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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就在这时,化妆老师……


    就在这时,化妆老师终于姗姗来迟,一手拎着巨大的化妆箱,一手搓着冻红的耳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上一个剧组那边结束的有些迟了。”


    姚野借机躲过左翌杰追问的目光,“我去摄影棚等你。”


    化妆老师看了他一眼,“咦?你自己画好啦?画的真不错啊!”边说边利落地给左翌杰擦粉底。


    左翌杰的妆很简单,擦个粉底补个眉毛再刷点阴影就解决了。5分钟后,摄影棚里顺利开机。


    左翌杰低头看了眼台本,抬头时脸上扬起明朗的笑,“大家好,欢迎来到《娱乐新播报》,全球新鲜事,我最先知道,本节目由橙子多真好喝独家冠名赞助,xx视频、xx娱乐联合播出,我是主持人左翌杰。首先,有请我今天的新搭档,近期当红朋克乐队Blood pump的主唱——姚野!”


    镜头切向姚野那张漂亮而飞扬的脸,“大家好我是姚野,很高兴做客《娱乐新播报》担任今天的特邀主持。”说罢有些无辜地看向左翌杰,“咱们都认识7年了,不算新搭档了吧?”


    左翌杰笑得有些无奈,“台本上没写这段你这个疯子”


    下班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平板的光映照着祖喻面无表情的脸。弹幕上偶尔飘过“好配”、“奇怪突然磕到了怎么回事”之类的字样,祖喻笑了,顺手给类似的评论一一点赞。


    画面里的那个人和两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澄澈,明朗如初,笑着看向别人时依旧让他觉得有些嫉妒。


    那人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也可能是录节目的缘故,气质看起来比以前稳重成熟。想来从前每当左翌杰提出想去见朋友的时候,他总忍不住说一些打击又伤人的话,冠冕堂皇地责怪他只想玩乐不求上进,现在想想,无非是想把人困在自己身边罢了。


    不可否认,左翌杰就是有那种讨人喜欢的本事,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愉快而轻松的。而自己是个太闷的人,既不会玩乐,也不懂幽默,他怕左翌杰和别人在一起时会笑得更开心,所以不自知地用了最卑劣的手段去打压对方。


    这是从前他没有察觉到的,自己的骄傲和自卑。


    “真幼稚啊。”祖喻合上平板,靠进老板椅里轻声感叹。


    走出办公室,办公区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微弱的光。


    祖喻低头看了看腕表,道:“8点了,还不回家吗?”


    工位里专注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到祖喻后连忙起身,“啊,总监。”


    “工作太多?”祖喻走到他身边。


    “没有。”男孩有些局促地合上手里的书,“想再学习一会儿。”


    祖喻瞥了一眼,男孩手里的书名为《刑事辩护的技巧》。


    “对刑事辩护感兴趣?”祖喻不自觉地挑眉。


    “嗯”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地兴奋,“替权力漩涡中嘶哑的溺水者发声,很酷不是吗!”


    “想维护正义?”祖喻看了看他。


    “我能力还不够啦。”


    “以后会很辛苦哦。”祖喻道。


    “嗯?”男生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因为需要你辩护的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坏人。”祖喻笑说,“他们做了错事以后会痛哭流涕,会求饶,会撒谎,会狡辩说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不是故意的,为了少受一些惩罚。”


    男生愣怔地看着他。


    “早点回家吧。”祖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乘电梯,走进地下停车场,开门,上车。车子拐过两条街,缓缓驶入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将车泊进车库,开门进家。


    玄关的灯是智能的,开门的瞬间便自己亮了起来,冷清的房间多了丝暖意。祖喻将外套挂好,路过放满名贵红酒的酒架,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翻看合同。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开门的密码声惊醒。玄关处的智能灯自动亮起,祖喻被刺得半眯起眼,模糊中看到夏锐之摇摇晃晃的扶着墙走了进来。


    祖喻起身,立即闻到了从门口飘来的浓重酒气,不满道:“大晚上你跑我这儿干嘛?还喝了酒。”


    夏锐之眼神不聚焦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老子家老子还不是想回就回。”


    其实夏锐之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这里了。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新鲜过一阵儿,几乎每天都要赖在这儿,后来出现的频率就渐渐减少,有时候一周出现一次,有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人。不用猜祖喻也知道,这是新鲜劲儿过了。


    夏锐之一进门就往卧室钻,祖喻不爽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我新换的床单儿,你一身味儿,去客房睡去。”


    夏锐之全然不理会,一头扎进床里,大着舌头嘟囔,“给我倒杯水来。”


    祖喻置若罔闻,转身自己去客房睡了。


    夏锐之是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的,倒也不是故意,只是习惯了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所以压根儿没意识到而已。


    这一点早在两年前找他来帮忙搬家时祖喻就看出来了。那时祖喻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他和左翌杰租住的房子,夏锐之春风得意的笑在看到他手里那俩破箱子时就迅速消失了下去。


    “这都什么呀?”他指着祖喻手里的行李,皱眉道。


    “衣服。”祖喻简言意赅道。


    “就衣服?还有别的吗?”


    “生活用品。”


    “我靠,就这点儿破烂还值得你专门回来拿一趟?”夏锐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手里提着两兜厨余垃圾,“得了赶紧撇了吧,咱买新的去。”


    下一秒他的箱子就被夏锐之从后备箱转移进了小区旁边的垃圾桶里。


    祖喻很想发火,但和左翌杰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捡回来。”他看着夏锐之有气无力道。


    “捡什么呀?都说了咱买新的去,你那点儿废铜烂铁就别舍不得扔了成吗?哥给你买贵的。”夏锐之说着就要上车。


    “我电脑在里面呢。”祖喻道。


    “电脑也换新的!”夏锐之有些不耐烦,眼神中是骨子里透出的嫌弃和鄙夷。那种嫌弃和鄙夷是发自内心且不自知的,祖喻甚至相信他一定觉得自己没有恶意。


    祖喻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道,“资料!他妈的电脑里面有我要用的资料!”


    夏锐之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是你哭什么?给你捡回来不就得了!小小年纪这么大火气”


    早上,夏锐之是被渴醒的,抬了抬胳膊动了动腿,发现自己西装外套都还半挂在身上呢,不由涌上一阵无名火气。扶着发晕的脑袋走出卧室,看到祖喻穿戴整齐、优雅惬意地坐在餐厅看股票喝咖啡,更气了,扯着干涸嘶哑的嗓子骂骂咧咧,“你死人啊?好歹算我正房,衣服也不知道给脱一下,住你这儿还不如去——”说到这儿夏锐之紧急顿了一下,将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而祖喻似乎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优雅地啃三明治,“我算正房?凭什么?你配偶栏里写我名儿了?”


    “美得你!”夏锐之大口牛饮的工夫不忘回过头大声嚷嚷一句。


    “我先走了。”祖喻利落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拿起外套顾自往门口走去。


    “卧槽你就这么走了啊?”夏锐之不满地看着他。


    祖喻也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亮了亮时间,“8点半了,你不跟黄总约了9点签合同吗?”


    夏锐之被堵地无话可说,横眉冷对地盯了祖喻半天,最终只能气闷地一挥手,“滚吧滚吧!”


    “神经病。”玄关传来祖喻嫌弃的唾骂和关门的声音。


    夏锐之憋火地将杯子扔进了水池里。


    来见祖喻,原本他是有些心虚的,一来因为确实好久没来小孩这儿了,二来前天他和一老板在会所谈事儿,喝高兴了就顺手抱着一男生逗了逗,谁料一抬头就和门外的祖喻对上了视线。包间门半开着,大概是服务生出去时忘了关。看到祖喻的那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慌了一瞬,本能地想编瞎话解释。而没等他编出些什么,只见祖喻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这种事儿有必要开着门儿做吗?”然后十分体贴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夏锐之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立马抬脚追了出去,正巧赶上祖喻离开的背影,便恶声恶气地喊道,“祖喻!”


    祖喻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来这种地方干嘛?这是你该来的地儿吗?”夏锐之不爽地看着眼前的小子。


    而这小子看他的眼神和今天一模一样,纳闷儿中带着诧异,就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带着这种表情,祖喻抬起一只手向背后指了指,夏锐之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公司的两个客户同样诧异地看着这边。


    夏锐之瞬间冷静了,“呦,王总、黄总!”转头故作镇定地迎了上去。


    “哦,是夏总啊!不是说你今天有事吗?”几人和气地握了握手。


    “刚解决完,这不就立马赶过来了。”夏锐之面不改色地胡扯。


    黄总笑笑,“不用这么麻烦,你有事就先忙你的嘛!还是合规上那点儿问题,刚才也和小祖谈差不多了,这就准备走了。”


    “是是,我也在这边谈事儿,原本是打算亲自来的,就让小祖安排在这附近,想着能赶过来,谁知道这小子给您带这儿来了,这地儿最近换厨子了,手艺不太行,这不我刚才正训他呢。年底了,实在事儿多,您多包涵!”夏锐之一脸诚恳地满嘴跑火车。


    祖喻:“”


    “无妨无妨。”黄总摆摆手。


    三人寒暄客套一阵儿,夏锐之怕露馅儿,连忙招呼祖喻,“那什么,祖喻,时间也不早了,你送黄总和王总回去吧!”


    “夏总放心。”祖喻毕恭毕敬地应着。


    但他清楚地看到丫转身时狠狠白了他一眼。


    第42章  从现在的住处到单位……


    从现在的住处到单位只用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路口,祖喻扶着方向盘等最后一个红灯,绿灯亮起,祖喻本能地挂挡、踩油门,谁料前车却突然一个急刹,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追尾上去。


    正当祖喻不爽地皱起眉,想降下车窗理论两句,却见前车的车主更加愤怒地推门下车了。前车车主情绪激动地来到车前的斑马线上,手舞足蹈地高声呵斥着什么人,被堵在后面的车主们并不知情,催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聒噪得令人心烦。


    祖喻看了看手表,距离和黄总约好的时间只剩20分钟了,于是也推门下车,上前查看。风有些大,祖喻一下车就让吹了个透心凉,不由后悔没套上大衣再下来。忍着寒冷来到跟前,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可怜巴巴地跪坐在马路中央,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碰瓷儿的?”祖喻来到愤怒的前车车主身边,自然地抽出一根烟递给对方。


    “可不么!”前车的大哥满脸不耐烦,“绿灯一亮,她突然蹿我车前边儿了!妈的什么年头了还有这种人?”说罢继续回头冲着地上的老妇道,“我告儿你这招现在不好使了啊,现在的车上都有行车记录仪,就为了对付你们这帮人设计的!你赶紧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祖喻低头看了看表,冷着脸在老妇面前蹲下身来,咬着牙关哆哆嗦嗦道:“阿姨,你来错地方了,知道吗?这片儿都是律所,收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回头骗不到钱不说,还得倒贴罚金。”离得近了,祖喻忽然觉得眼前的妇人有些眼熟,犹疑中语速不由渐渐慢了下来,“趁大家好说话的时候赶紧走吧,你如果继续赖在这儿妨碍交通,我现在就叫警察来——”


    老妇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而祖喻低头时无意瞥到她布满油渍和调味料痕迹的袖套上,黄线绣着“黄妈妈牛杂面”几个字,不由哑然失声。


    祖喻怔怔盯着面前的妇人,大概几秒钟过后,再度开口,说得却是老家的方言,“您是F城人?”


    这回老妇忽然有了反应,像是混沌中忽然被人叫醒,缓缓看向祖喻,眼神中恢复了些许光彩。


    “我也是F城人,您先起来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祖喻不由分说地将腿脚发软的老妇从地上搀了起来,扶着她往自己车前走去。


    前车大哥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无措道,“唉,这什么情况?”


    祖喻头也不回地跟大哥摆了摆手,“没事了,往前开吧。”


    九点,祖喻准时抵达办公室。当他领着一个衣着打扮、形容气质和这座大楼格格不入的老妇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了过来。祖喻全然不在意,径直将老妇领到自己办公室,接着转头问助理,“黄总来了吗?”


    “刚到不久。”助理连忙将探究的目光从老妇身上收了回来。


    “阿姨,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半小时就回来。”祖喻用方言跟妇人说了一句,转身大步往会议室走去,边走边伸手制止了要跟上来的助理,“你在这儿帮我照看一下,她好像身体不舒服。”


    “啊,好的。”助理茫然地点了点头,停下脚步。


    半小时后,祖喻顺利签完合同,将黄总一行送出了门。再次回到办公室,老妇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很多,有些拘谨地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不安地左顾右盼。


    “谢谢,你去忙吧。”祖喻冲助理点了点头。


    助理出去后,祖喻在她对面缓缓坐下身来,“阿姨,你不记得我了吧?”


    尽管眼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和这座城市一样冷峻而陌生,但熟悉的乡音还是瞬间给人注入了一丝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着不菲、容貌精致的男生,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你认得我?”


    祖喻笑笑,“不记得正常,您之前在F城平乐县的旧货市场门前摆摊卖牛杂面吧?”


    老妇眼睛亮了亮,连连点头,“是喔是喔。”


    祖喻拿起茶壶,帮她杯里添了些热水,淡淡道,“我也是平乐县来的,之前在您的面摊吃过面,您还请我吃了锅贴。不过我很久没回去了,所以说您不记得我也正常。”


    老妇脸上多了丝笑意,满眼惊奇地看着祖喻,“是喔?你记性真好,还能认得出我”


    “干这行的嘛,记性不好怎么混啦?”祖喻语气自然地跟她闲谈,“您呢?也来A市做生意?”


    老妇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愁容弥漫眉梢,低声道:“不是啦,我儿子在这边做生意,最近他惹上官司,我过来看看。”


    “哦,方便跟我讲讲吗?”祖喻道。


    老妇叹了一口气,语言杂乱无章,“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儿子在附近县城开了家汽车修理店,这几年生意都还不错,结果最近有一家什么公司,说他店门口挂的牌子上,用了他们公司的卡通人物,就要告他。”


    祖喻点了点头,“我听明白了,是商标侵权吧?”


    老妇茫然地看着祖喻,摇摇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我儿子说那就是做广告牌的时候随便印的,大家都在印嘛。你说,只不过是不小心印了他们公司的图片,怎么他们张口就要500万哦?我们、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呀,要是赔不上,我儿子是不是要去坐牢呀?”


    “您先别着急,”祖喻道,“咨询过律师吗?律师怎么讲?”


    老妇偷偷擦了擦眼泪,无助道,“我来这边就是想帮他找律师的,我刚才问过了,光律师费就要20多万,去年我儿子结婚,我已经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给他买房了,真的不知道还能上哪去凑这么一大笔钱。早上从律师那边出来,我觉得天都塌了,连该往哪走都不知道。”


    祖喻沉默了一会,拿出手机翻看起来,半晌,抬起头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宇岩污这样吧,您给我留个电话,如果”他顿了顿,但还是继续道,“如果想到办法,我电话联系您。”


    老妇抬起头来,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一直强忍的眼泪忽然涌出眼眶,“谢、谢谢你啊年轻人,谢谢”她紧紧握着祖喻的手,连同眼角的两行泪水,重重地落在祖喻手上,“我今天、我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呀——”老妇泣不成声,只能不断用口型重复着“谢谢”二字。


    等她情绪平稳一些后,祖喻陪她下楼,送她上了出租车。


    祖喻掏出钱包,想垫付车费,老妇按住了他的手,十分坚决地将他的手推了回来。


    祖喻愣了愣,忽然笑道:“您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骗您?”


    老妇看着他,眼神无助却莫名坚定,“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祖喻叹了口气,收起钱包,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拍了拍她的肩,“总之,您先等我电话吧。”


    看着老妇坐车离开,祖喻转身上楼。一进公司,便听到夏锐之语气不善地叫他,“祖喻,来我办公室一趟。”


    “怎么了?”祖喻在他办公桌前站定。


    夏锐之没理他,越过他对秘书道,“把门关上。”


    门关上后,夏锐之才靠回老板椅里抬眼看他,“刚那老太太是你什么人?”


    “一亲戚。”祖喻面不改色。


    夏锐之瞬间皱起了眉,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你看她那打扮!你觉得领到公司来合适吗?”


    “如果公司有规定说没穿香奈儿的不准进公司大门我肯定不带她上来,问题是有这规定吗?”祖喻有条不紊。


    “你特么少跟我扯这些歪理!”夏锐之恼火地拍了下桌子,“非得让大伙都瞧见你有一穷亲戚你脸上长光怎么地?”


    祖喻有些疲惫地微微躬下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颇为认真地抬脸看他,“就算她衣着寒酸来公司丢人了,那也是丢我的人,我不懂你在发什么火?”


    “他妈的公!司!形!象!”夏锐之更加暴躁了,一连拍了四下桌子,个个都拍得震天响,“这谁的公司?你说丢谁的人!丢你祖喻的人他妈的重要吗?你的面子他妈的值几个钱啊!公司形象你不懂吗?要是谁都可以把人往公司领那还要这门禁卡做屁啊?!”


    眼见夏锐之满肚子邪火,祖喻也不想多说了,点点头直起身来,双手交握,态度十分良好地冲夏锐之低了低头,“您说的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以后一定注意,绝对不犯第二次。”


    “你他妈诚心气我是吧?”夏锐之瞪眼看着他。


    “没有。”祖喻真诚地摇头,“我是真的觉得您说的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一点我得跟您道歉,对不起夏董。”


    夏锐之愤怒地张了张嘴,有火没地儿发,给自己憋得够呛。


    “夏董还有其他事吗?没有我就先去忙了。”祖喻依旧毕恭毕敬地站着。


    “赶紧滚蛋!”夏锐之扭过脸去不想看他。


    祖喻推开夏锐之办公室的门,办公区众多听瓜群众纷纷低下头各自装忙起来,并决定今天若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主动靠近夏锐之一步。


    祖喻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手机通讯录,盯着列表中的人名犹豫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将电话拨了过去。


    第43章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喂,祖喻?”那个人似乎也很出乎意料。


    明知对方看不到,到祖喻还是本能地堆出一个官方而体面的笑,“好久没联系,最近忙吗?”


    “还行,老样子呗。”那人也客套而体面的笑着,“你呢?最近在哪儿高就?”


    “转干法务了,在一家公司坐班。”


    “哦,也不轻松吧?”


    “嗯,钱哪有好赚的?”祖喻一边闲扯,一边咬着嘴唇,思考该怎么跟人家开这个口。但好在对方是个比他痛快的人,直截了当道:“那咱进入正题吧?这个点儿你肯定不是来找我闲谈的。”


    祖喻笑了,“是,其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你有时间吗?下班后一起吃个晚饭?”


    “稍等啊。”对方应该是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不久后答复道,“没问题,约哪儿见面?”


    “看你方便。”祖喻很有求人办事的姿态。


    “那去喝酒吧。”对方道。


    “好。”祖喻也正有此意,有些话,还是喝了酒更容易开口。


    挂了电话后,祖喻立马预约了一家夏锐之之前带他去过的高档烤肉店,并提前半小时下班早早去候着。


    晚上七点左右,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小胖围着一条亮眼的大红色针织围巾走了进来,看着满桌价格不菲的海鲜、牛肉啧啧感叹,“祖总好大手笔,这家店不便宜吧?”


    祖喻起身迎他,“难得请许大律师吃饭,这些算什么?”说罢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温好的酒,“谢谢,我来就好。”


    “白酒可以吗?”祖喻举了举手中精致的瓷瓶。


    小胖郑重地摆出了尔康手,“我还是先听听什么事儿吧,要是在我能力之外,咱们现在转战拐角巷子里那家大排档还来得及。”


    祖喻笑了,“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事儿是事儿,请你吃饭是请你吃饭,就算不找你帮忙,我也该请你吃这顿饭的。”


    “那成。”小胖美滋滋地解了围巾坐下来,“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啊。”


    其实祖喻这话也并不完全是虚的,虽然刚上班的时候他因为小胖“同道中人”的身份疏远过人家一段时间,但人小胖从没跟他计较过,还在他被当事人袭击时陪他去医院。平心而论,通过两年相处,他能感觉到小胖是个单纯而正直的人。


    吃着、喝着、聊着,祖喻直愣愣地端详着小胖隐约能看出下巴尖儿的脸,总觉得这家伙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小胖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边吃肉,一边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怎么?我没化妆跟以前差别很大吗?”


    祖喻摇头,“没看出你化没化妆,就是觉得你好像瘦了。”


    “是吗?”以前总嚷嚷着减肥却管不住嘴的小胖这回却没有因为有人说他瘦了而欢呼雀跃,只是很平静地点头,“可能是瘦了点儿。”


    敏感如祖喻立马察觉了什么,咬着杯沿观察一会儿,浅笑着试探,“分手了?”


    小胖顿了顿,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若无其事道,“所以大家分手后都会瘦是吗?”


    祖喻摇头,“不是,我胖了三斤。”


    小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你也分手了?什么时候?”


    “辞职那天。”


    小胖回忆了一下,半晌,露出些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记得,怪不得你那段时间看起来怪怪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那个当事人的事儿”大概觉得提起这茬不太合适,小胖没有继续说下去。


    祖喻摇摇头,“都有吧,你跟你”他顿了顿,“前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9年。”小胖毫不犹豫的话让祖喻大跌眼镜。


    “9年?”祖喻算了算,“高中时期就在一起了?”


    小胖点头,继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这是祖喻从未敢想过的数字,他们这群人、这个圈子、这个世界,真的有人可以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吗?


    “他出轨了?”祖喻先入为主。


    小胖摇头。


    “你出轨了?”


    小胖还是摇头,末了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玩意儿?”


    祖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原因很多啊。”小胖像是有些吃饱了,靠在椅子上舒服地打了个嗝,“比如合不来,之类的。”


    “合不来可以在一起9年?”祖喻瞪大了眼看着他,仿佛在听什么玄幻故事。


    “可以啊,只不过没法在一起一辈子。”


    “有什么区别吗?”祖喻皱起了眉。


    “有吧。”小胖想了想,“我很早就跟家里出柜了。”说完又怕祖喻不懂,补充道,“你知道出柜的意思吧?”


    祖喻连连点头。


    小胖这才接着道,“但是他就是我前男朋友,他做不到。”


    两人都各怀心事地沉默了。


    半晌,祖喻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犹犹豫豫道:“我觉得每个人面对的情况都不同吧,家庭和家庭之间也不一样。”不知道是在替小胖的前男友辩解,还是在替自己辩解。


    小胖坚定地摇头,打断了他,“没什么不一样,我也付出了很多代价,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的选择不一样。我没有说他不愿意出柜是他错了,只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不一样了,他在柜子里面,我在柜子外面。你懂吧?”


    祖喻刚一点头,这家伙却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你懂个屁呀,你个直男”


    小胖大概有些醉了,眼神迷离,用手撑着微微发红的脸蛋,笑容发涩。


    祖喻莫名有些胸口发闷,沉默地仰头,杯中酒尽数入喉。


    “他对我很好,他人也很好。”小胖有些无力地低垂着头,“但我想光明正大的、痛快的活着。我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如果还是得陪着他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那我他妈的是图什么呢?”说罢深吸了一口气,“9年怎么了?9年,又不是只有他掏心掏肺肝脑涂地了”


    小胖抬起头来,祖喻以为他会哭,可是他没有,而是奋力举起酒杯,大声说:“不聊这个了,干杯吧!”


    那天晚上祖喻绝口没提案子的事,小胖也没问,两人单纯的、尽兴的喝了个痛快。


    两人从烤肉店转战酒吧,又从酒吧转战KTV,小胖喝多了以后又唱又跳,祖喻也发了疯似的跟他一起胡闹,直唱到KTV要打烊将他俩请了出来。


    祖喻也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搂着小胖的肩,口齿不清道:“艹我他妈长这么大,还真没这么丢人过。”


    小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祖喻也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感染了,两人疯了似的蹲在路边大笑,笑到祖喻两腿发软干脆坐在了地上,笑到小胖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哇哇大吐起来。


    而祖喻仍旧意犹未尽似的,缓过劲儿来后一把拉起小胖,挥着胳膊大喊,“走!去我家!今儿他妈的喝死一个算一个!”


    代驾师傅早就看不下去了,搀扶着两个醉鬼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后座,小胖晕晕乎乎地枕在祖喻腿上,强撑着无法聚焦的眼睛环顾车内,皱着眉,口齿不清地嚷嚷,“我艹,祖喻你他妈是真发达了,你他妈的现在开这么好的车!”


    祖喻倨傲地嗤笑,“这算什么,带你看看更好的去”


    小胖躺在祖喻腿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脑袋,摸了半天,终于将祖喻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翻了出来。


    摸出祖喻的手机,小胖也嗤地笑了一声,嫌弃道:“不是你他妈都这么有钱了,怎么怎么就不换个手机啊?苹果都都他妈出到14了”


    “啊是吗”祖喻喃喃着闭上了眼,微微向后将头靠在椅背上,“都出到14了吗”呼吸间尽是酒气。


    “老老土”小胖简言意骇地评价了一句,接着便没了声音。


    车里响起小胖微微的鼾声,祖喻缓缓张开眼,车窗外街灯如幻影被拉扯成线,模糊了时间,好像身处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苹果都,出到14了啊


    车子驶入小区,代驾师傅将两人叫醒,下车,进家,祖喻疯疯癫癫地拉着小胖向他展示自己的酒架、自己的书房、自己的衣帽间


    “这个,这个你知道是什么牌子吧?”祖喻将昂贵得自己平时都舍不得背的包从柜子里扯出来,扔垃圾似的扔给小胖,“限限量版!”


    “我艹——!!”小胖抱着包十分给面子地发出了一阵尖叫。


    “这表认得吧?我去欧洲旅游时买的,得这个数”祖喻两只手腕戴了五只表,张牙舞爪地挨个给小胖介绍。


    “这件风衣我我好喜欢!”小胖醉眼迷离地举着一条西裤大声嚷嚷。


    祖喻头也不抬,豪气万丈地一挥手,“你直接穿走!”


    两人将每件衣服都扯出来往身上套了一遍,将每瓶酒都打开尝了一口,大声嬉笑、大声嚎叫,最后双双醉卧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光滑的实木地板反射着窗外冰冷的月光,小胖努力睁着困顿的双眼,忽然道:“祖喻你你幸福吗?”


    烂醉在一旁的祖喻毫不犹豫地回答:“幸福啊!”


    小胖皱了皱眉,“可你为什么笑得比以前更少了?”


    祖喻没说话,耳边只有两人因醉酒而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就在小胖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祖喻嗤笑。


    “笑笑就代表幸福了?你他妈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嗯?你知道全A市有几个人能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嗯?”


    身下的地板坚硬却并不冰凉,小胖费力地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看到黑暗中祖喻紧闭着眼,喉结滚动,眼角不断有泪水滚落,泪痕在夜里微微泛着光,“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一路走到这儿放弃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他没见祖喻喝醉过,也没见他这么伤心过。


    “我他妈的!必须!幸福!”这样的祖喻抬手用力砸着地板,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间。


    第44章  时间在即将黎明的清……


    时间在即将黎明的清晨流淌,祖喻睡着了,梦里是夕阳下缓缓流淌的多瑙河。


    去年5月,祖喻借着工作机会去了一趟欧洲,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在异国街头,沿着蜿蜒而下的小路穿过色彩明朗的古朴建筑,在咖啡香气中看到碧波荡漾的多瑙河穿城而过,心里最先想到的是:当时应该和左杰一起来一次的。


    从前左翌杰提出过很多次一起旅行,最后都因为祖喻各种各样的事一拖再拖最终没能去成。


    有时候祖喻也会在内心问自己:这些年你做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你总是在等,等有钱以后再相爱,等成功以后再享受,等有空的时候再旅游,等有能力让身边的人都过得幸福以后再自己幸福。可事实却是你爱的人不会恰好在你有钱以后出现,成功以后要付出更多去维持成功,至于旅游你永远都没空。


    你费尽力气跃龙门,可龙门后面全是龙,你永远焦虑,永远在延迟满足,而人生这么长,青春这么短,成功和金钱带来的成就感只能让你开心一瞬间。


    回想最愿意热爱这个世界的年纪,你唯一为自己做了的只有等待而已。


    山坡上的古堡被晚霞浸染成了粉色,鸟群飞过教堂高耸的屋顶,有人站在露台餐厅开满花的阳台上向他招手,“上来呀。”


    抬头,夕阳灼目,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好看吧?让你来你还不来。”那人悠闲地趴在露台上,背后是无限绚烂的夕阳。环顾四周,看得清蜿蜒街道,看得清渡船石桥,唯独看不清那人站的地方。


    祖喻徒劳地将手遮在眉前试图挡去一些阳光,“我上不去,我找不到楼梯。”


    那人乐呵呵地垂下一只手来,“那你拉住我。”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就是知道那人此刻一定在笑。


    祖喻握住他的手,忽然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那人问。


    “现实中没人可以隔着一层楼的距离牵手。”可这是梦,梦境无所不能。好刺眼,祖喻闭上了眼睛,低声自语,“好真实的温度。”


    那人还是在笑,只是语气变得有些悲伤,“你不该这样说。”


    “为什么?”


    “因为你一说出来,梦就要醒了啊。”


    于是大地陷落,城市坍塌,开满露台的花和那人一起散尽在灼目的粉色晚霞,然后然后祖喻便真的醒了。


    太阳当头,穿过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外毫无顾忌地洒满了整个客厅,晃得人睁不开眼,祖喻忍着炫目的刺痛努力睁开眼去看墙上的挂钟,发现已是正午。小胖不知何时摸索着爬上了沙发,仍旧睡得昏天黑地。


    环顾四周,地板上、茶几上、酒廊吧台和置物架处处是打开的酒瓶,衣帽间仿佛遭受了洗劫或者轰炸,穿过的没穿过的外套、裤子、以衣帽间为中心成放射状分布向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祖喻扶着欲裂的脑袋坐在一片狼藉中,觉得自己酒醒了。


    “喂,醒醒。”祖喻凑过去拍了拍小胖。


    小胖睁开眼,神情恍惚如同置身异度空间,顶着一头炸了窝的乱发悠悠转醒。


    “卧槽!几点了几点了!”小胖一惊一乍地坐了起来。


    “一点。”祖喻艰难地拿起茶几上喝剩的半杯水喝了一口,声音嘶哑,“怎么了?今天要开庭?”


    小胖恍惚了一会儿,摇头,“不是。”


    “有急事儿?”


    小胖还是摇头,片刻后终于恢复了记忆,无神地喃喃道:“我今天要去交材料。”


    祖喻再次看了看表,“那来得及。”


    昨天的衣服经此一役已经没法穿了,两人胡乱洗漱了一顿,祖喻从一片狼藉的衣帽间给小胖找了一件还算宽松的毛衣,但小胖还是没能成功把自己塞进去。祖喻于是又找出了一件更宽松的。


    小胖费力地脱下原来那件,看向他的眼神中只剩心寒,“你不能一开始就拿这件大的给我吗?这样我受到的伤害会小很多。”


    “我”祖喻摸摸鼻子,徒劳地伸手比划了一下,“以为你能穿上。”


    小胖从衣领中伸出头来,“闭麦吧,再说我就起诉你。”


    下午两点,祖喻开车送小胖去律所拿材料。小胖虚弱地靠在副驾,表示今天将是他戒酒的第一天,说罢忽然回光返照地睁开眼,掰着指头认真地算了起来。


    “你算什么呢?”祖喻看他一眼。


    “嘘!”小胖紧急比了个手势,“我在算你这属不属于酒驾。”


    “算吗?”祖喻淡定地看着前方。


    小胖头痛得厉害,收起手指自暴自弃地往后倒去,“不知道,10个小时了,代谢得好就不算吧。”


    祖喻专注地开车,小胖专注地闭眼养神,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小胖忽然道:“这回说吧,你找我帮忙的是什么事儿?”


    祖喻沉吟片刻,“这回什么事儿都能答应?”


    小胖撇嘴,“大不了再按昨天那规格请你胡吃海塞一顿呗”


    祖喻将遇到馄饨妈妈的来龙去脉跟小胖讲了一遍,小胖听完后倏地睁开了眼,“怎么这点儿穷苦老太太全让你碰上了?”


    祖喻也叹了口气,“不知道,八字里多穷苦老太太呗。”


    打着方向盘转过街角,停在了律所楼下,小胖却没有立马下车。


    祖喻以为他还在犹豫,开口道:“你放心,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你的。”


    小胖立刻问道,“你打算怎么还?”


    祖喻看着他,眼神恢复了商人般的权衡和精明,“你可以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应该都不会拒绝。”


    “你律师执照注销了吗?”小胖看着他。


    正谈判呢,祖喻被他这个毫无头绪的问题问懵了,“还没有。”祖喻诚实道。


    小胖沉思着,半晌道,“我也有个案子,想请你帮忙。”


    “嗯?”祖喻彻底被他打乱了节奏,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你说的这个案子我接了,而且不收任何费用。”小胖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祖喻心知肚明,这句话还有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你呢?”


    “好。”祖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冲破了理智。没有什么证据,但他觉得自己当时就是被胁迫了。


    小胖下车前,祖喻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的问题,“为什么找我?”律所在职的同事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找我?”小胖也问他,凭如今祖喻的人脉,难道还会找不到更好的律师吗?


    那一刻祖喻隐约明白了小胖的话外之音,心口一沉,忽然涌上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接下来小胖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我信得过你。”小胖说,“虽然你总在干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总想把自己伪装成另一种人。但是祖喻,人只能成为自己,没法成为别人。”


    祖喻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是的,一直以来,他心中都有个完美人设,并努力将自己往那个模子里雕琢。


    他仰慕那些凉薄而冷静的强者,从不为与自己无关之事动容,他佩服所有圆滑世故的老手,总能以最低成本换取最高利润。他想成为那种精明狡诈的人,没有别人负他,只有他负别人。想在这个世界轻松一些地生存下去就得这样,这是社会用实践告诉他的真谛明理,尽管没人愿意承认,可这个傻逼世界就是那些无情无义的人反而活得更好些。


    所以他此生绝不想成为的头号人物就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全身闪耀着神性光辉的伟大冤大头,用王朔的话说:这还怎么指望你拿胸膛去堵敌人的枪口好让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小胖说的对,纵然他拼尽全力试图按照真理走下去,想要成为和本我完全相反的人,可那杀不死的本我总是在他做出相反选择的时候挣扎着跳出来刺他一下,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幸福快乐地当一个机智、精明、唯利是图的小人。


    因为人只能成为自己,没法成为别人。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终究是那个心软、懦弱、满心仁义的祖喻。


    小胖说的这个案件远比他想象中的急。因为案件已经开过一次庭,且距离上诉也已过了大半个月,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会收到二审的开庭通知。祖喻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解案情,准备辩护。值得一提的事,这个案件还有另一名辩护律师,那就是小胖。


    小胖当天晚上给祖喻寄来了案卷材料,第二天便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去会见当事人。尽管时间紧急,但祖喻还是认为有些不妥,因为案卷材料他还没来得及看,起码得知道个前因后果,核对完证据材料再去会见才能更有针对性的对话不是?


    但小胖却十分坚持,于是第二天下午,两人便出发了。此时当事人已被取保在家,小胖直接带祖喻去了对方家里。路上小胖开车,祖喻趁这段时间翻阅了一审判决。


    这是一起涉案金额较大的危害珍贵、濒危保护动物案,当事人因为买卖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几种鹦鹉,一审被判了3年。


    “一审的辩护律师在哪儿?”祖喻随口问道。


    “在这儿。”


    “嗯?”祖喻抬起头来。


    “我就是一审的辩护律师。”小胖答。


    祖喻有些不解:“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又不是你的专长。”


    因为法律体系庞大冗杂,案件性质不同,辩护技巧和思路都会有很大差别,所以一个律师通常只会专注于一个领域,做刑事诉讼的律师通常只做刑事诉讼,做民商诉讼的律师只做民商诉讼,这样才能更好的积累经验。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祖喻自己就有执照,但得知馄饨妈妈的困境后却没有自己出马,而是找小胖帮忙的原因。


    小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他:“能做无罪辩护吗?”


    祖喻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扬了扬手里的判决书,“一审都认罪认罚了。”再次浏览案情,“而且涉案金额这么大,很难说没有犯罪故意。”


    “所以完全没机会了吗?”小胖执着道。


    祖喻看着手里的判决书,“这得见完当事人才知道。”说罢瞥了眼卷宗开头的当事人信息,“20岁初中学历?”


    脑海中跃然浮现出陈宝鑫那张蔫了吧唧的脸,祖喻难以掩饰地面露鄙夷,这不就典型的不好好学习成天上树掏鸟的那类选手。


    小胖难得话少,车子一直驶到了城郊,在一片城中村里七拐八拐,最终卡在一条过于窄小的巷子前横竖挤不进去了才作罢。两人下车,又往前步行了一段,终于来到一户平房门前。


    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祖喻内心有些震撼,因为他来A市多年,从来没来过这片,他甚至不知道A市还存在这么落后的地方。


    两人来到一扇锈迹斑斑的蓝色铁门前,门没锁,小胖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片不大的小院,院里有些空地可以种菜,但此时天寒,所以什么都没种。菜地一侧有一间不大的棚屋,看着像是祖喻小时候家里的厨房。


    小胖来到院内的屋门前敲了敲,很快,一个白净的少年开了门。


    “许律师。”


    少年一句“许律师”叫的祖喻愣了又愣,这才想起来小胖有个和本人气质极其不符的正经名字——许光明。


    少年很腼腆,待人十分客气,招呼他们进门后给他们倒了些水,便再没什么话了。这间屋子不大,有两间卧室,都收拾得十分干净。三人来到客厅,有一个7、8岁的孩子坐在地毯上摆弄彩笔,应该是当事人的弟弟。


    “这是祖律,他也是你的二审辩护人。”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小胖简单介绍道。


    祖喻向少年伸出手,少年愣了一下,也连忙伸出手来,有些局促地和他握了握。


    “听许律师说,你想做无罪辩护?”祖喻道。


    少年有些茫然,“什么是无罪辩护?”


    “就是向法院表示你是无罪的,如果打赢了,你就不用被判刑。”小胖向他解释道。


    少年露出了犹疑的神色,不断搓弄着自己的手指,呐呐道:“也、也不用,要是我真的违法了,我接受处罚也行,就是别这么重,我觉得上次判的太重了。”


    很明显少年并没有相关方面的法律意识,并且是个十分老实的家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了,但执法机关说他有罪,他就认为自己确实是有罪的,他甚至没打算为自己狡辩一下。


    他的老实程度让祖喻直接省略了每次会见当事人时必说的“你必须跟我坦白交代这样我才能帮你巴拉巴拉”那套开场白。


    “你知道买卖野生保护动物是犯法的吗?”祖喻问道。


    “这个我知道,但我卖的鹦鹉都是我自己养的呀。”少年很快答道,显然他也对自己的罪名感到疑惑。


    “你是说警方查获的25只小太阳鹦鹉、2只太平洋鹦鹉、9只和尚鹦鹉,还有卖出去的那些,都是你自己养殖的?”祖喻有些吃惊,他对动物没什么了解,也从来没成功养活过什么东西,“那你最初用于繁育的那些鹦鹉是哪来的呢?”


    少年老实道:“小太阳和和尚是之前邻居家张大爷的,后来张大爷去世了,他的子女都在城区住楼房,说不方便养这些,知道我喜欢鸟,就把张大爷的3只小太阳和2只和尚送我了,后来它们下崽了嘛,就越养越多。”少年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那间棚屋,“没办法,我就把那间屋子腾出来做鸟舍了,那原本是个柴房,冬天养鸟有点冷,我就装了保温层,还安了通风口,北侧那面墙之前有些松动了,我又重新加固了一遍”


    讲起养鸟,少年开始滔滔不绝,祖喻没有打断,耐心地听着。


    “那后来是怎么开始售卖的?”祖喻道。


    “因为太多了嘛,养起来也吃力了,但我跟它们都有感情,不可能直接扔掉。我之前在砖厂上班,就问同事有没有人愿意养,刚开始送了一部分,后来有人说愿意买,我就开始卖了。再后来加了一些养鸟爱好者的群,一传十,十传百,越卖越多,我就把砖厂的工作辞了,专门养鹦鹉,这样既能赚钱,也能陪我弟弟”


    祖喻看了眼坐在他们脚边地毯上的小男孩,忽然发觉这孩子有些奇怪,至于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只能说似乎有点太乖了。看看表,他们进门也有一会儿了,作为一个7、8岁狗都嫌的小男孩,丫不哭不闹不粘人,也不咋咋呼呼地满屋子疯跑,就在那儿摆弄彩笔,稳重得一点儿不像这个年纪。


    “陪你弟弟做什么?他不用上学吗?”祖喻收回视线。


    少年看了看小胖,似乎这才意识到小胖并没有跟这位新委托的祖律师说明自己的情况,愣怔了一下,轻声道:“哦,我弟弟是自闭症,没法儿上常规学校。”


    祖喻愣住了。


    没等祖喻接着问,少年主动道:“我们父母在我初中时都去世了。”


    从少年家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锈迹斑斑的蓝色铁门后亮起了一盏黄色的灯,少年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去,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漆黑的小巷里,微微替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


    回到车里,祖喻和小胖都沉默着。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片刻之后,祖喻道。


    “对。”小胖点头。


    “是你认识的人?”祖喻转头看他。


    小胖拿出手机翻了翻,点开一个聊天群递到祖喻面前。


    “来自星星的孩子?”祖喻接过手机,不由念出了群名。


    “这是自闭症儿童的家属群,大家把自闭症儿童叫做来自星星的孩子,简称星宝。”小胖道。


    祖喻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个群里?”


    “内心戏先歇一歇,”小胖淡定道,“我不是星宝家属。”


    “哦。”祖喻也不知自己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前男友,”小胖接着道,“他弟弟也是星宝。”


    这回祖喻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


    “星宝和普通小朋友不一样,他们没法正常地和人沟通,家属需要花很多时间陪护他们,你对普通小朋友说一遍就行的话,可能需要对星宝重复一千遍他们才能听进去。所以大多数星宝家庭,父母中会有一人选择辞职在家,全天候的陪护指导,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长大后拥有接近正常人的生活能力。”小胖将车窗打开了一个缝,侧过脸去呼吸外面凛冽的空气。


    “有能力的家庭会送星宝去特殊的教育学校,但费用很高,非常高。你也看到了,这个星宝除了他哥啥都没有,他哥还要进去了。”小胖关上车窗,有些恍惚地望着前方,无意义地低骂了一句,“真他妈的”


    祖喻理解他没有主语的咒骂,因为他也时常有这样想咒骂老天的时刻,生活已经如此的艰难,偏偏麻绳总挑细处断。


    小胖发动汽车,沿着来时的路驶去。路上他说,“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希望做无罪辩护。”


    祖喻回答:“必须做无罪辩护。”


    第45章  回家后祖喻仔细……


    回家后祖喻仔细研究了小胖交给他的案卷资料。按照小胖一审时的辩护思路,是打算认罪认罚争取缓刑的。毕竟这是最保险的做法,换做祖喻,很可能也会这样建议。


    但由于年前最新下发了“切实保护生态安全,严厉打击野生动物非法交易”专项行动的通知,各地执法部门响应号召,针对花鸟市场等区域开展整治检查,执法力度大大增加,本次案件的当事人王凡就是在这次行动中被抓的。如此形势之下,原本判三缓五的量刑建议并没有被法院采纳,而是直接判了3年有期徒刑。


    这样的背景下,让法院改判无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个案件争议的重点是人工饲养繁育的野生保护动物到底还算不算是法律意义上的保护动物。尽管从常理来看,因为买卖了自己饲养的鹦鹉而被判三年有期徒刑是很难被广大老百姓接受的一件事,毕竟抢劫、□□这样的恶性事件可能也才只判三年而已。


    但法律是维护广大社会民生的工具,只有定式化才能保证它在大范围内的可行性。况且法院也不是专业的动物保护机构,没法一个案子一个案子地去深入研究不同物种的繁育情况。如果没有证据,只是辩论式地争执人工饲养的保护动物还是不是保护动物这样的灰色区域,是很难让法院改判的。


    所以祖喻将辩护重点放在了证据材料上。经过仔细梳理,祖喻找出了当初侦查立案时的几处程序错误,并计划以此入手,推翻整个证据链。


    因为祖喻也对保护动物及其品种划分知之甚少,所以在研究案卷材料的同时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去了解相关领域的专业知识。时间紧任务重,祖喻立刻全身心投入到了案件办理中。白天,祖喻在公司坐班,处理公务的间隙抽空查阅物种划分的相关论文,晚上回到家便抓紧研究案卷材料,组织辩护词,一连几天推脱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日常应酬的各式酒局。


    消息很快传到了夏锐之耳朵里,这天晚上,祖喻正在家检索相关判例,忽然听到了开门声,不一会儿,夏锐之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怎么了?听说你最近身体不舒服?”


    祖喻看着他,他也看着祖喻。


    祖喻显然已经洗过澡了,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鼻梁上架着工作时专用的无框眼镜,精神抖擞朝气蓬勃看不出哪儿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锐之顿时狐疑地挑起了眉,“你干嘛呢?”走近一看,书桌上到处堆着案卷材料和刑字儿开头的判决书,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合着你丫天天饭局不露面儿是背着我接私活儿呢?几个意思祖喻?嫌我给的少了,养活不起你?”夏锐之面露不虞,捏着祖喻的下巴晃了晃。


    祖喻拍开他的手,“我帮一个朋友的忙。”然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中。


    夏锐之不屑地哼了一声,“纯属闲的,你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朋友有什么可维系的?你多去跟我让你认识的那些人吃一顿饭,比你帮这些所谓朋友10个忙都有用,这么久了还这么拎不清”像是赖得和他多费口舌,说着挥挥手,顾自去客厅看电视了。


    你看,有钱人能成为有钱人都是有道理的。从前祖喻以为自己足够利己,足够现实,但是跟夏锐之比起来,他都得算是“拎不清”的那个。


    祖喻研究到很晚,第二天早上,是被床头抽烟的夏锐之呛醒的。


    祖喻睁开眼,带着浓重的起床气,“掐了,别他妈在我床上抽烟。”


    “祖喻你丫最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夏锐之无动于衷地瞥他一眼,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iPad看报表,“见天儿这么大脾气。”


    说着又就着手里的半根烟抽了一口,放下iPad,从床头摸过钱包,“是不是最近没钱了?要钱就直说,别天天发火儿”


    没等他从钱包里抽出卡来,祖喻已经猛地一掀被子下床走了,扬起的被单儿砸落了他手里的烟,也在被罩上烫出了一个洞。


    “艹!你他妈有病!”夏锐之恼怒地拍着身上的烟灰,“差点儿烫着我!”


    回答他的是卫生间“哗哗”的淋浴声


    虽然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祖喻是个刺儿头,但他觉得这小子最近越来越不可爱了。不知道是因为越发带刺儿了,还是因为他腻了。


    就在他憋火又纳闷儿地靠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期间,祖喻已经收拾好自己,重新返回到卧室里。


    祖喻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手里拿着西装外套。


    夏锐之靠在床头,抱着胳膊斜睨着他,正要开口教训两句,却见祖喻抬手将什么东西扔到了被单儿上。


    拿起来一看,是他送祖喻的车钥匙。


    “咱们就这样儿吧。”祖喻说这话时平静如水,以至于夏锐之一时半会儿没能领悟明白。


    “什么这样儿?”夏锐之蹙起了眉。


    “我今天去公司办离职,明儿一早就搬出去。表、车、卡这些贵点儿的东西都还你,剩下不值钱你也用不上的我就带走了。”祖喻继续道。


    夏锐之懵了。估计换谁谁都是懵的。祖喻那么认真,显然不是因为他早上在床上抽了根烟而闹脾气。


    虽然他确实觉得祖喻最近越来越不可爱了,也没最初那么新鲜了,但也不代表突然被丫提分手就不懵比,而且他妈的凭什么是祖喻提?


    “理由呢?”夏锐之的眼神想吃人,“外面儿有人了?还是傍上更厉害的了?”


    “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儿吗?”祖喻心平气和地反问道。


    “我想个屁!你说这样儿就这样儿?总他妈得有个原因吧?!”夏锐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吼了起来。


    “原因”祖喻沉吟着,微微向后靠在墙上,似乎自己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我原来很仰慕你,想要成为你这样的人。”祖喻说得很坦荡。


    夏锐之皱眉又瞪眼儿,这他妈到底是甩人还是告白呐?好在祖喻并没有来来回回地打一棒子给颗糖,而是接下来一刀给了个痛快。


    “但我现在不想了,我觉得你很可悲。”祖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可悲?夏锐之活了三十多岁,头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儿形容,那种被冒犯的震惊和不解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


    在夏锐之复杂的眼神中,祖喻继续道:“你知道真正富裕的人有一种什么样的魅力吗?就是他什么都没有,可还是有人愿意跟他走,因为大家爱的是他本身,而不是他拥有的东西。而留在你身边的人,有人图钱有人谋利,但没人爱过本身的你。”


    夏锐之从懵懂到懵逼,震怒得理所应当也顺理成章。


    首先向祖喻飞来的是一个抱枕,接着是他扔给夏锐之的车钥匙。抱枕被祖喻接到了怀里,车钥匙则被抱枕弹飞,掉到了床底下去。


    夏锐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血气一路从脖子涌到了脑门,像只被激怒的公牛,怒不可遏地大骂道:“祖喻你他妈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是吧?要不是老子你能有今天?认识我之前你就是乞丐个!现在便宜占尽不差钱了开始装清高教训老子的不是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配吗?!”


    而他震怒的字字句句似乎全都砸在了软棉花上,祖喻还是那样淡漠地看着他,一度让他怀疑那看不穿猜不透的眼神中是不是藏着怜悯这种狠毒的东西?


    “没错,图你钱的人总有不差钱的那一天,当初你拿钱留人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祖喻将抱枕放回床上,抬起头来颇为认真道,“不过这段时间还是很感谢你。”说罢转身挥手,走得毫不留情。


    夏锐之想大骂这个白眼儿狼,可偏偏气得发抖错过了时机。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谩骂一股脑儿地堵在嗓子眼儿,堵得嗓子胀痛,眼睛通红。挥手一顿乱舞,身边能够着的名贵摆件儿碎了一地。


    酒店楼下的咖啡店里,左翌杰咬着吸管儿发呆,他的小男朋友则兴致勃勃地抱着手机和人聊微信,大概聊得十分愉快,不自知的笑容旖旎。


    “跟北国师兄聊天呢?”左翌杰随口问道。


    “嗯?”程乐笑眯眯地分神抬起头来,甜甜地“嗯”了一声,又再次低下头去。


    “一会儿想看电影儿吗?”左翌杰拿出手机看了看最近的院线排片。


    “不看了,我一会儿得早点回学校。”


    “有课?”


    “不是,我师兄过生日,师门的同学要一起给他庆生。”程乐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机,发现左翌杰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干嘛?笑成这样?”程乐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笑你呗。”


    “笑我什么?”


    “笑你怂呗,喜欢人家师兄就告白试试,整天抱个手机傻乐,看着怪窝囊的。”左翌杰道。


    一个月前他就发现了,程乐正在十分明显地暗恋同一师门的某个学长,具体表现为:无意识地把那人挂在嘴边,和左翌杰约好了一起吃饭又临时爽约,连球场上有几个队员都不知道的人,忽然说要和师兄一起去看球赛。当然,话说的还是很体面的——我还从来没去现场看过比赛呢。


    听了左翌杰的话,程乐不算自然地笑了一下,佯装生气地伸手打他,“说什么呢!我师兄是直男!”


    “怕什么?咱这姿色掰弯他还不是随随便便绰绰有余。”左翌杰懒洋洋地支着脸,神色总是温柔,语气总是宠溺。


    “我去掰弯他,你怎么办呀?你不吃醋呀?”程乐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我光荣退役呗,只要你过的幸福,咱爷们儿吃点儿醋就吃点儿醋。”


    程乐翻了个白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看着他:“那我要是后悔了呢?说的好像你会在原地等我似的。”


    其实这句是真心话,而左翌杰没有正面回答,仍旧笑嘻嘻地插科打诨,“合着一直没下手是舍不得我啊?”


    这句话其实问不问都无所谓,答不答也不重要,因为大家都知道,离开就要做好后悔的准备,没谁会在原地等谁。


    第46章  “和我分手了你……


    “和我分手了你会立马找别人吗?”程乐问。


    “出国留学的日期定了吗?”左翌杰说。


    程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左翌杰,你从来不回答我的问题。”


    “可能会,可能不会。”左翌杰回答。


    上一次见面是在酒店,左翌杰一觉睡醒已是傍晚,程乐背对着他蜷在书桌前,笔记本的屏幕亮着冷白色的光,偶尔传来鼠标和键盘“哒哒”的敲击声。左翌杰看到他在填一份出国交流学习的申请单。


    程乐打算出国留学,这件事他从没跟左翌杰提过。现在左翌杰知道了,却也从来没有过问。


    程乐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没告诉你要出国的事是我不对——”


    “没关系,祝你前程似锦呀。”话没说完,左翌杰已经原谅了他。


    程乐有些无语,但还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没告诉你要出国的事是我不对,但我没打算跟你说对不起,因为你也从来没有跟我分享过你的生活。”


    左翌杰摆弄吸管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一直以来咱们只在约会的时候才见面,逛街,喝咖啡,看电影,最后到酒店开间房间,一觉醒来后继续各自忙活。咱们会彻夜长谈彼此的未来和过去吗?会分享心中不愿提及的角落吗?你生活或工作上遇到糟心的人或事会第一时间想要和我吐槽吗?都不会。”


    左翌杰咬着吸管缄口不语,令人讨厌的油嘴滑舌此刻不知道都跑去了哪里。


    而程乐似乎下定决心要和他来个坦白局,他们交往半年,交过的心都没有今天在咖啡馆这一个小时多。


    “其实喜欢上别人这件事,一开始我问心有愧过,觉得对不起你。可后来我发现完全没必要,因为你是真的不在乎。”程乐微仰着下巴。


    “也不是不在乎吧?”左翌杰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是觉得虽然咱们谈恋爱了,但你也是自由的啊”


    “少他妈放屁了。”程乐笑道,“这就是不在乎啊。爱他妈什么时候成给对方自由了?所以在你看来,你即便跟我谈恋爱了也是自由的是吗?想喜欢别人就喜欢别人,想跟谁搞在一起就跟谁搞在一起,这就是你说的自由?左翌杰,你正常点儿行吗?”


    “那你说我应该什么反应算正常?”左翌杰笑笑,罕见地有些认真起来,“把你护照撕巴撕巴扔了告诉你什么美国丑国的都不许去,给老子在A市老实待着!还是找个笼子把你关起来,说敢喜欢这个学长那个学弟的试试,你敢喜欢别人我就打断你的腿?”


    “少他妈胡搅蛮缠的!”程乐并没有被他的诡辩带偏,“我就问,这样的想法,哪怕一秒钟,你有过吗?”


    左翌杰徒劳地张了张嘴,竟忽觉哑口无言。


    两相沉默中,程乐眼睁睁看着左翌杰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执拗,“你的意思是没变成那样的疯子反倒是我不正常了?我喜欢就可以将一个人困在我身边吗?我爱他就应该让他放弃他的人生吗?什么感情这么了不得能给人判无期徒刑啊?”


    程乐不懂左翌杰为什么说到一半忽然换了主语,这个忽然出现的“他”字令他茫然,左翌杰激烈而空洞的表情更是让他心惊。


    自他认识左翌杰以来,左翌杰就是个情绪太过稳定的人,稳定到常常透着一股死感。他临时爽约左翌杰从没生气过,他发错定位害左翌杰绕城白跑一圈也没生气过,就连知道他喜欢上别人左翌杰都没生气过。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哪句话让一直淡如死狗的左翌杰忽然如此激动起来。


    程乐不愿在这场对峙中处于下风,强自镇定后无畏反击道:“说得是一码事儿吗?咱们在谈恋爱啊,吃醋很正常有占有欲也很正常,控制不住自己做出那些极端的行为才不正常!我现在问的是,对我,你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你因为我吃过醋吗?我喜欢别人了你难过吗?知道我要出国了你会觉得舍不得吗?”


    左翌杰再一次被问的哑口无言,情绪肉眼可见的节节败退下来。


    看着这样沉默无措的左翌杰,一种莫名的、委屈的情绪忽然从心底涌了上来,程乐不由分说的鼻子一酸,直直看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哽咽,坚持道:“有时候我会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呢?”


    左翌杰依旧沉默着,怎么会连这样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你他妈说话!”程乐愤然地拍着桌子,四周投来探究的目光,而他们毫不在意,也浑然不觉。


    “因为你追我,我就答应了。”左翌杰诚实得面目可憎。


    “你他妈真混蛋啊左翌杰!”满蓄的泪水溢出眼眶,程乐恨恨地看着他。


    “所以呢?现在知道我喜欢学长,就让我去追他是吗?”程乐抬手擦干了眼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这个问题是想从左翌杰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我也”左翌杰张了张嘴,面无表情道,“有些腻了。”


    其实这个腻了完全是指他现在的生活,但在程乐听来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下得到了程乐悲愤的一记耳光。


    他习惯这样的生活,同时又对习惯感到厌倦。无论和谁展开一段关系,无论和谁分开,他的生活都是这样。他心里的空虚茫然一直都在。


    其实他是感激祖喻的,如果不是祖喻当初推他一把,他不会参加主持人大赛。他是有些犯贱,厌烦祖喻处处管着他,没人管着又觉得没有方向感。他是只需要被驯养的野狗,想要安定的生活,又想要自由。


    咖啡馆里人来人往,直到手机响起,他才注意到对面的位子已经空了许久。


    “喂?莎姐。”左翌杰接起电话。


    “有一个网剧缺男三,你想不想试试?”莎姐开门见山道。


    “我不会演戏。”


    “试试呗,现在这行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能在电视上露脸的有几个会演的?实话跟你说了吧,穷剧组,纯缺人,戏份不多,片酬接近没有,我呢就想着让你增加点曝光度,扑了咱也没什么损失”


    “哦,那接吧。”


    “明儿先去试镜,过了才算。”


    “哦,好的。”


    莎姐随口一说,左翌杰顺耳一听,第二天随便洗了把脸就这么去了。说是试镜,结果第二天到了现场,还没等念台词儿,导演在一众群演中放眼一扫,就把他选中了。


    “就他吧?他气质看着还符合些,是不是?”今天来试镜男三这个角色的一共10号人,光身高就淘汰下去6个。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导演模样的工作人员问他。


    “左翌杰。”


    “哦,”导演翻了翻简历,“主持人?”转头问身后的选角导演,“谁推荐的?”


    “于莎姐。”选角导演道。


    导演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再次问他,“演过戏吗?”


    “没有。”左翌杰老实地摇头。


    导演皱起了眉头,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接着递来一张打印着台词的A4纸,“念两句听听吧,念蓝色标注的那部分。”


    左翌杰茫然地接过纸,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剧本,看着纸上密密麻麻色彩缤纷的字,一时不知应该从哪念起。


    “额,场景1,京城南郊山头,烽火狼烟,叛军兵临城下”


    “念这些做什么?”导演打断了他,“念你的台词儿,找不到?”


    左翌杰急速浏览着,“额,啊,找到了。”


    剧本上写着:


    场景1:京城南郊山头,烽火狼烟,叛军兵临城下,[镜头切近男三背影]。


    男三(语气:轻松愉快。神情:残忍疯狂):“皇兄,你看这血色山河,可漂亮?”


    男一(愤怒):“珮安你疯了?你怎么敢拿黎明百姓天下苍生开玩笑!”


    男三(大笑):皇兄,二十年,我未曾踏出过岭南一步,你说这苍生百姓,与我何干?”(缓缓转过身来,笑中含泪)“这二十年,只有她陪着我,整个凡世与我有关的,只有一个她罢了,所以皇兄,你明白她于我意味着什么?”(步步逼近,悲恸逐步演变为疯狂)“我步步忍让,不争不抢,皇兄,我不乖吗?是你负我,是天下人负我,你和你的苍生让我一无所有,难道我还要去爱他们不成?皇兄,有你和你的江山给她陪葬,我开心得很!”


    左翌杰尬住了,彻彻底底地尬住了。这是怎样一个病娇蓝孩?!


    而他!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扮演这样一个病娇蓝孩!


    左翌杰绝望地闭了闭眼,心说罢了,来都来了,扭扭捏捏地反而更丢人,豁出去算了!谁认识谁呢?就当上了一回投入度较高的配音课!


    左翌杰拿出小时候对着电视机发疯时的浮夸劲儿把这段戏演了,还自己设计了种种动作,最终获得了导演扶额捂脸“确实没演过戏”的心累评价


    “声音条件不错”就在左翌杰准备道个歉麻溜儿滚蛋的时候,导演无限纠结地嘟囔道。


    “没用啊,反正后期全都配音。”另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说。


    “先跟两天组看看吧?没时间耗下去了,而且莎姐那边”几个不知道是导演还是编剧模样的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左翌杰就这么以备选身份进组了。


    第47章  听说左翌杰……


    听说左翌杰以备选身份进入剧组后,莎姐把他和几个新人打包塞进了公司的表演培训班,打算趁开机前临时抱佛脚速成一下。一周后剧组开机,左翌杰就这样开启了剧组-表演课-节目录播室三点一线的新生活。


    剧组经费有限,开机仪式是在导演家里举行的,简单摆了些熟食和水果,一大群人黑压压地挤在两室一厅的屋子里轮流上了香,又在楼下放设备的车旁放了挂鞭炮就算齐活儿。


    由于左翌杰扮演的病娇男三后期才出场,拍完定妆照后便暂时没什么事了,又由于左翌杰没演过戏也没跟过组,所以莎姐让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待在组里多跟导演和其他演员学学走位,熟悉熟悉拍摄流程什么的。


    起初莎姐还担心他没进过组,怕他不适应,隔三差五地前来探班。但她忘了社交是左翌杰的舒适圈,扔到热带雨林都能和鳄鱼和猩猩打成一片


    莎姐第一次去探班时左翌杰在兢兢业业地帮摄影老师举反光板,第二次探班时他蓬头垢面地蹲在地上给布景组削竹片,第三次探班时丫已经盘腿坐在服化小姐姐中间跟人家一起有说有笑地烤暖炉缝手绢


    如此之强的适应能力让莎姐在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涌上一股心酸,虽说她早知道这剧组条件好不到哪儿去,但亲眼见了还是有种把亲儿子送来给人免费打黑工的罪恶感。


    “左翌杰。”莎姐在横店朱红的大门口叫了他一声。


    左翌杰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中乐呵地抬起头来,“哎莎姐,你来啦?”


    莎姐推了推脸上的大墨镜,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啦?”左翌杰放下手绢,起身屁颠儿地凑了过去。


    两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额在剧组还适应吗?”莎姐客套着开了头,显然适应得很好啊!


    “还行,就是饭有点儿难吃,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馆子”左翌杰没心没肺地搓着耳朵。


    莎姐抬手打断了他,“你想吃什么?姐回头叫人给你送来,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你拿个小暖炉?”


    “哇!姐你太好了吧!”


    “嗨,这有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姐说。”莎姐拍拍他的肩,“你在这儿好好拍戏,多跟其他人学习,手绢儿也能少缝就少缝吧”


    左翌杰看了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哇靠姐你不知道,这剧组是真穷,全部工作人员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多号人,场记就一个,都发烧了还在那儿坚持呢还有什么服装啊武器啊都是纯手工现做的,你看那个三叉戟,都我亲手削的”


    莎姐捂着不安的良心频频点头,“嗯嗯,我知道,不过这个导演虽然年轻但还是比较有水平的,你在这儿也能学到不少东西,都是经验”说罢连忙转移话题,“跟你演对手戏的女演员呢?见过面了吗?”


    左翌杰回头一指人群中另一位素面朝天盘着腿绣手绢的女生,“那儿呢,挺好相处的。”


    莎姐:“”看来导演为了节省经费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虽然你俩是演对手戏的,但关系再好也不要告诉她你的性向,知道吗?毕竟”莎姐低声安顿着,抬头正对上左翌杰无辜的眼神,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已经广而告之了吧?”


    左翌杰疯狂摇头。


    “那什么情况?”莎姐不安地看着他。


    “就告诉了她一个人。”左翌杰说。


    “为什么呀?图什么呀?”莎姐登时破防。


    “情势所迫,我再不说她就要跟我表白了。”左翌杰小声说。


    莎姐:“还挺受欢迎,那现在呢?她知道以后什么反应?”


    “拿我当好姐妹,就差约我一起去澡堂子了。”


    莎姐深吸一口气,重新将墨镜推回脸上,临走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安顿道:“总之,答应我,尽量保密,好吗?”


    “好的。”左翌杰一脸靠谱。


    作为一个给子,一个性格不错的给子,成为妇女之友总是很容易的事。除了演女三的小模特,左翌杰和组里的妆造姐姐关系最好,三个人经常凑在一起吃盒饭,没事儿的时候躲在道具间编假发、斗地主、缝手绢。


    这天中午,妆造姐姐为了感谢他俩这段时间对妆造组的辛勤付出,邀他俩去市里下馆子。


    左翌杰和小模特都很兴奋,齐刷刷地把手里没打完的牌往地上一扔,表示早就受够了剧组不要钱的黑心盒饭!


    “额,其实还有一个人。”妆造姐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弟弟正好在附近办事,我俩也好久没见了,就约了他一起,你们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左翌杰和小模特火急火燎地收拾着地上的扑克,临走不忘将珍贵的小暖炉锁进箱子里,“他不介意我俩就行!”


    妆造姐姐好笑地看着他俩,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对左翌杰道:“对了,我弟弟经常看你主持的节目,不知道一会儿见面能不能认出你。”


    小模特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左翌杰在剧组滚了一周沾满尘土的羽绒服和不修边幅的鸡窝头,一本正经道:“认不出来,认出来你也不能答应知道吗?糊咖也是咖。”


    左翌杰一甩并不存在的刘海儿,拿腔拿调儿地摸出一副墨镜矜持地戴上了,“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显得平易近人些。”说罢浑身上下地摸了摸兜,啥也没摸出来,居高临下地向小模特一伸手,“身上有笔吗?一会儿签名用。”


    小模特:“”


    一路吵吵闹闹地到了市里的餐厅,找了个阳光充足的靠窗位置坐下,妆造姐姐去门口接弟弟,左翌杰和小模特围着手机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在线签名设计得好看。


    “哎哎来了来了,你粉丝来了!”不一会儿,小模特忽然倏地坐直了身子,一面佯装镇定地小幅度动嘴,一边激动地小声通报,比左翌杰还兴奋的样子。


    两人一起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小模特忽然偏过脸开始整理自己的发型,同时咬紧了后槽牙冲左翌杰小声嘤嘤,“卧槽卧槽你的粉丝有点帅啊好像比你还帅什么情况早知道我洗个头再出来”


    而向来不会让一句话掉在地上的左翌杰此刻却没有搭理她。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啊啊啊?”小模特不停地拿胳膊肘捅他。


    直到妆造姐姐领着那人来到他们面前,距离近到可以看清阳光下他浅褐色瞳仁的纹理,左翌杰仍旧安静如鸡。


    “这是我弟弟,祖喻。”妆造姐姐的声音响起,他们谁都没有主动伸出手去。


    “傻啦?”祖叶笑嘻嘻地伸手在祖喻眼前晃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有点眼熟呀?”


    祖喻迟缓地转过头愣怔地看着祖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怎么知道我们”


    “你不是经常看他主持的节目嘛?认不出来啦?”


    没说完的话堪堪停在嘴边,祖喻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真的傻了,刚那一瞬间他居然以为祖叶知道他们的关系。


    祖喻看着左翌杰,左翌杰也看着祖喻,对视的那一刻左翌杰迅速地移开了眼,但祖喻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张和不可置信。


    最终,还是祖喻率先伸出手去,尽量自然道:“你好,我看过你的节目,很有意思。”


    “啊,谢、谢谢。”左翌杰局促地站起身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指尖。重新坐回座位上时,耳边传来了小模特无情地低声调侃,“现在你看起来像他的粉丝”


    左翌杰:“”


    而祖叶完全没注意到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各自缤纷的异样神情,只当他俩是第一次见面而有些不好意思。


    一顿饭吃下来,有小模特吱吱喳喳天南海北地胡侃和祖叶不多但适时地接茬,气氛倒也不算尴尬,除了上菜时服务员不小心碰掉了祖喻的筷子,左翌杰和祖叶同时向他递出了自己的那支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用,谢谢。”祖喻向左翌杰道谢,然后推回了祖叶那支,自己转头问服务员要了双新的。


    “啧啧啧啧啧”小模意味深长地特瞥着左翌杰,捂着嘴用只有左翌杰能听到声音啧啧摇头,啧得他如芒刺背,啧得他如坐针毡。


    左翌杰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丝关切的微笑,“菜很塞牙吗?需不需要给你找根牙签?”


    “不用,谢谢。”小模特坏笑着低下头去乖巧扒饭。


    恨得左翌杰牙根儿直痒又束手无策。


    吃完饭,祖喻说开车送他们回剧组,祖叶和小模特手拉着手坐进了后座,左翌杰犹豫了一下,只好上了副驾。


    告别夏锐之的百万豪车后,祖喻自己买了辆二十多万的雷克萨斯,够经济,不张扬。冬日的正午阳光正好,车载音响里小声放着音乐广播,大家都有些泛起困来,一路无话。


    立交桥前的路口有些堵车,祖喻嘴里的口香糖已经嚼得索然无味,便想找张纸吐出来。可余光一瞥,抽纸盒在副驾前方,只好作罢。


    而就这个想法产生的同时,左翌杰已经将纸巾递到了他嘴边。祖喻一边心跳漏了一拍,一边习惯性地将口香糖吐了出来。


    有些东西完全是条件反射肌肉记忆,任凭你时过境迁,总能在某个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时刻不由分说的冒出头来。比如被某人伺候惯了的祖喻,和伺候惯某人的左翌杰。


    祖喻甚至都不用说话,眼睛一瞥左翌杰就知道他是要喝水还是吃饭。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熟稔太过自然,可问题的关键也在于此——这并不应该!


    所以祖喻愣住了。


    左翌杰愣住了。


    就连原本在后座眯着眼打盹的祖叶和小模特也不约而同的直起了身。两人诧异而沉默地彼此对视一眼,用女人独有的第六感从对方的眼神中交换着信息:


    ——“刚才有人说话吗?”


    ——“没有。”


    ——“左翌杰刚才是不是用手去接了他吐出来的口香糖?”


    ——“你刚才是不是也看到祖喻把口香糖吐到了左翌杰手里的面巾纸上?”


    第48章  将祖叶一行送到剧组后,……


    将祖叶一行送到剧组后,祖喻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一年前他们父亲在A市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并没有出现当初担心的种种后遗症。为了照顾父亲祖叶也来到了A市,好不容易让祖叶离开那个落后的小镇,祖喻是不可能再让她回去的,于是父亲出院后他提出让祖叶留在这里学习美容美发。他爸罕见地没有反对,但借机送来了永远见缝插针“买一赠一”的陈宝鑫。


    对此祖喻像是早有预感也懒得抵抗,于是顺手将陈宝鑫也扔进了给祖叶找好的美容美发培训机构。这家机构更像一个私立学校,包吃包住,一年培训费贵得令人咂舌,祖叶问起时祖喻谎称自己有渠道,可以抹去一个零,但不可以告诉别人,祖叶只好将信将疑地去了。


    这家机构之所以昂贵就是因为创始人在圈子里很有知名度,祖叶原本就喜欢这些,有天赋又很刻苦,很快便脱颖而出,跟着老师接了不少商单,如今自己也可以跑些小剧组。就连不学无术的陈宝鑫现在也可以进入A市某高端沙龙品牌,嗯当一名洗头小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祖喻已经实现了当初想要在A市实现的一切——有一处可以栖身的屋子,尽管是租的;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子,尽管并不足以撑面子;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一定的社会地位,有足够的积蓄抵御未知的风险,有能力在这座繁华的城市立足并能安排好父母和祖叶。


    他说感谢夏锐之是真的,如果没有夏锐之,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这些。但离开夏锐之他心里也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他和夏锐之之间顶多算是各取所需,谁要敢说他俩这相处模式也算是谈恋爱他第一个不同意。夏锐之之所以愤怒无非是因为分开这件事被他先提了出来而已。


    可话又说回来,凭他对夏锐之的了解,如果他不提,夏锐之是永远不可能先开这个口的。


    从本质上来说夏锐之是个比左翌杰还混蛋的混蛋玩意儿,同样是偷吃惯了的主,左翌杰能把你当太皇太后似的供着,而夏锐之让你觉得你才是被偷吃的那个。


    谈恋爱对夏锐之来说就像养了一只小猫,养了小猫并不影响他继续买其他小鸟和小狗。即便失去新鲜,只要你不伸爪子挠他,他也不会弃养你,因为他又不是养不起。你可以偶尔吃醋跟他撒娇因为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情趣,可如果你真的要求他不许再养其他宠物他就会觉得你不识趣。


    祖叶和小模特在前,左翌杰在后,一行人即将走到横店门口,左翌杰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先进去吧,我手机好像落车上了。”左翌杰道。


    祖叶回过头来,“是吗?那我给我弟打个电话,不知道他走远了没有”话音未落,左翌杰已经扭头跑远了。


    祖叶:“”


    小模特:“”


    左翌杰跑回了他们下车的地方,祖喻的车还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左翌杰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走到车边,敲了敲副驾的玻璃。


    祖喻转头,看到左翌杰时十分惊讶,大概过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打开了门锁。


    左翌杰拉开车门,有些不自在地嗫喏:“额,我手机好像落你车上了。”


    “啊,”祖喻低头在副驾座椅和车前的置物台上找了一圈,哪都没看见左翌杰的手机,“没看到啊,是不是掉座位底下了?”


    “啊,”左翌杰忽然一摸兜,“找到了,在羽绒服兜里。”


    祖喻呐呐地看着他,“找找到就好。”


    左翌杰有些欲言又止地站在门边,扶着车门的手松开又攥紧,终于鼓足勇气看向祖喻的眼睛,“Anny姐说你经常看我的节目是是真的吗?”


    那一刻祖喻也有一瞬的慌乱,无措地张了张嘴,不过很快便又镇定下来,简单的两个字如珠落玉盘,“真的。”


    “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吗?”


    祖喻平静地看着他,“嗯,我看看你。”


    左翌杰看着他,许久没说出话来。


    祖叶远远跑来,看到祖喻的车还停在路边,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手机找到了吗?”


    左翌杰还是一转不转地看着祖喻。


    祖喻略微向前倾身,透过副驾的车窗对祖叶道:“找到了。”


    “那就好。”祖叶笑笑,“那你快去忙吧。”


    “嗯,回头家里见吧。”祖喻发动了车子,缓缓向前驶去,后视镜里,左翌杰仍远远地站在原地。


    车载屏幕上跳出小胖的来电,祖喻收回视线,戴上耳机。


    小胖:“到法院了吗?”


    “就在附近。”祖喻道。


    今天是王凡危害珍贵、濒危保护动物案二审开庭的日子。小胖有些紧张,坐在辩护席上不停地抖腿搓手。


    “你冷吗?”祖喻问他。


    “还行。”小胖说。


    “还行就别抖了,我一写字儿全是虚线。”


    审判员入场,法槌落下,庭审正式开始了。


    “上诉人,请陈述一下你的上诉理由。”审判长道。


    “我觉得、我觉得一审有些判得太重了。”王凡看起来也很紧张。


    “那你认可一审法院认定的犯罪事实吗?”


    王凡看起来有些茫然,“我我确实是卖鹦鹉了,但我卖的都是我自己养的鹦鹉”


    “我知道,”审判长道,“这些一审判决书里都写了,也就是说你是认可一审判定的犯罪事实的对吧?”


    “对”


    “但你的上诉书里写着要求改判无罪,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认为自己无罪还是要求减轻量刑?这是两个概念。”


    王凡有些被问懵了,茫然地看着审判员,眼睛忍不住往辩护席那边看去。


    小胖忍不住道:“审判长,我跟他解释一下”


    审判长严肃地打断了他:“现在是上诉人发表意见的时间,你不要打岔。上诉人,我再问你一遍,你对一审认定的犯罪事实有异议吗?”


    王凡无助地看了眼小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嗫喏地开口:“没没有。”


    “也就是说你是认罪的,但要求减轻量刑,对吧?”


    尽管开庭前已经做了沟通,这回他们要做的是无罪辩护,但奈何一审认罪认罚从轻处罚的观点已然深入人心,而且普通人根本就搞不清审判员问话的用意以及这些专业名词的区别,坐在辩护席的祖喻和小胖只能眼睁睁看着当事人懵懂而小心地呐呐道,“嗯,对”


    小胖捂住了脸,祖喻低头叹了口气。


    “好,下面请检察员询问上诉人。”


    这个时候检方还是比较放松的,并没有询问太多的问题。等到了质证环节,祖喻提出对鉴定意见有异议时,现场的气氛才顿时暗流汹涌起来。


    “首先,我们对罚没勘验的45只鹦鹉的品种持存疑态度。”祖喻道,“我们认为这份鉴定意见无法确定这45只鹦鹉是不是一审认定的国家二级濒危保护品种。”


    “这不用你确定,这是由鉴定机构负责确定的。”审判长道。


    “是的审判长,但这份鉴定意见的有效性和关联性是有问题的。”祖喻道,“首先,一审判决中有提到,相关林业部门于2月25日收到警方查没的45只鹦鹉。而鉴定报告中提到,该机构于3月12日对警方送来的鹦鹉进行了鉴定。这里日期间隔了半个月之久,请问这段时间这些鹦鹉都在哪里存放养殖?”


    “你提的问题和本案有关系吗?”审判长皱起了眉,“不要问和本案无关的问题。”


    祖喻只好快速道,“这个问题事关检材的来源,据我们调查,相关林业部门并没有足够大的鸟舍同时容纳这么多鹦鹉,况且王凡的鹦鹉被查没时正值我市开展《严厉打击野生动物非法交易专项行动》期间,据新闻报道,本次行动共打击相关违法犯罪60余起,查没珍惜鸟类800余只,其中被列为保护动物的鹦鹉500余只。这么多鸟,相关部门根本无处养殖存放,怎么能分得清哪些鹦鹉是谁上交的?所以希望公诉人可以提供一下相关证明材料,证明林业部门在移送鉴定期间是如何存放、区分这么多鹦鹉的。”


    这个刁钻的辩护角度将出席的检察员问住了,最终法院决定,申请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出庭说明情况。


    该工作人员表示:“公安查没移交的珍惜鸟类都是在我单位的鸟舍里养殖的。”


    祖喻追问道:“请问可供养殖的鸟舍有几间?每间鸟舍有多高?面积有多大?”


    “就一间,额,高2米左右,面积大概二、三十平米。”


    祖喻接着道:“我查了相关文献,文献中提到,为了保证鹦鹉的健康,30平米的鸟舍中建议饲养的鸟类数量不益超过10只,不考虑鹦鹉健康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饲养25至30只,光本案涉案鹦鹉就有45只,确定放的下吗?按照鉴定意见,这些可都是珍贵、濒危野生动物,这样存放养殖真的没问题吗?”


    该工作人员顿时有些慌张起来,“额,我们肯定是要首先确保这些动物的健康的,鸟舍空间确实有限,所以为了保证这些鸟的健康,有些放不下的就直接放归山林里面了。”


    “没做鉴定就直接放归了吗?”


    “做了,做了。”证人更加慌乱地胡乱点头,已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那请问做鉴定这半个月期间,这些鸟都在哪里养殖?鸟舍不是放不下吗?”


    工作人员再次改口,“有些没做。”


    “所以这45只里有些没做鉴定?直接放归山林了。”祖喻像个黑漆漆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额应该是。”工作人员紧张地不停出汗,大脑飞速运转着,生怕无端端地被传了过来,再摊上些无妄之灾。


    “有多少只没做?”祖喻不依不饶。


    “不知道。”


    “你们没有相关记录吗?”


    “有是有但没有这么详细的”


    “也就是说这些罚没来的鸟都关在同一间鸟舍里,你们也分不清哪些是这批交来的,哪些是上一批交来的。”


    该工作人员说了一圈又说回了起点:“因为鸟舍空间有限”


    “你只需要回答能分清还是分不清就可以了,如果能分清是用什么方法区分?”祖喻简练道。


    “放到鸟舍里就分不清了”


    问来问去,永远答非所问,难以自圆其说。


    祖喻合上了鉴定意见书,掷地有声道:“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法确定移送鉴定的45只鹦鹉是本案当事人上交的那45只,对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工作人员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哑口无言了半晌,最终只能以一句“我不清楚”来应对。


    祖喻举了举手里的鉴定意见书,“这份鉴定意见书是本案的核心证据,但这份证据既不科学也不严谨,甚至不能确定检材的来源是否被污染,我认为这样一份证据不具备证明能力。再者,根据刚才证人的表述,当事人上交的45只鹦鹉甚至不是全部进行了鉴定,却全都被认定为本案所说的野生保护动物。鹦鹉的种类和数量直接关系着定罪量刑,却如此草率,所以,我们申请对当事人上交的涉案鹦鹉进行重新鉴定。”


    审判员沉默了,检察院沉默了,在场的大伙都沉默着。因为刚才大家都听得清楚,上交的鹦鹉因为没有足够的养殖场地,已经放归山林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祖喻等了一会儿,接着道:“如果不能重新鉴定,希望审判长可以秉着公平、公正的法治精神,疑罪从无的刑法原则,依法宣判当事人王凡无罪。”


    小胖激动地在桌子底下不停抖腿,几乎想跳起来尖叫一声!


    漂亮!现在本案的关键证据已被彻底推翻,而且就算想申请重新鉴定也不可能了,因为时隔一年鹦鹉已经被放归山林,就算没放,按照刚才的说法,作为证据材料也早就被污染,失去了证据效力。


    检方中的一人还算镇定,他申请提问,审判长准许了。那人平静地看着王凡,问道:“上诉人,本案涉及的45只鹦鹉,当时查扣时都是你亲自给警方指认的,对吧?”


    “对。”王凡老实地点头。


    那人递给他一张当时在查扣现场拍的照片,问:“这些鹦鹉里面,哪些是小太阳鹦鹉?哪些是和尚鹦鹉?”


    老实的少年指着照片天真地开口,“这几只是小太阳,剩下几只是和尚。”


    “确定吗?”检察员紧紧盯着他。


    “确定。”少年频频点头。


    小胖立马急眼了起来,“上诉人不是专业的鉴定人员,他的鉴定意见是不具有效力的!”


    “现在是公诉人提问时间,辩护人你有问题可以等他问完以后申请提问!”审判员出声训斥道。


    一片混乱中,王凡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可能办错事儿了,顿时无措地看向辩护席上的小胖。他这一指认差点将祖喻之前的努力一夜拉回解放前,让检方可以借机向法官说明这几种鹦鹉的品种是很容易区分的。


    已经起诉的案件是不会轻易撤诉的,对此公诉人的态度也很坚定,辩论环节,小胖救人心切,在谈及这起案件的危害性时,不由激动道:“从立法本意上来讲,禁止买卖野生动物是为了保护生态环境,王凡买卖的是人工饲养繁殖的野生动物,请问这还算是野生动物吗?这破坏生态环境了吗?”


    结果立马被公诉人抓住了话里的漏洞,反驳道:“大熊猫也是人工饲养的野生保护动物,你可以随便买卖吗?”


    小胖被堵得一愣,脸色通红的盯着公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祖喻立马接到:“受限于自身条件和环境适应能力,大熊猫经过人工饲养繁殖后数量还是很稀少,全国仅有几百只,但这几种鹦鹉经过王凡一人繁殖,很快就从几只变为几十只了,这完全没有可比性。这种鹦鹉的数量,不算自然界的野生品种,仅仅是人工繁殖的数量就已经达到几万只,它虽然存在于野生动物保护名录,但实际上已经既不珍贵也不濒危,仅仅因为一部没有及时更新的名录,本案的上诉人就要承受三年的牢狱之灾。试想,若无加重情节,抢劫、强x等暴力犯罪可能才只判3年有期徒刑,而上诉人仅仅因为买卖了几只当今数量已足够多的鸟就被判同等刑法,这样固化的处理方法既不利于我们社会的发展,也很难被广大老百姓接受。”


    小胖接过话头,“此外,上诉人有一个8岁,患有自闭症的弟弟。他们父母过世的时候上诉人还在上初中,一夜之间温饱的压力和抚养弟弟的重任全都压到了一个不足14岁的少年家长身上,所以他现在只有初中学历。但这么多年他没去偷、没去抢,一直到前年都是在砖头厂干苦力,本本分分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和弟弟。他最初养殖鹦鹉也是出于喜欢,而非为了卖钱,后来是为了在照顾弟弟的同时为弟弟筹集治疗费用,才选择出售这些自己悉心照料的鹦鹉。所以,希望审判长可以综合考虑本案的危害程度轻微、证据不足的情况,同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依法宣判王凡无罪。”


    当小胖说出这句话时,祖喻看到被告席上一直老实、木讷地少年低下头去擦了擦眼睛。


    这是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一下午,终于来到陈述环节,天色已暗。


    “请上诉人做最后陈述吧。”审判长的声音里也充满了疲惫。


    这个善良到从来不懂为自己辩解的少年直到最后还是老实道:“其实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犯罪了”


    在祖喻和小胖急促而疯狂的咳嗽声中才终于匆匆打住,只说了一句:“但是我弟弟太长时间看不到我会害怕,别人跟他讲话,他听不懂。”


    经过一下午的拉锯,检方最终提出原审判决犯罪事实清楚,部分证据尚不充分,建议法院发回检察院补充侦查。


    听到这句话时,祖喻和小胖终于将大半个心放到了肚子里。这意味着案子大概率会撤诉了。


    果然,不久之后,小胖收到了检察院撤回起诉的通知。


    彼时祖喻刚搬进新的公寓,接到小胖打来的电话时他正赋闲在家,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脚边是大堆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行李。


    “案子撤诉了!走吧!去酒吧!今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不太想去。”祖喻蔫儿蔫儿道。


    “怎么了?心情不好?正好出来聊聊!”


    “我好像有点儿想他。”祖喻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天花板。


    “闭麦吧不想聊了。”小胖颓废道,“多希望我身边的赔钱货少一些。”


    第49章  最终祖喻还是没有经……


    最终祖喻还是没有经得住小胖的软磨硬泡,和他一起去了酒吧。


    店里灯光昏暗,他和小胖并肩坐在吧台,不过几杯下去,小胖已然有些微醺了。


    “讲讲啊,为什么放不下她?”小胖有些迷离地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


    祖喻看着面前的果盘,不在意地哼笑,“因为他出差回来会给我带柚子。”


    “咱出息点儿成吗?”小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祖喻自己也笑了,“我当时也挺火大来着,心说大老远回来就带了颗大柚子,剥起来还齁麻烦。”


    小胖哈哈大笑,问:“她什么反应?”


    “他”祖喻若有所思地想着从前,笑容却暗淡下来,“他说你就没想过我知道你懒,所以已经给你剥好了吗?”


    小胖笑着摇头,“她倒是好脾气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呀?”


    “不知道。”祖喻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惯常明确而坚定的目光此刻浓雾弥漫。


    他和左翌杰为什么分手,他是真的不知道。有时候他觉得应该是有很多原因,而且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正常人眼里非常值得分手的原因。可偏偏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不足以说服自己。


    “他沾花惹草惯了,被我抓了好几次现行。”祖喻既像是陈述,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哦,那是该分。”小胖煞有其事地频频点头。


    “可我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尿性。”祖喻缓慢道。


    “我懂。”小胖一副十分理解的表情,“你以为你能改变她,最后发现本性难移,所以心灰意冷了,对吧?”


    祖喻却摇头,“也不是。”


    “那怎么讲?”小胖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当时也没打算和他在一起多久。”祖喻把玩着晶莹剔透的酒杯,像是兀自陷入遥远的回忆里,喃喃道,“我想往高处走。”


    “这冲突吗?”小胖喝了一口杯里的酒,被辣得挤了挤眼睛,抬手对吧台里调酒的帅哥道,“麻烦给我换一杯吧,这实在喝不了”


    “不攀高枝儿,怎么往高处走?”他听到祖喻透着嘲讽的声音。


    祖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冷漠,好像早就暗自下定了决心。


    “得”小胖长长叹了口气,“那你俩纯属互相祸害,谁也别怨谁了。”


    而祖喻低垂着空无一物的眼眸,近乎自言自语地哑声道:“可我这辈子最想回去的时候,就是和他互相祸害的那段日子。”说完自己也乐了,“明明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发现他和别人胡搞我还是特来气。”


    祖喻说完,忽然发觉似乎很久没听到小胖的动静。转头一看,小胖正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疯子?”祖喻笑说。


    小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满眼的悲悯仁慈。


    “那是什么意思?”小胖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服,不由皱起了眉。


    小胖张了张嘴,一语道破天机,“你好像真的很想她。”


    “卡!收工,辛苦了大家。”导演拍完今天的最后一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又在充当灯光助理的左翌杰收起补光灯,灯光大哥一边收设备一边道,“今天收工还算早,哥请客,咱去大排档吃烧烤吧?”


    左翌杰笑笑,“下次吧,我今天和朋友约好了。”


    “是吗?那好吧。”


    左翌杰将自己的东西收进包里,胡乱将包甩上肩头,转过身,不禁愣在原地。


    身后不远处,祖喻靠在剧组暖黄色的照明灯下静静看着他。光晕从他站立的地方蔓延到自己脚下,像一张散开的网。


    四周空无一物,他动弹不得,也无处可躲,耳朵翁鸣,心跳不受控制地撞击着胸腔。


    左翌杰呆呆矗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之间经过,直到工作人员关闭了照明的电源,那束光骤然消失下去,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踌躇着向前迈了一步,估摸着缓缓走到祖喻面前,过了很久,不算自然道:“Anny姐已经回去了。”


    “是吗?”面前传来祖喻淡淡的声音,两人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近,左翌杰能闻到他呼吸间飘来的酒气。


    “你喝酒了?”左翌杰有些吃惊。


    “嗯。”


    “那你怎么来的?”


    “叫了代驾。”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的语气,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声音透着一丝倦意。


    “啊”左翌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左翌杰隐约看到他泛着水光的嘴唇,和不如往日神采熠熠的眼睛。


    祖喻始终看着他不说话,像在看一本难以理解的书,或一副太过抽象的画。而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左翌杰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想和他拉开些距离,“那走吧,你下次再来找她。”他佯装自若道。


    “嗯。”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来到路边,果然看到祖喻的车停在这里。


    “你去哪儿?”祖喻淡淡道。


    左翌杰愣了一下,“去找朋友。”


    祖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我送你去吧。”


    “不用。”左翌杰摆了下手,“我打车就行。”


    祖喻扶着车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僵持半晌,左翌杰只好坐进了后座,“好吧,谢谢。”


    本以为祖喻会去副驾,谁知他上车后祖喻也顺势挤了进来,于是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祖喻关上了车门,“去哪里?”


    左翌杰说了个酒吧的地址。


    代驾师傅启动了车子。


    祖喻始终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有些疲惫地靠在车门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了左翌杰说的那个酒吧,祖喻似乎已经靠在车门上睡着了。左翌杰想跟他打个招呼再走,但看他闭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低声对司机师傅道:“麻烦安全送他回家吧。”便下了车。


    Colin和宋颉正好站在酒吧门口抽烟,几步之外还有正在打电话的姚野。


    “怎么在外面儿站着啊?”左翌杰走上前。


    “这家没位置了,换地儿吧。”宋颉道。


    Colin搓着手蹦蹦跶跶,正要说什么,突然奇怪地往左翌杰身后看了过去,道:“你朋友?”


    左翌杰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看到祖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此刻正面无表情地靠在车上看着他们,不由心里一紧。


    风吹着他黑色的大衣,过分白皙的脸显得格外阴冷。果然,下一秒祖喻幽幽开口,“你们还在一起啊。”


    他看到祖喻嘴边扬起一丝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意味的冷笑,“真长情。”


    宋颉愣住了,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姚野也愣住了。


    这个声音宋颉记得,正是两年前在电话里把他骂开了花的声音。


    这个声音姚野也记得,正是两年前被他激怒歇斯底里的声音。


    只有Colin缩着脖子不明所以地看看祖喻又看看左翌杰,没头没脑地嚷嚷:“这谁啊?你新男朋友?你不是刚和程乐分手吗?说好的下一个轮到我呐?!”


    左翌杰看到祖喻嘴边那抹讽刺的笑意越发深了。


    “下一个?”祖喻暗淡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最后似有若无地停在左翌杰脸上,没什么语气地开口,“这样的日子你还真是过不腻。”


    祖喻看着左翌杰。


    左翌杰也看着祖喻。


    “你和他们都睡过?”祖喻面无表情。


    没等左翌杰开口,姚野忽然走上前来,笑眯眯地将脑袋靠在了左翌杰肩上,“多虑了,只有我一个。”


    左翌杰顿时被电打了一般,带着怒意慌张地高声道,“姚野!”


    “我知道。”和他比起来,祖喻倒是淡定多了,甚至还能挤出一丝笑来,“不管是4年前的2月23号,还是两年前我们分手那天,他不都是跟你在一起吗?”


    左翌杰霎时变得脸色惨白。


    看着左翌杰慌张的样子,祖喻咬牙冷笑,“我不是来翻旧账的,咱们都分了多久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当初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轮班的,一三五他们,二四六跟我?”说着缓缓凑到左翌杰脸前,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低沉的声音几乎透着恨意,“对了,那现在是不是也能带我一个?反正这阵容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左翌杰愣了一下,猛地推开了他,“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不知因为愤怒还是惶恐,祖喻看到他眼圈蓦地泛了红。


    “我就当你答应了。”祖喻冷眼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完,顾自上车走了。


    车子绝尘而去,留下左翌杰雕塑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Colin刚一开口,就见雕塑忽然迈开了腿,疯了似的朝车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去”Colin懵逼地看着左翌杰离开的方向,“你们拍电影儿呢?打个车啊!这他妈能追上吗?”


    只有姚野面无表情,全然不似刚在祖喻面前时那般得意。


    “走吧。”姚野说着,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诶?咱们不等左翌杰了吗?”Colin云里雾里。


    “他不会回来了。”姚野努力让自己仰起头,声音冷淡而笃定,


    宋颉率先迈开腿跟了上去,慢条斯理地调侃道,“一会儿喝多了别哭啊。”


    姚野烦躁地加大了步伐,“滚蛋吧你。”


    第50章  打开门,漆黑的房间……


    打开门,漆黑的房间没有开灯,搬家后带来的行李还封在纸箱里,乱七八糟的堆在地上。祖喻无视了这一切,径直向流理台走去。


    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放着半瓶打开的白兰地,他一手握着瓶颈,一手摸索了一圈,想找个酒杯,接着想起来酒杯都在还没开封的箱子里。祖喻无神地盯着满地纸箱看了一会,干脆靠在台子上就着酒瓶喝了起来。理智告诉他别把自己喝得起不来床,所以他喝得并不快。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极度想要掌控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的感觉,这种明知正确答案,手却伸向错误选项的感觉。理智失控,人格崩盘,无处发泄的占有欲让他能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来。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面对左翌杰时他永远不正常。恨不得把他阉了,却舍不得把他甩了。


    所以他有时候会恨左翌杰。如果没有遇到左翌杰,或许他不会觉得后来的日子如此索然无味。如果没有遇到左翌杰,或许他就能向着功名利禄心无旁骛地走到山巅。如果左翌杰当初能把那不值钱的一往情深演得再逼真一点,或许他就能心甘情愿的堕落下去,在他身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左翌杰哪个都没做到,左翌杰把深情演得那么逼真,却又没有演到底。其实左翌从来没说过爱他,可即便时至今日,即便亲眼目睹左翌杰做了那么多荒唐事,他也从来没怀疑过左翌杰是爱他的。


    丫喝完酒带着无限温柔的倦意叫自己宝贝老婆是真的,不厌其烦地围在自己身边跟前跟后地端茶倒水是真的,熟睡时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是真的,二百五似的从兜里摸出一沓现金豪气万丈地说:“走吧,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挥霍。”是真的,为数不多的深情是真的,昙花一现的可靠是真的,无底线的纵容也是真的。


    那些该死的爱看得见摸得着还都摆在明面儿上,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可他妈的,为什么不能只对自己一个人真呢?


    酒精缓慢的流经身体,却始终没有麻痹那条焦躁不安的神经,有时候酒量太好也很让人闹心。


    愤怒夹杂着恨意和失望,不是对左翌杰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缺爱是他的底色,让他眼高于顶的同时比谁都能凑合。


    心脏像漏了个大洞,空荡得令人想掏出来填点儿水泥再塞回去。


    算了,祖喻仰起头,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就这样吧,反正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就这样吧,追名、逐利、贪财、好色,四个里面你自己就占了三个,左翌杰不过是好点儿色,有什么看不开的?


    祖喻放下酒瓶,有些踉跄地往卧室走去。还没走到房间,玄关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强忍着烦躁打开门,杀千刀的左翌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


    饶是喝了不少,祖喻也不禁恍惚起来,因烦躁而蹙起的眉心转为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问了Anny姐。”左翌杰好像跑得很急,话说得断断续续。


    祖喻僵硬地扶着门把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他笑了一下,不正经道:“今天就轮到我了?”


    左翌杰从未在祖喻眼里看到如此颓败的颜色,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水手亲自折断了桅杆,信徒亲手砸碎了神像,满地零落,都是自己亲手玷污的信仰。


    一种溃败的钝痛在心中弥漫开来,霎时连呼吸都停滞了,左翌杰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今天见到祖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生气,可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现在看来,他大概是在气自己。


    紧攥的拳头不觉松了劲,左翌杰无力地向后退了一步,祖喻却在他后退的瞬间用力扯过他的领子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接着粗暴地堵上了他的嘴。


    牙齿磕破了嘴唇,浓重的酒味混合着血味在呼吸间弥漫开来,满溢着无可奈何的愤怒和恨意,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心碎而窒息。左翌杰呼吸颤抖着,闭眼时眼泪不设防地滑落下来。


    他脱下外套狠狠摔在地上,捧起祖喻的脸同样暴力地回吻过去,唇齿撕咬间逼得祖喻步步后退,纠缠着往卧室走去。


    做过的事无法抹去也不能回头,像一个充满诱惑而随时会反噬的诅咒。


    放纵的事你大可以去做,只要你足够有把握,相信自己此生绝对不会碰到那个比自由更难放下的人。你大可以这样一辈子独善其身的痛快下去,可你千万,千万不能爱上什么人,因为一旦你动了爱人的念头,那些荒诞的过去就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对于自己放浪形骸、色彩纷呈的前半生,左翌杰从来没有后悔过。他要自由,要随心所欲,要不在意世俗的目光当一个混蛋,不束缚谁也不被谁束缚的活着。


    可看着祖喻的眼睛他头一次觉得后悔,后悔那些过去无法抹去不能重来,后悔那些本该无悔的岁月摊开在祖喻面前时显得如此不堪破败。


    祖喻醒来时刚过早上六点,窗外天色还没彻底亮起来,泛着铁灰色一般暗淡的白,他动了动,发现右手被左翌杰紧紧攥着。


    左翌杰面向他熟睡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好看的眉毛不安地蹙在一起。像是向来没心没肺的家伙忽然多了满腹心事。


    左翌杰应该是刚睡下不久,床头放着半杯水,还是温的。


    祖喻抽出自己的手,左翌杰没有醒来,只是本能地攥紧了空空的掌心。


    祖喻坐起身冷静了一会儿,转身拿手背碰了碰左翌杰泛红的鼻尖。屋里暖气没开,实在算不上暖和,手背上一片冰凉的触感。祖喻伸手拉了拉被子,盖住了左翌杰晾在外的半边肩膀。


    左翌杰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他起身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哪里都没看到祖喻的身影。他不知道祖喻是刚搬到这里,还是正要搬到别处去,屋里到处是未拆封的纸箱和行李,尽管暖气很足,却让人觉得无比冷清。


    这间屋子比他和祖喻从前住的那间大很多,有独立的衣帽间,也有独立的书房。衣帽间里还没来得及挂什么衣服,几只LV的印花皮箱随意的散落在地上。双开门的冰箱里空无一物,不似以前总是整齐的放着备好的蔬菜和食物。


    走进书房,一个投影仪插着优盘孤零零地放在地上。向前迈步时无意踩到了一只遥控器,休眠状态下的投影仪嗡地亮了起来,于是对面的墙上忽然出现了自己没心没肺的脸,笑吟吟地和画面外的自己对视。


    左翌杰愣住了,那是两年前的他自己。


    他从未这么直观地看到从前的自己,他和他面对面站着,他那么无畏,那么年轻,满眼清澈和愚蠢,像是对整个世界都抱有无尽的期待和好奇。


    “人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总是告诉你要奋斗啊,要有追求,仿佛很多事你做不到就没法在这个世道继续活下去。于是渐渐的所有事都被赋予了它本不该有的重量”


    “所有人都像屁股后面有狼撵似的玩儿命狂奔,想要早点抵达那个更好的未来,都想着将理想和热爱暂且放一放,待到山花烂漫时有的是机会。结果绕了一圈儿下来才发现人其实没有那么多以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儿?就算小学毕业在路边卖西瓜你也能活得好好的。”


    画面外的左翌杰“噗”地乐了,缓缓蹲下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墙上跃动的影象。


    这是他当时参加主持人大赛前录制的VCR,看着屏幕前鬼扯一气儿满嘴跑火车的自己,他想笑得厉害,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起来。


    他极力控制着呼吸,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墙上的画面:


    “额等一下,”镜头外面传来宋颉的声音,“这是自我介绍吗?”


    “不是啊,”画面里的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缺,“这是我的人生感言。”


    “我们现在要录你的自我介绍。”


    “啊,不好意思扯远了,”傻缺重新看向镜头,“大家好,我是A市广播电视台交通之声广播栏目的主持人左翌杰。”


    祖喻回来的时候左翌杰还蹲在不见天日的书房里看那些拷在优盘里的影片,优盘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主持人大赛》的前6期。为什么只有前6期呢?因为第7期开始左翌杰就被淘汰了。


    听到动静,左翌杰转头看了过来。


    祖喻站在门口看着他。


    过了很久,祖喻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蹲下身来,掰过他的脸,伸手擦他脸上的眼泪。


    “哭什么?”祖喻的语气冷淡又温柔。


    尽管表面上一点儿看不出来,但祖喻其实也有些心慌,因为左翌杰向来没皮没脸没心没肺,他还从没见过左翌杰哭成这样。


    “不能是因为发现我偷着看你以前比赛的视频就以为我多爱你所以内疚的哭鼻子吧?”祖喻想逗他笑笑。


    左翌杰看着他,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你、那你干嘛看这些?”左翌杰抽抽搭搭地问。


    “好奇呗。”祖喻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第一次有认识的人上电视,看看你能混几集。”


    “别哭了,不至于。”祖喻看着他哭得不像样的脸,“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心没肺,我也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