气,他不再多言,将陆小酒带出去,“乖,我们先出去。”
陆小酒被司徒悠带到长乐殿外,他眼眶湿润,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司徒悠看得心里酸涩,他摸着小酒的脑袋,“小酒,别难过,淮之会好好待你哥的。”
“不会。”陆小酒坚定道,泪眼朦胧,他清楚他哥的脾性,“只要我哥他不情愿,那就是一种伤害,太子何必把一厢情愿强加在我哥身上!”
“那万一你哥最后也喜欢上淮之呢?”司徒悠道。
“他不喜欢萧家人。”陆小酒哽咽着,想起在熊熊烈火中葬身的瑞王府和爹娘,想起被刺鹰所杀害的阿姊,他眼泪掉下来,“老爷和夫人说过让他远离朝廷,若不是玄鹰阁,阿姊挣了钱有了盘缠就会带我们回乡下,萧家人害我们家破人亡,玄鹰阁害他身中剧毒,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太子!”
“可杀害瑞王府与你阿姊的人不是淮之,他的母家也惨遭陷害灭族,你哥和他的仇人是同一个人啊。”司徒悠虽然不赞成萧折渊这般强取豪夺,但这平白无故的罪名加在他身上,他还是要替他解释一番。
陆小酒‘啪嗒’掉着眼泪,“子卿哥你根本就不懂,若是我哥真的喜欢上太子,他不会开心的,他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他说过会带我回乡下,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要跟他分开…………”陆小酒话音未落,触碰到司徒悠受伤的眼神,他眼神急忙闪躲,匆匆擦掉眼泪离开了。
司徒悠站在屋檐下久久回不过神。
他本想再过两年,等他长大了再去表明自己的心意,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司徒悠转过身,就见萧折渊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他一愣,回想方才和小酒对话,大致都被他听了去,也好,他也不必多说了。
司徒悠叹了口气转过身,萧折渊神情恍惚,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才进寝殿去。
晚些时候锦聿醒来,一睁眼就见陆小酒趴自己床边睡着了,他伸出手屈指一弹,弹在他脑门上,陆小酒蓦地惊醒过来,看到锦聿醒了,他心喜大叫,“哥!你终于醒了!”
外头听到声音的萧折渊和司徒悠也匆匆进来,陆小酒将人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他抓住锦聿的手,“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锦聿摇头。
萧折渊一个劲地盯着人看,司徒悠见状,将小酒拉了出去,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春樱呈上膳食摆着,萧折渊端起一碗鸡丝虾仁粥,慢慢喂给他吃下。
吃了小半碗,锦聿就吃不下了,萧折渊将碗搁下,他伸手在锦聿身上摸些什么,锦聿浑身不自在,连忙抓住他的手,然而萧折渊已经从他衣兜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他伸手就要抢过来,萧折渊手往后一伸,远离了些。
锦聿不悦地瞪着他,萧折渊好声好气道:“是药三分毒,你体内的透骨寒遇冷毒发,太医说强制压制会适得其反,往后不准再吃,也省得你不顾性命也要去同人硬拼。”
锦聿当然知道,谢承云跟他说过凝结丸具有迷惑性与依赖性,一两次还行,不能多吃,但他也是给谢承云要来以备不时之需用的。
想着,锦聿起身上前去抢,萧折渊手伸远了些,见人手攀着他的肩膀,将身子探过来抢,他顺势搂住他的腰。
锦聿不受控制地凑近靠在他身上,他抬头,两个人的距离仅有一指,眼眸触碰、呼吸交缠,他想退开,萧折渊牢牢地握住他的腰,他道:“赤鹰所说的话是何意?谢承云为何杀了他父亲?”
锦聿闻言,眼眸寒冰,他又听见萧折渊道:“他那么喜欢你,还为了你杀了他父亲………你不喜欢孤,那你会喜欢他么?”
锦聿蓦地推开他,俨然不想听萧折渊问的这些无聊的话,他靠坐在床头撇过脸,再者,喜欢与否为何要同他说清楚。
‘若是我哥真的喜欢上太子,他不会开心的,他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萧折渊回想起陆小酒的话,他握住锦聿的手,“锦聿,孤心悦你不假,你不喜欢孤没关系,但是不准喜欢谢承云。”
见锦聿想要抽出手去,萧折渊握紧他,“你阿姊的死是孤的疏忽,你不必…………”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你父皇会对我阿姊痛下杀手?’锦聿蓦地质问他。
头一次萧折渊哑口无言,锦聿又道:‘你让我听你的话、听从你的吩咐,那你呢?你明明知道你父皇要杀我阿姊,你还瞒着我,直到我阿姊死了我才知道………’
“聿儿………”萧折渊伸出手想去触碰他,锦聿打开他的手,‘谢承云说的没错,你一无所有不怕失去………说替我报仇,但那也是你的仇人,我就不该信你…………’
可锦聿在此刻才蓦地反应过来,将报仇雪恨寄托在萧折渊身上是多么愚蠢可笑的一件事,到底是替他报仇,还是顺手为之,他父皇灭了他母族,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瑞王府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仇………他从始至终都报不了,还赔上了阿姊的性命,他就应该跟着阿姊和小酒回乡下去,这样一两年后他死了,也不会再惦记着复仇了…………但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会抱憾终身………
看到锦聿眼中的痛苦和挣扎,萧折渊心痛如绞,他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他和锦聿的关系走到了死胡同,但他不甘心、不情愿、不舍得放手。
“你再等等,孤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萧折渊眼眸深情地望着他,低声道。
锦聿摇头,他道:‘你让我带着小酒走吧………’
“不行。”萧折渊语气坚决,“孤说过你哪里也不准去。”
他摸着锦聿的脸,眼底隐藏着无尽的偏执和疯狂,语气却万般诚恳道:“是孤的错,以后不会了,孤一定保护好你和小酒,不会让他受到伤害…………聿儿你不能走。”
“你要是敢走,天涯海角孤也不会放过你,不信你试试。”萧折渊语气强硬道,片刻后他又藏不住心里的恐惧担忧,低声诱哄锦聿道:“你阿姊已经死了,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萧立恒杀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你难道不想看到他的报应么?而且、而且小酒喜欢子卿,子卿也喜欢他,你带着他走………你忍心拆散他们两个么?”
锦聿感到无尽的疲惫,心中抉择不定,万分纠结,他想看到小酒幸福,却觉得司徒悠不是一个好的归宿,他如今封了镇北将军,总是要在外征战的,若他死了,小酒就一个人了。
“不要想这些,你先好好休息。”萧折渊不知锦聿心中所想,但不想再就这个话聊。
他扶着人躺下,给人掩好被角后,等人睡了才走出去。
第43章 娶妻 “娶他是儿臣心中所愿、儿臣心悦……
在锦聿那里问不出结果, 萧折渊只好来问唯一的知情人。
陆小酒被尘钦带来书房时一脸懵,他看到坐在案几前的太子殿下,碍于他强迫他哥这一点, 陆小酒就不怎么喜欢他, 但他始终记得这人是太子殿下, 他如今还居人篱下, 不能给哥添麻烦,于是他规规矩矩行了礼。
只是不知唤他来所为何事。
萧折渊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 抬了抬下巴,“坐吧。”
陆小酒坐在他右手边的紫檀椅上, 乖巧等着他问话。
萧折渊看着陆小酒, 他与锦聿样貌不同,锦聿眉眼浓墨深刻,鼻梁高挺,五官优越清俊无瑕, 是遮了半张脸也依旧能看出来是个大美人的模子,而陆小酒五官偏小巧灵动,伶俐可爱, 这两人不是亲兄弟, 却胜似亲兄弟。
“你可知道, 谢承云为何会杀了他父亲?”萧折渊开门见山问道。
“殿下能查到, 为何要问我?”陆小酒觉得好奇, 他听司徒悠说过太子殿下的一些事迹,五岁那年杀了试图凌辱他母后的太监扔到院子里,十岁那年建立了一支扬名天下的羽麟卫,十二岁的一出巫蛊之祸离间了当朝皇帝与教导二皇子的温太傅,导致皇帝认为温太傅居心叵测, 诱导二皇子扎小人诅咒篡位,其心必诛。
十五岁那年又被皇帝派出去同司徒悠和司徒老将军征战,最终凯旋,但长安传来传去的,都是太子人如阎罗王、心狠手辣,还朝三暮四、荒淫无度的形象。
如此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消息都查不到。
“因为孤想从你口中了解聿儿。”萧折渊如实说。
陆小酒一怔,沉默片刻,回想起司徒悠的话,他道:“谢呈锋那样的人,死有余辜,承云哥杀了他,那是为民除害,他哪里是培养杀手,分明是豢养娈童。”
“豢养娈童?”萧折渊脑中闪过一丝清明。
“殿下不知道么?他就是个大变态,威逼利诱我哥,说什么加入玄鹰阁教他武功为瑞王府报仇,还说每半年给阿姊五十两银子,结果转头就给阿姊和我下毒,逼我哥为玄鹰阁卖命。”陆小酒愤愤道:“我哥的脸就因为他才毁了,要不是有承云哥护着我哥,真不知道那个死变态会对我哥做什么,他就应该千刀万剐!”
待陆小酒义愤填膺地说完,萧折渊蓦地反应过来,回想之前锦聿对他亲近的抗拒厌恶,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难怪会害怕到颤栗,好在唯一庆幸的,那档子事上他并无怪癖,也尽量温柔,除了成婚那日………
萧折渊心中懊悔,他问,“这些是谢承云跟你说的?”
想来锦聿的性子不会给他说这些让他们担忧。
陆小酒点头,“我哥他报喜不报忧,是承云哥每次给我们送解药时提到的,要不是承云哥,我都不知道我哥那么难………”
说到最后,陆小酒忍不住心酸蓄泪。
听陆小酒说来,那谢承云倒是时时都护在锦聿身边,待他也极好,萧折渊不免泛起醋意,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聿儿都不曾与你说,他跟你说这些,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他喜欢我哥啊,但是我哥说不是,我也不太清楚他俩是怎么回事。”陆小酒说。
这话说得两人关系扑朔迷离,暧昧横生,萧折渊越听越不是滋味,他压着眉眼,凶巴巴地对陆小酒道:“出去。”
陆小酒小嘴一撇,不是你要问的嘛。
夜已深,萧折渊回到长乐殿时,锦聿已经睡下了,他挥手退下上前来宽衣的宫人,沐浴一番后上床去拥着人入睡。
锦聿觉浅,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迷迷糊糊醒了,萧折渊从后抱住他,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之后又将他翻过身去靠着他的胸膛。
他低头亲吻锦聿的额头,锦聿枕着他的臂弯,逐渐睡过去。
萧折渊回宫的第二天便上朝面圣了,太子殿下在南陵的所作所为自然都传到了元隆帝耳朵里,百官进谏弹劾太子,元隆帝心中愤恨,觉得有损作为皇帝的颜面,便当朝训斥了太子一番。
萧折渊面不改色地听了,但南陵官员贪污腐败、作风不正,刺史同流合污,也有官员觉得太子殿下清政廉洁,拔掉蛀虫乃是幸事一件,应受嘉奖,总之各执己见。
而萧折渊就听着朝堂上吵成一片,东太傅再怎么说也是他曾经的师父,见自家徒弟被这帮狼心狗肺、结党营私的狗东西围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好在元隆帝听着烦了,一挥手就便退朝,让太子殿下到御书房去。
走出太和殿,东太傅凑近萧折渊,悄声道:“自从这二皇子死了,偏向五皇子的倒是多了,近些时日贵妃又复宠,想必这陛下的心思是放在了五皇子身上,东方家族势大,太子可得多加注意。”
“太傅一番好意,孤自然谨记,不过想必先除掉东方家族的不是孤,而是另有其人。”萧折渊正要作揖谢过,东太傅摆摆手,“行了行了,老臣受不起太子这一拜,太子不如叫一声师父,也不枉老臣一心一意站你这旁。”
萧折渊五岁那年拜了东太傅为师,欲意是让他教他武功,故而规规矩矩叫了一声,但没曾想,东太傅只会舐毫吮墨,半点武功不会,还诓骗萧折渊自己的功法,害他差点练武练到误入歧途,于是萧折渊一气之下,再也没叫过一声师父。
闻言,萧折渊皮笑肉不笑,“孤先去御书房见父皇,太傅自便。”
说完,转身便同尘钦离去。
东太傅气哼哼的,背着手出了宫门。
御书房内———
沉香缭缭,茶香四溢,太监浸好茶后便退下,只听见元隆帝问道:“朕听闻你在南陵已娶妻,还是乐陵世子?”
“是。”萧折渊简言。
“那世子自幼父母双亡,倒是个可怜人,你能摒弃前嫌、忘却上一辈的恩怨娶他,也是一桩好事。”元隆帝语气透着施舍和怜悯。
萧折渊听了这话眉眼凛冽,倒是说得义正辞严、心安理得,厚颜无耻极了,这一切不都拜他所赐………他眸光微敛,缓缓道:“娶他是儿臣心中所愿、儿臣心悦于他,并无其他想法。”
“如此甚好。”元隆帝又道:“但你身为太子,娶妻纳妾是理所应当的事,东太傅的女儿如今年满十六,只与你相差一岁,朕瞧着那姑娘机灵古怪,很是讨人喜欢,不如朕给你俩赐婚如何?”
“儿臣不愿。”萧折渊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冷眸直视着上座的元隆帝,“东太傅是儿臣的恩师,若是让他女儿做妾,那儿臣有愧于他,再者,儿臣并未有三妻四妾的想法,仅有太子妃一人足矣。”
元隆帝一怔,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不去看他,也不强人所难,他道:“罢了,朕也就那么一说,过几日便是元朔节,你便领着他一道来,还有他那个弟弟。”
“是。”萧折渊应下正要转身离开,忽又想起什么,他冷笑一声,“父皇迫于无奈娶了不爱的女人,却也没这个能耐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只能藏着掖着,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说完,他视而不见元隆帝眼中的震怒,转身出了御书房,随即便听到里头摔茶盏的声音,他冷眸一瞥,“回宫。”
回宫路上,太子马车忽然受惊,只听见外面一阵训斥。
“大胆!敢惊扰太子殿下的马车!”侍卫怒斥。
“太子恕罪!”宫女连忙跪下。
萧折渊掀开车帘一瞧,前头几个宫女领着一名男子过来,那男子衣着不凡,但样貌粗鄙,行为也令人迷惑奇怪,好端端地走着忽然来拦住太子的马车,还一个劲地傻笑,看起来跟个傻子似的听不懂人话,吓得几位宫女连忙跪下。
“他是谁?”萧折渊问。
尘钦回,“殿下,那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只是生来便是个痴儿,智力残缺,连话都说不利索,想来这次进宫是贵妃娘娘复宠,来探望的。”
萧折渊闻言,没了兴致,“罢了,走吧。”
“是。”尘钦上前去,免了罪让他们退下。
东宫———
暖和的寝殿内,锦聿透过窗子的一点缝隙看到外面的陆小酒和司徒悠,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司徒悠笑意融融,从陆小酒手中接过送给他的东西,几分甜蜜,之后陆小酒转头朝着长乐殿跑来。
陆小酒以为锦聿还在睡觉,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锦聿靠在窗边的榻上,锦被盖着,并未入睡,他笑嘻嘻地走过去,“哥。”
锦聿从窗外收回视线,见陆小酒从怀里掏出一块自己绣的平安符荷包送给他,他道:“这是上次子卿哥带我去寺庙里,我求的平安符,哥要好好保管。”
锦聿想起刚才那一幕,看来是还特意绣了一个送给司徒悠,他从未问过陆小酒的心意,现在也明了。
‘给了别人才给我?’锦聿面无表情地逗他。
陆小酒慌了,知道他哥都看见了,他连忙解释,“才、才不是!我是做了两个平安符荷包!本来要先送给你的,但是先遇到了子卿哥,我就顺道给他了………”
陆小酒说到最后底气不足,他是来长乐殿的时候看到司徒悠要去书房,想起昨日的不愉快,便把人叫住送给人了。
锦聿闻言不再逗他,将陆小酒送的荷包揣好。
“哥,昨晚太子问了好些关于你的事,想来他也没有恶意,我就说了。”见锦聿没纠结这事,陆小酒便说起了昨晚太子问他的那些问题,最后他气鼓鼓道:“最后他自己把自己问生气了,还凶巴巴的让我出去………”
锦聿听了陆小酒的话毫无波动,只是看着他浑身的孩子气,陆小酒察觉他哥兴致不高,“哥你想什么呢?”
锦聿神情温和,‘在想你长大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陆小酒眼睛笑得弯弯,“因为有阿姊和哥永远把我当小孩啊,我可太幸福了。”
锦聿摸着他的脑袋,陆小酒便趴在他怀里撒娇。
第44章 大火 “没事,孤会带你出去,别怕聿儿……
未央宫——
柳君彦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 他吹燃然后递到东方林眼前,只见那傻子双眼放光,兴高采烈地盯着火折子看, 柳君彦轻笑一声, “喜欢玩火啊?”
“昂昂昂!”东方林点头如捣蒜, 满眼期待地看着柳君彦。
柳君彦收回火折子, 嗓音诱惑,“改天让你玩把大的如何?到时候全是火, 又明亮又漂亮。”
“好啊好啊!玩火!”东方林痛快地拍手叫好。
柳君彦满意地笑着,挥了挥手, “让他去见贵妃吧。”
“是。”
柳君彦坐在铜镜前, 他道:“萧折钰动手也太慢了。”
袁福道:“自从太子殿下归来,司徒悠都在东宫转悠,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密谋些什么,三皇子一直找不到机会动手。”
“那就在元朔节动手, 那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让他谨细些,莫要出了岔子。”柳君彦冷声道。
“是。”
————
夜深, 萧折渊从书房议事回来, 锦聿靠坐在床头还未歇下,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 握住锦聿的手, “三日后的上元节,你同孤一道去。”
锦聿置若罔闻,没拒绝也没同意,萧折渊见状也未在意,太医说锦聿的身子多泡药浴有治疗内伤的效果, 于是他让宫人备好药浴,抱着锦聿去后院的浴池里泡着。
雾气缭绕,后院弥漫着清新苦涩的药味,锦聿浸泡在褐色的药水中,衬得肤色几近透明,他靠在池壁上,身后的萧折渊手里拿着木瓢伺候他泡药浴。
半年前,锦聿伺候他沐浴,也是这般,那时他见着了仇人之子,心中痛恨万分,嘴不留情,手脚也没闲着,把人拉下水让他难堪,但却莫名地试图亲吻他,回神后又贬低他样貌丑陋,更没曾想这人中了透骨寒,过了水的身子激发毒性,一时毒发昏倒在他怀里,他还心慌了一瞬。
萧折渊记得无比清晰,想来那时就有了对这人不一般的预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以前万般嫌弃厌恶,现在求着人留在他身边,让他乖顺一些都成了对他的施舍。
锦聿只觉得浑身筋骨舒展,这药水像是缓缓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原本疲惫的四肢忽然轻松下来,他眉眼饧涩,正靠着池壁昏昏欲睡时,突如其来的吻落在他的耳后。
他惺忪地睁开眼,偏过头,萧折渊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强势地撬.开他的唇齿,直捣进来,他脑袋往后一仰,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泡了半个时辰,萧折渊给人擦干身体裹着抱出去,锦聿一向沐浴都是他亲自伺候,从不让宫人插手。
把人放躺在床上,萧折渊未给人穿上衣服,身.下的人肤色白净有了红艳的色彩,双眸浸得水润,他低下头亲吻他的肩膀,一路吻上去,吻过修长的颈脖,在上面落下红.痕,亲吻他的嘴唇,直到把人吻得喘不过气来松开他,最后他吻他的眉眼鼻梁,又深深地吻住他右脸的疤痕。
萧折渊疼惜道:“聿儿,孤真的喜欢你。”
锦聿眼睫一颤,盯着承尘帐顶。
萧折渊顾忌到太医所说的不能纵欲,只好点到为止,他抓住锦聿的手往下,“聿儿,你帮帮孤好不好?”
锦聿木讷了一般,任由萧折渊操.控着他的手,事后,萧折渊抱着人全身上下吻了一遍才舍得抱着人睡去。
锦聿早已困得不行,一倒下就沉沉地睡去。
元朔节,新年肇始。
皇帝需率领百官到皇家寺庙里祭神祭祖,永泰寺自大雍以来距今已有百年,中院与大门相隔甚远,大殿共有七所,修建的殿堂宏伟宽敞,宛如天宫一般,皇帝率领百官的队伍立在中院,阵容十分壮观。
萧折渊贵为太子,站在元隆帝身旁,锦袍华丽,气质斐然,后面依次是三皇子和四公主还有最小的五皇子萧青御。
想着外头冷,锦聿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萧折渊就让他留在马车里,让宫人备了些吃搁在马车里,最后让陆小酒陪着他。
陆小酒掀开车帘,远远地望着永泰寺,他感叹道:“不愧是皇家寺庙,听说有九层宝塔、三十六院,供养了好多僧人和尼姑。”
锦聿抬眸只瞥了一眼,目光便落到他身上,陆小酒手里拿着梅花酥,吃得不亦乐乎,一个不注意噎着了,锦聿连忙倒了杯水给他。
‘咳’!
陆小酒拍打着胸脯,接过他哥递过来的水,“谢谢哥。”
‘慢点吃。’锦聿道。
陆小酒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哥不喜欢吃这些,太子殿下又让人备了这么多吃了,他实在是忍不住嘴馋了。
祭典结束后,元隆帝摆驾和乐宫,元朔节便在此设宴。
华灯初上,宫中到处都挂满了火红的灯火,百官身着锦衣华服由着宫女带着前来,太子殿下的马车一到,便有人在此候着,随即拿出马凳搁下。
萧折渊扶着锦聿下来,众人第一次见着太子妃,但太子妃戴着兜帽,脸上罩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只是气质凌然,不像是寻常人。
萧折渊想去牵着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萧折渊知道他不喜人亲近,更不乐意在外人的场合下亲近,他也未在意,领着人往和乐宫的院子中去,司徒悠和陆小酒跟在后头面面相觑。
进入院中,大臣们纷纷起身拜见,萧折渊免了礼,带着锦聿入座,随即从宫人手中接过暖手炉放到锦聿怀里,他道:“若是冷了就去后院休息。”
锦聿看了他一眼摇头,他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此般景象下看人,像一只涉世未深的野兔。
萧折渊勾唇笑着。
没过多久,元隆帝与君后一道来,晚宴便开始了,元隆帝先是以元朔新年致辞,再是百官献词祝贺,最后唠些家长里短,又回到国泰民安的话聊上,萧折渊没参与话聊,宫人呈上来的菜肴,他都一一夹到锦聿碗中让他品尝。
只是锦聿没什么食欲,挑挑拣拣吃了几口便停箸。
“身为太子,绵延子嗣是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已娶妻,该如何朕也不必多说了。”元隆帝看似好心地提醒他一番。
萧折渊心中冷笑,脸上不动声色,他淡淡开口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必定不会做出私养外室又哄骗着正妻的此等龌龊之事来,至于子嗣全凭太子妃意愿,儿臣不强求。”
一句话戳中两个人的难堪,主座上的元隆帝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才没将手中的酒杯掷出去,他冷笑一声,“太子倒是牙尖嘴利,朕还说不得了。”
“儿臣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父皇怎的听不得?”萧折渊笑着。
柳君彦暗自绞住手中的衣袖,看到台下悄悄投射过来的目光,气得他咬紧牙关,却偏偏不能表露出来。
太子和皇帝不合,每每都要唇枪舌战一番,倒是把文武百官看得有滋有味的。
萧折渊挤兑了两人一番,心情不错,回过头一看,身边的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低声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锦聿转过头不言,他只是再次对镇国公府与萧家的恩怨有了清晰的了解,镇国公府乃大雍第一世家,手握兵符重权,娶了镇国公府的千金就是强有力的支撑后盾,只是萧立恒把这当成了垫脚石,私养外室、诓骗正妻,诬陷世家满门抄斩,难怪在先皇后自缢后,柳君彦能凭空出现坐上了君后的位置,原来是蓄谋已久。
夜里比白日要冷些,一阵冷风吹来,锦聿便止不住咳嗽,身体都跟着颤,看得萧折渊不禁皱眉担忧,怕他毒发,便打算带人下去休息。
于是太子殿下撇下文武百官,连皇帝都晾在一旁,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太子妃离席了。
文武百官神色不一,纷纷不敢多言,倒是元隆帝被太子这般忽视损他的颜面,气得咬碎了牙。
“太子妃身子不适,太子这般紧张担忧,倒是寻常人家梦寐以求的夫婿了。”柳君彦调侃道,与元隆帝对视一眼,握住他的手,元隆帝也只好顺着柳君彦的话,不情不愿道:“太子至情至深,倒是令他人羡艳了。”
底下的人也附和着。
抱着人到后院寝殿躺下,萧折渊给他盖好锦被,“你先在此休息,待晚宴结束,孤就过来。”
锦聿恹恹欲睡,闻言他点了一下脑袋。
萧折渊见人这般病弱,倒是有些后悔带他前来了,他伸手摸着他的脸,俯身在他额头上一吻,起身出去了。
太子殿下离开没一炷香的时辰,门外守着的宫女被人捂住嘴巴迷晕拖走,随即一名宫女悄然来到寝殿外头,她四处谨慎地观望了一下,随即捅破窗户纸往里头吹了口烟雾后便匆匆离去。
锦聿睡得不沉,他听到了外头的异响,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便看到一缕烟雾飘进来,但没来及起身,就再次昏睡过去,睡得疲惫不堪,睡梦中感知到外头有人,一阵痴痴傻傻的笑声,兴奋地大喊着:火。
寝殿内弥漫着难闻刺鼻的味道,大火吞噬的声音,锦聿陷入不可自拔的梦魇,那场瑞王府的大火又席卷重来,让所有人藏身火海,爹娘的嘱咐响彻在耳旁,阿姊拽着他和小酒拼命逃跑的狼狈,无形中像是无数只手拉着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锦聿心中的惊恐不安越来越强烈,他胸口一阵钝痛,一股热流涌上喉咙,蓦地吐了一口血后才彻底醒过来,他一怔,入了眼帘的是一片火光,寝殿被大火包围,他爬起身揩掉嘴角的血,
‘咳’!
火焰的气息进入喉咙,锦聿忍不住咳嗽,他捂着钝痛的胸口下了床走到茶壶那处,掏出手帕打湿了捂住口鼻,门窗都被大火吞没,他只好靠在床边坐下,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蔓延………
和乐宫的晚宴上,萧折渊跟司徒悠聊着,正喝着酒时,忽然感觉到胸口处闷得慌,司徒悠问他,“怎么了你?喝酒喝伤着了?”
萧折渊摇头,还没说出口,就见一支箭矢自暗处而来,射中司徒悠的肩膀,他大喊:“子卿!”
侍卫立马反应过来。
“来人!有刺客!”
“护驾!”
一时间如煮沸腾的水,文武百官纷纷被护着逃离,元隆帝和君后被禁军护在身后,大批士兵涌进来同刺客拼杀到一起。
“子卿哥!”陆小酒连忙跑到他身旁,一脸惊慌。
“我没事,你别担心。”司徒悠捂着肩膀疼得脸色惨白,他看着那些刺客是冲着他来了,不免诧异,没想到这么快就朝他动手了。
萧折渊连忙扶住司徒悠,叫来尘钦尘冥护着,随即查看他的伤势,见没伤中心口,而是射中了肩膀,他才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的心又再次狠狠地提起来,余光里瞥到后院的火势冲天,他蓦地转过头。
“不好了不好了!后院走水了!”一名宫女跑过来急忙道。
“尘冥!”萧折渊大喊一声叫回前去厮杀的尘冥,“护着他们两个!”
话音还没落,萧折渊就已经匆匆去了。
陆小酒一时间震住,他连忙起身,看着后院的火光,立马红了眼睛,“哥!”
陆小酒朝着后院跑去,尘冥拉不住他,又要护着司徒悠,尘钦只好追上去。
后院大火烧得厉害,萧折渊赶到时,寝殿的门摇摇欲坠后砸落下来,宫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救火,他的心脏像是沉入湖底了一般,浑身凉透,蓦地,大冷天的,他想也没想就接过宫人桶里的水泼到身上,随即便冲了进去。
“殿下!”尘钦大惊失色,见陆小酒也要冲进去,他连忙将人抱住,“小酒!”
“放开我!我哥还在里面!”陆小酒挣扎着,他看着熊熊烈火,根本看不见人影,只觉得毁天灭地般绝望,“哥!”
“小酒………”尘钦抱住他,也怔怔地看着这场大火。
锦聿捂着口鼻的手帕已经干了,吸入了大量尘烟,胸口疼得厉害,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四周都是燃烧着的火焰,倒塌的悬梁燃烧得‘噼里啪啦’,他眼前一阵一阵模糊,却在即将晕倒了那一刻看到了冲进来的人,他蓦地一怔,眼前的一切好似放慢一般,他看着那人心急如焚地冲进来………
‘啪啦’一声响,锦聿缓慢抬头,他头顶上的悬梁燃烧断裂,朝着他砸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没了挣扎的力气,却在那悬梁砸下来的那一刻,他的眼前一黑,被人牢牢地护住脑袋罩着身体抱在怀里,他的心脏像是被人蓦地抓紧,浑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
双眸怔怔地望着某处,没了反应,直至身上的人传来一声闷哼,他眨了眨眼看向萧折渊,目光疑惑。
你是疯了么?
萧折渊看到他手帕上都是吐的血,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怀里的人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摇摇欲坠,他的心被人揪紧了,惊慌恐惧让他捧着锦聿脸颊的手颤抖不已,“没事,孤会带你出去,别怕聿儿。”
锦聿哪里会怕死,除了舍不得小酒,生死由命,见门窗锁紧逃不出去,他便靠在床边安心等死,却没想到这人冲进火场救他,还替他挡住砸下来的悬梁。
锦聿张了张嘴,却被萧折渊捂住,他不顾后背的疼痛将人抱起来,而锦聿也没了意识,晕倒在他怀里………
“殿下!”
“哥!”
见太子殿下抱着人出来,两人急忙上前,萧折渊忍着疼痛咬紧牙关,“回宫…………”
“是!”
第45章 担忧 “无碍,孤不疼。”……
回到东宫, 长乐殿围满了太医,锦聿气息几近于无,脉搏几番摸索也摸不到, 脸色已经青白了, 但赵太医和几位太医顶着太子殿下冷若罗刹的视线, 硬生生和阎王抢人, 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再次诊脉时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赵太医大松一口气, 颤颤巍巍起身,朝太子殿下回禀, “回殿下, 太子妃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脾肺损伤严重,需流食养身。”
萧折渊闻言,心落回到肚子里, 他满头冷汗,唇色苍白,尘钦扶着他, “殿下, 太子妃已然无恙, 让赵太医给您看一看吧。”
萧折渊喉结滚动, 咽了咽, “去偏殿,看好太子妃。”
“是。”春樱连忙应声。
萧折渊背后一道一掌宽的血痕,从肩膀延伸到腰侧肋骨处,皮开肉绽、糜烂猩红,他趴在床上, 赵太医先是给人清洗擦拭一道,最后拿出药粉抹上去,再用白布缠绕几圈。
萧折渊全程隐忍着,额头冷汗直流,青筋暴起,等赵太医退下后,他问,“子卿如何了?”
“镇北将军肩膀受了箭伤,已经命太医前去诊治,将军府的人回并无大碍。”尘钦道。
萧折渊阖眸,复又睁开,“去查清楚,那场火是何人所为。”
“是。”尘钦退下。
晚些时候,陆小酒守着锦聿,他白天哭了一场,此刻双眼红肿,困得趴在床上直打呼,萧折渊进来时他就迷迷糊糊醒了。
“去睡吧,孤守着。”萧折渊道。
陆小酒想着自己在这里也没用,便乖乖应声了,“是。”
萧折渊坐在床边握住锦聿的手,这人的手瘦长,骨骼明显突出,指头修剪得圆润,拇指和食指内侧有薄茧,好生养了几个月,盼着能长些肉气色好些,如今遭遇了一场大火,恐怕身子比以前还不如了。
萧折渊心情沉闷,守着锦聿一夜无眠,到天亮时,背后的伤疼得受不住了才去睡了几个时辰。
醒来后,尘钦便进来禀报,“殿下,纵火的人是东方泗的那个傻儿子东方林,那人喜欢玩火,不知怎的昨日会跑到后院去放火,但后院找到一些石漆,像是布置好了故意引诱他去。”
萧折渊闻言,立马想到了事情缘由,他冷笑一声,“想一石二鸟除掉孤的人和东方家,哼。”
尘钦也反应过来是谁。
“自己没那个本事,就拿孤的人当靶子!”萧折渊双目憎恨,他命令道:“你去书房拿着兵符,调拨南陵士兵与明雍军会合,东方泗无能,看不好自己的儿子,若是连一个柳君彦都对付不了,留他有何用?待他们其中一个倒下,便是讨伐萧立恒的最佳时机!”
尘钦一震,“是!”
东方林因纵火伤了太子妃,被沈廷尉捉拿押入大牢,东方泗跪在御前恳求陛下手下留情,贵妃娘娘也以泪洗面,哭诉自家弟弟是个痴儿,是遭人陷害,元隆帝对于柳君彦的所作所为不知情,不想寒了老臣的心,再加上那人是瑞阳独子,本就该死,于是便免除死刑,笞刑三十大板,禁足家中闭门思过。
东方泗跪谢隆恩,与贵妃一道出去时,便让人着手查元朔节纵火一事,查到东方林在去见贵妃前去见了君后,一时恼怒,愤恨不已,贵妃娘娘猜想君后的所作所为更是攥紧了手指,势必与君后不共戴天之仇。
想搞垮她的母家让她失势,好拥立他的傀儡皇帝!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后宫之中纷争不断,满是阴谋诡计,而东宫却一片祥和,锦聿在昏迷了三日后醒过来了,陆小酒喜极而泣,抱着他的手,“哥!”
锦聿睁开的第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人,但是没看到,他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撑着手臂要起身,陆小酒连忙扶着他靠坐在床头,见锦聿神色不太对劲,神游天外,他问,“哥你怎么了?”
锦聿看向陆小酒,好半晌才抬手问道:“他人呢?”
“谁啊?”陆小酒迟钝,或者是根本想不到他哥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问候太子殿下。
‘…………’锦聿沉默,他瞥了一眼长乐殿,见四周安静,想来那人没事,就不再多说。
陆小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殿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萧折渊绕过屏风走进来,他见锦聿安然无恙靠坐在床头,便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坐在床边。
萧折渊握住他的手,“身体可有不适?”
锦聿盯着他的肩膀看,萧折渊似乎意识到什么,嘴角挂着笑,“不必担心,赵太医已经给孤医治过了。”
锦聿闻言,便不再看他。
春樱端着膳食进来,锦聿现如今只能吃流食,但是药不仅一次比一次苦涩难喝,还一次比一次喝得多,萧折渊见他喝完药,便拿了颗蜜饯喂给他。
锦聿一顿,张嘴吃了。
以往喂给锦聿的蜜饯不是不吃就是吃了之后吐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人少了抗拒,乖顺极了,萧折渊见状不免欢喜。
锦聿用完膳便歇下了,再次醒来时已是戌时,萧折渊手中端着承盘进来,那承盘上摆放着白布和药瓶,他放置在一旁,挑眉笑道:“尘钦和尘冥有约,只好麻烦聿儿给孤上药了。”
锦聿坐着没动,见状萧折渊故作受伤的模样,“聿儿都不心疼心疼孤么?”
锦聿冷着脸看了他片刻,才慢吞吞地拿起药瓶,示意萧折渊脱衣坐下。
萧折渊坐下,背对着他得逞地勾唇,他褪去上半身的衣物,解开系着的白布,大片烧伤的伤疤露出来,十分吓人,锦聿捏着药瓶的手一紧,怔怔地看着他背上骇人的红痕,又缓缓抬眸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不太好受,有些闷堵。
“怎么了?”萧折渊轻声道。
锦聿回神,倒出瓷瓶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只听到萧折渊倒吸一口冷气,他手一顿,萧折渊回头,“没事,继续。”
锦聿便继续,只是这回下手轻了些。
上完药,锦聿又拿过白布给他裹上,萧折渊自己系好,他跪坐在他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折渊转过身见人在出神,没穿衣服就将人搂住腰带入怀里,他掌心托着锦聿的手背,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脑勺,低下头亲吻他的嘴唇。
锦聿刚想挣扎起来,但听到萧折渊‘嘶’了一声,像是碰着了他的伤口,他便不敢再动,瞪大眼睛看着萧折渊。
萧折渊明晃晃地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像只受惊的兔子,他不由地暗喜,原来受伤会让他心疼、会让他担忧,他巴不得再伤得重一点,这样就可以换来这个人的怜惜。
“无碍,孤不疼。”萧折渊小声宽慰他,说完,再次吻住他的唇。
他索性将人抱坐在怀里,尽情地吻他,怀里的人前所未有的乖顺,无论亲吻哪里都不拒绝,只是他一时激动兴奋,不小心把人的嘴唇咬出血,怀里人吃痛推开他,顺手给了他一巴掌。
萧折渊只好低声细语地哄着人。
碍于两人的身体状况,只能点到为止,多的就不能了,但萧折渊依旧抱着人不放,亲热过瘾了才松开人入睡。
翌日,司徒悠到东宫来,陆小酒对他百般问暖呵护,司徒悠让他放宽心,只是小伤而已,没伤筋骨没伤要害,就是受了点皮外伤。
锦聿坐在食桌前喝药,同萧折渊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陆小酒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地坐回去,锦聿咽下口中的药,苦得直皱眉,萧折瑾立马给他喂了颗蜜饯。
司徒悠此番前来是同萧折渊有事商量,两人便去了书房,陆小酒陪着锦聿。
“我听尘钦说你已经让南陵士兵和明雍军会合了?”司徒悠问他,“你准备在何时?”
“待柳君彦或者东方泗其中一个被踢出局,不过如今看来,东方泗怕是斗不过柳君彦,前几日还打得水深火热,现在倒是偃旗息鼓了,也不知道柳君彦是给了贵妃多少好处。”萧折渊呷了一口茶道。
“柳君彦表面上扶持三皇子,不会是私底下同贵妃做交易,实际上扶持的是五皇子吧?贵妃居然会心甘情愿自己的儿子做傀儡?”司徒悠震惊。
“或许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萧折渊双眸促狭着,他道:“你近日小心些,柳君彦敢对你出手一次,就敢第二次,尤其是不要再带小酒随便出去。”
“我知道,我现在哪里敢再带他随便乱逛,那帮心狠手辣的畜生,倒是懂得怎样击人要害最为致命。”司徒悠愤愤道。
萧折渊不言,司徒悠又问他,“你那伤没事吧?”
“无碍,聿儿有给孤换药。”萧折渊看似随口一提。
“…………”然而司徒悠哪里不清楚他的心思,一阵鄙夷,不过他今日一看,这两人之间的戾气散了不少,倒是平和了许多。
晚膳是几人一起用的,锦聿用完膳后便盯着陆小酒吃,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胃口好吃得多,看得人也食欲大增,萧折渊又给他盛了半碗汤,递到他手边,“不想吃就喝点汤,这汤养肺,多喝些。”
锦聿视线放在半碗汤里,端起喝了。
陆小酒看着两人眯着眼笑。
第46章 梦魇 “那日你做了噩梦,孤听到你呓语……
长安下了第一场雪, 长乐殿的院子里,白雪皑皑覆枝头,陆小酒和司徒悠两人不怕冷, 堆了个雪人放在院子中, 锦聿坐在床边透过窗子缝隙看到外面打闹的两人, 他收回视线抬头, 看到床头的铃铛,伸手拨了一下。
萧折渊走进来, 他手中拿着笔墨纸砚,摊在案几上, “这外头下了大雪, 子卿和小酒倒是玩得高兴,可怜我们聿儿哪里也去不了。”
锦聿闻言,依旧伸手拨动着铃铛,一副爱答不理的。
萧折渊掺了水在砚台中磨墨, 他搁下墨锭,用毛笔沾了沾,“今日得空, 孤教聿儿写字如何?”
见萧折渊看向他, 锦聿也看过去, 犹豫片刻后他起身走到案几前, 萧折渊扬起嘴角, 将毛笔递到他手中,教他握笔的姿势,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
毛笔在锦聿的手中很是生疏奇怪,他擅长舞刀弄剑,对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是一窍不通, 萧折渊握住他的手,一撇一捺教他写下‘锦聿’两个字。
后又在一旁写下‘萧折渊’三个字,锦聿盯着字看,儿时他爹教他练字,他嫌毛笔硌手,如今觉得这毛笔的触感十分柔软。
“淮之是孤的表字,是母后起的,她希望孤聪明睿智,又质而不野、简单纯粹。”萧折渊在锦聿耳畔轻声道,只可惜先皇后的寓意并未在萧折渊身上体现出来,他机敏聪慧,却不是一个纯粹好善的人,想必先皇后自缢时就料到了这一点。
锦聿静静地听着他说,他没有表字,爹娘未来得及给他取,他看着宣纸上的‘淮之’二字,随着最后的一捺收尾,萧折渊松开手,“聿儿试试。”
锦聿点了点墨,试着写下自己的名字,然而结果不尽人意,歪七扭八,实在是惨不忍睹,从小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他爹费尽心思教导他,都被他耍赖糊弄过去了。
锦聿没了兴致,搁下毛笔不写了,萧折渊从后拥着人,这时司徒悠在外叫他,他亲了亲锦聿的侧脸,“晚膳你先用着,不必等孤。”
锦聿没回应他,萧折渊也没在意,出去了。
寝殿里头能听到外面落雪的声响,让人不由地感到寒颤,锦聿盯着宣纸上的两个名字,片刻后他又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萧折渊’的名字,这人的名字比他的还要难写,丑得不忍直视。
锦聿蹙眉,几分嫌弃,最终他还是搁下毛笔走到窗边榻上躺下了。
戌时,书房内一片肃静,尘钦已然拿着兵符指挥着南陵士兵去与明雍军会合,正朝着长安来,如今长安龙骑军七万,南北军五万,凉州兵马即便得知消息前来支援,恐怕一时之间也赶不上。
但元朔节的那场大火,本该是敌对的东方御史和柳君彦,却莫名其妙走到了同一战线。
“东方泗不仅没倒下,反而同柳君彦结盟了,那老东西不会真有把柄握在柳君彦手中吧?”司徒悠震惊道。
“自从贾赫明被抄斩,他便坐上了这御史大夫的位置,要么是念着自家外孙当上这皇帝享清福,要么是这手上当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如今这朝中重臣有几个是清白的?更别提远在几州的那些官员。”萧折渊不紧不慢道,他唤来尘冥,“你派人盯紧萧折钰,若是有异常立即回禀。”
“萧折钰倒成了柳君彦的一枚棋子,他母妃被人监视着,上次刺杀我的人就是他派来的。”司徒悠语气中有几分可惜遗憾,“可怜生在帝王家啊,这无权无势的,不得让人当狗使唤?”
“再可怜他也得受使唤来杀你。”萧折渊面无表情道。
司徒悠揉了揉心口,竟隐隐感到不安,他抬头,“阿弥陀佛,希望一切顺遂、无灾无难。”
萧折渊嗤笑一声,笑他骁勇善战却心软异想天开,自古以来,打仗哪有无灾无难的。
司徒悠一阵心烦意乱,叫上萧折渊陪他喝几杯。
屋檐下,外头飘着小雪,火炉上煮着酒,酒香阵阵,引人陶醉,司徒悠一杯又一杯下肚,喝得忘我,萧折渊就端着酒杯看他喝,不知他心烦在何处。
“若是事成,先皇后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感到欣慰,你也给镇国公府报了仇。”司徒悠感叹一声,“也不枉你这些年来殚精竭虑护着这太子之位,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的,终于要熬到头了………”
司徒悠喝得微醺,俊朗的脸上笑着,“待你登上太和殿的宝座,我便去替你镇守北境,叫那匈奴有来无回!势必守好这大雍的江山!”
萧折渊闻言,眼眸轻瞥,“替孤守江山?人呢?”
司徒悠眼中闪过一丝哀愁,“他要跟着锦聿走,他现在也还小,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聿儿哪里也不去。”萧折渊冷眼道:“他至死都在孤的身边。”
司徒悠轻笑一声不言,世事难料,当然,若是锦聿能改变心意,能放下心中芥蒂同萧折渊在一起,他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萧折渊喝了不少酒,念着长乐殿的人,他让人把司徒悠送去偏殿休息,随即回了寝殿。
锦聿已然睡下,萧折渊怕自己的酒味沾染了人,便去洗净一番才回到床上,但依旧有淡淡的清酒味道,锦聿醒过来,睡眼惺忪地转过身看着他。
“同子卿喝了一点。”萧折渊同人解释道,他俯下身吻住他的唇,轻轻吸吮着,他将人抱起身坐在怀里,搂着他的腰。
锦聿伸手推开他,‘伤口不疼?’
“好多了。”萧折渊道,对于锦聿的关心很是受用,他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聿儿心系孤,孤很开心。”
锦聿眼睫轻颤,他抽回手,埋着头。
“玄鹰阁的杀手完成任务自是干脆利落,但在儿女情长方面,倒是优柔寡断。”萧折渊调侃道。
锦聿抬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萧折渊垂眸,眼中深情,他低头凑近怀里的人,抵着他的额头,“孤总觉得聿儿比从前要柔软许多。”
从前的锦聿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冷漠疏离,不爱搭理人,尤其是身上杀伐戾气重,让人忍不住远离几分,现如今煞气倒是退去了不少。
锦聿闻言,不太自然地挪开眼神,萧折渊暗笑勾唇,吻住他。
锦聿身子差,自从太医叮嘱忌纵欲后,萧折渊常常点到为止,但见锦聿如今对他不再抗拒,他便有些心猿意马,不顾后背的伤势也想要人。
锦聿乖乖承受着他的亲吻,放在他肩膀的手一动,似乎想去搂住他,却又在片刻后缩回来,他睁着眼眸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恰巧这人也睁开眼,千丝万缕般的绵绵情意流转,他的心跳忽然加快。
在萧折渊伸手解开他腰间的衣带时,他抓住他的手,‘不要,你后背有伤。’
萧折渊抑制不住嘴角的笑,痛快应声了,“好。”
最终只抱着怀里人亲热一番便搂着睡去。
锦聿枕在萧折渊臂弯里入睡,却睡得不安稳,自从上次那场大火后,他时常入梦魇,多数都是在乐陵的事情。
元隆一年,乐陵西南偏远的村庄遭遇旱灾,地方官员无作为,盗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亡,乐陵一夜之间多了许多难民,陆清影的爹娘就是带着她逃难到南陵才被苏玉青收留的。
锦聿三岁时的记忆不多,只记得有个大自己三岁的阿姊陪自己玩,娘让他叫阿姊,他便叫阿姊,后来又多个小他两岁的弟弟,是奶娘后来生的,奶娘同他娘的关系好,姐妹情深,一家子其乐融融。
锦聿儿时调皮,陆清影和陆小酒就负责陪他玩,上房揭瓦、下河摸鱼,被逮住就哼哼唧唧的耍赖撒娇,锦凤年和苏玉青舍不得打他,但爬到屋顶差点摔下来这件事始终让两口子心有余悸,锦聿还记得,阿姊主动将过错揽过,说是她没看好小少爷才让他差点出了事。
但苏玉青清楚自家儿子调皮捣蛋的性子,并未怪罪陆清影,于是便罚锦聿去抄书。
那时锦聿气哼哼地坐在书房案几前,白净的小手握着毛笔,小声嘀咕道:“我手都要抄断了………”
陆清影进来时便听到这句话,她走过去,“小聿,阿姊帮你抄吧。”
“好啊!”锦聿一喜,随后又垮着小脸,“不行的,阿姊的字和我的字不一样,娘聪明着呢………我都不认识这些字,娘还要我抄………哼!”
陆清影被他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了,捏了一下他的小脸,“阿姊模仿你的字不就行了?”
“好好好!”锦聿觉得可行,于是心安理得地将毛笔递到陆清影手中,小短腿倒腾着飞奔出书房,同陆小酒在院子里数池塘里的鲤鱼。
锦聿同陆清影和陆小酒的关系如同亲姐弟,这样欢快的日子在锦聿的记忆中持续了两年,直到某个深夜,他白日里玩累了,夜里就睡得特别熟,睡得四仰八叉的,却被外面的惊呼声吵醒。
“娘………”锦聿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奶声奶气的,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外面火光冲天,这时陆清影忽然冲进来抱起他就往外跑。
“阿姊!”锦聿惊呼一声,出了寝房,他这才看清周遭的景象,四周都是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火,小厮婢女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惊悚的场面令人寒颤。
锦凤年和苏玉青匆匆跑进来,一把将他抱住,他听到娘哽咽压抑着的哭声,让他也忍不住心慌害怕,“娘………”
“该来的躲不过。”锦凤年叹了一声,“眼拙不明,让人蒙受冤屈,只是可怜了我的儿………”
苏玉青痛苦地摇头,她捧着锦聿的脸泣不成声,“小聿还那么小,他何其无辜啊………”
锦聿不知道爹娘在说些什么,只是害怕地哭出声,他听到外头的厮杀声不绝于耳,随即他爹抱着他飞快地走到书房,锦聿才知道,书架后方有条幽深的密道。
陆清影的娘牵着她跟小酒也匆匆赶来,苏玉青连忙将三小孩往密道里推,“走吧,赶紧走。”
“去哪儿?爹娘不和我们一起么?”锦聿死死地攥着苏玉青的衣袖,泪眼朦胧地盯着爹娘看。
“爹愧对镇国公府,若是赎罪能换来你活下去,往后恩怨若是能两清牵扯不到你,爹也无憾了,走吧。”锦凤年朝他说道。
“不要………我要跟爹娘在一起………”锦聿哭诉着。
大火已然将书房围困,苏玉青蹲下身抹掉他的眼泪,心中痛不欲生。
“不要为爹娘报仇,这世间的仇恨报不完的,你跟着阿姊和小酒,走得越远越好,好好活下去,爹娘会保佑你。”苏玉青在烈火之中捧着他的脸,眸光含泪,千叮万嘱,最后将他推给阿姊。
陆清影抓住锦聿,看向她娘,奶娘朝她一笑,“走吧,照顾好小少爷。”
丈夫死了,她的命是苏玉青所救,誓必生是瑞王府的人,死是瑞王府的鬼。
陆清影满脸是泪,最终带着锦聿和小酒逃进密道。
看着锦凤年亲手关掉密道的门,锦聿忍不住折身往回跑,陆清影一把将他抱住,“小聿!”
“爹!娘!”
稚气的声音被隔绝,从此阴阳两隔。
萧折渊察觉到身旁人不安的情绪,半梦半醒中似乎听到了什么,他蓦地睁开眼,见怀里人身子发颤、泪流满面,他立马把人叫醒,“聿儿?”
锦聿陡然间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他坐起身,惊魂未定。
“做噩梦了?”萧折渊起身将人搂住,手帕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
锦聿喘着气,嘴唇轻颤心绪不宁,他抬头茫然地看着萧折渊。
往后恩怨若是能两清牵扯不到你,爹也无憾了………
赎罪、报仇、仇是报不完的………
可是这冤仇他还未报,就又多了一丝情………
他愧对爹娘、更愧对阿姊,如果元隆帝寿辰那日他没去,或许元隆帝压根就记不起他这个人,也不会牵连了阿姊。
锦聿头疼欲裂,胸闷坠痛,他蓦地推开萧折渊趴到床边吐了一口血。
“聿儿!”萧折渊心急如焚,连忙扶住他,“来人!”
长乐殿灯火彻夜长明,锦聿未昏睡,他瞧着太医给他诊脉,说着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病症,他收回手,转过身不再搭理任何人。
萧折渊盯着他的背影,想问些什么,但想着这人方才吐血令他心惊的模样,最终没问出口。
接下来的几日,锦聿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老是望着某处出神,萧折渊叫了好几声才将人叫回神。
“你不开心?”萧折渊握住他的手,虽是疑问,却很笃定。
近些时日锦聿总是一副神游天外,郁郁寡欢的模样,看得人心焦。
锦聿垂眸,他缓慢抽出萧折渊握住的手,未回应他的话。
萧折渊凝视着他,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道:“你会说话了。”
锦聿诧异地看着他,萧折渊又继续道:“那日你做了噩梦,孤听到你呓语,那不是幻听。”
因怀里的人入了梦魇不安,故而他半梦半醒中似乎听到锦聿小声叫了一声‘娘’,想必做的梦是有关瑞王府的。
赵太医说给锦聿开的药方有治哑药的效果,锦聿喝了这么久,早就不知何时会说了话,只是一直瞒着他。
“何时?”萧折渊审视一般质问他。
锦聿双眼戒备地看着他,随即起身离开。
萧折渊坐在原地未动,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第47章 阴阳 “再过几日………聿儿不必拘于东……
深宫覆雪, 白茫茫一片。
玄鹰阁的暗卫传来急报,袁福立马回禀君后,在得知南陵兵马朝着长安赶来, 又在途中与一支突起的军队会合, 这下柳君彦才蓦然反应过来, 原来萧折渊早已暗度陈仓, 私下里偷偷招兵买马,就为了不日后起兵造反!
柳君彦立马拍案道:“将西境兵马尽数召回。”
“君后, 西境兵马镇守匈奴,若是擅自离守, 恐怕匈奴会趁机攻打, 到时多生事端啊。”袁福提醒他。
“难道让本宫坐以待毙么?”柳君彦一怒,“等萧折渊的兵马打进宫来!别说你我了,陛下都难逃一死!去!让柳钧明立马率兵前往长安护驾!”
“是。”袁福匆匆下去。
柳君彦又看向一旁心神不宁的萧折钰,“你还要让本宫等多久?萧折渊如此明目张胆, 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司徒悠死不了,那世子也死不了!白白浪费元朔节这行刺的好时机!”
萧折钰垂着头, “太子近日派人盯着儿臣, 儿臣不敢轻易动手。”
“同样贵为皇子, 陛下的血脉, 怎的你就比他差劲?”柳君彦眼神犀利语气鄙夷, “他能买通你身边的人,你就不能买通他身边的人么?”
萧折钰被贬低得一无是处,却不敢多言,只能忍气吞声应下。
待萧折钰离开后,柳君彦起身, “去乾清殿。”
风声也传到了元隆帝耳朵里,尤其是听了柳君彦的话,更加确信了,他恼羞成怒,“太子真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朕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他!他却不知感恩,几次三番跟朕作对!”
元隆帝下令道:“来人,传朕旨意!宣凉州刺史觐见!”
东宫———
寒风凛冽刺骨,萧折渊伺候人泡完药浴,拥着人躺在床上,他手指缠绕着怀里人乌黑柔顺的一缕发丝,低声道:“孤想听一听聿儿的声音,你叫一声孤的表字可好?”
锦聿充耳不闻,枕着他的臂弯闭着眼假寐。
萧折渊眼底晦暗不明,他道:“孤以为,聿儿明了孤的心意,尝试着接纳孤的心意,原来是孤多想了。”
前几日那心甘情愿的顺从,对他伤势的关怀担忧,就像一场梦一样,让人觉得不真实,萧折渊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语气纵容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罢了,你不能接受孤的心意,孤也不会强求你,但你得明白孤的心意不假。”
锦聿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又听到他道:“孤那日救你,你大可不必感动当做恩情,孤不会让你死,同样也不会放你离开。”
锦聿闻言眼眸一冷,他蓦地握拳,直直地对着眼前人的胸口一拳锤上去,力气不轻不重,萧折渊闷笑一声,他将人搂入怀里,摸着他的后脑勺,“这次没上次打得重,孤就当聿儿在撒娇了。”
‘…………’锦聿无言。
当萧折渊的吻落在他的嘴角时,锦聿没再乖乖承受,他偏过脸转过身,背对着萧折渊睡去。
萧折渊不以为然,目光盯着他的背影,他从后拥着人,握住他的手腕亲吻他的耳尖,他沉声道:“再过几日………聿儿不必拘于东宫,这皇宫上下任你为所欲为。”
锦聿没听懂萧折渊话里的意思,没来得及多想,就忍不住困意睡过去,直到翌日清晨,锦聿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前站定后又安静下来了,他睁开眼坐起身,似乎隐隐约约看到殿外的身影。
锦聿正要起身披上大氅去一探究竟,这时陆小酒推开长乐殿的殿门匆匆走进来,他慌里慌张地扑到锦聿怀中,“哥………”
锦聿连忙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他,‘发生何事了?’
“子卿哥说,这几日太子殿下要起兵攻打皇宫,让我来长乐殿挨着你一起。”陆小酒惊魂未定,他方才在外看到来来去去的士兵井条有序地将长乐殿包围起来,宫里的人都闷不吭声,行路匆匆,那气势氛围太吓人,他从未见过这种,吓得没回过神来。
锦聿听了陆小酒的话不由地一怔,想起昨日萧折渊的话,原来那人这几日神龙不见尾,就是在准备此事。
锦聿心中惶惶不安,他抱紧陆小酒,‘没事,不怕。’
陆小酒趴在他哥怀里,没那么怕了,但是手臂搂着他哥的时候,觉得这人怎么瘦得跟竹竿一样,纤薄瘦长,让人不免为他的身子担忧。
“哥,殿下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为何?”陆小酒抬头问他,“那日你问我殿下人呢,我晚些时候才反应过来,元朔节的那场大火,火势大到将后院寝殿吞没,我当时都绝望以为你没了,殿下却用冷水打湿浑身冲进去救你,然后把你抱出去回到东宫,等你从鬼门关回来,见你无恙,殿下才让太医看他身后的伤势。”
‘你想说什么?’锦聿低头问他。
“我没有替殿下说好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心悦你,子卿哥说,你们是同一个仇人,瑞王府并非他的过错,至于阿姊………子卿哥出发北境的那一晚,我同他都看到有影卫在杂里街出没,后来子卿哥说那是殿下派了羽麟卫保护我跟阿姊………”陆小酒无比诚恳道:“我希望哥开心,希望哥摒弃一切杂念重新获得幸福,就如同你在瑞王府的日子一般,若是哥喜欢太子殿下,可以不要痛苦纠结么?”
陆小酒是这世间最懂他哥的人,想必阿姊的离世,老爷和夫人临终前的叮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结,他心中愧疚懊悔没能听老爷夫人的话,却又百般纠结,不想让瑞王府白白殒命,如此反复折磨自己………
锦聿闻言心中鼓动酸涩,然而脸上却面无表情,他道:‘我没有痛苦和纠结,我不喜欢他。’
“哥说谎。”陆小酒一眼看穿他,“你方才手都抖了,殿下救了你之后,你对他都没有以前那般冷漠了,你在他面前可乖了,他让你吃你就吃,让你干嘛你就干嘛,若是以前,你不得转身走人?”
锦聿被他说得脸臊得慌,但依旧不为所动,立马狡辩,‘他救了我,我理所应当………’
“那承云哥也救了你,他在玄鹰阁处处护着你,若是恩情,你对他怎么没有这种恩情?”陆小酒逼问他。
锦聿无话可说,他推开陆小酒,陆小酒又委屈巴巴地往他怀里靠,他嘀咕道:“你就是脸皮薄听不得………”
‘…………’锦聿不言,不想同他争论。
整个皇宫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刺骨寒凉,一触即发,南北禁军早已将乾清殿太和殿包围,龙骑军也将东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两军对垒、严阵以待。
戌时用过膳,春樱进来点上香,近几日锦聿心绪不宁,萧折渊便命人点上安神香让锦聿入眠,锦聿瞥了一眼,见陆小酒吃饱喝足便趴在案几上睡着了,他把人扶到床上去睡,随即便坐到窗边榻上,开了一个小缝看了看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他觉得今日困得厉害,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便倒在榻上睡去。
殿中碳火烧得正旺,不多时,轻盈的脚步声走到他睡着的榻前,犹豫片刻又折身走到床前,扶起已然晕过去了的陆小酒,出了长乐殿…………
锦聿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他眼眸一瞥,见床上的人不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小酒回去了,但蓦地想起如今宫中的情势,霎时心慌。
他连忙爬起身,没走两步就觉得心慌气短、浑身无力,瞥到一旁缭绕的安神香时,心中那股不安更加浓烈,他顾不得其他,扯下衣架上的大氅披着就走出去。
殿外的侍卫见太子妃出来,立即出手阻拦,“太子妃,殿下有令,命你在殿中好好休息。”
锦聿满心担忧小酒,听不得其他,直接出手将两名侍卫打倒,他走进院中,就见萧折渊和司徒悠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萧折渊快走两步扶住他,“怎么了?”
‘小酒呢?’锦聿质问他。
“小酒不见了?”司徒悠一惊,“我不是让他来长乐殿和你呆在一起么?怎么会不见呢?”
“到底怎么回事?”萧折渊厉声斥问殿外看守的侍卫。
“方、方才春樱姑娘来长乐殿,说是来接小酒少爷去镇北将军那里………”那侍卫惊恐道:“她、她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女………属下不察!太子殿下恕罪!”
“我让他来长乐殿就是让你们看好他们两个!你们!”司徒悠气结,最终匆匆离去。
锦聿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敲得头破血流,大脑‘嗡嗡’作响,身子摇摇欲坠,萧折渊连忙扶住他,“聿儿!”
锦聿回过神来蓦地推开他,他匆匆比着手势,‘把我的药给我。’
萧折渊瞧见他眼中的惊慌颤抖,自知失信于他,他无法说出让锦聿冷静两个字,也无法阻止他急切想要去救陆小酒的心情,上一次他自以为能护得了陆清影和陆小酒周全,不想让人涉险便选择了隐瞒,可最终却让陆清影惨遭杀害,也让这人对他憎恨………
萧折渊让人拿来他搁置在书房的凝结丸,锦聿拿到药后,凛冽的眼眸盯着他,‘若是小酒有事,我一定会杀了你。’
锦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跑出长乐殿,萧折渊愣在原地,脸色阴沉,“来人,把他们两个拖下去杖毙!”
“是!”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那两个侍卫连连惊恐求饶。
然而萧折渊已然跟在锦聿身后去了。
第48章 两隔 “若是你能杀得了孤,天高任鸟飞……
兴平宫———
昏暗仅有一支烛火点燃的殿中, 陆小酒被麻绳捆绑,嘴中塞着抹布晕倒在一旁,萧折钰蹲下身扭着他的脸一看, “这不是太子妃!”
春樱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她回道:“长乐殿到处都是侍卫, 捆绑太子妃实在太过招摇, 奴婢只能将太子妃的弟弟带出来!”
“可柳君彦要的是太子妃!你让我如何交差!”萧折钰怒道,心中惶恐不安, 他若是完不成任务,柳君彦指不定会对他母妃做出什么!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敢………”春樱心惊胆战地求饶。
萧折钰站起身正要一脚踹上去, 这时一旁的男子忽然拉住他, 面具下的那双眼眸锐利冷冽,‘罢了,太子妃的弟弟也未尝不可。’
“可他能对太子造成威胁么?”萧折钰不安地问,若是太子殿下成功造反, 他和他母妃都难逃一死!
‘试试不就知道了。’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小酒。
宫中南北军五万,龙骑军七万,现如今守在皇宫外的明雍军以及南陵军队拢共三十万, 乌泱泱的大军压城, 气势如虹, 这无疑是一场势在必得的胜利, 然而宫门口, 萧折钰手持利刃横在陆小酒颈间。
闻讯赶来的几人都不由地大惊失色,司徒悠心间猛然一跳,“小酒!”
锦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浑身冰凉,他就要上前去, 然而他没走两步,萧折钰忽然大吼道:“不准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锦聿顿足不敢再上前,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小酒,心中恐慌让他头脑里浑浊一片,嘴唇翕动着,‘小酒………’
陆小酒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害怕地看了看司徒悠,又看向他哥担忧得褪去血色的脸,他忽然笑着,扬声道:“哥,你别担心。”
锦聿心中一酸,泪水忽然涌上来,小酒胆子那样小,今日的动静都让他吓得魂不守舍的,现在却笑着让他别担心。
他看向萧折钰身旁的男人,身形硕长挺拔,身上有一股血腥煞气,戴着面具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凶悍凌厉,比赤鹰还要令人望而生畏,锦聿瞳孔巨震,认出了那人。
玄鹰阁的大师兄———玄鹰。
谢呈锋最早创立玄鹰阁时招揽的第一个杀手,江湖上若是谁被下了死状令,执行人为玄鹰的话,都不用他亲自动手,自行了断了。
锦聿嘴唇颤抖,‘师兄只看令牌,不看情分?’
玄鹰冷笑一声,‘小七最清楚不过了,玄鹰阁哪来的情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莫不是小七救人心切,连玄鹰阁的规矩都忘了。’
‘那谢承云呢?你替柳君彦卖命,他知道么?’锦聿提及此人,眼见玄鹰一愣,他连忙道:‘你不是他最忠实的属下么?他卖了玄鹰阁是迫不得已,你这般………他岂不是恨死你。’
‘恨就恨吧,反正他心中只有你。’玄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其实今晚该被挟持的人是你,只不过那宫女怕挟持你太过招摇惹眼,便抓你弟弟这个替死鬼。’
锦聿心凉了半截,自责愧疚将他的胸腔填满,一阵酸楚难耐,他缓缓上前,‘我来换他,你们放了他………’
“聿儿!”萧折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凝视着萧折钰,冷声道:“萧折钰!你现在放了陆小酒,孤还能绕了你一命!”
萧折钰喉结滚动,双目赤红,他情绪激动,“你放我一命!谁来放我母妃一命!”
他母妃现在还在柳君彦手中,若是真让萧折渊反了,他横竖都是死,但若是这人退兵负荆请罪,他母妃就能活一命。
萧折钰冷嘲一声,“皇兄命可真好,镇国公府给了你如今的依仗,有了你起兵造反的底气,那像皇弟我………母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一丝反抗的底气都没有!”
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儒雅的人,此刻面部狰狞不满地控诉。
“命好?”萧折渊似乎听见了玩笑话一般,他朝前一步,目光阴鸷地落在萧折钰身上,“改日萧立恒抄斩你母族时,你就知道何为命好了。”
“镇国公府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萧折钰怒道。
“混账!”萧折渊怒斥一声,“孤看你是被你那所谓的父皇蒙蔽了心!”
“难道不是么?”萧折钰看向锦聿,眼中疯狂,“弹劾举证的不就是瑞王,你太子妃的亲生父亲啊。”
锦聿迟缓摇头,不是、爹是被蒙蔽了………
‘爹愧对镇国公府,若是赎罪能换来你活下去,往后恩怨若是能两清牵扯不到你,爹也无憾了,走吧。’
锦聿痛悔,他腿软跪下,‘我求你………我来换他,放了小酒………’
“哥!”陆小酒大喊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你不准跪!你不准求他!”
陆小酒崩溃,无法忍受他哥那样冷静自持、性子孤傲的人为他下跪求人,明明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你到底要如何?”萧折渊恨得咬牙切齿。
“退兵!”萧折钰道:“让你的人都退出皇宫!否则我就杀了他!”
锦聿闻言,立马拉住萧折渊的衣袖,他跪在萧折渊脚边恳求一般看着他,‘退兵…………’
萧折渊横眉怒目地盯着萧折钰,随后目光下垂落在锦聿脸上,那人苍白如墨衬托的五官,如今伤心欲绝又被风雪浸染后通红。
‘求你了萧折渊………退兵吧………’锦聿恳求他,泪水顺着眼尾落入鬓间。
“淮之…………”司徒悠欲言又止,心中疼痛难耐,萧折渊蛰伏隐忍了十几年,现如今终于能为先皇后报仇了,可是他不能看着小酒死…………
萧折渊闭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阴郁,声音掷地有声,“退兵!所有人退出皇宫!”
“是!”尘钦应声而去。
龙骑军退出宫门外,南北禁军纷纷上前将众人包围。
锦聿松开他的衣袖,只觉得眼前叠影重重,他踉跄着站起身,萧折渊连忙扶住他。
一盏茶的功夫,宫墙上却积了厚厚一层雪,所有人屏息凝神,萧折渊搂着锦聿,他冷声道:“孤的人已退出皇宫,放了他。”
萧折钰同玄鹰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剑,将陆小酒蓦地推向前。
陆小酒满脸是泪,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对面走去,但看向锦聿时依旧笑着。
锦聿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他蓦地松了一口气,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小酒回麓山村,不要再留在长安了………
他缓缓推开萧折渊上前去迎接小酒,却看到玄鹰举起的弓弩对准小酒………
‘咻’———
锦聿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奋不顾身地朝陆小酒跑去,喉咙里发出一道惊骇,“不要———”
“哥………呃!”陆小酒的话音未落,便被弓弩射中,从后背贯入胸口,他怔怔地看着朝他跑来的锦聿和司徒悠,又缓缓看向胸口的箭矢,随即倒在了锦聿怀中。
“小酒…………”锦聿哽咽出声,泪水啪嗒掉下来,他叫得很小声,但陆小酒听到了,他扬起笑容,“哥………你会、会说话………了………”
锦聿连连点头,“嗯………”
他会说话了,但是十几年没说不习惯,也习惯了用手语,便没开口,想着必要时再开口,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形下………
锦聿心痛如绞,他止不住的泪流,“对…………抱歉…………”
“不是哥………的错………”陆小酒摇头,抓住他的手,“一定要………保管好,我、我送你、你的………平安符。”
‘哥最想把你保管好………’锦聿泣不成声。
陆小酒颤颤巍巍地伸手替他抹去眼泪,“哥要……开心……”
‘小酒………’锦聿的喉咙痛到只能发出气音。
陆小酒看向失声痛哭的司徒悠,他道:“子卿哥、忘了我吧………”
司徒悠强忍着痛苦哽咽摇头,“不要、不是说了要同子卿哥去观星楼看星星么………”
“算了……天上也有很多星星,我想爹娘………和阿姊了…………”
话音落,抓住锦聿的手就垂了下去,再没了声息………
锦聿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沉睡,泪水无声掉落。
从始至终,萧折渊都愣在原地,他跟木讷了一般盯着那处看,他头一次感到畏惧,因为陆小酒的死去、因为锦聿无声的痛苦、司徒悠的绝望………
这一切皆因他发起了这场蓄谋已久的宫变………
尘钦唤了他好多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他目光迟缓一般抬起,声音轻却冷厉得凶狠残酷,“杀,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而这边,萧折钰瞪向玄鹰,“你这是做什么?!”
玄鹰睨了他一眼,‘不死一个你怎么向君后交代?’
“可他是无辜的!”萧折钰目眦尽裂。
‘这世间无辜的人多了去了,三殿下要每个人都同情么?’玄鹰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羽麟卫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萧折钰吓得后退一步,但想想此行的目的就是逼萧折渊退兵,让南北禁军有机可乘,顺势而为,他立马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太子谋逆篡位!其罪当诛!”
然而南北禁军无一人听他的话,在萧折渊一声令下后,南北禁军的长矛箭矢纷纷倒戈相向。
萧折钰霎时抽去了浑身力气,他看向禁军统领,“林、林大人?”
林统领冷笑一声,“三皇子心软却愚昧,一个昏聩无能让百姓深受其苦的君主,不如就扬了它,拥护新主继位。”
“你、你们!”萧折钰蓦地反应过来,他指着萧折渊,“原来你早就买通了禁军统领!难怪………难怪你如此干脆利落就退兵!”
“放箭!”林统领厉声道。
见状,玄鹰立马抓住萧折钰挡在身前,萧折钰‘呃’了一声,被箭矢射成了筛子,眼中惊恐、死不瞑目………
玄鹰将人扔到一边,随即运着轻功飞檐走壁逃走了。
萧折钰等一行人,除了玄鹰,通通被斩杀于剑下。
南北禁军将皇宫封锁,乾清殿与未央宫以及其他皇子公主的宫殿都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一场宫变看似落幕,实际才刚刚开始。
东宫,陆小酒的尸身停放在正殿中,锦聿跪在一旁,面如死灰,眼中绝望到看不到一丁点的色彩,他呆滞地看着陆小酒青白的脸庞,那股强烈的疼痛过后,只麻木得无知无觉,心也跟着死了一般……
萧折渊缓缓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靠坐在柱子前的司徒悠,一副失了魂生无可恋的模样,他无声走到锦聿身旁半跪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叫了一声,“聿儿…………”
锦聿冷硬地抬眸,随即狠厉地反手打了他一巴掌,这巴掌比往日凌厉无比,直接将萧折渊的嘴角打出血。
‘你说让我信任你,我信了,结果呢?’锦聿冷冷地看着他,他眼眸红肿,就连墨黑的瞳孔上都像是蒙了一层血雾,‘两次………你用我阿姊和小酒威胁我,你父皇要杀我阿姊,你隐瞒我………你起兵造反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我,你说你会为我报仇、你说你会保护好小酒………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
萧折渊埋着头自责,他抓住锦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聿儿。”
锦聿生无可恋地抽回手,‘从始至终你都在诓骗我………你承诺我的萧折渊,我听你的话留在你身边,你说我带着小酒走会遭到你父皇下令追杀,你说我体内的透骨寒逃不出去,小酒只有我一个亲人,你说让我别狠心拆散小酒和司徒悠,别带小酒走,我都听了………为什么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你明明、明明承诺我………’锦聿眼中绝望,手势无力,‘你………’
锦聿无力地深喘一口气,没了再与这人纠缠辩论的力气………
“聿儿………”萧折渊无声落泪,“对不起………”
锦聿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起身抽出一旁侍卫的剑,指着跪在地上的萧折渊,萧折渊抬起赤红的眼,他平静地问道:“你要杀孤?”
锦聿的眼前模糊不清,指着萧折渊的剑却不偏不移,见状,萧折渊踉跄起身,他深知与锦聿的关系无法再同往日那般相安无事下去,从始至终,他们之间都隔着血海深仇……这半年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可他不甘心、不愿意,舍不得放手………
“好………”萧折渊也抽出剑来,剑刃朝下,他道:“若是你能杀得了孤,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皆随你去………”
“殿下!”一旁的尘钦急忙出声,殿下这不是找死么?太子妃身子再弱,可杀人从不羸弱………
萧折渊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他等着锦聿出剑。
锦聿眼眸一凌,抬剑刺向萧折渊。
萧折渊的武功虽不如锦聿,但也弱不到哪里去,见锦聿的剑劈下来,他抬剑挡住,刀刃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他满眼疼惜地看着锦聿蒙上了血雾的双眸,“聿儿………”
‘刺啦’一声。
锦聿收回剑,又迅速从下至上划上去,萧折渊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一劫,看得尘钦心惊胆战。
萧折渊看着锦聿眼中的狠厉执着,见他为了逃离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朝着他颈间心脏胸口等的位置下手,似乎不死不罢休,他忽然间没有了再强行将人留在身边的这股执念了………
罢了,若是强留他在宫里,估计也不会开心,与其让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如就遂了他的愿…………
见萧折渊出神之际,锦聿的剑刃直直地刺向他,锦聿以为他会闪躲,却见那人笔直地站着,直到他的剑没入他的胸口………
“殿下!”尘钦连忙跑上前去。
“淮之!”司徒悠大喊一声。
锦聿一震,他诧异地看着萧折渊,见他口中吐血、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汩汩往外流,随即无力地跪下去,锦聿蓦地松开手,剑刃依旧插在他的胸口中………
锦聿怔住,“你………”
“走吧………”萧折渊捂着胸口的剑,他抬眸盯着锦聿,“不走………孤可就反悔了………”
锦聿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毅然决然地转身抱起小酒的尸身。
“太子妃!”尘钦想要阻止,萧折渊沉声道:“让他走………
锦聿抱着小酒从他的眼前走过,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被剑刺伤的人,他咬着牙,头也不回地抱着人走出东宫,萧折渊的目光追随着人的身影,直到消失,他才双眸一闭倒下去。
“殿下!”
“淮之!”
第49章 生离 “…………………………………”……
夜里的寒冬冷风砭骨, 宫道上的雪更加厚了,锦聿背着陆小酒,强压着体内的透骨寒, 浑身的冰凉已经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步履沉重, 一深一浅地朝着宫门口去。
没走几步, 一股钻心之痛灌入四肢百骸,锦聿一个踉跄跪在雪地里, 他喘了口气,想抬腿起身, 却又再次跪下去, 他眼眶酸痛不已,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只好将小酒扶靠着宫墙,他看着陆小酒瘦弱的身躯, 没了声息后染了风雪更加可怜。
‘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锦聿回想起小酒的话,瞬间心尖钝痛,抓住陆小酒的手, 两只没有温度的手紧握在一起, 他眼泪无声掉泪, “小酒………”
哥好像真的带你逃不出去了………
锦聿眼前叠影重重, 这时余光人影一晃, 他偏过头看去,玄鹰带着侍卫拦住他的去路,那人睥睨着他,‘陛下下令,太子妃谋杀太子, 罪责难逃。’
锦聿的眼神透过茫茫白雪迸发出一道刺骨的寒意,他踉跄着起身,这时一只手扶住他,锦聿一顿,抬头一看,谢承云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小七………”
随即他眼眸一瞥,惊愕地看着陆小酒青白的脸色,目光往下移看到了靠近心脏部位的大滩血迹,他胸口一堵,声音哑涩,“小酒他………”
锦聿眼睫颤动,看着陆小酒就忍不住落泪,他脸色煞白,在冬夜里与白雪融合,他反手抓住谢承云,泪眼婆娑,‘你带着小酒走吧,把他跟阿姊葬在一起…………如果可以,寻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安葬他………’
他眼睫上裹挟雪霜与泪珠,恳求般地看着谢承云。
谢承云第一次见锦聿哭是七岁那年他杀了第一个,第二次是现在,同样的无助与悲痛,他伸手揩掉锦聿脸上的泪水,转过身看向玄鹰,那人在看到他时错愕一瞬,谢承云冷声道:“我原以为我的人会比谢呈锋那个畜生教养的人更有人性。”
玄鹰闻言,不由地握紧拳头。
‘人性?’玄鹰眉目冷淡,‘阁主,玄鹰阁不讲究这种虚无的东西。’
玄鹰七岁那年就到玄鹰阁,他是护着少主的贴身杀手,谢呈锋伪善暴戾,有着令人丑态毕露恶心的怪癖,但他没想到那畜生败类居然会有一个开朗看得开的四岁儿子,他得了谢承云的庇护,逃过一劫。
四岁的谢承云亲眼目睹父亲的残忍暴虐,除去每日的训练以外,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玄鹰留在身边护着,他发誓一定誓死追随少主,他也以为自己对于谢承云来说是特殊的。
直到锦聿的出现,那小孩一身娇生惯养的气质,哪里是当杀手的料?
可是锦聿不仅通过残忍至极的训练进阶成为玄鹰阁的杀手,他天资聪颖,还成为新一代排行榜第一的杀手,除却前面几个师兄姐,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在玄鹰以为他会跟那些孩子一样被谢呈锋糟蹋时,谢承云却反手将谢呈锋杀了,自己成了阁主,从此锦聿在玄鹰阁便有了特权………
玄鹰分不清是嫉妒还是其他,总之越看锦聿越不满,那人总是孤僻冷傲,对着谢承云这样护着他的人也始终冷脸相待,玄鹰也不明白,阁主是昏了头了,这人这样难相处,到底是图他什么?
“是嘛。”谢承云冷笑一声,“那就当我那些年的好喂养了一只白眼狼。”
对锦聿就呵护备至,骂他就是白眼狼,玄鹰牙齿都要咬碎了。
谢承云拔出剑来与玄鹰对峙,身后的锦聿伸手拉住他,‘带小酒走吧,我不想连个给他葬身的人都没有………’
别说谢承云了,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玄鹰,更何况是他现在的身体,寸步难行。
谢承云转过身,又见他道:‘若是我死了,把我跟小酒和阿姊葬在一起………’
“你不会死。”谢承云只恨自己不能长个三头六臂,不能把两个人都带走,他将剑递到锦聿手中,随即塞了什么东西到锦聿嘴里,见锦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目光紧盯着人,“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说着,他抱起陆小酒,踏步飞身上宫墙,往茫茫白雪中去……
玄鹰抬手,‘上。’
身后侍卫一拥而上,锦聿将舌尖上的药丸卷进喉咙里咽下,眼神凌厉地看过去,长剑划破雪夜,锋利的剑刃上,滴滴答答的血落入白雪中,上前来的侍卫都被他一一斩于剑下,锦聿身子蓦地一晃,吐了口黑血,他连忙用剑撑着才没倒下。
玄鹰勾唇,‘将死之人的挣扎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值一提,不如乖乖放下剑,师兄还能留你些时日。’
锦聿揩掉嘴角的血,他抬眸,冷若寒霜,“死………何惧………”
‘不愧是玄鹰阁的杀手,有骨气,听说你杀了刺鹰和赤鹰。’玄鹰冷笑,他拔出剑朝着锦聿缓缓而来,目光寒凉,‘大师兄来领教领教。’
凌冽的剑气裹挟着风雪朝锦聿而来,他蓦地抬剑,‘铛’一声震响,锦聿震得虎口发疼,他手腕一转,往下一压,剑刃朝着玄鹰的脖子袭去,玄鹰身手矫捷,往后一仰躲过去,随即锦聿的剑又朝他横扫过来。
玄鹰见状,提剑挡开,他以攻为守,身手敏捷如疾风骤雨,锦聿只能迅速躲避,呼啸的寒冷中,只听见剑刃‘铮铮铮’的声响,摄人心魄。
两人的出手速度和防御动作几乎如出一辙,分不清谁能胜一筹,但很快,锦聿体内的透骨寒毒发,动作迟缓了一瞬,便被玄鹰一剑划伤手臂,他连连后退数步,用剑撑着自己。
玄鹰剑指着他,‘你还差一点,师弟。’
锦聿眼前朦胧,意识不清,浑身逐渐开始僵硬,彻骨生寒,如碾骨之痛,他五官逐渐没了知觉,连玄鹰的影子都模糊不清了,手中的剑掉落,没了支撑,他倒在雪地中,缓缓闭上双眼后没了声息。
————
太子被刺伤倒下后,尘钦立马让人封锁消息,但依旧有风声走漏,如今南北禁军已倒戈,皇宫城外是三十万大军等着元隆帝伏诛、太子上位,然而太子殿下却意外重伤昏迷,这是令谁也没料到的。
危急时刻,尘钦生怕军心涣散,殿下的心血功亏一篑,好在有司徒悠在,他命令南北禁军严加看守元隆帝与君后,不准任何人进出,其余人先在原地候命,等太子殿下醒来。
东宫长乐殿,司徒悠寸步不离地呆在殿中,看着一盆盆鲜血从殿中端出去,总算清理好了伤口,但赵太医与几位太医几番沟通都拿着束手无策。
“镇北将军,殿下他是伤中了心脉,本官与几位太医已给殿下缝合抹药,其余的………还得看殿下自己了………”赵太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司徒悠听得心间堵塞,他神情恍惚,“知道了,都将太子看好了,若是有情况立马禀报!”
“是。”
司徒悠一阵心烦意乱,一夜之间恍然隔世,小酒死了、淮之也性命垂危,连锦聿也没了下落,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长乐殿,这时尘钦跑上前来,“将军,凉州二十五万兵马已至长安城外。”
“看好乾清殿和未央宫。”司徒悠声音冷冽道:“违逆者格杀勿论,我看谁看动手!”
“是!”
乾清殿———
宫女太监都不得出入,元隆帝的贴身太监李公公快步进来,附在元隆帝耳边小声禀报,“陛下,那世子已然被玄鹰大人关进天牢,您看………”
“杀了吧。”元隆帝坐在案几前闭目养神,嗓音沉厚。
“太子紧张那世子,陛下不如用以胁之,让太子退兵。”李公公谨慎道。
元隆帝睁开一双锋利阴冷的眼,“太子都快死了,朕如何威胁?既然如此在意,那死了岂不是更让他痛心?”
“可是如今太子的人都在宫外待命,若是太子活过来………恐怕………”李公公担忧道。
“凉州二十五万兵马已至长安城外,待朕一声令下,任他如今也扑腾不起来。”元隆帝一副稳操胜算的模样,他下令道:“你找准时机传朕谕旨,命凉州刺史于今夜率兵救驾。”
“是。”李公公缓缓告退。
未央宫————
柳君彦听闻萧折渊重伤昏迷,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惊天消息,他不由地一喜,癫狂地笑道:“要死了?死了好啊!哈哈哈哈哈!”
袁福毕恭毕敬道:“君后,凉州兵马已抵达长安城,西境兵马也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陛下下旨今夜进宫救驾。”
“他不是想要这皇位嘛,怎么没这个命坐上去呢?”柳君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似乎除掉萧折渊一党的机会就在眼前,不日这大雍的江山将由他来掌控,他听了袁福的话,道:“好!今夜必定是他萧折渊的葬身之日!哈哈哈哈哈!”
长安接连下了几场雪,原地待命的明雍军以及南陵军队始终不见下令围剿皇宫,尤其身后是匆匆赶来支援的豺狼虎豹,各位将领都有些心急,然而镇北将军却下令不准擅自行动,他们信任太子殿下,也只得安心等待。
东宫,萧折渊已昏迷了两天,始终不见醒的迹象,风声走漏出去,传来传去,谣言满城,说是太子殿下已薨………
天牢关押着大量囚犯,这暗无天日备受酷刑之地,连狱卒也在讨论太子殿下薨了这件事。
“就差一步,这大雍便要易主了!”
“三十万大军压城,太子居然暗中手握这么多兵马!”
“废话嘛不是,太子殿下是何人,五岁那年便能下死手砍下太监的头,别说篡位了,弑父都有可能!”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好啦!大人物的尔虞我诈,那金龙宝座谁坐都一样,又影响不到咱们。”
最里间的牢房里,锦聿被狱卒断断续续的声音吵醒有了一点意识,然而他睁不开眼,他浑身血痕累累,穿着单薄的囚衣躺在铺着枯黄杂草的地上,地上的冰凉透入骨髓。
玄鹰没杀了他,反而将他扔进了天牢里,狱卒受陛下之令,对他动用了酷刑,随即便让他在此自生自灭。
锦聿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不了一点,甚至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他就像一个活死人,身处无知无觉黑暗的深渊中,狱卒进来踢了踢他,见他没反应,便同另外的狱卒说道:“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鬼知道,等人断了气就扔乱葬岗吧。”
“行吧,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刺杀太子殿下,不过这太子殿下就这么轻易被他杀了?”
“谁知道呢!”
声音传入锦聿的耳朵里,他只模糊听到‘太子殿下’、‘行刺’这几个字,不知过了多久,锦聿的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在叫他,他听到了,却无法回应。
谢承云身着狱卒的服饰,他蹲下身看着锦聿血痕交错,不敢伸手去触碰,眼眶不由地湿润,两指颤颤巍巍探上锦聿的手腕时,感知到脉象已无,他心狠狠一惊,连忙拿出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随即后退几步,观察着锦聿的变化。
见躺在地上的人脸上忽然密密麻麻出现褐色充血的疤痕,蔓延至全身,像一只红色妖怪一般,瞧着就让人恐惧,谢承云咽了咽喉咙,酝酿了一番,随即他忽然惊慌失措地喊道:“来人啊!”
“快来人!死人了!”
几个狱卒匆匆赶过来,见只是死了个人而已,斥责他,“吼什么?死个人而已,没见过死人啊?!”
谢承云依旧一脸惊恐,连连往后退,“不、不是,你们、你们看他的脸…………”
几个狱卒纷纷凑近,定睛一看,见那死人满脸的溃烂糜红,纷纷被吓得后退,方才还豪横的样子,现在也被吓得结巴起来,“他他他、他这是什么鬼!怎么那么恶心啊!”
“大人有所不知,这是一种名叫嗜血魂的毒,中毒之人会浑身溃烂,最后爆体而亡!这毒会、会传染………”谢承云双目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人,连连后退,生怕染上了。
那几个狱卒一听更加恐慌了,连忙跑出去,那前头那人命令谢承云,“你!把他扔去乱葬岗!快去!”
“我、我不敢!我不想染上啊!”谢承云将胆小惊慌害怕展现得淋漓尽致。
“让你去你就去!否则我杀了你!”那狱卒恨不得一脚踹死他,都毒发身亡了还留在牢房里,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人不是狱卒。
谢承云不敢再吭声,只好壮着胆子上前去,他掏出手帕蒙着面,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将锦聿裹在草席里,扛出去了。
谢承云扛着人心惊肉跳地走出天牢后,才蓦地松了一口气,这时一道人影消失在屋顶。
派出去打听锦聿消息的羽麟卫匆匆回到东宫,将所探听到的一切如实回禀。
“回禀将军、回禀尘大人,太子妃被押入天牢后受了酷刑,毒发身亡……已经去了………”那影卫语气沉重。
而司徒悠和尘钦听完他的禀报,更是被一棒子敲懵了一般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第50章 死别 “去!去给孤找!所有乱葬岗都给……
皇宫南兴门外, 一簇簇火把点燃,黑压压的列阵士兵一眼望不到头,那悬在高马上的将领一副势在必得的傲气模样, 他拔出剑高举着。
“凉州兵马听本将号令!太子擅权扰政!如今挟持陛下谋逆篡位, 其心不忠!待随本将杀进去!捉拿太子!”
振聋发聩的呐喊让士兵们紧紧跟随, 喊声震天, “杀!杀!杀!”
“冲!”
一声令下,攻城槌‘砰’的一声巨响撞向宫门。
东宫弥漫着凄凉悲愤的气息, 寒夜凄凄,看守南兴门的士兵连忙跑进长乐殿禀报。
“报!凉州兵马正在攻打南兴门!”
“让韩阳将军率兵从后包围, 务必阻止凉州兵马攻进来, 其余宫门不准擅自行动,原地待命!”司徒悠快速下令。
“是!”那士兵匆匆去了。
“这是趁殿下昏迷要殿下的命。”尘钦愤然道。
司徒悠眉眼肉眼可见的疲惫,他问尘钦,“羽麟卫可找到小酒的下落?”
尘钦摇头, “太子妃不知将他葬在了何处,羽麟卫全城搜索也未找到半点线索,就连太子妃的尸身………都找不到……”
司徒悠的心也随着尘钦的话缓缓坠落, 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涌上来, 他起身叮嘱尘钦, “你看好淮之。”
不等尘钦回话, 司徒悠便出去了。
尘钦站在长乐殿中, 看向床上那至今昏迷不醒的人,已经四天了,殿下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殿下若是醒来,我该如何向他交代太子妃的下落。”尘钦喃喃道,一脸无望。
尘冥默默听着, 无话可说。
南兴门,司徒悠甲胄加身,手持利刃站在城楼上,他睥睨着下方,冷声道:“杨晖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夜袭皇宫。”
杨晖嗤笑一声,“镇北将军也不遑多让啊,居然伙同太子起兵造反,这司徒家满门忠烈,镇北将军这样做,岂不是寒了列祖列宗的心,你司徒家还担得起这个名头?”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司徒家从始至终守护的是黎民百姓,而非君王,为何担不起这个名头?”司徒悠冷眼相待,“倒是杨晖将军是个眼瞎心盲的,逃难流民视而不见,盗贼猖狂听而不闻,反倒是这无作为的皇帝,你倒是拥护得紧,可是给了杨晖将军多少封赏。”
“哼!国一日无君,天下大乱,镇北将军何必把篡位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太子想登基,你来辅佐他,他又给了你多少好处!”杨晖回呛道。
“陛下昏庸无德,残害忠良,既然杨晖将军不听劝告,本将就得罪了。”司徒悠抬手,“放箭!”
万箭齐发,司徒悠联合韩阳将军带着明雍军前后夹击,杨晖听从陛下密令,知晓南陵兵马与那支太子殿下组织的异军在长安城外候着,却不料明雍军竟能受镇北将军调遣,从后而来,打得他措手不及,只得前后迎战。
南兴门内,龙骑军严阵以待,司徒悠手一挥,堵在宫门口的士兵立马打开宫门,随即龙骑兵便杀气腾腾地冲出去同凉州兵马交战。
身经百战的龙骑军是先前镇国公府能受尊崇的底气,现如今是太子殿下的护盾,这支军队被交到太子殿下手中,注定是誓死追随太子的。
火光冲天,箭矢横飞,刀光剑影血祭天,司徒悠下了城楼捉拿杨晖,杨晖被龙骑军打得步步后退,只得大喊撤退,随即南兴门只留下一片狼藉。
司徒悠命人清扫战场,安抚受伤士兵,并命人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直至太子醒来。
元隆帝的兵马不敢再冒进,只得隔着郭城外与明雍军对峙。
————
长乐殿内,萧折渊入了梦魇,梦见国破家亡,梦见镇国公府以及自缢在坤宁宫的母后,还梦见哭泣痛诉他的锦聿。
‘都是因为你小酒才会死!’锦聿哭得眼眶浸血,双手发泄一般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只顾着你的皇位!你自私自利、考虑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不是你起兵围剿皇宫,小酒他就不会死!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萧折渊!’
‘聿儿………’他想将人搂入怀中时,怀里人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
萧折渊缓缓睁开眼,便看到床头的铃铛,醒来时头疼欲裂,他深感无力与疲惫。
一直守在长乐殿的尘钦听闻动静,匆匆从屏风后绕过来,看到人醒来了,他喜出望外,连忙上前去将人扶起来,“殿下!”
司徒悠听到声响也从院子里跑进来,见到萧折渊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调侃道:“你再不醒来,外面的人就要打进来了。”
“外头如何?”萧折渊血色全无,气息虚弱,他捂着胸口被尘钦和司徒悠扶着到食桌前坐下,宫人纷纷呈膳进来。
“凉州兵马还守在郭城外,想必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南北禁军监禁着乾清殿,他们暂时是收不到陛下的任何密令,但是也以防万一,待你好些了,便再做决策吧。”司徒悠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他一脸肃穆,“只是我没想到,柳君彦能调拨西境兵马,那里常年镇守匈奴,西境兵马一走,边境村子必定沦陷。”
萧折渊一想,道:“他兄长是镇西将军,定是柳钧明带兵前来支援。”
“一方将领玩忽职守,置百姓安危于不顾,真是荒唐至极。”司徒悠脸色紧绷着。
“那就找人把他除掉,到时候群龙无首,西境兵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萧折渊冷声道。
萧折渊用完膳,便让人进来更衣,尘钦劝他躺下休息养好身体要紧,然而萧折渊不当一回事,“孤昏迷了几日?”
“四五天了。”尘钦道,不知怎的心下一跳,紧接着就听到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问道:“他离开长安了?”
尘钦心揪得紧,鼓动慌乱,他眼神乱瞟,埋着头迟迟不言。
司徒悠也慌忙撇过脸不看他。
见没人回答自己,似乎还打算隐瞒,萧折渊心一紧,隐隐约约感到不祥的预感,他挥手退下宫人,剑眉凌厉,“说,他人呢?”
尘钦嘴唇翕动着,几番想开口都不忍心,他抬眸看了看太子殿下,顶着那凶狠凌厉的视线支支吾吾道:“太子妃他、他去世了………”
说完尘钦紧咬着牙关,不敢抬头,司徒悠也不敢再听。
“你说什么?”萧折渊神情一顿,感觉心跳也漏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问尘钦,“去世?”
“陛下以谋杀太子之罪下令,派出玄鹰捉拿太子妃,太子妃被关押大牢后受了酷刑,没多久………便毒发身亡了…………”尘钦眼眶酸涩,说话声音微颤。
萧折渊听完了尘钦的话面目呆滞,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下子浑身无力,他嘴唇颤抖着,“不可能………他武功高强,即便打不过玄鹰也会想方设法逃走!他怎么会死?!他的尸身呢?”
“狱卒将太子妃的尸身用草席裹着扔去了乱葬岗,但属下带人去并未找到………”尘钦道。
“那他不可能死,他绝对不可能死!”萧折渊不相信,他怒吼着。
尘钦于心不忍,“殿下,太子妃是羽麟卫亲眼所见在牢里断气的………他身中寒毒又受了酷刑………”
“闭嘴!”萧折渊面目狰狞,“去!去给孤找!所有乱葬岗都给孤翻一遍!整个长安城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尘钦咽下所有悲痛,下去了。
长乐殿内只剩下两人,萧折渊还未从这惊天噩耗中回过神来,他问司徒悠,“什么时候的事?”
司徒悠看向他,见那人无法置信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道:“就在你被他刺伤的第二天,小酒的尸身也不见了。”
萧折渊神情恍惚地转过身,他眼底一片阴郁疯狂,“孤就不该放他走………”
若是这样的结果,他死也要将人绑在身边………
过了两日,依旧没有锦聿丝毫下落,这人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杂里街他阿姊的墓也不见了,萧折渊更加确信人不可能死,只是逃了、躲着他、不愿见他………
他派了大量的人马出去寻找,除了长安城,周边也要仔仔细细地找,不找到誓不罢休。
大雪纷飞的夜晚,乾清殿被南北禁军敞开大门,举着火把将宫殿包围起来,萧折渊提剑踏上宫殿的台阶,他跨过门槛走进去,长剑拖在地砖上,‘刺啦’的声响令人胆战心惊。
殿中宫女太监跪伏一片,不敢抬头来,萧折渊赤色五爪龙袍加身,身量硕长挺拔,气势凌厉,如排山倒海般震慑着在场的人,他如索命阎罗一般威风凛凛地走进来,阴鸷的眼眸盯着座上的元隆帝。
“逆子!”元隆帝指着人骂道。
萧折渊缓缓上前来,“孤若是逆子,父皇便是罪孽深重的昏君。”
“孤从未奢求过父皇的爱,但父皇杀妻弃子令孤多年来深恶痛绝,恨不得除而快之。”萧折渊掷地有声,他顿足,“既然父皇坐不稳这皇位,那便让孤来坐。”
“你、你大逆不道!篡位弑父!你遭天谴!”元隆帝气急败坏,“来人!来人啊!将太子拿下!”
鸦雀无声,无一人应他。
元隆帝气结,“好啊,太子今日是做足了准备要杀朕了!哼!朕告诉你!你即便杀了朕!你也坐不稳这皇位!”
“坐不坐得稳就不劳父皇操心了,孤也会同父皇一般。”萧折渊的眼神如隼一般凶恶阴鸷,他剑指上位的元隆帝,“与孤不同心者,杀,势大篡权者,杀,忤逆违抗者,杀。”
元隆帝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
“不过在此之前,孤要你下罪己诏文书。”萧折渊道:“承认你心胸狭窄、无德无能,为达目的诬陷忠臣满门抄斩,后又杀人灭口灭人满门。”
“不可能!朕没错!镇国公府就是有叛逆之心,朕有悔的就是不该留下你这个逆子!”镇国公府势大,一直是元隆帝心中的一根刺,拔掉了他才安心,怎会承认自己的错。
萧折渊脸色阴沉,他磨着牙冷笑着,“父皇,你如今后悔也无用了,不如安安心心的上路,去那边懊悔吧,若是想你那几个公主皇子好好的活下去,就好好写下罪己诏,不然………孤可不保证,能让他们活着。”
“放肆!”元隆帝怒道。
萧折渊没了耐烦心,让人呈纸上来摆在元隆帝跟前的案几上,他踏上台阶上前去。
元隆帝看着眼前的黄纸,心中痛悔不已,只不过悔的是当初留了萧折渊一命,才让他反了自己,他最终咬牙执笔,写下罪己诏。
一炷香的时辰,元隆帝写下了罪己诏,萧折渊盯着瞧了瞧,目光落在元隆帝身上,他抬起剑横在他的颈间,声音冷厉,“到阴曹地府………同我母后和镇国公府、以及瑞王府忏悔赔罪吧。”
说完,萧折渊眼神发狠,毫不犹豫地一剑抹了他的脖子,血浆喷涌而出,元隆帝惊愕地瞪大眼睛倒在宝座中。
殿中宫女太监战战兢兢抖如筛糠,萧折渊熟若无睹,他拾起罪己诏文书转身,手持着在滴血的剑刃缓缓朝外走去,看到殿外乌泱泱拥护他的一众士兵与将军,他语气淡然又张狂道:“陛下驾崩,新王当立。”
话音刚落,为首的司徒悠便率先跪下去,“末将等愿拥立太子殿下为新帝,执掌江山社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跟随镇北将军齐跪,呼声悠远。
萧折渊这一刻称帝后的激昂让他浑身浴血沸腾,但恍然间看向身侧时,发觉身旁的人至今还未有下落,他的心情又跌入了谷底,“平身吧。”
萧折渊转过身看着乾清殿:“烧了。”
“是!”
乾清殿被一把火烧了。
未央宫,袁福连忙跑进来,他慌乱道:“君后、君后,陛下、陛下驾、驾崩,太子称帝了………
“什么………”柳君彦闻言双眼惊恐,他愣神,似乎不愿相信,“不、不是这样的………西境兵马呢?为何没打进来?难道凉州加西境的兵马都不能打得过萧折渊的人么?!”
袁福战战兢兢道:“镇西将军昨日原本要率兵攻打皇宫,但遭人暗算,死了…………西境兵马已掌控在镇北将军手中,凉州兵马见状也纷纷降了…………”
“不!”柳君彦暴怒,他站起身,疯了一般,“不行!不能这样!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绝对不能死!”
儿时遭人欺凌,长大后遭人践踏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他好不容易享受这无边的富贵!他不想死!
柳君彦慌慌张张跑出宫殿,就见几个高大的侍卫拦住他的去路,一旁的宫女手中托着白绫,那为首的侍卫道:“陛下有令,君后心狠手辣、德不配位,赐白绫一丈。”
这是让他给先皇后赔罪………
“不要!”柳君彦掀了宫女手中的白绫,冲过去就要跑,几个侍卫将他擒住拖入寝殿中,便接过宫女手中的白绫缠上柳君彦的脖子,随即另一头挂上悬梁………
柳君彦手脚并用挣扎着,随着白绫升高,他没了支撑点,窒息感越来越浓烈,脸色赤红,眼眸充血,片刻后便没了生气………
侍卫几人见人没了命,便命人一把火烧了未央宫,随即回去复命。
两场大火焚烧着同一种人,那火焰冲上天,照亮寒冬黑夜,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