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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91章你在勾引我吗?


    她这句话说完,沈鹤知却久久不曾有反应。


    秦香絮抬头去看,见往日云淡风轻的人,此时竟像是呆了一般,除了看她什么也不会。


    “怎么了?”她有些担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这下总算是把沈鹤知的神给唤了回来,他拉住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像在确认。


    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道:“是央央?”


    秦香絮鼻尖发酸,但她强行忍住眼泪,努力弯着唇,笑着回答道:“嗯,是我。”


    眼前的景象倏然转变。


    下一瞬,她就落入了沈鹤知的怀抱。


    他紧紧抱着她,有些魔怔般,嘴中不停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家,你与玲珑就不会”


    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都怨我,都怨我”


    听到沈鹤知略带哭腔的嗓音,秦香絮推着他的肩膀,从他怀中退出,仰了仰头。


    沈鹤知乌沉的眸子中蓄满了眼泪。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顺着他的下颌,凝成晶亮的泪珠,一滴又一滴。


    似是不想被察觉,他微微侧过脸,但泛着薄红的眼尾,还是暴露了主人的心绪。


    清冷如霜的人,真情恸落泪,倒是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楚楚可怜了。


    偏他还不是那种号啕大哭。


    是隐忍的、倔强的,连哭都要压抑,看着更令人不忍。


    “我怎么会怨你呢?”


    秦香絮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语气认真道:“你替我将玲珑养得那样好,我感恩你还来不及,遑论责怪?”


    沈鹤知沉默下,阖了阖眼,一行清冷滑落,哑着声道:“我不是好父亲,我成日将玲珑关在府中,哪儿都不许她去,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秦香絮很快答道:“那、那也是你为了保护她不受危害的举措,情有可原。”


    她以为她说的话能稍微安抚下沈鹤知的情绪,但他似乎更不安了,垂着眼,涩声道:“但我未尽到该尽的责任,我不曾保护好你,我”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吗。”秦香絮说:“那日我被匪徒追赶,很快就被柳相闻救下,之后我便成了公主,锦衣玉食,无上宠爱,什么都有了,并未吃苦,所以你不要再难过,好吗?”


    沈鹤知仍旧落泪。


    她见来软的不行,他还摆着那死相给她看,干脆道:“你是不打算与我成婚,所以在这儿装模作样地哭给我看吗?!”


    “你不成拉倒,我找旁人成去!”秦香絮说着,便拉开锦被下床,真有股要随便找人成婚的架势。


    沈鹤知果然慌张,两手环住她的腰,重将人抱回来,紧张道:“成的,成的,我要成的。”


    “我不哭了。”


    “真的不哭?”秦香絮问。


    沈鹤知颔首:“不哭。”


    她还有些不放心:“不光今日,以后也不许哭。”


    “好。”他皆应下。


    秦香絮见沈鹤知虽还含泪,但眼泪没有要再多的趋势,松口气,把下巴搁在他肩膀,终于满意地笑笑。


    她笑了还未有多久,就看到双儿完全蒙圈的脸。


    双儿看看公主,看看沈大人。


    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


    她不是一直待在房中吗,但公主与沈大人说的话,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了?


    秦香絮想起而今不是抱着相认的时候,她还有事不曾处理,“我要入宫去见我母后,把咱们的婚事提前。”


    沈鹤知放开她,问道:“要我与你同去吗?”


    “你怎么同去?我母后可是在后宫。”秦香絮提醒。


    沈鹤知顿了顿,“不小心忘了。”


    秦香絮想到就要做,“我得抓紧时间,不能再拖延了。”


    沈鹤知问:“你还回来吗?”


    “为什么不回来?”秦香絮说:“你是怕我被我母后留在宫中吗,不会的,我与她说完话便走。”


    沈鹤知轻握住她指尖,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回来后要去看玲珑吗?”


    秦香絮被问住。


    她骤然明白方才沈鹤知不安的情绪是为何。


    平心而论,她比谁都想见到玲珑,但她也比谁都怕见到玲珑。


    她怕玲珑诉说没有母亲陪伴而遭受的苦难,也怕被指责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更怕她深爱的女儿说出再也不想见到她之类的话。


    秦香絮的心头涌出酸楚的痛,她胆怯又犹豫道:“我我”


    沈鹤知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他把她的情绪看在眼里,随后弯唇,微微一笑,说:“去看看我们的孩子吧,她很想你,一直。”


    “好吗?”


    他很有耐心地说:“我会陪在你身边。”


    秦香絮握住他的手,像是在抓救命稻草,沉默阵,下定决心道:“我从母后宫里出来便去见玲珑。”


    “嗯。”沈鹤知垂眼,替她整理好微乱的领口,“我与孩子在家中等你。”


    ==


    双儿原先在公主府的时候就想问,奈何沈大人在问不了,这会可算是逮着与公主独处的机会,遂问道:“公主,您方才跟沈大人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呀,奴婢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真要解释的话,实在是费口舌,秦香絮想把气力用在待会儿跟母后说话上,因而面对双儿的疑问,她想了想,


    用一句话,简单概括道:“他是我丈夫,也是我孩子的爹。”


    双儿听完沉默了。


    公主马上就要与沈大人成婚,他可不得是公主丈夫吗,而公主则要当上玲珑小姐的继母,他自然也就是孩子的爹。


    这解释跟没解释,哪儿有分别。


    但双儿只能在心里想,公主说是解释,她就只好当解释来听。


    谈话间,长春宫近在眼前。


    秦香絮抬步进去,朝正中雍容华贵的女人行礼。


    姚文心见了,忙不迭地差人把她扶起来,紧张道:“都与你说了多少回,紧张些身子,你怎的就是不听。”


    秦香絮笑了笑,甫一坐好,开门见山道:“母后,儿臣的婚事,您准备的如何了?”


    姚文心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还差些东西。”


    “还差?”秦香絮不解:“是怎样贵重的东西,竟连母后都没有。”


    蓝玉捂着嘴笑了两声,从旁解释道:“非是缺,而是娘娘总嫌弃不够好,就拿方海去年进献的珍珠来说吧,都是一寸的大品了,可娘娘还觉着不够,非要他们今年献上一寸五分的来。珍珠如此,别的亦然,东西不就差着了。”


    秦香絮叹口气,“母后何必如此费心,东西只要差不离便是,女儿没有那样挑拣。”


    姚文心:“你不挑拣,意思是说母后挑拣了?”


    秦香絮无奈:“母后您分明知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她劝姚文心不成,姚文心反过来开始劝她了:“公主成婚,岂是能随意敷衍过去的,你又是本宫的女儿,当然什么都得最好的,才配得上你的身份,所以你啊,就不要操心这些,安心等着便是。”


    “但女儿想尽早成婚。”秦香絮说。


    “尽早?为何?”姚文心问完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到秦香絮小腹,开口道:“这不是不曾到显怀的时候吗。”


    秦香絮长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母后,儿臣想起从前的事了。”


    “从前事?从前什么事?”姚文心原先还轻松,很快脸色大变,语气中带着惊惶:“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不必再在意。”


    秦香絮见她如此反应,疑惑道:“母后您早知晓儿臣身上发生的事了吗?”


    姚文心不置可否,“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总归是过去的事,忘了是最好。”


    “母后是想儿臣抛却夫君与女儿,做那狠心之人吗?”秦香絮说:“我与沈鹤知都要成婚了,日后是同住屋檐下的关系,母后要儿臣怎么忘,如何忘?”


    姚文心眼中流露出迷茫,不可置信道:“香絮,你你在说些什么?”


    秦香絮问:“母后知道的,难道不是儿臣早年间与沈鹤知成婚,还诞下一女的事吗?”


    “什么?你说什么?!”姚文心快维持不住皇后的仪态,语气中满是惊吓,就差抓着秦香絮的肩膀摇着问了。


    秦香絮有些无措,“母后不知道这件事吗?”


    “本宫知道的哪里是这件事,本宫还以为以为”姚文心以手撑着额头,眉毛紧皱,短时间内受到的冲击太大,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秦香絮回忆道:“我从家中被匪徒追击后,很快就为柳相闻所救,这之间发生的事我都记着。”


    她抬起头,很是迷惘:“母后,您知道的究竟是何事?”


    姚文心肩膀蓦地一松,整个人说不出是疲惫多,还是高兴多,喃喃道:“竟是闹了个乌龙。”


    秦香絮追问:“母后,您——”


    姚文心犹豫再三,道:“当初你被寻回时,已非完璧,本宫便以为”


    秦香絮想起什么,有些无奈:“他那时年轻气盛,不懂分寸,所以所以”


    “总之你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姚文心叹了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她又问:“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个女儿,可是沈玲珑?”


    秦香絮有些惊讶:“母后您知道她?”


    姚文心点头承认:“你皇兄来我这儿时,偶尔提过两嘴,本宫便记住了。”


    秦香絮低头笑了笑,温柔道:“是啊,是她。”


    姚文心见她此情状,跟着笑了起来:“你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做母亲的人了。”


    她问:“你把那孩子带到宫里来,叫本宫瞧瞧如何?”


    “以后多的是机会。”秦香絮把话又引到正题上来:“母后,我想尽早成婚,越快越好。”


    “你就这么急着嫁给沈鹤知?”姚文心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不答应也不拒绝道:“你父皇那里你要怎么说?”


    秦香絮拉起姚文心的手:“虽然平日儿臣也能带玲珑来长春宫,但旁人又不知晓内情,儿臣贸然带她来,他们还不知要怎么想,背地里说多少闲话,只有尽早成婚,玲珑才能名正言顺地来这长春宫不是?母后您觉得呢?”


    姚文心有些拿她没辙:“你呀,真是。”


    秦香絮眉眼弯弯:“母后这是答应儿臣了?”


    “本宫还能拆散你们一家子不成?”姚文心说:“你父皇那里交由本宫解决,你就回去,安心等着日子定下吧。”


    秦香絮:“儿臣就知道母后最好了。”


    “少说些漂亮话,多做些漂亮事儿,”姚文心点了点她眉心,“你可得记着将本宫的外孙女带来。”


    秦香絮跟她保证:“一定,儿臣绝不会忘。”


    ==


    出了长春宫,秦香絮便按着说的那样,打算去见玲珑。


    沈鹤知早等着她了。


    他回来后换了身翠微色的缂丝衣衫,衬得肌肤如玉,眉目温醇。


    见人来,沈鹤知熟稔地牵住秦香絮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如此经历都有过不知多少回了,秦香絮以往都能从容适应,今日却觉得又是紧张,又是心慌的。


    她用力地拉着沈鹤知的手,迫使他停下。


    沈鹤知缓声问道:“怎么了?”


    秦香絮咬着唇瓣,有了一点要退却的意思:“我我要不还是改日再来吧?”


    “今天日子不好,我也什么东西都没带,”她本来是想随意说些什么借口的,可说着说着,她就真这么觉得了:“我什么都没给玲珑准备,空手而来,实在是不像话。”


    秦香絮迈着步子,想要跑,沈鹤知一只手环抱过她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捞回来。


    他眉毛微抬,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带着笃定:“在怕?”


    秦香絮知道瞒不过他,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沈鹤知:“为什么要怕?”


    秦香絮忧心忡忡道:“我怕玲珑觉着我不好,不要我这个母亲。”


    说完,玲珑推拒她的场面似乎真出现在眼前,她心中一痛,轻淡的水雾霎时在眼底弥漫开。


    沈鹤知默了默:“你不好?”


    “嗯,不好。”


    秦香絮沮丧地回答完,感觉到有人捧住了她的脸,不急不缓,力道轻柔,像是在捧什么易碎的珍宝。


    沈鹤知微微俯身,轻吻下她额头。


    他垂眸望着她,眼中的温柔荡开圈圈涟漪。


    “哪里不好?”


    “央央最好。”


    秦香絮微怔,看着他  。


    沈鹤知本就精致昳丽的容颜,因笑越发灼灼,微弯的眸子如月生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世间几何风景,恐也抵不过美人一笑。


    秦香絮承认,她原不安的心绪,随着沈鹤知的话,风平浪静了些。


    她深吸口气,眼神变得清明无比。


    “走吧,我们去见玲珑。”


    沈玲珑正搁院里跟张禀山大眼瞪小眼。


    张禀山捂着胸口,眉毛也紧皱着,很是难受的模样:“小姐您今儿就乖乖听话吧,小的身子不适,不能陪您瞎玩儿。”


    这段时日,张禀山一直管着沈玲珑,不许她玩儿这个,不许她玩儿那个的。


    沈玲珑被管得烦了,就打着你不让我玩,我就玩你的主意,没日没夜地折腾张禀山,一会儿要他上屋顶打鸟,一会儿要他下冰湖里捞鱼。


    时间短还好,长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张禀山百般无奈之下,可不就得使出装病的法子。


    不得不说,法子虽然老套,但确实管用,起码他家小姐这会儿不要他去偷看男人洗澡了。


    沈玲珑双手环臂,昂着下巴,问道:“哪儿难受了?”


    张禀山在心里叹口气,他就知道,他家小姐只是顽皮了些,性子是不坏的,这会儿还关心起他来了。


    有些感动地回道:“没什么要紧,就是心里有点犯恶心,估摸是前些日子下湖捞鱼的时候冻着了。”


    沈玲珑:“犯恶心?”


    “是。”张禀山承认。


    沈玲珑冷笑下,大声道:“你早上肯定照镜子了吧!”


    张禀山:“”


    他现在收回小姐性子不坏这句话,还来得及吗?


    “不管,反正你自己都说了不要紧!”沈玲珑拿手指着西边的屋子,说:“你快去偷看阿大洗澡,我要当捕快来抓你!”


    张禀山面露惊恐:“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的!!”


    阿大人如其名,不仅长得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一身的腱子肉,抡起拳头来,能把墙都给打凹进去。


    他要是真偷看阿大洗澡,看的时候就得顺带把棺材捎上,看完直接躺进去。


    沈玲珑用力地哼一声:“你这是违抗我的命令!以下犯上!”


    张禀山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只能跟无头苍蝇似的,眼睛四处乱瞟。


    等瞟见某两道身影,立马跟看见再生父母似的,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公主!主子!”


    秦香絮被他突然的暴喝吓到,眼睫颤了两颤。


    沈鹤知冷冷地看向张禀山,“滚下去。”


    “诶诶诶,这就滚,这就滚呐!”张禀山听到这话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马不停蹄地就滚了。


    沈玲珑本还因张禀山不屈服而不高兴,这会儿看见爹爹跟公主,与不高兴有关的情绪就立马飞远。


    她蹦蹦跳跳地凑到两人跟前,仰着头开始傻乐:“嘿嘿,今天两个人都在”


    秦香絮把沈玲珑从地上抱起,一路上准备好的话此时骤然变得苍白,凝于喉间,再难说出。


    她红唇张了又张,慢慢道:“玲珑,我是你娘。”


    “我知道呀。”沈玲珑说:“爹爹以后娶了公主,公主就会变成我娘。”


    她抱着秦香絮的脸,蹭了蹭,依恋道:“我可开心了呢。”


    秦香絮的眼泪“唰”的一下流出,毫无防备的决堤,她沙哑着声音:“不是继母,玲珑,我是你的亲生娘亲。”


    她用着最简洁明了的话语,将她所遭遇的一切,说与沈玲珑听。


    说完,秦香絮红着眼,定定地望着怀里的小人,颤着声音问道:“玲珑,娘亲没有及时想起你,让你孤单了这么多年,你怪娘亲吗?”


    她想要答案,又怕答案。


    沈鹤知在此时,搂着她的肩膀,给了她一点依靠。


    秦香絮缓了缓情绪,继续道:“你怪娘亲也不要紧的,这些年娘亲没给你的东西,以后都会好好补——”


    她的话,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止住。


    沈玲珑捏着衣袖,正小心翼翼地给秦香絮擦泪。


    她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与怨恨相关的表情,只有明澈干净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温和几分。


    沈玲珑一笑,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好开心,原来娘真的收到我的信,从天上下来看我了,我就说娘怎么这么好看,原来娘是仙女!”


    她“啊”了一声,又问道:“那我是仙女的女儿,我算仙女吗?”


    秦香絮被她逗笑,一笑眼尾上扬,衬着晶亮的泪珠,跟雨后初荷似的清丽多姿。


    沈玲珑没从她那儿得到答案,转而问起沈鹤知,“爹爹,我到底算不算仙女?”


    一问,她才发现爹爹也在无声落泪,只是她方才只顾着看娘亲,不曾注意到。


    沈玲珑没想哭的个人,这会儿也忍不住,眼睛整个红了:“你们要是再哭的话,我也要哭了。”


    “不哭不哭,娘不哭了,你爹也不哭。”秦香絮忙声说完,脸上扬起笑容,说:“你是我的女儿,当然也是仙女了。”


    沈玲珑的注意被成功转走,“但我不要做仙女,家里有娘一个仙女就够了,我要做别的。”


    “别的?”秦香絮问:“别的什么?”


    沈玲珑用两只手托着白嫩的小脸,摆出跟开花一样的姿势:“我要当娘亲跟爹爹最喜欢的小宝宝呀~”


    秦香絮失笑。


    她揉了揉玲珑柔软的头发,温声道:“你已经是了。”


    沈玲珑高兴地扑到秦香絮怀里,“哇!太好啦!”


    李成在远处看着,不禁摇摇头:“你说说看,三人一齐哭上了,这叫怎么个事儿。”


    管家抬起袖子,揩了两下眼角,“老大,其实我也有点想哭。”


    李成吸了吸鼻子:“不许哭。”


    ==


    沈玲珑下午光顾着高兴,没睡午觉,因而晚饭刚吃不多时,就困得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秦香絮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充盈。


    她怕扰着沈玲珑睡觉,缓缓起身,步出了门外。


    秦香絮回到她的房间,才进门多久,有人敲门,开门去看,见沈鹤知站在门外。


    他似乎刚沐浴完没多久,发尖带着潮湿的水意,白皙的面颊上泛着一层浅淡的绯色,像是被红日浸染的晚霞。


    秦香絮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来这儿?”


    沈鹤知抿了抿唇,缓声道:“我记得你怕黑。”


    秦香絮低下头,有些心虚道:“那那是从前为了亲近你,编的借口。”


    沈鹤知轻声回道:“哦,原是为了亲近用的借口。”


    秦香絮回答的声音更加小:“是”


    她见他还停留在原地,不免抬头,疑惑道:“你还不走吗?”


    沈鹤知抬起秦香絮一只手,贴到他颊侧。


    他垂眸望着她,问道:“若我说,我怕黑呢?”


    秦香絮沉默了下。


    她的视线从他轻薄的寝衣,还有领口露出的一截精致的锁骨掠过。


    她想了想,终于找到了最精准的词句:“沈鹤知,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沈鹤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牵了牵唇角,在她掌心轻轻啄吻两下,复而抬头。


    他眸色深深,宛若潭水。


    “那你要被我勾引吗?”


    第92章 第92章轻车熟路


    秦香絮忽然笑了一声,问道:“你知道如今是什么日子吗?”


    沈鹤知凝眸:“什么日子?”


    秦香絮看着他,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刻意顿了顿:“我的月、事、期。”


    她以为能从沈鹤知脸上看到类似慌乱的神情。


    但他只是颔首,声线平稳,毫无波动:“我知道。”


    “你知道?”秦香絮有些不解:“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这副作态?”


    沈鹤知轻叹口气,放下秦香絮的手,转而抱住她,把玉洁的下颌搁在她头顶,缓声道:“因为不想与你分开,想每时每


    刻都与你待在一处。”


    秦香絮被抱在怀中,鼻尖充斥着的,都是他沐浴后身上留下的清新香味。


    她笑了笑,温声道:“不会分开了,我们不是很快就会成婚吗?等婚后,我们便能常日相伴,白首不离了。”


    “可我不想等到婚后。”沈鹤知回答得很快。


    “好了,别这么说,不过几日的功夫而已,耽误不了什么的,你难不成与玲珑一样,正是爱耍脾气的年纪吗?”


    秦香絮看着眼前的轻薄衣衫,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点,也不担心冻着。”


    “别耍小性子了,回去吧。”秦香絮说:“我就在你隔壁,就算真长翅膀飞了,你也能听见动静,是不是?”


    沈鹤知不吭声,还是维持着抱她的姿势。


    秦香絮用了点力,从他怀里退出,正想要再说些劝他别闹脾气的话,可等看见沈鹤知的神情,话就像是尖刺般,硬生生地卡在嗓间。


    他垂着眼,与她对视。


    这是第一次,秦香絮看到他冷漠淡然的壳子下,那颗不安的心。他怕好梦易碎,更阑人散,更怕转眼成空,得而复失。


    她不在的四年,或许是沈鹤知最无助、最崩溃而又最绝望的四年。


    秦香絮不禁想,他每次割腕取血,是真的只是为取血,还是一次次的欲殉情而不能。


    没有人可以夜以继日地忍受痛苦,也没有人可以长久地在崩溃里存活。


    他凄悲的眼神,是一次无声的自白,向她袒露了所有。


    她不能就这样把沈鹤知留在黑夜。


    留在痛苦中。


    她不能。


    秦香絮靠着沈鹤知的胸膛,听着他稳而有力的心跳声,犹豫会儿道:“你今夜要来我房中吗?”


    “可以吗?”


    他清淩的声线自头顶传来。


    秦香絮的回答,是拉着他的手进门。


    纵有月光从窗牖间流泻,没有烛火、没有灯盏的房间依旧是昏暗,处处看不分明。


    秦香絮领着适才起一直沉默的沈鹤知,到了床前,她什么都未说,只是很快上床,在最里面的位置睡下。


    她躺下后不久,就感到身后的位置略有凹陷。


    沈鹤知两手环过她的腰,彻彻底底地抱住她。


    他低头,微凉的唇贴着她颈侧,轻缓地落下一个吻。


    秦香絮闭了闭眼,说:“早些睡吧,你明日还有事务要处理。”


    沈鹤知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无言,房内便是寂静,只除了萧瑟的北风偶尔会呜咽着从窗前掠过。


    秦香絮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梦,很多梦,从前的事与而今的事都有,交织穿插在眼前,引得人心潮起伏。


    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孤立无援的时候,耳目之间尽是号哭呐喊之声,张皇惊恐之态。


    秦香絮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若失序。


    曙色还未明,室内依旧寂静,针落可闻。


    秦香絮睁眼后发现,她在睡着时,不知不觉地翻过了身子,抬头便是沈鹤知安然沉睡的脸。


    他的面容笼在朦胧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唯有线条流畅的轮廓清晰。


    秦香絮看着他,看了许久,才稍稍凑近,在他光洁的下颌,留下一个小心的、谨慎的吻。


    吻完,她立马后撤,生怕动作惊醒沈鹤知,定睛观察了他好半晌。


    沈鹤知似乎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气息平稳,眼睫也不曾颤动。


    秦香絮这才松口气,重新窝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再次睡去。


    而她睡着后,沈鹤知却睁开眼,眸中清明,毫无睡意。


    他的视线在秦香絮脸上逡巡,像在轻抚,像在描摹。


    沈鹤知搂着秦香絮的力道紧了紧,把她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另一只手则往下,分开她的手,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秦香絮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床上半点余温都没有,想来人已离开许久,若不是那处的床单还留有褶皱,真是看不出半点有谁来过的痕迹。


    双儿伺候她梳洗完,刚撂下梳子,沈玲珑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大喊着:“娘娘娘娘娘娘娘——”


    秦香絮笑了笑,没忍住逗她道:“你是在喊娘,还是娘娘呀?”


    “当然是喊的娘了!”沈玲珑说着转身,拿手一指张禀山,昂着下巴,满脸坦然道:“娘他欺负我!”


    被指到的张禀山摸了摸后脖子,朝秦香絮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谁欺负谁都不用猜,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香絮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无非是玲珑想玩,而张禀山回回不肯,换在平时,她肯定会好好说玲珑的不是,把她拉回正道上来。


    但一想又不行。


    她昨日才说完会补偿,玲珑今早就跑过来说这些,显然是想体验有母亲撑腰的感觉。


    秦香絮不忍打破沈玲珑的美好愿想,可真惩罚认真做事的张禀山又不行。


    一或二,她选了或。


    秦香絮引开话题道:“玲珑想不想出府玩?”


    这话直戳到了沈玲珑的心尖,她马上就把跟张禀山的恩怨抛到脑后,惊喜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秦香絮见她此状,心中难免酸涩,愧疚感更甚,但她强行压下去,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来:“娘怎么会骗你呢,说要带你出去玩,那便是真带你出去。”


    沈玲珑兴奋地搓了搓手,问道:“那我们要去哪里玩呀?什么时候走呀?”


    秦香絮想了想,说:“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咱们马上就出发。”


    “漂亮的地方?”沈玲珑眼睛弯弯:“我喜欢漂亮的地方!”


    秦香絮想带玲珑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长春宫。


    蒙骗母后的事,不管何时想起,她心里始终是有份愧疚在的,有了愧疚,自然便想要好好弥补。


    她就寻思着带玲珑去见母后一回,顺带再问问婚事提前的进展如何。


    北风摧剥利如刀,却割不尽长春宫的繁华热闹,这儿是与冷寂萧条全然无关的地方,天青云平下,有洒扫的宫人来往不绝,说话声、脚步声,未曾断过。


    和暖的日光消融白雪,在碧色琉璃瓦上铺着一层清透的水光,倒映着世间景致。院内的天青釉的仰钟花盆里,栽了好几株名品梅树,披霜戴雪,独发寒日。


    粗壮的根系纠缠成结,与其上斜身招展的花枝相衬,似矜颜色越发好,绯红、粉白各式绮丽,快要迷了人的眼。


    秦香絮还未迈进长春宫大门,就闻到一股幽幽的香,猜的便是梅花,等进去看了,才发现当真如此。


    姚文心站在院中,拿着枝剪在修剪梅树旁逸斜出的枝条,余光看见谁的身影,撂下剪子,看了没一会儿,凤眸就微微睁大,显出点惊喜的神色。


    她看着秦香絮腿边行完礼就愣站着的小女孩儿,招了招手说,语调温柔:“玲珑,来本宫这儿”


    沈玲珑没动,甚至还往秦香絮身后缩了缩。


    秦香絮无奈地叹口气。


    她早知道玲珑是个窝里横的性子,真出门见着生人了,她比谁都跑得快。


    不过也难怪玲珑有此个性,沈鹤知常日把她看在家中,总是叮嘱她这个危险、那个不行的,她受此影响,待人接物的防备心可不就比寻常孩子重些。


    姚文心没唤到沈玲珑,也不失落,脸上仍带着明艳的笑容,夸赞道:“这孩子模样生得标致,像你。”


    蓝玉也在一旁感叹:“奴婢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呢。”


    秦香絮看了眼缩在她怀中的小鹌鹑。


    玲珑确实像她,但也像她爹,像她是像在眉眼,骨相则随了沈鹤知。


    不过因着玲珑年龄小,还未曾张开,不细看,旁人就只觉玲珑的长相全是随了她。


    秦香絮说道:“母后让小厨房去备些糕点来吧。”


    姚文心了然,脸上笑意加深些:“原来不光是长相,连好吃点心也随了你。”


    秦香絮叹息道:“母后您就别取笑儿臣了。”


    “好好好,本宫不笑,


    不笑,“姚文心转身吩咐蓝玉:“去叫人多备些品类。”


    蓝玉躬了躬身子:“奴婢知道了。”


    秦香絮带着沈玲珑进了后殿,在姚文心下首坐下。


    姚文心又细细看了沈玲珑好几眼,感叹道:“果然是你与沈鹤知的孩子,就冲这长相,认错不了。”


    沈玲珑虽才四岁,但眉眼精致,肌肤如玉,生得玉雪可爱,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忍不住要亲近。


    只是旁人想亲近归旁人想亲近,沈玲珑只一心缩在秦香絮怀里当鹌鹑,还是等宫女端来了小厨房做的糕点,她才慢慢地转过脸,看了两眼桌子。


    桌面被各式各样造型别致、颜色鲜亮的糕点挤满,香味很快以桌子为中心,开始往外溢。


    沈玲珑看着糕点,揪秦香絮衣服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姚文心观察到她这小动作,捻起一块晶莹如琉璃的奶糕,凑到沈玲珑嘴边,温和问道:“想吃吗?”


    沈玲珑第一眼看向秦香絮,等秦香絮与她点头,她才回答姚文心道:“想吃。”


    因着畏生,她的嗓音便不似在家中与张禀山对话那样横,糯糯的,听上去比棉花还软。


    姚文心是越看越觉着她招人稀罕,柔声道:“那本宫喂你好不好?”


    秦香絮伸手阻止,“母后,您还是用筷子喂较好。”


    姚文心说:“你不用担心,本宫从外头回来时净过手。”


    秦香絮心说她担心的不是玲珑,而是您。


    她怕沈玲珑虎食鲸吞的时候,不小心咬着母后的手。


    姚文心不知她的心思,继续夸着:“这孩子文秀内敛,不似同龄人吵闹,举止又端庄得体,看来沈鹤知将她养得很好。”


    秦香絮默了默。


    这话可不能叫张禀山听见。


    姚文心举着糕点,开始喂沈玲珑。


    好在让秦香絮担忧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沈玲珑今日一反常态,吃糕点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的,十分文雅。


    她想可能是玲珑被许多生人围着看她吃糕点的缘故,换作是她对着这么多双眼睛,估计也干不出那些掉架子的事儿。


    姚文心满面笑意地喂着沈玲珑。


    秦香絮在一旁看着,也没闲下来,问道:“母后,您与父皇提及儿臣要提前成婚的事了吗?”


    姚文心颔首:“你放心,你的婚事,你父皇是全权交由本宫做主的,本宫只要与他说声准备齐全,他就会差钦天监择日子了。”


    “那最快是什么时候?”秦香絮问道。


    姚文心:“天象一事,向来玄妙,岂是旁人轻易可参透的,具体时日,本宫说了不作数,还是得等钦天监监正观星后,方能定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总之日子慢不了,且一经定下,你父皇便会派人告知你们。”


    秦香絮知道再急,该走的步骤还是要走,母后已经尽力。


    正此时,外头突然进来个太监,跪在正中地上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姚文心暂停下喂沈玲珑的动作,问道:“什么事?”


    太监答说:“未央宫的李答应拒不喝药,吵嚷着要见大殿下,奴才们没辙,只好来问皇后娘娘。”


    秦香絮自李佩兰被废,许久不曾听到她的消息,但印象中那位从来都是要强的性子,也惜命得很,怎么会闹出不喝药的事儿,就看了母后一眼。


    姚文心叹口气,问她道:“你可听闻你大皇兄休妻一事?”


    “他要休李凝艳?”秦香絮有些惊讶。


    “是啊,”姚文心说:“连你听了都这样惊讶,一手撮合这桩婚事的李答应知道,自然更受不了,肯定要哭着喊着见她儿子,问个说法了。”


    秦香絮皱眉:“他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休妻?”


    姚文心喟然道:“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儿,谁又知道呢。”


    秦香絮又问:“父皇同意了?”


    “你父皇自是不同意,狠狠训斥了他一番,但你猜后来怎么着?”姚文心故意卖了个关子。


    秦香絮:“怎么着?”


    姚文心:“李国公携了和离书去养心殿,求你父皇首肯。”


    秦香絮更惊讶了,“李国公可是将李家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他这样的人居然会不惧流言蜚语,愿意让李凝艳和离?”


    “本宫知晓此事时,也很难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姚文心感慨万千:“许是两年时光,叫这对怨偶看清了什么,个中苦楚,他们自己明白,只是从前能忍,如今不想罢了。”


    秦香絮不置可否。


    姚文心说:“她不喝药,你们也不用逼着,只管将药放在门口就是,等她熬不住了,她自己会晓得喝。”


    太监:“是,奴才知道了。”


    太监走后,秦香絮又带着沈玲珑在长春宫待到中午,才以玲珑要午睡为由离开。


    姚文心没多说什么,只叫她有空多带着孩子来长春宫。


    沈玲珑来时还两手空空,等回去了,脖子上、腰上、手上,戴满了东西,要是这会儿把她拎起来抖三抖,掉下来全是昂贵的金银珠宝,随便一件都够普通人家几辈子的开销。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给我这些东西哇?”沈玲珑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玛瑙项圈。


    秦香絮伸手稍微挡了挡眼,防止被金银的亮光闪着,解释说:“因为她喜爱你,所以才会送这些昂贵之物,来表达喜爱之情。”


    “喜爱我?”沈玲珑歪了歪脑袋:“她才见我第一回,就喜爱我吗?”


    秦香絮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虽是第一回,但她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外祖母,当然会喜爱你。”


    “不是哦,皇后娘娘喜爱的不是我。”沈玲珑摇摇头,一脸认真地道。


    秦香絮:“东西都戴在了你身上,不是喜爱你,还能是别人?”


    “皇后娘娘喜爱的是娘亲,她是因为爱娘亲,所以才会爱娘亲爱的我哒!”沈玲珑皱着眉毛,回忆起来:“我记着这词儿学过,是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叫爱屋及乌!”


    她眨巴两下晶亮的眼睛,兴奋道:“娘亲我说得对吗?!”


    “是是是,你说得最对。”秦香絮笑道。


    说话间,马车停下了。


    秦香絮牵着沈玲珑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沈玲珑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就忙不迭地跑过去,张开双手道:“我要抱抱!”


    沈鹤知答:“爹爹如今没有空抱你。”


    “没有空?”沈玲珑问:“爹爹是要出门办事吗?”


    沈鹤知摇头:“没有。”


    沈玲珑满脸不解:“那爹爹有什么事?”


    沈鹤知抬眸,看了眼沈玲珑身后的人,说:“抱你娘亲。”


    说完,他俯身搂住秦香絮,姿态亲昵。


    秦香絮推了推沈鹤知的肩膀。


    从前他们虽然也在人前装过几回,但终究没而今这样腻歪。


    她有些难为情。


    好在沈鹤知很快松手。


    他脸上表情依旧从容,仿佛做的是什么再应当不过的正事。


    沈玲珑仰头看着他们二人,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大声朝张禀山道:“你!赶紧抱我去睡觉!”


    张禀山闻声,身子一颤,很快反应过来,抱起沈玲珑就朝着沈鹤知躬身:“属下这就带小姐下去休息!”


    他生怕耽误小姐午睡,脚下步子迈


    得飞快,就差冒火星。


    秦香絮挽着沈鹤知的胳膊,边走边问道:“你字练得如何了?”


    沈鹤知反应平淡:“尚可。”


    秦香絮不大满意他简略的回答,说道:“尚可是多可?你给个准话,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我也不知,”沈鹤知侧身看她一眼,语速不急不缓:“不若我带你去书房看看?”


    秦香絮点点头:“也是,你一个人看久了,估计会分不出好坏,还是得我来帮你品鉴品鉴。”


    她走到书房门口,见着桌上那散开的一堆纸,就松开挽着沈鹤知的手,径直走进去。


    沈鹤知被她落在后头门口的位置。


    他抬步进去。


    李成正要跟上,忽然听得一句轻缓而又不容置喙的话语:“出去。”


    他抬眸,只看得主子冷隽的侧颜。


    李成低着头,恭敬道:“是,属下明白了。”


    他退出去,并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


    秦香絮早在椅子上坐着,开始拿沈鹤知写的字与刘温的作比对,看了两眼,发现他二人的字简直如出一辙,若不是纸张质地有分别,她都分不清哪个才是沈鹤知写的。


    “这哪里是尚可,分明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你有些过于谦虚了。”秦香絮见沈鹤知进来,很给面子地夸赞道。


    沈鹤知神色自若地来到秦香絮身后,缓缓垂眸。


    但她看的是字,他看的则是她。


    秦香絮丝毫没察觉到他的靠近,还拿着两张纸放在面前比对,嘴里喃喃道:“感觉不用再练了,够用了,你觉得呢?”


    她问完,久久不曾等到沈鹤知的回答,抬头去看,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微微俯身,那张冠玉般的脸倏然间近在咫尺。


    “你——”


    话未来得及说完,沈鹤知已轻车熟路地握住她的手腕,抵在桌面。


    温热的肌肤触碰到冷凉的桌面那刻,秦香絮整个人瞬间激灵,提醒道:“我的月事还不曾结束,你不能不能”


    沈鹤知淡声说:“我知道。”


    回答完,他又抬眸,问道:“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不堪之人吗?”


    秦香絮知道她误解了他,但不能怪她误解,实在是他这样侵略性十足的举动,对她而言太过熟悉,她很难不紧张。


    但得了沈鹤知的回答,秦香絮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复些。


    她知道他不会做得太出格。


    至少是现在。


    这个想法,在沈鹤知抱着她仰坐于桌面时,彻底消散了。


    他埋在她颈侧,开始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若早春初降的微雨,温柔、和缓、细密,但又那样的无法逃离。


    秦香絮动了下身子,试图抗拒,“沈鹤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鹤知抬起头,黑沉的眸子望不见底。


    如今的姿势,太过靠近的距离,使她下一瞬就能贴上他的唇。


    秦香絮别开头,想要躲避。


    沈鹤知却迎上来,扣住她的后颈,沿着她面颊一路轻吻,用诱哄的语气道:


    “听话,让我练练。”


    第93章 第93章坏孩子


    李成一直在门外守着,不许旁人进来,但他虽然人在门外,看不见书房里的景象,可耳朵没闲着。


    他听到了书卷被扫在地的哗啦声,也听到了公主低低地骂了几句“你好过分”,而他那个被骂的主子,则自始至终都在低笑,毫不掩饰他的享受。


    李成阖了阖眼,刚想念叨几句非礼勿听,下一瞬,公主就猛地推开门,冲了出来。


    他看见公主脸颊略带酡红,像是在生气,可眼里却含着晶莹的泪星,使得眼波越发动人,顾盼间便是说不出的媚。


    他怔愣两下,刚准备躬身行礼。


    秦香絮看都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直接冲到了她的房间,然后用力地把门拍上,整间房都跟着颤了两颤。


    动静把双儿吓了一跳,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


    房里,双儿刚扔下手里收拾的东西,心有余悸地回头,见是公主回来,还没来得及笑,目光下落,落在公主颈侧,立马疑惑道:“您那儿红红的点点是什么?”


    秦香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等摸到那点残余的濡湿水意,脸又开始发烫。


    她咬了咬唇,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她颈侧的位置,只见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遍布着点点红痕,衬着她如玉的肌肤,看上去跟红梅似的。


    但因着红梅数量过多,看上去倒有些触目惊心的意思。


    难怪双儿要问,任谁看了这些,都要觉着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香絮忽然觉着不好,痕迹要是这么明显的话,她回来的一路上,碰见的家仆可不都看见了?


    虽然他们是低着头朝她行礼不错,但保不齐就有谁抬头,瞥见这痕迹,然后将她想成白日宣淫之辈。


    都怪沈鹤知!


    她真想大声问问,他是狗吗?!


    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这么做还情有可原,可他如今都几岁了,不光没有长进,还远不如从前。


    秦香絮拿起台上的胭脂水粉,开始朝脖子上擦。


    双儿贴心地问道:“公主,要奴婢来帮您吗?”


    “不要。”秦香絮很快拒绝。


    双儿顺从地“哦”了声,往后退两步,旋即问道:“公主您脖子上是过敏了吗?”


    秦香絮深吸口气,承认道:“没错,就是过敏。”


    她现在无比庆幸双儿未经人事,不然,她的脸真是没处搁。


    单纯的双儿果然被糊弄过去,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您又吃了带甘草的东西吧,这红点子这么多,您该是吃了不少。”


    秦香絮取用胭脂的手顿了顿,她哪里是吃,分明是被吃。


    但这些心里话又不好同双儿讲,她只能压下去,专心用胭脂掩盖身上那些痕迹


    是夜,秦香絮刚躺下没多久,便感到身后床铺的凹陷,她转过来,刚要说话,就被沈鹤知抱住。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问道:“你是狗吗?”


    “嗯?”沈鹤知有些心不在焉。


    他垂眼,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她颈侧他留下的痕迹,一下又一下。


    原先痕迹是被脂粉掩下去了,可等沐浴完,就又显露出来,秦香絮也没办法,只能等早上再重新遮。


    她看向造成此等麻烦的“罪魁祸首”。


    沈鹤知低头时,鸦羽般的睫毛便半遮着眼,室内光线虽昏暗,但也不碍着他那张玉白的脸温润生辉。


    他如今看上去,很是温驯的模样。


    但到底温驯不温驯,秦香絮再清楚不过,她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咬着唇控诉道:“你再这样,就滚回你房里睡去!”


    她的青丝早随着他的动作散乱开,一双剪水秋眸也覆了层水光,此刻她怒目而视,眸色瞬间清亮无比。


    沈鹤知将手从温香软腻的肌肤上收回,他俯首,埋肩抱住秦香絮,很快道:“我错了。”


    他认错认得这样快,倒打了秦香絮一个措手不及。


    “真知道错了?”


    “嗯。”


    “以后听话?”


    “听话。”


    她问一句,他就飞速答一句,半点犹豫都没有,认错态度良好。


    他似乎确实比几年前长进,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但此时的秦香絮并不知道,这个想法很快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消散。


    她舒了口气,说起正事来:“待婚期定下后,我要进宫,离开你身边几日。”


    虽然婚事筹备得又急又赶,省略了不少步骤,但祖宗定下的规矩,还是要守,一国公主不可能像寻常人家迎小妾那样,轿子一抬就进门,她要祝帛牲醴告奉先殿、祭拜祖宗,在受册后谒奉先殿,再是谢恩,受蘸戒仪


    总之得等无数的事做完,她才能被沈鹤知接出宫。


    想到这么多事要全压在几天内做完,秦香絮便觉得累。


    “我会等你的。”沈鹤知仍是抱她的姿势。


    秦香絮问  :“你觉得,若他们真要动手,会选在什么时候?”


    她未等他回答,已继续说下去:“皇宫内不可能,我父皇养的那些诡秘莫测的死士,估计早在他们有动手的迹象时,便会取下他们头领的首级了。”


    皇家死士有严格的等级划分,依据实力高低,可分为天地玄黄四等,黄级的死士,只要是皇室成员皆可动用,但再往上的便不行,哪怕是只高一等的玄级,也很少有人见过。


    因而便有传闻,说那些死士,其实皆被皇帝安排,蛰居在高官身侧,一待发现谁有不臣之心,便会出手斩杀。


    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谁也不知真假,秦香絮唯一知道的,是那些高级的死士,都有着神出鬼没的功夫本事。


    所以,那个小心而又谨慎至极的幕后之人,一定会碍于天级死士的存在,不敢贸然在皇宫动手,以防生变。


    “公主府也不可能。”秦香絮说:“我毕竟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所以,他很有可能在我身边安排几个死士保护我安危。”


    沈鹤知忽而出声:“所以他们能动手的地方,就只剩下一个。”


    “是啊,”秦香絮朝他笑了笑:“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文臣,当然是最好欺负的了。”


    她说这话时,笑得双眼微弯,眸光晶莹,明艳无双的芙蓉面,就更令人移不开视线。


    沈鹤知盯着她,忽然俯了身,用微凉的手抬起秦香絮的下颌,在她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秦香絮猝不及防被他亲了口,回过神来便抚着唇,问道:“你为何突然亲我?”


    沈鹤知附在她耳畔道:“你若觉得吃亏,可以亲回来。毕竟我很好欺负不是吗?”


    他温热的气息铺洒在秦香絮敏感的耳朵上,像是有羽毛轻拂,带来鲜明的痒意。


    她心尖一颤,立马反驳道:“你、你哪里好欺负了?”


    外人也就是不曾与他接触,才会认为他是个柔弱的文臣,真接触下来就会发现,沈鹤知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跟柔弱相关的地方。


    闻言,沈鹤知抬眼看向秦香絮。


    他薄唇轻启,语气轻缓:“你还没试,怎么就知道我不好欺负?”


    秦香絮一怔,看向沈鹤知那张昳丽的脸。


    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表情也是淡然的、从容的,甚至对上她的视线,他还能勾唇轻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忽然有些讨厌他气定神闲的模样。


    凭什么,失序的只有她?


    凭什么?


    这点子不平的心理作祟,使得秦香絮抬起双手,紧抱住沈鹤知的脖颈,在他反应过来前,主动吻上了他。


    属于他的浅淡香味,瞬间将她笼罩。


    秦香絮舔吻了两下沈鹤知,温软的舌尖就撬开他齿关,长驱直入。


    她生涩而又小心翼翼地探索,缠裹住对方的柔软,一点点品尝。


    沈鹤知未有言语,只是沉默着,放任她为所欲为。


    秦香絮原先还能游刃有余,但很快就因为喘不上气,欲图休息。


    她松开手,有了要后退的迹象。


    但就在这个时候,原一直安分的沈鹤知,却猛地扣住她后颈,硬是将这个吻加深。


    他的手不断收紧,不许她逃离。


    这个吻与沈鹤知表现出来的从容截然相反,灼热又疯狂,带着理智的摇摇欲坠。


    秦香絮只想要一点,但他却给的太多太多,致使她脑子都变得昏沉而迟钝,除了睁着迷蒙的双眼承受,什么也做不了。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气息紊乱,就像是在海面迷失方向的小船,被暴雨倾打得不堪一击。


    沈鹤知边吻,边翻身将她轻易地压在床上,骨节分明的手没入裙下,隔着轻薄的睡衣,抚上她腿心。


    秦香絮用尽最后的力气,脱离沈鹤知,双手握住他腕骨,阻止道:“不行”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底布满了潮湿的水雾,眼角也有绯色晕染。


    沈鹤知的手停下,顿了顿,转而上移搂住了秦香絮的腰。


    他俯身靠在她颈侧,语气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只是紊乱的气息和沙哑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吓着你了,是我不好。”


    沈鹤知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但我只是太想你了太想了”


    他跟她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


    秦香絮无力地仰躺在床上,听他说完这句,本想说句“无碍”,但等感受到什么后,无碍两个字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


    沈鹤知察觉到她的异样,沙哑低沉的嗓音听得人发麻,“它也想你了。”


    秦香絮觉得脸烫得快要让她发疯,血液也横冲直撞地在体内乱闯。


    而造成这一切的沈鹤知,却只是力度轻缓地抱住她,安抚地说:“没事,睡吧。”


    秦香絮侧过身,看着身旁的他,他白皙的面庞上浮现出桃花般的淡粉,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底也暗潮涌动,幽深得令人发慌。


    她垂下眼,小声道:“我我可以帮你。”


    沈鹤知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他觉得他大抵是听错了。


    但当秦香絮的手轻抚上他坚硬,浑身的血液便瞬间沸腾,给他带来头脑发胀的眩晕感。


    他急切地把手探下去,想要捉住她作乱的柔荑,可动作半路停住。


    沈鹤知忽然皱着眉,声音因为喘息变得零碎:“你你不用为我做到此地步。”


    他试图以这句话制止住秦香絮的动作,但秦香絮的手依旧停留在原地,箍着他的脆弱,慢慢动作。


    沈鹤知眼底渐渐浮上一层水雾,呼吸彻底乱了套,所有的理智都随着她的手,变得支离破碎。


    他埋首在她颈侧,无助地大喘气,声音也战栗:“够了够了”


    秦香絮看着他被情绪彻底攻占、变得柔艳的脸,咬了咬唇说:“可是你还没好。”


    沈鹤知不可抑制地从喉间漫出低吟。


    “别,你别”


    秦香絮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的执拗,直到手边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才消失。


    她松开手时,沈鹤知的眼角已经被她惹出了晶莹的泪星,额头也覆着层薄汗。


    他急迫地喘着气,名为理智的弦早已断裂,变得泥泞不堪。


    秦香絮的脸红得似要滴血,她背过身,不敢面对沈鹤知,只匆忙而又欲盖弥彰地道:“我我困了我要睡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胸腔内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耳边则是沈鹤知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贴上来,环抱住她,低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94章 第94章异变


    ==


    待秦香絮醒过来时,身边空了。


    她本在为不用面对沈鹤知感到庆幸,但当视线下移,看到昨夜留下的痕迹时,她原安分的心,又开始慌乱。


    秦香絮如坐针毡,迅速地从床上下来,吩咐双儿梳妆。


    这时,宣读诏书的使者也来了。


    婚期定在五日后。


    知道准确的日子后,秦香絮长呼一口气,朝双儿道:“走吧,咱们进宫。”


    五日看上去虽然多,但皇家婚仪那么多事一一排着,秦香絮忙得脚不沾地,也只得堪堪完成罢了。


    到了第五日,她便在双儿的搀扶下,坐上了她的厌翟车。


    车身是亮眼的大红漆色,车厢以翟羽装饰,辅以金石、宝珠点缀,紫色丝帛在日光下泛着璀璨的色泽,异常夺目。


    横辕上还设有香炉、香匮,龙螭的纹样盘踞其上,栩栩如生,最令人惊讶的是龙螭那双琥珀镶嵌而成的眼珠,一眼望去华光流转,灵气毕现,真有神兽临世之感。


    驾车的马也是精挑细选过的,浑身赤红,毛发油顺,马脸上有金丝制成的面罩,其上插翟羽,远远望去,便是通天的豪奢。


    秦香絮被扶着坐好后,车便慢慢地向南昭门而去。


    随行的宫女拎着镶金的水桶,沿路不停洒扫,面容沉肃的兵士则护在两旁,确保安全。


    等到了南昭门,马车便停下,秦香絮要在这里下来,与沈鹤知同乘新的一辆,然后再出宫。


    有人掀开了纱帐。


    秦香絮以为是双儿,但等那只匀称修长的手伸至面前时,她看着他袖口与她同源的纹样,红唇微弯,将手放了上去。


    沈鹤知紧紧地抓住她,带着她从车上下来。


    秦香絮眼前受阻,视野有限,便走不快。


    沈鹤知放慢步子等她。


    等上了新一辆厌翟车,秦香絮才能暂且松口气,不用提心吊胆地想着会不会被裙摆绊倒的事儿。


    她穿着的火赫色妆花缎金版裙,织有三层菱花,间


    饰水浪云纹,织纹和绣纹交相辉映,华贵十分。


    漂亮虽是漂亮,行走间有若水波逶迤,但长裙曳地,自是不便。


    秦香絮从方才起就小心谨慎地迈着步子,生怕当着那么多人面摔倒。


    沈鹤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捏两下她的手指,曼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他的嗓音隔着盖面的巾帕,清朗沉静,给人带来一股安心感。


    秦香絮笑着说:“是。”


    外头礼官一声令下,厌翟车便慢悠悠地开始移动。


    秦香絮问道:“事情如何?”


    沈鹤知答:“万事俱备。”


    得了他这句回应,秦香絮抬头,虚望着被红巾挡住的前方,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等着东风来的那刻。”


    秦景跟姚文心早在沈府的正堂坐着了,他们会在这里一直等到秦香絮八拜礼结束,才会回到皇宫。


    姚文心换了身大红的宫装,雍容华贵的气度,使人不敢直视,也幸得是无人直视,不然她就要被人发现在一直忍泪了。


    秦景见她此状,不免无奈:“又不是远嫁,人就在京城,你的眼皮子底,你若是想见香絮,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哭?”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我心中,总是有几分伤怀在的。”姚文心以手捂着胸口。


    秦景拍拍她的手,宽慰道:“好了,别哭了,省的叫人看见,失了你的身份。”


    姚文心怔了怔,再抬起头时,又是往日那副端庄得体的模样。


    他二人原还耐心等着,但眼见着吉时都要过了,姚文心就皱眉道:“方才不是有人通禀,说合阳已从南昭门出发了吗,怎的还不曾到?”


    秦景吩咐着王勋:“你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王勋说了声“是”,便领着人出去。


    他走出正堂没几步就回来。


    秦景正想问王勋情况如何,凝眸见他神色有异,便靠回椅子坐好,沉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回答他的不是王勋,而是李启源。


    李启源迈着轻缓的步子,老神在在地从檐廊下出来,北风吹刮着细雪,落在他须发上,很快融化成水。


    他抚了抚长须,道:“臣,参见皇上。”


    与往常无二的恭敬语气,但李启源却没有跪下,还是持着站着的姿态,下巴微昂,大有目中无人之意。


    姚文心手于桌面轻拍,厉声道:“李国公你是想造反吗?!”


    她也不笨,一眼就看出了李启源的不敬。


    李启源听了姚文心的话,却是笑得越发畅意,大声道:“从前汤武弑君,天下称义,无人言其不忠;卫辄拒父,国人皆服,孔子且默允!”


    “他二人顺乎天应乎人,我今日亦是如此!圣人尚且无常道,就变从时,所谓造反,怎就不是仰承天命?!”


    姚文心被他的逆言反语惊到,忙声说:“李启源你放肆!来人呐,将他拿下!”


    她一声令下,周围却谁都没有动。


    姚文心眸光一凛,问道:“京城卫军呢?”


    李启源看着她惊慌的神态,冷笑喊道:“孔亮——!”


    孔亮披甲执刃,疾步走了进来,堂内燃着的烛火,将他惨白的面容劈成两半。


    原吵闹的府邸,不知何时安静,透着股死气,院落内外诸多景物都被压抑的氛围笼罩,有冬风吹掠,携着股钻心的寒意,搅碎濒死的绿植,看得人呼吸都变得停滞。


    孔亮进来后,又有一队兵士在他后头进来,个个手里都押着人,不是那些位王公大臣又是谁。


    王公大臣的唇早失去了血色,他们不住地颤抖,向秦景投去求救的目光。


    在这样险要的时候,秦景倒是出奇的平静,看着孔亮,冷笑声说:“朕真是小瞧你了。”


    孔亮别开眼,不看他。


    李启源大方地上前,拍拍孔亮弯下去的脊背,接着说道:“皇上还不知晓这厮的心有多黑吧,看着老实的人,贪墨劣迹却是罄竹难书,竟然连吃空饷的事儿竟都做得出!”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那次李启源携了烈酒与孔亮交谈,本是想问问孔亮对国库失窃案知之多少,哪承想会吊出条大鱼。


    孔亮喝醉后,把他这些年吃空饷的事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何谓吃空饷,便是虚报军中兵士人数,四万的兵士,硬称六万,便能多拿两万人的饷银。


    官员间你给我送的,尚且能算是人情往来,但吃空饷,可就是从皇帝口袋里掏钱,有哪个皇帝会允许。


    因而这事一旦传出去,孔亮便难逃死罪,李启源就是抓着这点,叫他在必死无疑与一线生机里做抉择。


    孔亮选了后者。


    他本就是千机营都统,皇帝身边的卫军都听他调令,所以若要造反,他比谁都轻易。


    更何况如今柳同怀打仗在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他知晓情况,十万火急地回来,也来不及,等他到了京城,天下已然换了姓氏。


    秦景冷冷地看着李启源,面上满是讥讽:“你与他,一丘之貉罢了。”


    他这轻蔑的态度,看得李启源的脸色沉下来:“命都要没了,还有心思说这个?”


    他“唰”地拔出孔亮腰间的佩剑,剑刃的冷芒将他的面目照得狰狞。


    李启源笑着朝秦景迈开步子,一剑斩下。


    但秦飞鸿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替秦景挡住那利剑,锋锐的剑刃,毫不留情地穿过他肩膀,立马有血如泉涌。


    姚文心看得脸色一白,当即大喊道:“飞鸿!”


    李启源冷哼声,“你想下去陪你妹妹,也不用这么急,慢慢来,我一个个杀!”


    姚文心听见他这话,声音颤抖:“你你刚才说什么?”


    李启源目光一冷:“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您的女儿,已经死在南昭门了。”


    第95章 第95章狼子野心


    姚文心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在胡说什么,香絮她她怎么会?!”


    李启源下巴微抬,笑得嚣张:“娘娘不愿信,那我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他的话刺激到姚文心,使得她的情绪瞬间崩溃,有些歇斯底里地道:“把话说清楚,香絮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启源你给本宫说清楚!”


    有滚烫的眼泪从姚文心通红的眼睛中流出,她说话也因之哽咽。


    但李启源却不屑于关注她,侧过身,看着主座上从方才起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


    相比姚文心的崩溃,秦景显得镇定多,一双气势逼人的眼,紧紧地盯着李启源。


    他看上去并没有被愤怒激得丧失理智,只是皱着眉,沉着脸,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李启源。


    李启源被他的眼神看得不悦,冷声嘲讽道:“皇上看上去似乎并不怕,我倒是好奇,您是真临危不乱,还是外强中干。”


    秦景扯着唇,轻轻地笑了下,抬眼问道:“你是为了秦飞白?”


    李启源一听这话,便知晓意思,他无非是在说,他是为了扶持秦飞白上位,才有今日此谋逆之举。


    若是从前,李启源或许真这样想过,但既往发生的事叫他看清许多,外姓人终究是外姓人,一朝不慎,背叛是常有之事,权利,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皇位叫秦飞白那样不堪大用之人坐,迟早会引得民众激反,届时麾众云集,欲拔京城也不足为奇。


    既如此,他何不为天下百姓着想,自己来当这个明君,开创古今未有之盛世呢。


    因而面对秦景的提问,李启源道:“你觉得你那废物儿子,有这样敢当天下先的气度在吗,他十足像你,自然烂泥扶不上墙,我何至于为他肝脑涂地。”


    他在贬低秦飞白的同时,也不忘暗讽秦景一句。


    秦景被冷嘲热讽,也不生气,难得有耐心反击道:“他确实是废物,流着半边李家人的血,也看不清他娘舅的狼子野心  。”


    “狼子野心?”李启源将他这话重复一遍,随即扶髯大笑两声,“有野心好啊,人若无野心,再有通天的本事,经年累月下去,也早泯然众人了。”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剑,直指秦景,“皇上以为呢?”


    秦景却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略侧过身子,朝那些被卫军捆缚的大臣看去两眼,开口道:“若朕不曾记错,那些位皆是你党羽,为你做事,怎的今日,你竟将他们都一并押解起来,不怕寒了他们的心吗?”


    李启源自然不关心那些人寒心与否,但他转念想起即位后,亟需人将反对的声音杀干净,便转过身,看着那些颤巍着熟悉面孔,一字一句道:“你们中,可有人愿做那开国功臣,愿意者,大胆上前来!”


    他抬手,示意那些卫军暂松开对他们的桎梏。


    李启源的话说下去,那些大臣面面相觑,愣是无一人敢头个上前来。


    他也不急,气定神闲地等。


    终于给他等到了。


    刑部尚书霍林从那些凶煞的卫军身边离开,走到了李启源跟前,弯着腰赔着笑脸,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说话也狗腿子的厉害:“往微臣——参见皇上!”


    这话真是戳到了李启源的心尖,他笑着低头,看着满眼恭维的霍林,轻拍两下他的肩。


    他拍肩的动作,让霍林心里生出点颤巍,不知道马屁是怕对了,还是拍到了马腿上,余光瞥一眼那些杀气沉沉的卫军,额头便不自知地渗出汗。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朝李启源又露出一个谨慎的笑。


    李启源没再折磨他了,笑着道:“你很好。”


    他大手高抬,示意人上前:“替霍太师将绳子解了。”


    霍林眸子一亮,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太、太师?”


    “你乃开国勋臣,太师之职,有何不可受?”李启源又道:“待事情了结,我还会赐你赏银五十万两。”


    霍林的腰是弯得更低了,激动得脸色发红:“臣多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启源斜睨那些还在犹豫的大臣,沉声道:“可还有人要上前?”


    那些大臣们眼见着霍林被解开绳子重获自由,原动摇的心,似乎也逐渐找准了方向。


    先是两个。


    再是三个。


    然后五个


    很快就有一群人走了出来。


    但李启源并未像之前对待霍林那般,直接许他们高官厚禄,而是摸着胡子,凝眸盯了他们好半晌,才慢悠悠道:“诸位大人的衷心,我还不曾看见,不若这样,你们一一去秦景脸上,吐口唾沫如何。如此,我便能知晓你们背弃旧主的决心了。”


    只是站队,这些畏缩的官员们还能为了爵禄,昧着心做出,但真要跑到往日高高在上的旧主跟前,做忤逆的事儿,给他们千万个胆子也不敢。


    有过于畏怯的官员,没忍住向后小退了半步。


    李启源看清他的动作,眯着眼分辨人后,道:“张大人是觉着我这提议不好?”


    张德清把头垂得很低,声音发着抖:“臣、臣不敢。”


    “你不敢?”李启源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把手置于他肩膀,俯下身,看着他道:“那你为何后退啊?”


    他的语调分明温和,但不知怎的,叫人听着有毛骨悚然之感。


    张德清嘴唇翕动着,结巴道:“臣、臣”


    他余下的话还未说出,便有道冷厉的剑光衣一闪,适才还活着的人,转眼间就绝了声息。


    李启源面无表情地收回剑,锋利的剑刃上还有尚温热的鲜血滴下,血珠接连成线,一滴滴地落于青黑的冷凉砖面上。


    张德清紧捂着脖子,指缝间不断有血液流出,他眼睛瞪大,嘴唇无力地颤动两下,眨眼的工夫,整个人就无力地瘫倒在地,眼神变得空滞。


    李启源用力地甩了两下手,将剑刃上残留的鲜血甩净,他抬起如野兽般冷厉的眼神,看向那些畏首畏尾的官员,问道:“还有哪位大人想退?”


    没人敢吭声。


    李启源踢了两脚张德清的尸身,冷漠地吩咐道:“拖下去。”


    他转过身,又回到方才站着的位置,问道:“哪位大人来做第一个啊?”


    回答他的不是那些大臣,而是秦飞鸿。


    他因失血过多,唇色呈现出异常的白,眼睛却是熠熠有光,盯着李启源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这天下,轮不到你来做主。”


    李启源看看他,又看看一言不发的秦景,嗤笑道:“你那父皇都自顾不暇了,你还有空为他说话?有这闲心,不如多想想怎么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我的耐心有限,可容不得一个人三番两次的挑衅。”


    他提着剑,目标明确地朝秦飞鸿走去。


    姚文心眸光一凛,正要去拉秦飞鸿。


    而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有道身影,以飞快的速度呼啸而出,噔噔噔几步逼至李启源面前,手臂猛地下压。


    有剑光拂面而来。


    李启源的脖子,立刻被剑刃架住,但他未有慌张,只是了然道:“我猜的便是你。”


    王勋脱去拂尘外的伪饰,用其中暗藏的剑架住了李启源的脖子,他还是那副圆滚滚的憨实模样,但绿豆眼里却迸发出寒芒:“哦?你猜到了?”


    李启源手一摆,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自知,道:“天级死士,据我所知,不过一位罢了,你说皇帝会将他放在何处?”


    他笑了笑,面上满是稳操胜券的从容:“自然是放在身边,日夜不离,你说这样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王勋定定地望着他,慢慢道:“既然你如此有把握,怎么还会落到我手中来呢?”


    李启源毫不畏惧地对上他视线,大声道:“因为盛乾气数已尽,新主当立!”


    “你好大的胆子!”王勋冷声应后,右手紧握着剑柄,欲要砍下李启源的脖子,但他刚有动作,便察觉到不对,抬头:“你——”


    李启源用力踹他一脚,飞快地退到了那些卫军身后,他看着满脸不解的王勋,慢慢悠悠地解开狐裘,只见一圈铁板正围在他脖子外头,铁板虽然厚宽,但因着有狐裘做阻挡,便无人能察觉。


    他高昂下巴,笑得开怀,看王勋的眼神充满鄙夷:“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地来吗?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愚蠢吗,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些挡在李启源身前的卫军,伴着他这句话,纷纷上前,围成个大圈,将王勋严严实实地挡在里头。


    “给我杀了他!”李启源一声令下,那些人便立马冲了上去。


    王勋只得提剑抵挡,剑刃相撞间,有嗡鸣之声,铮铮作响,他很快陷入与众人的苦战。


    李启源此时,才终于能顺遂地走到秦景身前,俯视着坐着的人,眼中满满的都是杀意,他深知只要除了秦景,一切便唾手可得。


    秦景看着垂在他身前的剑,却是笑了:“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李启源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秦景收敛了笑意,抚上锋利的剑,反手一折将剑刃咔嚓折断,随后立马抬手,用残刃将李启源的脑袋劈开。


    砰的一声闷响,一具尸体倒地。


    李启源连气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彻底死去。


    有血点溅射在秦景脸上,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从容地将残刃扔至地面,以手支着下颌,对着不远处的孔亮,问道:“你觉得谁蠢,说来朕听听。”


    孔亮见李启源倏然间死去,心神已是大为震颤,再看不远处那个俊美的男人,虽然眉眼含笑,看似和善,但他阴鸷眼神里透出的杀意,却令他脊背生寒。


    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的路好走。


    孔亮咬咬牙,大声命令道:“去给我杀了秦景,你们谁有本事能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有愣头青,握着剑就直直地冲上去,可秦景只是略微抬手,便在顷刻间捏断那人的脖颈,骨头被捏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秦景松手,那人便如滩烂泥般倒下,还有不信邪的,红着眼冲上去,但秦景微微侧身躲过攻势,再抬手,刚刚气势汹汹的几人便立马倒下。


    死人身上流出的血液,在冷凉的地砖上接连铺面,将青砖浸染成夺目的赭红色。


    秦景踏着血,在孔亮惊恐的眼神中,一步步朝他走去。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杀了他!快去!”孔亮慌不择路地大喊起来。


    他的手下皆被秦景狠辣的出手给震慑到,个个愣在原地,虽还举着剑,但内心的恐惧早使他们心气衰竭,变成强弩之末,秦景每靠近一步,他们便举着剑后退一步。


    这场面实在让孔亮无法忍受,他的脸色陡然沉下来,下颌也紧绷,他举着剑高喊:“不许退,你们谁敢退,我便杀了谁!”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俱是死不错,可孔亮又大声道:“一个人杀不了他,那就来一百个,一千个!总之谁携了他的头颅来,我便封谁为英武大将军!”


    王勋处理完他手头的人,回到了秦景身边,与他一同对上那些士兵。


    秦景问话的声音低沉:“适才那些大臣的脸,你可记住了?”


    王勋点点头:“都记着了。”


    “很好。”秦景的语调柔和,他转身看向那些瑟缩的官员,毫无怜悯道:“去,给朕杀干净。”


    王勋:“是!”


    刀剑入肉的噗嗤声,官员惊慌的惨叫声,融合在一起,谱写出一曲血腥的哀歌,听得孔亮身子剧烈震动,脸色苍白如纸。


    秦景朝其微微一笑,脸上被溅到的血迹仍在,星星点点格外分明,衬得他犹若地狱恶鬼般杀气凛凛。


    孔亮被吓得舌头都在打战,但他不能在手下面前露了怯,还是强行稳住心神,硬撑着嘴硬道:“你你以为杀了我便有用吗,我告诉你,我的人远不止这点,他们正在来的路上,待时机一到,便能——”


    “便能如何?”一道清朗的声线,在这剑拔弩张的堂内突兀响起。


    孔亮转过身,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一看,眼睛不受控地睁大,十足惊愕道:“你你怎么还活着,还有你又是怎么被抓着的?!”


    他口中的你,一是指沈鹤知,二则是被李成押来的李丰耀。


    李丰耀身上带着伤,衣衫也散乱,俊朗的脸上满是狼狈,这会儿面对孔亮的质问,他咽了咽口水,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一副不中用的模样。


    “真是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孔亮气得破口大骂:“我怎么就把事儿交到你这个废物手上来了!亏你还有脸回来,我若是你,早随你那爹一同去了,哪儿还有脸面在这世上活着!”


    李丰耀原先低垂着头,听到孔亮话中内容,很快抬起来,一脸惊愕道:“我、我父亲怎么了?”


    孔亮不作答,只沉着脸转向某处。


    李丰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然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他的脑子瞬间被冲击得迟钝,整个人愣愣的,嘴巴张大都忘记收。


    孔亮没有心思再在这废物身上浪费心神,他不再执着于皇位,急剧地想着出逃的办法,毕竟李丰耀被抓一事,已然将他唯一的退路给堵死,而今,他只剩眼前这些人还可动用了。


    他望着挡在他面前的手下,面色突然变得凝重。


    孔亮突然大声道:“既已叛主,便是罪无可恕。我等大丈夫岂是随意任人凌辱之辈,与其乞降,在刑狱中受尽苛虐,家人连坐,不如坚持到底,誓死扼之,奋力一击,说不定还能博个生路!”


    他说这话时,倒是有几分壮士英勇赴死的苍凉悲壮在,引得挡在他前头的士兵,一个个都毅然决然地握紧手中剑,重又对准秦景的方向。


    孔亮高举着他手中佩剑,一声令下:“给我冲!给我杀!”


    他话音刚落,那些人便高喊着“杀——!”,随后朝前猛地冲去,大有不杀死秦景不回头的架势。


    许是濒死的危机感,令他们突破心中的恐惧,杀奔起来仗着一股锐气,格外勇悍,厉害得很。大内的侍卫迎上去,与这些人厮杀,堂内顿时刀光剑影层出不绝。


    王勋引着秦景后撤,道:“此处危险,您还是先走为好。”


    秦景侧看一眼姚文心,她正搂着肩膀受伤的秦飞鸿,惊慌地看着眼前的满室混乱。


    秦景很快收回视线,大步朝堂外走,有王勋在前头替他开路,他走得不甚艰难,只是偶尔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冷不丁冒出来。


    一回两回还好,但次数一多,秦景便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免感到疲累,稍有不察,便负了伤。


    王勋见状,连忙担忧道:“您没事儿吧?!”


    秦景抬手,示意他专心对敌。


    而另一旁,沈鹤知看了眼姚文心跟秦飞鸿,朝李成说:“去将他们带走。”


    李成说了声“是”,便赶忙去做。


    “你们不必再战了。”沈鹤知对那些负隅顽抗的士兵道:“回头看看,孔亮早扔下你们跑了。”


    他不急不缓的一句话落在刀剑赫赫的院落内,并不甚清晰,但再不清晰,也还是有人听着,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人在问孔亮去了哪儿,再过一会儿,便是数十人,接着数百人。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是惊涛骇浪般袭来,顷刻间将这群人的意志击得粉碎。


    哪儿还需要反抗,哪里还用得着反抗,方才说出那番壮志豪言,誓要冲出条血生路之人,早就踩着他们鲜血淋漓的尸体,奔向了他的生路,而他们,只是被弃掷于不顾的累赘。


    哐啷的几声,有人将手里的剑扔下:“老子不干了,反正都是要死,何必还这么累!”


    没了孔亮,没了援军,他们便是以一当十的人物,也总有精疲力竭的那一刻,更何况他们还不是,殊死搏斗的心气早就因着孔亮的逃跑而消亡,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都昂着脖子等死。


    沈鹤知命令着侍卫,将士兵都一一押解,吩咐道:“送至刑部,以待皇上处置。”


    正这时,李成回来,告诉道:“主子放心,小的已将皇后娘娘跟二殿下安置妥当了。”


    沈鹤知“嗯”了声,说道:“刺伤我。”


    李成“啊?”了一声。


    “你没听错,我让你刺伤我。”沈鹤知淡淡地看他一眼,声线毫无起伏。


    李成不解:“主子,您这又是”


    沈鹤知:“皇帝都受了伤,我缘何能安然无恙?莫不是我比皇帝还有本事?”


    李成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地拔出剑,在沈鹤知身前举了举,问道:“那属下刺哪儿啊?”


    沈鹤知答:“右手。”


    李成虽然面有难色,但还是利落地动手,甫一刺完,便向沈鹤知投去担忧的目光。


    沈鹤知的袖子被鲜血洇透,但因着他身着红色喜服,那点血并不显眼,只是令衣服的颜色加深罢了。


    他波澜不惊地朝李成说:“无碍。”


    李成惴惴不安地点点头,很快又问道:“孔亮出逃,可要派人去追?”


    “不必,”沈鹤知抬眼,看着某个方向,“有人去了。”


    ==


    孔亮一路驾马,跑出了京城,他知晓在官道上太易暴露,便躲进了幽僻的山林,念着此处山峰剞劂,谷窈林冥,搜查起也不好搜,能拖延出许他遁逃的时辰。


    他放肆地在林间迈着步子,想着没有人能发现,但很快,就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他身前身后传来,不多时,将他围困住。


    再没有比孔亮熟悉这些人的了,他们衣服上的纹章,正是千机营独有。


    孔亮能调动京城卫军,却调动不了数目庞大的千机营士兵,因为他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能说服几万人与他造反。


    纵然认不清此些人的脸,他还是尝试地开口道:“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我一条生路?!”


    孔亮用急切的眼神看着他们,想要从他们哪怕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允许的表情。


    可惜,没有。


    他只能抓住一个职阶较高之人的手臂,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恳求道:“你们放过我,我便告知你们我的银钱都藏在哪儿,我藏了许多呢,你们要是得了,子孙几代都不用为生活而愁,所以,放过我吧,好吗?”


    “这么多银钱,我倒确实是好奇藏在哪儿呢。”在幽静的丛林中,在肃穆的队列里,突然传来道娇俏的女声。


    孔亮听了,神色却是立马变得僵硬。


    士


    兵们自发退至两旁,留出中间一条宽敞的路,秦香絮慢慢悠悠走出来,走到孔亮身边,眉眼含笑,打招呼道:“哎哟,真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大人您,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孔亮的心思早不在她说了什么话上,他从刚才起,就一直低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四周,想要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林间,找到一条可供逃跑的路。


    没有,怎么看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孔亮的心急剧地跳动起来,不受控制。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活。


    秦香絮见他不回话,很有耐心地问道:“大人怎么不说话呢,是紧张了?”


    孔亮倏地抬起头,看向秦香絮,也看向她身后的那条宽敞的路,他唯一的生机便在此,只要挟持住公主,他便能逃出去。


    想到这儿,孔亮的眼神霎时变得阴冷,但他还未有动作,便感到胸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而执剑人,则是那笑着十足温柔,眸色动人的柔弱公主。


    秦香絮嘴角勾起弧度,微微一笑。


    “抱歉,这天下——”


    “永远是我秦家的。”


    第96章 第96章新婚之夜


    孔亮捂着胸口后退几步,以惊骇的眼神望着秦香絮。


    “为何要这样看我,我很吓人吗?”秦香絮执着剑道:“你的生死由我父皇来决定,我并非真的要杀你,这点,你该最清楚不过。”


    她视线下移,落到孔亮渗血的衣襟上,虽然她是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但刺得并不算很深,更何况,孔亮的心还长在右边,所以这点子伤,更不至于叫他死了。


    从前孔亮倚仗心脏位置特殊,在战场上勇悍异常,经常出其不意取敌首级,年纪轻轻军功屡著,这才做了千机营都统。


    只可惜,心长歪的人,最后人也跟着歪了,年少时一腔热血,说要为国捐躯的豪言壮志,最后都在蝇营狗苟里变得面目全非。


    秦香絮垂着眼,淡看了眼孔亮,转身吩咐道:“来人!将此反贼押解归京!”


    有两个士兵从她身后的队列中走出,以麻绳将孔亮五花大绑后,押着他的肩膀把他带下去。


    孔亮终于从惊骇中醒过神来,不顾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扭动双肩试图反抗,但他的反抗很快就被他身旁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压下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声哭嚎起来:“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秦香絮站在原地,看着他被拖下去的身影,兀自出神。


    随风走上前来,不禁问道:“公主,您既然已经抓住孔亮,为何还要不高兴呢?”


    秦香絮摇摇头道:“我想抓的人,不是孔亮。”


    随风有些不解:“您先前一直在城墙上看的人,不就是孔亮吗,难不成您还看了别人?”


    “没有。”秦香絮说。


    但也正因没有,她心中才会觉得不安。


    孔亮与李启源,与国库失窃案幕后人截然不同,他们身上没有那种谨慎,乃至于胆小的性格,也没有那种瞻前顾后的细微。


    他们的谋逆,全出于自大狂悖,是冲动而又千疏百漏的。


    所以,秦香絮才会一路跟着孔亮,想要看看他投奔谁,寻谁的援手,可跟了一路,也只等到他窜入深山野林而已。


    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吗。


    秦香絮没有线索,暂时想不明白,只得将此心思收下,留待以后再做打算。


    她抬起头,从沉思中回神,与随风道:“我们也回去。”


    秦香絮回的是皇宫,早在回来的路上,她便得知父皇母后安然无恙的消息,她打算将生擒孔亮的消息告与父皇,顺带再询问他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乱臣贼子。


    她到养心殿的时候,殿内一派寂静,只余香炉内篆香幽幽地燃,散着白渺的烟气。


    秦景坐着,任由身旁的太医给他包扎,见秦香絮来,没让她多跪,很快抬手道:“起来吧。”


    说完,他又问道:“你抓着孔亮了?”


    秦香絮从容道:“是,儿臣是在京外的山林里抓到他的。”


    秦景点头:“如此来说,倒是难为你了,你身子可无碍?”


    秦香絮微笑说:“自然是无碍的,不然儿臣也不能站在这里面见父皇了。”


    秦景“嗯”一声,随后抬起眼,盯着她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李启源心怀不轨的?”


    秦香絮早想好此问题的答案,镇定答道:“原先在探查国库失窃案时,儿臣便发现孔亮与李启源过从甚密,只是从前不曾多想,直至后来儿臣出入皇宫,发现宫门的侍卫皆为生面孔,这才有所警觉。”


    秦景眯了眯眼,问道:“守门的侍卫那样多,你竟能全记着他们的脸?”


    “并非脸,而是肤色。”


    秦香絮解释道:“宫门的侍卫是轮值,分早中晚三班,便是在太阳最热烈的中班,他们的脸也不会晒得黢黑无比,只有常日在太阳下训练之人,才会有那样黑的肤色,所以儿臣一眼看出,后来的侍卫是被人刻意替换上来的。”


    “便去查了查他们的来历,发现是孔亮的部下,而安排他们来把守宫门的人,则是李启源,如此,儿臣当然得昼夜警惕。”


    太医这时,终于替秦景包扎好。


    秦景拢了拢袖口,问道:“你既发现他二人有异,何不早告知朕?”


    秦香絮垂首道:“无凭无据的事,终究是猜测,儿臣再怀疑,也无法定他们的罪,且万一打草惊蛇,他们便会长久的隐下去,此等忧患便难除,因而儿臣左思右想,还是觉着等事发,当场捉拿为佳。”


    秦景慢慢转过身子,脸上表情莫测:“李启源可是在人精堆里翻筋斗的人,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将他捉拿,又凭什么觉得能保朕无忧,谋逆之事向来凶险,你可知你但凡一步踏错,天就真要改换风云,届时,怕是连朕的尸体,你都找不见。”


    秦香絮点头道:“儿臣明白父皇的忧虑,但也请父皇相信,儿臣绝不是那无用之人,盛乾江山,不会轻易落到旁人手里去。”


    秦景凝眸望着她,良久,才道:“朕知道了。”


    秦香絮又问:“而今李启源身死,孔亮入狱,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剩下的人?”


    秦景靠在椅背,略微想了阵,平静道:“两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丁,皆凌迟处死,女眷,流放。”


    他说完,见秦香絮还留在原地,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秦香絮顿了顿,道:“儿臣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在朕面前说,那便是要讲的意思了。”秦景道:“你说吧。”


    秦香絮抬起头道:“魏方海的真实身份,父皇可知晓?”


    “你是说他曾为轻骑兵副将之事吗?”秦景颔首:“朕知晓。”


    秦香絮道:“儿臣觉着那些轻骑兵中假死脱身之人,绝不止魏方海一个,北地流民之乱,虽事发突然,但麾众训练有素,远非寻常百姓可及,因此儿臣斗胆猜测,他们之中定有魏方海同党在,他们的暴起,非是受大雨倾降,民众饥迫所致,而是早有预谋。”


    她说完这句,便将头垂了下去。


    而高坐着的秦景,一时间没有接言。


    养心殿内突然寂然无比,篆香似乎都轻掩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秦景才开口,缓声道:“你的猜测,朕会记在心中。”


    他又说:“不过在事情尚未有定论前,你的猜测,还是少与旁人说,免得引起惊疑。”


    秦香絮:“这些事儿臣知道。”


    “嗯,”秦景摆摆手说:“你且退下吧。”


    秦香絮行礼道:“是,儿臣告退。”


    她离去的脚步声,愈来愈小,到最后再也听不见。


    秦景仍维持着方才坐着的姿势,右手覆于桌面,左手置在膝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皇上”


    “皇上”


    王勋一连叫了几声,秦景才回过神,看向他问道:“何事?”


    “倒不是发生何事,只是奴才多嘴,想问问皇


    上,大殿下那里,要不要“王勋朝他露了个手势。


    “你是觉得,这件事里也有飞白的手笔吗?”秦景回忆道:“他之前先是留宿于青楼楚馆,再是与李家分割,誓要休妻,看着倒像是与李家离心的模样。”


    王勋提醒道:“但再像,也不代表就是,皇上您不得不提防。”


    秦景又想起李启源,在李启源口中,秦飞白俨然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物,当时他厌弃的表情不似作假。


    但王勋的话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有李启源这么个狂悖的娘舅在先,难保秦飞白不会生出什么祸心,他可不做那养虎为患之人,思忖片刻道:“你去派人盯着秦飞白,有任何异动,及时禀报朕。”


    王勋恭敬道:“是,皇上。”


    ==


    秦香絮回去后,沈府内的一片狼藉,还不曾收拾干净,她问着管家:“沈鹤知人呢?”


    管家如实答道:“主子受了伤,这会儿正在房里。”


    “受伤?”秦香絮惊讶道:“伤在哪儿了?可严重?大夫来了没有?”


    她连着问了三个问题,管家一一答了:“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秦香絮:“”


    管家指了指手上的东西,露出个为难的笑:“小的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公主您要是担心主子,便自个儿去主子房里看吧,小的先走了啊。”


    说完,他也不待秦香絮是何反应,提着桶就一溜烟儿地跑远,笨重的身子此刻敏捷异常。


    秦香絮只得抬步朝沈鹤知的房间走去,一路上,虽然不少东西被损毁,但还是能依稀看得出被用心布置过。


    朱阁绮户,雕甍绣槛,檐下一盏盏的灯笼,正摇曳辉映,连成一道明亮的红线,彩缎红绸处处挂遍,映着通透的琉璃瓦面,更显靡丽。


    秦香絮看着看着,突然顿住步子。


    因为她意识到了沈鹤知对今日有多么的憧憬。


    出于这份憧憬,他即便知道婚仪会被逆贼毁得体无完肤,也还是会固执地将府内布置。


    从前这样,现在也这样,他永远不舍得她委屈,什么都要给她最好。


    明明过了这么多年,他却什么都没变,依旧如从前一般留在原地,守着她,守着他们的女儿。


    秦香絮心中蓦地涌上一股愧疚。


    双儿见她久久地站着发呆,不由得提醒道:“公主,沈大人的房间就在眼前了,您怎么不进去?”


    她这话把秦香絮的心思唤了回来,她阖了阖眼,忍住眼泪,尽力装作平静的模样,才说:“这就进去。”


    双儿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


    李成弓着身子行礼,随后让开道路,让秦香絮进去。


    房内与外边一样,是热烈而又显眼的大红色,华灯错出,把彩绘映得熠熠闪光,与珠箔银屏渗融出一股脉脉的温情。


    沈鹤知倚坐在床,染血婚服早已被换下,他只着一身轻薄的雪白寝衣,乌顺长发则以木簪轻挽,昳丽的眉目配着淡白的唇色,别有一股柔弱清丽。


    见秦香絮来,他抬起眸朝她微微一笑,但还未及得上说什么,手臂便被人握住。


    秦香絮低头看着他尚未处理、仍在渗血的伤口,又是焦急又是不解道:“大夫呢?大夫不曾来看过吗?”


    沈鹤知定定地望着她,答说:“在路上了,许是马上到。”


    “谁伤的你?”秦香絮握着他的手,又看了好几眼伤口,不满地说:“我若是你,早让李成在那人身上加倍砍回去了!”


    李成低了低头。


    沈鹤知反手握住她指尖,轻声道:“没事。”


    “还没事?哪里是没事,你没瞧见伤口还在流血吗?”秦香絮不高兴地看他一眼,囔囔道:“大夫是不曾来不错,但你府中就没有些治外伤的药吗,怎的就由着伤口这样流血下去。”


    沈鹤知咳嗽了一声。


    秦香絮闻声便紧张道:“是不是房内炭火不够,冻着你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的张禀山就突然大吼道:“让开让开,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令狐率几乎是被推进来的,一进门,他站都差点没站稳,身子晃了好几下。


    秦香絮看见他,很是讶异:“您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令狐率讪讪一笑,解释说:“家中有事告假几天”


    秦香絮没怀疑他话中真假,欲要让开位置,令他瞧瞧沈鹤知的伤口,但沈鹤知却牢抓着她的手,出声道:“就这样。”


    她只得重新在床畔坐下,但为了让令狐率看病方便,还是稍稍侧开身子。


    令狐率低头看了两眼沈鹤知的伤口,摸了摸胡子,轻蔑的笑容正要露出,对上沈鹤知阴冷的视线,立马皱眉咬牙,面露难色道:“此伤古今未有,实在不好治啊!!”


    秦香絮被他突然提高的声调唬住,信以为真道:“这伤真这么严重?”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沈鹤知,对方弯了弯唇,朝她温和一笑。


    令狐率双手负在身后,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作沉思状,煞有介事道:“人体经脉千折百转,轻易不可损坏,公主瞧这只是区区皮外伤,实则贼人刚好砍在了大人经脉联结之处,治疗过程若稍有不慎,大人怕是要受害终身!”


    秦香絮心头一颤,急忙道:“那可怎么办是好?”


    令狐率叫她放宽心:“此伤虽然难治,但有我在,定不会让大人出事。”


    事到如今,秦香絮也顾不得别的,松开沈鹤知的手,站起身让开位置:“您快给他看看吧。”


    沈鹤知看着变得空落的手,抿了抿唇。


    令狐率对上他冷凝的视线,硬着头皮上前,准备把谎给好好圆起。


    他装模作样地耍了几招假把式后,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长出一口气道:“公主放心,待我开几服药,大人的身体便没什么大碍了。”


    秦香絮跟在他后头松口气,“太好了。”


    令狐率以取药为由,暂且离去。


    秦香絮重又在床畔坐下,按着沈鹤知的肩膀,就要把他按躺下,说:“既然你受了重伤,就别坐着,好好休息休息。”


    沈鹤知顺从地被她摁着躺下,动作间衣领大开,乌顺头发下那点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惹眼十分。


    秦香絮心思却没放在这上头,还是只顾着低头看沈鹤知手臂略显狰狞的伤口。


    他本来只左手手腕处有伤口层叠,右手尚完好无损,但今时今日,那些完好,也要没了。


    细细想来,他两手的伤口,似乎都与她脱不开干系。


    秦香絮说不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只觉舌尖泛起苦涩,她看着那伤,想触摸又不敢,只得远远观之,而后问道:“疼吗?”


    沈鹤知原先是想说疼的,但瞥见秦香絮低落的神情,话到嘴边转而变成:“不疼,一点都不疼。”


    可惜秦香絮不信,笑得反而勉强,“我知道你疼,你不用忍着。”


    沈鹤知还欲说什么,此时,令狐率取药归来了,他将几个瓶瓶罐罐的置于桌面,一一朝秦香絮说明道:“这是止血的,这是疗伤的,这是防留疤的,每日按照次序涂抹,不出一月,大人的伤便


    能好全了。”


    他说完,多问了一句:“公主您可记清楚了?”


    秦香絮颔首两下,说:“我记着了。”


    “记着就好,记着就好。”令狐率示意道:“那您请吧。”


    秦香絮愣了下:“啊?”


    令狐率也愣:“您不亲自给沈大人上药吗?”


    “不该你来吗?”秦香絮说:“他伤的那样重,哪儿能由我这种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来给他抹药,万一治伤不成,反致其害可怎么办。”


    令狐率瞬时失了主意,呆在当场。


    秦香絮没工夫在这儿与他耗着,把瓶子一股脑塞到他怀中,朝沈鹤知那儿偏了偏头,说道:“令狐大夫,您请吧。”


    令狐率只能抱着药瓶,一步一顿地朝沈鹤知那儿去,等到了床畔,他打开瓶子取药,犹豫好半天,才尝试着去抹药。


    他手刚伸过去,还没碰上,沈鹤知忽然就低低地“嘶”了声,长眉微蹙,显出点痛苦的神情。


    秦香絮看见,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鹤知朝她看去一眼,简短地回了个:“痛。”


    秦香絮立马皱眉对令狐率道:“您力道就不能放轻点?”


    令狐率如今是有苦难言。


    他的力道当然能放轻,但关键,放轻的前提得是他先碰着人,他还没碰着就开始喊痛,这叫个什么事儿。


    只是他再有怨言,也只能压在心中,背对着公主,朝床上“柔弱至极”的男人使着眼色,意思是公主都这么说了,您老就老老实实地让他上药,别再装模作样。


    使完眼色,令狐率才又准备涂药,本以为沈鹤知这次能安分,谁料刚伸手,他就又发出阵闷哼来,比方才的“嘶”大声多了。


    秦香絮听着这声,便迈步上前,站到床边,问着令狐率:“您力度不能再小点吗?”


    令狐率默了默:“要不还是公主您来吧,您来,沈大人肯定怎么都不痛。”


    语毕,他便将药瓶递到秦香絮手中,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后退。


    “诶,这”秦香絮握着药瓶,正要拒绝,令狐率已跑远,站在远处,目光坚定地朝她摇头。


    秦香絮只得握着药瓶,看向李成。


    李成低头,开始扣手。


    她又看向双儿,双儿刚准备过来接,身后的沈鹤知立马道:“我不要她。”


    秦香絮提议道:“那我再去找旁人。”


    沈鹤知:“女的不要。”


    李成立马接话:“男的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样?”秦香絮有些生气:“你都到什么地步了,还在使性子,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抬不起手吗?”


    沈鹤知垂着眼睑,沉默不言。


    秦香絮意识到她这话许是说得重了,便软下声调,劝说道:“旁的我什么都能依着你,唯独抹药一事不行,你的伤那样重,若不好好治,真就要遗憾终身了。”


    她觉得她的话大抵起了作用,因为沈鹤知抬起头时,沉静的眼眸中有了点亮色。


    秦香絮欣慰道:“只要好好治,伤一定能好全的,你要相信令狐大夫。”


    但沈鹤知开口说的话,却与治伤全然无关,他只是确认般地问道:“什么都依着我?”


    秦香絮点头:“本公主一言,驷马难追。”


    沈鹤知抬了抬眉,爽快地朝令狐率伸手:“给我涂药。”


    秦香絮可算劝动他听话,松口气的同时,还不忘与令狐率交代道:“切记要放轻力道。”


    令狐率:“您放心,这次沈大人一定不痛了。”


    真如他所说那样,涂药过程中,沈鹤知半个疼字都不曾喊。


    令狐率匆匆将药抹完,又交待了两句,便打算离去。


    秦香絮拦着他:“他的药日日都要涂,交由旁人我又不放心,您若是方便,便留在府中吧,如何?”


    她怕令狐率不肯,又道:“您放心,保准把您当座上宾礼遇,不会苛待,厢房您也能挑喜欢的住。”


    令狐率向她的后方看去一眼,缩了缩头,干巴地笑了两声:“好好”


    秦香絮这才满意,朝李成道:“你把令狐大方带下去挑厢房吧。”


    李成领着令狐率往外走。


    秦香絮一想,她刚说完要把人当座上宾对待,理应由她领着令狐率去才对,正准备迈步,手腕却被人拉住。


    她回头望着沈鹤知,问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


    “那你拦着我做什么?”


    沈鹤知抬眼问:“你不陪我吗?”


    秦香絮:“你若要我陪,我便留在这里陪你。”


    沈鹤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忘了吗?”


    秦香絮满脸不解:“忘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抚上她手腕,“若我没记错,今夜似是你我的新婚之夜。”


    第97章 第97章疯狂沉迷


    秦香絮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沈鹤知很有耐心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秦香絮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声调放得平缓:“你刚刚说的话,转眼就忘了?你方才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养伤吗?”


    “嗯,然后呢?”沈鹤知拉着秦香絮坐于床畔,双手环住她细腰,再将玉洁的下颌搁到她的肩膀上,以一种极为亲近的姿势,抱住了她。


    但这姿势维持了只短短一瞬,秦香絮就无情地把他的手扒拉开,然后飞快站起身,问道:“你今后养伤就打算这么养?”


    沈鹤知不明所以:“我这样怎么——”


    秦香絮抬手打断他的话:“你不必说了,我算是清楚了,只要有我在,你定然是没心思养伤的,既如此,这一个月我就先带着玲珑回公主府,什么事,都待你痊愈后再说。”


    “不行。”他飞快拒绝。


    沈鹤知重又拉住她,说:“你不在,我便无心养伤,伤只会好得更慢。”


    他说这话时长眉微蹙,配着苍白的唇色,那可怜劲儿就更甚。


    秦香絮看着他,看了足足好半晌,才妥协道:“我可以留在这儿,但你必须安分养伤,不然我即刻就走。”


    沈鹤知立马回了个:“好。”


    秦香絮这才又在床畔坐下。


    沈鹤知望向她,问道:“你今夜要一直坐在这儿?”


    “不。”秦香絮说:“等你睡下我便走,去陪玲珑。”


    “走?”沈鹤知盯着她,“你真要走?”


    他语速不急不缓,听上去似乎无所谓的模样,但秦香絮毫不怀疑,她若真回句是,沈鹤知会立马收回“好好养伤”这四个字。


    “不走难道与你同床吗?”秦香絮试图以理服人:“半夜要是我不小心碰着你伤口可如何是好?”


    “不妨事,”沈鹤知垂眼看了看身侧,淡声道:“我的右手在外侧,你睡于里侧,你睡相便是再差,也碍不到我的伤口。”


    他回眸看向秦香絮:“不过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是不是?”


    秦香絮又不是傻子,哪儿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无非是在说,若他不能强求她留下,那她也不能强求他养伤。


    她深深地看眼沈鹤知,终于道:“你晚上必须安分。”


    沈鹤知唇角弯出个弧度:“当然。”


    秦香絮让双儿将她身上多余的坠饰去掉,穿着寝衣,小心地避开沈鹤知,缩在了床榻的最里侧。


    沈鹤知看着他与秦香絮之间,那几乎可以称之为天堑的距离,眼底浮现点不悦。


    偏偏秦香絮没察觉,尽力与他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然后就闭上眼,打算睡觉。


    她这一天下来,是真的累了,因而当头一沾到枕头,睡意就沉沉地袭来。


    身后突然传来点窸窣声响。


    秦香絮闭着眼,但仍不忘警告道:“你若是动手动脚,我便立马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她人一困倦,说话的力气便用得少,因而本该警告意味极其重的一句话,听上去也轻飘飘的没有威慑。


    但沈鹤知还是听话了,他只是轻轻地勾住秦香絮指尖,然后道:“睡吧。”


    秦香絮本就困得睁不开眼,所以他这话说完没多久,便直接睡去。


    再睁眼,天光已是大亮,桌面上燃了整夜的花烛,簌簌摇动间,便淌落不尽的朱泪。


    晨曦与烛火交相掩映间,秦香絮睁开眼看清了屋里的景象,入目先是大红色的床帏,高高地悬在头顶,其上还有金丝滚边的茱萸纹绣,在日光下荡漾着浅芒。


    她看着纹绣发呆,因刚睡醒,头脑还未清醒,所以反应了一阵才意识过来,她昨夜宿在了沈鹤知房中。


    想起沈鹤知,秦香絮便转头去看身侧,但那里并未像往常一样变得空落,沈鹤知仍安然睡着,纤长的眼睫在光洁的肌肤上落下淡影,若蝶翼般振翅欲飞。


    秦香絮小心翼翼地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床,然后穿着外袍推开门,跑到了隔壁房中。


    直至她的关门声响起,沈鹤知才慢慢睁开眼,下颌线微微紧绷。


    看得出,他如今心情不佳。


    因为他发现,央央没有像上次睡醒时那样偷偷吻他了。


    沈鹤知越想,脸色就越发不好。


    这也就直接导致,开门的令狐率被吓得呆在当场。


    沈鹤知原先听到开门声时,还以为她回来了,收起眼中的情绪,抬眸去看。


    一看,便看到了背靠着门,正讪笑的令狐率。


    沈鹤知很快收回视线,平淡道:“原来是你。”


    令狐率抱着药箱,心说您老人家变脸还能再快些吗,方才听见开门声时如沐春风的表情哪儿去了,怎么眨眼的工夫就不见。


    但他也就能在心中肺腑两句,真说是必然不敢的,他只想着赶紧办完事儿,赶紧跑路,便拿出药瓶给沈鹤知抹起药。


    沈鹤知倚坐着,长发流泻,散开一股浅淡的清香,他问着令狐率:“她叫你来的?”


    令狐率边抹药边颔首道:“是,公主一醒,便差人来通知老夫了。”


    沈鹤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垂眼看着令狐率收好药瓶,问道:“这伤最快多久能好?”


    令狐率皱眉思考一阵,回答道:“至少半月,且伤痊愈后,在祛疤之事上还要多加——”


    “那就半月,”沈鹤知抬眼看他,不容置喙道:“半月内,我必须痊愈。”


    令狐率巴不得早点给他治完,连声道:“您放心,您放心。”


    沈鹤知伤得本就不重,再加上有令狐率全力医治,不消半月便好全了。


    伤好后,他想去找秦香絮,可翻遍府邸不曾找见人,沈玲珑那里也没有,就抓着管家问道:“夫人呢?”


    管家如实说:“夫人领着小姐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沈鹤知皱眉:“什么时候?”


    “就刚刚,夫人才出门没多久。”


    “她要出门,你为何不派人告知我?”


    管家的冷汗都因他这一句瞬间下来,他“哎呦”一声,解释道:“小的真是冤枉啊,适才小的已经派人去告诉主子您了,但但人去的时候,主子您您正在沐浴”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两眼如今可称“花枝招展”的主子,又默默把头低下去。


    沈鹤知静默好一阵,才开口道:“我知道了。”


    ==


    长春宫。


    沈玲珑有了上次来的经历,这次显得大方多了,不再只缩在秦香絮怀里,而是拉着秦香絮的手,好奇地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姚文心拿了个玉如意逗她,眼中满是慈爱地问道:“玲珑喜欢这个吗?”


    沈玲珑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软声道:“喜欢。”


    “喜欢啊,喜欢便拿去,”姚文心毫不肉疼地把如意交给沈玲珑,又拿出个镶金点翠珠镯,继续问道:“那这个呢,这个镯子玲珑喜欢吗?”


    沈玲珑甜甜笑道:“也喜欢~”


    姚文心正要把珠镯戴到沈玲珑手腕上,秦香絮阻止道:“母后,够了,再多,她还走得动吗?”


    姚文心看着那金玉加身的漂亮小人,是越看越觉着喜欢,回答道:“哪里多,玲珑手上这不还有空吗?”


    秦香絮叹口气,把沈玲珑从地上抱起来,掂了两下,朝姚文心那儿凑了凑。


    姚文心有些惊讶:“你这是要本宫抱玲珑?”


    秦香絮点点头。


    姚文心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先看着沈玲珑问道:“你愿意叫本宫抱吗?”


    沈玲珑的回答是叉开双手。


    姚文心见状,忙不迭地从秦香絮手里接人,这一接,差点没接稳,吓得她赶紧喊着蓝玉来搀。


    秦香絮摇了摇头:“您如今还觉得玲珑身上空吗?”


    姚文心抱好沈玲珑后,说:“那有什么要紧,你带了这么多人,难不成还不够帮玲珑拿东西吗?”


    她弯着眼睛,温声问道:“玲珑说是不是呀?”


    沈玲珑正忙着琢磨着腕子上的珠镯,想也不想就道:“我都听娘亲的!”


    姚文心忍俊不禁,朝秦香絮说:“你这女儿倒是没白养,处处都向着你。”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来,“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蓝玉听着她此话,朝双儿使了个眼神,她领着双儿下去,过了会儿才回来。


    秦香絮看着双儿手中的紫檀木衣箱,无奈道:“我如今都是多大的人了,用不着母后再替我准备衣物。”


    “诶,你先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再说。”姚文心故意卖了个关子。


    秦香絮好奇地打开衣箱,刚看了一眼,便立马用力阖上,转身朝姚文心道:“母后,这里面这”


    她怎么都没想到,里面竟全都是小衣。


    姚文心说:“你有孕在身,衣服的尺寸日后定是要嫌小的,本宫一猜便知你不曾准备这些,就差蓝玉选了些时下流行的款式来,你看着可喜欢?”


    秦香絮匆匆看了一眼,哪儿能看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来,但她又不想当着玲珑的面,再打开箱子瞧,便敷衍道:“喜喜欢,都喜欢。”


    “你能喜欢是最好了。”姚文心说完,又道:“本宫听你皇兄说,你这些时日都住在沈鹤知那儿,一次也不曾回公主府。”


    秦香絮怕她误会,连忙解释说:“沈鹤知手臂受了重伤,所以儿臣这段时日才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受重伤?”姚文心有些担忧地问道:“恢复得如何了?可缺什么药材?”


    秦香絮答道:“母后放心,他快好了。”


    姚文心想起那日的遭遇,不免感慨:“他那时只顾着保护本宫与飞白,当然顾不上自己,受伤也是难免的。”


    闻言,秦香絮有些愣神。


    她只知沈鹤知受伤,却不知这伤竟是为她皇兄母后受的。


    姚文心见她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秦香絮把话题从这上头引开,问着沈玲珑:“玲珑想不想吃点心?”


    沈玲珑点了两下脑袋。


    姚文心的注意力果然也被转移,她看着玲珑,笑说:“看来本宫不该送镯子,该


    送点心。”


    秦香絮不大认可:“您要是跟送珠宝似的送点心,下次再见面,她还不知会胖成什么样呢。”


    姚文心摆摆手:“不会,本宫心中有数。”


    秦香絮看了眼金光闪闪的沈玲珑,沉默了。


    行吧,母后说她有数,那便有吧


    沈玲珑在长春宫睡了午觉,秦香絮一直等到她醒,所以回家的时候,天已然黑了。


    清冷的圆月高悬,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落了满地的银霜。


    秦香絮念着天色晚,沈鹤知该睡了,便没有去他房中,回了自己房间,吩咐着双儿准备热水,打算沐浴。


    热气熏蒸间,人一天的疲惫似乎也随之消散。


    秦香絮在热水中泡了会儿,觉着差不多了,才准备穿衣,只是当她看见双儿手中格外省布料的小衣时,眉头还是没忍住跳了两下:“这是”


    双儿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给您的衣箱里准备的,奴婢觉着上面的小衣太大,便拿了下头小的来。”


    她说着就要替秦香絮穿上。


    秦香絮抬手拦住她:“我不穿这个,你给我换旁的来。”


    双儿说了声“是”,没过多久,捧着别的小衣过来,问道:“公主喜欢哪件?”


    秦香絮的视线从那些小衣上一一扫过,无一例外,个个都非常省布料,其中的佼佼者,几乎就只剩下线绳了。


    她有些头疼:“这个蓝玉,都挑的什么东西。”


    双儿问:“公主,您选好要穿哪件了吗?”


    “母后给的哪件我都不要。”秦香絮说:“你去拿我的来。”


    双儿面露难色。


    秦香絮皱眉:“你别告诉我,你把我的小衣都扔了。”


    “不曾扔,不曾扔,奴婢哪儿有这个胆量扔公主的东西呢。”


    双儿解释说:“只是公主前些日子与沈大人同住,衣服都放到了隔壁,您若是要换小衣,奴婢必得去隔壁走一趟了。”


    秦香絮想沈鹤知如今都睡下了,她何必做那没眼力见的,去扰他清梦呢,一件小衣而已,便是再暴露,只要她不穿到旁人眼前晃,自然就没人知道。


    “算了,我从这里头挑一件吧。”


    双儿赶紧把手中的小衣,一一展示给公主看。


    秦香絮选了布料最多的那件。


    当然了,即便是最多的布料,也抵不上她平时穿的一半。


    双儿将那朱殷色的小衣与秦香絮穿好后,红着脸把头低下。


    秦香絮见着她这举动,不由得道:“本公主还没觉着难为情,你倒先羞涩上了。”


    双儿摇摇头,小声说:“不是羞涩,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主穿这身格外好看。”


    秦香絮肤色本就白皙,被这朱殷色一衬,更是如凝脂般细腻,薄润的水光覆在上头,诱人十分。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在半遮半掩的朦胧下,显出无限风情,叫人看得都要移不开眼。


    双儿是女子都看得气血上涌,遑论男人。


    秦香絮对此倒无甚感觉,只想着赶紧穿好衣服,去床上歇息。


    双儿:“奴婢趁这会儿去将热水倒掉。”


    秦香絮“嗯”了声,便阖上眼。


    沐浴完后,她的整个身子都放松了,入睡也比平时快。


    她昏昏沉沉间,听到了门被打开,有谁的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双儿,便没有睁开眼,仍旧睡着。


    但有谁冷凉的指尖,碰上了她白皙纤细的脖颈。


    这股冷意,让秦香絮瞬间清醒,她惊慌地坐起,等看见来人,才松口气道:“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她又问:“你不曾睡吗?”


    沈鹤知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问道:“回来为什么不找我?”


    他的语气分明平淡,但秦香絮还是隐隐觉察到了他的不悦,解释道:“我以为你睡了,便没想去打扰你。”


    沈鹤知看着她:“可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秦香絮见他眸色有异,意识到什么,上前抱住他说:“不会有下次了,我以后不会再叫你等我,一定会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话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的作用,沈鹤知顺从地被她抱着,抬起手想要回抱,但当他的手触及那一片细腻温软的肌肤时,他顿住了。


    秦香絮把头靠在沈鹤知肩上,说:“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不光如今,还有我不在的这几年,是我不好,我不该留着你一人的。”


    她话说完,却久久不曾等到他的回应。


    秦香絮从沈鹤知怀中退出,仰头看着他,而他,正巧也低头望着她。


    两人之间近乎没有距离,彼此的呼吸缠绕,灼热又鲜明。


    沈鹤知的手按住了秦香絮的后颈,他微微俯下身,黑沉的眸中满满倒映着她的身影,问道:“你要喊停吗?”


    秦香絮一愣。


    沈鹤知垂眼,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你如今说停,应该还来得及。”


    秦香絮沉默阵,做出了回应,她抬起两只手,慢慢地攀附上沈鹤知平直的肩膀,然后,吻上了他。


    这次的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秦香絮感受到了沈鹤知的沉迷与疯狂。


    她被吻得将近窒息,意识昏沉,腿弯发软,但她还是纵容着他一切的放肆。


    她仰躺在床,失去了所有支撑,只能以腿缠绕住他劲瘦的腰,感受着他带来的一切。


    或许是夜色太昏朦,或者是他身上的气息太过有侵略性,娇嫩的花苞在一次次的绽放中,颤抖着流下了黏腻的香泪。


    秦香絮迷蒙地抵着沈鹤知的肩膀,有温热的汗珠自他胸膛滑落,滴于她平坦的小腹,带来滚烫的感受。


    来不及吞咽的津液,从紧贴的唇缝中溢出,顺着脖颈留下,濡湿一片。


    秦香絮没忍住发出了几声低吟。


    沈鹤知给的太多,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无力地抵住他的肩膀,想要他暂时停下,可她的触碰,换来的只是黑夜中更加疯狂的水声。


    秦香絮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滔天的快感有如骤雨般,将她的理智击得粉碎。


    沈鹤知将无力的她揽入怀中,于她颈侧、耳畔、脸颊,落下无数个吻。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秦香絮咬着下唇,含泪地控诉着。


    她双颊布满了晚霞般耀目的绯色,眸中水雾弥漫,眼泪将掉不掉。


    这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反倒是更容易激起旁人的心绪。


    沈鹤知低头,微凉的唇贴近她眼角,将那些眼泪尽数舔去,他的手缓慢下行,托住她的双腿,又靠近几分。


    秦香絮仰头看着他说:“你怎么这么讨厌。”


    “嗯?讨厌我吗?”沈鹤知埋首于她颈侧,小小地咬了口:“那刚才去了的是谁?”


    秦香絮别开眼:“才、才没有去。”


    沈鹤知扶着她的腰,意味不明地问了句:“真的没有吗?”


    他未等到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是啊,跟讨厌的人一起,怎么会去呢。”


    秦香絮愣神间,意识到什么,呜咽了一声。


    沈鹤知摸着她的下巴,重又吻上去,把她那些未尽的呻吟都压制住,他边吻边道:“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讨厌我。”


    他不复方才狂风暴雨般的凶狠,缓慢而又鲜明的,让她一点点地深刻感受。


    沈鹤知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好奇怪啊央央明明没有去但身子怎么一直在抖呢?”


    他扶着她的腰,忽而用力向前,引得秦香絮的呼吸瞬间凌乱。


    “嗯?你说什么?没有去?”


    沈鹤知微微俯身,“你是说你虽抖得厉害,还一直抓着我不放,但没有去,是吗?”


    沈鹤知沿着她面颊一路轻吻,不再那样缓慢。


    秦香絮眉头紧蹙着,十指嵌入他宽厚的脊背,指甲快将那处的肌肤刺穿,她仰着脖颈,近乎求饶道:“啊,别、别这样太快了”


    沈鹤知停下动作,游刃有余地问道:“那还讨厌我吗?”


    秦香絮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她喘着气,勉强地说道:“不讨厌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沈鹤知低低地笑了声,俯身将她的眼泪再次舔净。


    秦香絮歇了还不曾有半刻,又有些慌张地抵住沈鹤知的肩膀,急忙道:“我不是已经说了不讨厌你,喜欢你,你为什么还”


    她动了动腿,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甚至还更加兴奋。


    沈鹤知半垂着眼,对上她迷离的视线,得逞地笑道:“既然你喜欢我,咱们就更该做这事了,不是吗?”


    第98章 第98章共浴


    秦香絮不知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总之到最后,她已经累得整个人直接昏迷过去了。


    等再醒来,感觉身子跟被车碾过一样,快要散架,腿关节也


    像是成了生锈的转轴,变得僵硬又酸涩。


    她费力地动了动,发现她还被沈鹤知紧紧抱在怀中,他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环着她的腰,头则埋在她颈侧,温热的鼻息似有似无,均匀地铺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丝丝痒意。


    秦香絮几个细微的动作,唤醒了沈鹤知,他小幅度地蹭了蹭她,收紧抱人的手,慢慢问道:“醒了?”


    声音低哑的不像话,全然不像往常的他。


    秦香絮此刻真恨不得在沈鹤知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上用力抽两个巴掌,但她早被折腾得浑身无力,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罢了。


    她正要张口,感受到身体的被侵入感,到嘴边的话就彻底变了,她咬着牙,边扒拉着沈鹤知的手,边道:“给我出去。”


    “不出去,”沈鹤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外面太冷。”


    房内的炭火从来就没断过,谁冷都轮不到他冷,秦香絮一听就知他在鬼扯,但她又清楚沈鹤知有多难缠,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我要沐浴。”


    这样的话,他总不能还赖在她身上。


    但沈鹤知惯来擅长击碎她的幻想,哑声问道:“一起?”


    秦香絮立马拒绝道:“我才不要!”


    沈鹤知脸上没有被拒绝的失落,只是从容地问道:“你还有力气?”


    “没有力气我不还有双儿呢吗,”秦香絮说得笃定:“不管怎样,反正我不要与你一起。”


    沈鹤知思忖道:“我对此倒是无所谓,但你真的没关系吗?”


    秦香絮不解:“我为什么——”


    沈鹤知上移的手,让她的话顿住。


    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锁骨,俯身贴近秦香絮耳畔,淡声问道:“这些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吗?”


    秦香絮低头,果然见她白皙的身子上布满了堪称惨烈的红痕,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身后那个一脸冷淡的男人造成的。


    她没忍住低骂了一句:“你是狗吗?!”


    沈鹤知微微一笑,坦然地说:“我只当央央的狗。”


    他远胜从前的厚脸皮,着实让秦香絮大吃一惊,但她急着想赶紧沐浴,便道:“你出去!快点!”


    沈鹤知抬了抬眉,又问:“一起?”


    秦香絮哪儿还有什么选择,只能闭了闭眼,有些无能为力地“嗯”一声。


    得到这个回答,沈鹤知才听话地撤离。


    他一撤开,秦香絮立马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决堤,腿间水液流涌,流了还不止一会儿,是好一阵。


    她的双腿不由得夹紧,但作用甚微。


    沈鹤知抬手拨弄着秦香絮散乱的发丝,绕在指尖,脸上没有任何与羞愧相关的神色,只轻声道:“昨天夜里我给了你好多。”


    秦香絮脸一热,反驳道:“又不是我要的,是你非给的!”


    沈鹤知抬眼看了看她,薄唇轻启:“啊夫人好生无情,为夫昨夜可是差点都要死了。”


    “到底是个怎么死法,你自己心里清楚。”秦香絮懒得跟他说,转头想寻小衣穿上,可眼睛扫来扫去,最后只在床尾看到了一些被暴烈撕扯开的布条。


    她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眼沈鹤知。


    他仍旧平静地望着她,清隽出尘的脸,还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任谁看了都是清冷禁欲挂的。


    可究竟是不是,秦香絮如今比谁都清楚。


    沈鹤知朝她伸了伸手,问道:“我抱你去?”


    秦香絮知道躲不过与他共浴了,干脆也不挣扎,秉着能省力气便省力气的原则,顺从地被沈鹤知抱去了后头的浴房。


    浴房在前,后头隔着墙壁还有个烧火间,热水顺着水管被引进,落于宽敞的浴池中。水汽氤氲着,将室内熏蒸成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覆了层逶迤的流云。


    沈鹤知抱着秦香醋踏入浴池,甫一进去,便有水浪以他们为中心,迤逦远去。


    秦香絮发现他还抱着她不放,开口提醒道:“你放开我。”


    沈鹤知没回应她这句话,径自说道:“我帮你洗。”


    “我才不要。”秦香絮刚要拒绝,他的手已熟稔下滑。


    她没忍住“唔”了一声。


    沈鹤知垂着眼,一副谦卑又听话的模样,但手却没停下过,“我的东西还留在里面,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


    秦香絮用力地抓着他坚实的肩膀,努力想要将腿合拢,但根本挡不住他作乱的那只手,只能无力地道:“不要我不要你把手拿出来”


    沈鹤知微微低下头,吻去她眼角渗出的眼泪,动作温柔至极。


    他看着她蹙眉咬唇的模样,眸色深了深,随即笑道:“但你的腿这么用力并着,我想拿,好似也拿不出。”


    秦香絮见他听话,毫无防备地将紧并的腿松开,她以为这样,沈鹤知就会乖乖地退出去,可他的手只抽离一瞬,下一瞬就比方发才还要过分。


    “不行不行”


    “你你不能这样”


    秦香絮双手用力地抠着沈鹤知的脊背,在他光洁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显目的红痕。


    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沈鹤知终于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点黏腻湿热的晶莹,语气中似乎带了点困惑:“怎么会越发洗不干净呢?”


    秦香絮睁着水雾弥漫的双眼,脸颊带着抹酡红,羞愤道:“你故意的。”


    沈鹤知低低地笑了声。


    浴池内水声忽然加大,秦香絮被抵在冷凉的池壁,沈鹤知压着她的后背,俯身含住她耳廓,开始慢慢舔吻。


    她没忍住叫了一声。


    沈鹤知的手扣住她的下巴,用手指按压她朱唇,“嘘小点声”


    “下人都已起来,你这样,外头要听见了。”


    秦香絮只能紧咬着下唇。


    沈鹤知将修长的手指抵入她唇齿之间,主动道:“咬我。”


    秦香絮巴不得,因而他这话说完,她的贝齿就用力地咬上他指尖。


    他越用力,她也越用力。


    只是秦香絮很快维持不住这你来我往的攻势,没能含住沈鹤知的手。


    沈鹤知重又把手指塞回去,搅动两下秦香絮柔软的舌头,近乎惩罚般地咬着她脖颈。


    “要听话。”


    秦香絮用尽十成力气,狠狠地咬着他食指。


    沈鹤知难耐地蹙眉,眼角洇出痴迷的红。


    他俯下身,牢牢地抱住秦香絮。


    “真是乖孩子。”


    秦香絮累得直到下午才悠悠转醒,醒过来时,见身边空空如也,立马松了口气,喊双儿进门,问道:“沈鹤知人呢?”


    双儿道:“好像是去处理官署中积压的事务了。”


    秦香絮又问:“什么时候去的。”


    双儿回忆了下,说:“中午。”


    秦香絮如蒙大赦,看样子沈鹤知暂时还回不来。


    双儿问道:“公主您可要用膳?”


    她不提还好,一提,秦香絮便觉着腹中饥饿十分,颔首道:“你去吩咐厨房。”


    双儿摆摆手说:“不用吩咐,沈大人临走前说过,菜早都备好了。”


    “那就叫人上菜吧。”秦香絮说着正要下床,但脚落地人刚站起,还没迈步子,表情就一僵。


    双儿见着,疑惑道:“公主您怎么了?”


    秦香絮努力地摆出笑脸,说:“没事儿,就是昨晚睡时,腿好像抽了筋,有些走不动路。”


    双儿对她的话不疑有他,忙凑过来搀着秦香絮,道:“公主您要奴婢扶,说一声就是,何必逞强呢。”


    秦香絮生怕双儿看出什么破绽,忙点了两下头。


    菜很快就上了,秦香絮梳洗完,随意地用些,便去了沈玲珑的院子。


    到院子的时候,发现玲珑今日居然破天荒地留在房中,没有出来玩。


    她以为玲珑是在练功课,但推开门进去,却发现玲珑正在忙着给令狐率的


    长须编小辫儿。


    经她这一编,令狐率原本的几分仙风道骨,霎时无影无踪,整个人变得无比滑稽,像个老顽童。


    秦香絮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把沈玲珑抱走,教育道:“你怎么能给令狐大夫编小辫儿呢?换张禀山不成吗?”


    站在一旁的张禀山沉默了。


    沈玲珑歪了歪头,说:“可是张禀山没有胡子啊。”


    秦香絮说:“他没有胡子,你不能找府里旁的下人吗,府里这么多人,我不信找不出一个有胡子的。”


    玲珑跟府中的下人玩玩儿便也罢了,但令狐率是她当座上宾留下的,她怎么能让玲珑把人家当成消遣的玩意儿,当下就有些歉疚地朝令狐率看去一眼:“小女顽劣,还请您见谅。”


    令狐率倒没有如秦香絮想象中那样不悦,甚至还伸手抚了抚胡须,笑着道:“无碍无碍,都是些小事。”


    他这样平和,让秦香絮松了口气,转而朝沈玲珑道:“下次可千万不许这样。”


    沈玲珑低着脑袋说:“知道了。”


    见状,令狐率忙道:“诶诶诶,孩子爱玩儿就让她玩儿,不要紧的。”


    秦香絮指着他惨不忍睹的胡子,“可是她都将您的胡子弄成这样了”


    “不碍事不碍事,”令狐率笑了笑:“只要她高兴就行。”


    秦香絮听了他的话,怔了怔:“没想到,您竟很喜欢孩子呢。”


    令狐率看了眼沈玲珑,似乎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良久,才说:“她很像我女儿。”


    秦香絮问:“您女儿小时候也像玲珑这样顽皮吗?”


    令狐率脸上的笑意减淡了些,“她一直都很小。”


    秦香絮不大明白他此话的意思。


    “她五岁时走的。”令狐率说。


    秦香絮一时哑然:“还请您节哀。”


    令狐率摇摇头,叹口气道:“说来怪我,年轻时候只顾着学医问药,不曾顾着家里,到头来医术学了一身,却连自己女儿的命都救不了,也算是报应。”


    秦香絮试着安慰:“您救死扶伤,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怎么能是遭报应呢。”


    令狐率不置可否,兀自笑了下:“许是吧。”


    秦香絮别的也想不出什么话,只能道:“您若喜欢玲珑,以后可常来。”


    令狐率有些讶异:“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秦香絮笑笑,“她本来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您能陪她玩儿,还算是帮我忙了呢。”


    “多谢公主。”令狐率说完,又问道:“公主您若离京的话,可要带着玲珑小姐一起走?您若带着她走,我便也一同去了。”


    他这话,倒是让秦香絮想起了一直被搁置的事,“待藩王进贡后我便会离京,届时应该会带着玲珑一同走。”


    令狐率:“那老夫就等着公主的消息。”


    “自然。”秦香絮说完这句,心思就飘远了,开口道:“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要去处理一下,您就在这儿替我陪着玲珑吧。”


    令狐率朝她行礼道:“公主慢走。”


    秦香絮去了沈鹤知的书房,让双儿在门口把着门后,走到了书桌前,但与上次不同,书桌上没有散乱的纸张,被主人收拾得十分整齐。


    她没有找到她要的信件。


    想想也是,那样的东西,沈鹤知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摆在书桌上,定然是要藏在哪处隐秘的地方的。


    但藏在哪里呢?


    秦香絮抬头打量着,书房内除了书架屏风,便再没有别的了,要藏,似乎也只能藏在书架上。


    她迈步走到书架前,先是粗略地看了眼整体,确保哪里都没有异样后,才开始慢慢地翻书,想看沈鹤知有没有将信夹在哪本书的书页中。


    背后响起开门声。


    秦香絮头也不回道:“双儿你过来,帮我找找。”


    她不停地翻着书,书页的哗哗声与身后人的脚步声重叠。


    脚步声在秦香絮身后顿住,她还没来得及催双儿赶快,就被人抱住。


    沈鹤知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侧着眼看她,缓声问道:“在找什么,需要我帮你吗?”


    他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人毛骨悚然,秦香絮手一颤,回过神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鹤知定定地望着她说:“刚刚。”


    “刚刚?”秦香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让双儿把门的行为有多无用,以沈鹤知的本事,他想让一个丫鬟发不出声音,简直再容易不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鹤知捏住她的下颌,强硬地令她转过脸来:“在找什么?”


    秦香絮:“只是想随意找本书看看。”


    “找书看啊——”沈鹤知黑沉的眸子从书架上散乱的书慢慢扫过,问道:“这么多里都没找到一个喜欢的吗?”


    “找到了,找到了。”秦香絮举着手中的书,说:“这本,这本我觉着不错。”


    她运气挺好,没拿着那种晦涩难懂、一看她就不喜欢的书。


    沈鹤知看了看她手中的香料百记,突然问道:“你想找那封信?”


    秦香絮一怔,很快答道:“没、没有啊。”


    “不是吗?那真好。”他贴着秦香絮的脸,蹭了两下,语气平常道:“我本以为你是想拿完信,就以养胎为借口,偷偷跑到什么地方躲着我呢,原来不是啊。”


    沈鹤知紧盯着秦香絮,“你真的不会,是吗?”


    他话都明示成这样,秦香絮还能有哪儿不明白的,承认道:“是,我是这么想了,但这不都怪你吗?”


    她将领口稍微扯下来点,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为了遮痕迹,花了多久。”


    “哦,那我错了。”沈鹤知很快说道。


    但他如今在秦香絮这儿已经毫无信用可言,就算认错认得再快,她也根本不信,只道:“嘴上说说的事,谁都会。”


    沈鹤知:“那立字据,签字画押?”


    秦香絮看着他问:“当真?”


    “当真。”


    “这可是你说的,”秦香絮从沈鹤知怀里出去,坐到椅子上,边脸红,边奋笔疾书地在纸上写着条例,写完朝沈鹤知昂昂下巴,道:“过来签名。”


    沈鹤知没急着签,用骨节分明的手捏住那纸,垂眼看了会儿才道:“签不了。”


    “为什么?”秦香絮问:“你想反悔了?”


    “不是,是写得难懂,容易有歧义。”沈鹤知将纸重新放回桌面,伸出纤长的食指轻点某处,问道:“这个不能留在里面,是什么的里面?”


    秦香絮捏着毛笔的手紧了紧,“你分明知道!”


    “我不知道。”沈鹤知回得果断。


    他偏头斜睨秦香絮:“你得好好写清楚,我才能知道不能留在哪里面,不是吗?”


    秦香絮干脆把毛笔撂下,瞪着沈鹤知:“你调戏我是不是?”


    “调戏?”听到这个词,沈鹤知抬了抬眉,轻笑一声:“我们是夫妻,这怎么能是调戏,该是情趣。”


    “狗屁的情趣。”秦香絮骂了声。


    她这一骂,骂得沈鹤知唇角勾出个明显的弧度,他没再继续逗她,很快在纸上写上他的名。


    “这还差不多,”秦香絮说完,把字据收好,才继续问道:“所以你那信呢?到底放到哪儿了?”


    “烧了。”沈鹤知回得简单。


    “烧了?”秦香絮不可置信:“那信就一封,你若烧了,之后你学刘温的字,可就没有范本了。”


    沈鹤知淡淡道:“不需要。”


    若是旁人说这话,秦香絮嘴上不提,心里肯定也要暗想这人是多么的狂妄自大,但沈鹤知说这话,她只觉得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便叹口气,没再在此事上纠结,继续道:“我离京前,必须得把这件事做完  ,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


    沈鹤知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未曾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秦香絮说:“但应该会去个四季和暖如春的地方。”


    她想起什么,又说:“我能将玲珑带走吗,不然我一人在外待着,实在是无趣。”


    “一人?你怎么会一人?”沈鹤知慢慢道:“我也会离京。”


    “你也离京?”秦香絮很是惊讶:“我在外可不是只待个一日两日,是要大半年的,你若是离京,谁去替你处理那些事务?”


    沈鹤知看着她道:“我会致仕。”


    他这话一出来,秦香絮就更不明白了:“你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上来,说放下便能放下吗?”


    “为什么放不下?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


    沈鹤知轻握住秦香絮指尖,轻声道:“达官贵人、优容养望,确令人神往,然我心之所向,央央也。”


    秦香絮没忍住笑出声:“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尽说些不害臊的话,也不怕旁人听见笑话。”


    闻言,沈鹤知眉目间的柔和霎时不见,唇线也抿得平直,声线泛着寒冷:“你在嫌我老?”


    秦香絮一见他这德行,便知他不悦,有些稀奇道:“从前见你对什么都反应平平,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在意年纪,比姑娘家还严重。”


    她又想到:“啊,这么说来的话,你比我大整四岁呢,是老牛吃嫩草。”


    沈鹤知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半遮着,让他眼底情绪不明。


    他低头,在秦香絮反应过来之前,吻上她的唇,将她未尽的话一下子堵住。


    秦香絮“唔唔”两声,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抵抗,两只手的手腕就被他用力抓住,然后摁在了桌面,她的下巴则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扼着,想逃也逃不开。


    一吻起来,便没完没了了。


    她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要被沈鹤知给吃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鹤知才放开她,俯身靠在她的肩膀上,喘着气。


    秦香絮也不好受,整张脸红透,心脏跳得快要跃出胸腔,“你又在发什么疯?”


    沈鹤知不说话,只抬起头,用手托住秦香絮的后颈,又要吻上来。


    好在秦香絮这次有所防备,在他凑过来时立马偏开了头,让他的唇贴着她颊侧擦过。


    她抬头看着他,问道:“你这么在乎这个?”


    “嗯。”


    “为什么?”秦香絮不解,尝试劝道:“人总会有老的一天的,没谁能长生不老,你何必这么在乎年纪。”


    “可我比你大四岁。”


    “那又如何?”


    沈鹤知默了默,半晌,才道:“但柳相闻与你同龄。”


    秦香絮一愣,“你就是在别扭这个?柳相闻人都不在京城,你跟他生气做什么。”


    沈鹤知看着她,只说了简单两个字:“香囊。”


    秦香絮有些头疼:“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对柳相闻毫无男女之情,真的,你若不信,我还可以对天发誓,若我对柳相闻有意,便遭天打——”


    沈鹤知打断她:“你不必说这些,我信你。”


    秦香絮:“那你不生气?”


    “嗯。”沈鹤知说:“我想清楚了,你红杏出墙也没什么,我只要将那些奸夫杀干净就是,总归你还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时语气仍旧平淡,但秦香絮丝毫不怀疑他话中内容的真假。


    她抱住他的腰,安抚道:“不会的,我不会做那种事。”


    沈鹤知“嗯”了一声,继而问道:“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做?”


    话题回到正事上,秦香絮就来了精神,问道:“咱们干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你就不怕死吗?”


    “又不是第一次做,”沈鹤知淡淡道:“再说一起死,也没什么不好。”


    “我才不会让我们死了呢。”


    秦香絮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我们这次会赢的,一定。”


    第99章 第99章接近


    沈鹤知抱着她,没再多说什么。


    秦香絮忽而开口道:“今日可是李家女眷被流放的日子?我应当没记错。”


    沈鹤知垂了垂眼:“你想做什么?”


    秦香絮犹豫下:“也不是说做什么,只是我想照拂个人。”


    李启源犯错,连累家人是他罪有应得,但李凝娆帮她救过母后的命,若没有她那句话,如今许就不是这样的境况。


    于情于理,秦香絮都不想欠她这个人情。


    沈鹤知轻轻地“哦”了一声,问道:“男的?”


    “自然是女的,李家的男丁不是早被处死了吗?”秦香絮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成天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沈鹤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京城距北州二千五百里,便是日行五十里,也要足足走上五十日,其中艰难险苦,自是不必多言,苦役都挨不住这样的折磨,何况那些惯来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


    苏明秀的两只脚已经被磨得没一块好皮,便是要起泡也没处可起去,太阳丝毫暖气没有,冬风刮在人脸上,能剜下层皮。


    可纵然是这样的日子,她也还是出了满头的大汗,前胸后背的衣衫都湿透。


    “我不走了!”苏明秀屁股朝地上一赖,大喊道:“我要歇息!”


    她一落后,立马有人催。


    “还不赶紧起来!”负责监送的差役眉头一皱,将鞭子用力在地上抽了两下,恶声恶气道:“要是耽搁了行程,你可吃罪不起!”


    他以为这句话能威慑到苏明秀,可苏明秀根本没在怕,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在地上撒起泼来:“左右不过是要我性命罢了,你若真想要,尽管拿去!”


    她说这话时大手一挥,颇有股豪气在,但因着身上的衣服邋遢,头发也散乱得跟鸡窝似的,豪气就成了无理取闹的疯。


    差役是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舞着鞭子就朝她的背上落下用力一鞭。


    苏明秀吃痛,皱着眉,开始大声地尖叫。


    李凝艳见了,忙冲上前去,把她护在怀中,努力地摆着笑脸道:“我娘她是太累了,所以才会一时间有些食言,我在这儿给大人您赔礼道歉,您千万别怪罪她。”


    若在从前,这蚂蚁大的差役,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世事终究难料,蚂蚁也有了爬到她头上的一天。


    李凝艳笑得勉强,只尽力撑着笑脸,为这缘故,嘴都有些僵。


    差役担忧苏明秀这一闹,若是简简单单揭过,会引得后头人效仿,一个接一个地闹起来,便不顾李凝艳的笑脸,扬手又要打一鞭。


    有谁抓住了他的手腕。


    差役眼珠子一瞪,眉目有些狰狞,大声道:“反了你了!”


    “我娘身子本就虚弱,您若再打两鞭,于她身上落下伤口,她长途奔波得不到医治,便是死了也不足为奇,”李凝娆微笑道:“为大人仕途着想,您这鞭子,还是收回去最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流放,是皇帝为了在百姓面前维持仁慈形象,而开创的刑罚,看似是免了她们的死、宽宥处置,但活罪,真是那样好受的东西吗。


    被流放者在途中饥寒交迫是常有不过的事,除此之外,熬受的皮肉之苦也不在少数,皇帝就是要他们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中,一日日地静思己过,哪儿会便宜他们,让他们就那样轻易死了。


    因而解送犯人有着严格的交割手续,少了谁,监送人都要担责,流放末途,有人耐不住折磨死去,那是皇帝乐于听闻的,所以缺了人,差役也不用受什么处罚。


    可这会儿不一样,她们才刚出京城,还不曾如皇帝的愿,结结实实地挨上阵凄风苦雨,要是轻易死了,监守的差役自然难辞其咎。


    差役显然也是


    想着了这点,脸上的怒容稍稍收敛些,转身看了眼苏明秀,冷哼一声:“再有下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凝娆回到母亲身边,与李凝艳一同将人搀起。


    苏明秀未出嫁时是官家小姐,嫁了人是高门主母,这辈子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吃过半点苦。


    本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若不是走得太过辛苦,哪儿会在众人面前撒泼,还连累两个女儿遭人冷眼。


    她一想心里就酸楚得紧,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让干燥起皮的嘴唇多了点润泽。


    李凝艳伸手替苏明秀揩了揩眼泪后,皱着眉用衣服擦了擦手,安慰的话如今是半点说不出,毕竟前路毫无希望可言。


    她想了好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娘,您省些力气吧,待会儿咱们还要赶路呢。”


    或许是因着苏明秀的一闹,差役发话让她们原地歇息了。


    李凝艳搀着苏明秀坐到了块石头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虽是休息,但也就只能干坐着,干粮是一点没有,水也被差役牢牢把着,他们只有在她们快到极限的时候,才会一脸嫌恶地施舍点。


    因而这些时日,所有人都跟泄气的球似的,瞬间干瘪下去,原先圆润的苏明秀,下巴也开始发尖。


    差役们不顾周围人饥馋的目光,开始大口地嚼起干粮来。


    米面炒熟后揉成的干饼,明明是挺硬又难吃的东西,可或许是差役们脸上的表情太过享受,平平无奇的东西,竟也让人看得眼馋。


    苏明秀咽了咽口水,看了半晌,垂首,将腰上的裤带子勒紧。


    李凝娆这时回来。


    李凝艳仰头望着她,问道:“你去哪里了?”


    李凝娆沉默会儿,“没什么,只是随意走走。”


    她背对着众人,慢慢走到苏明秀跟前,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什么,小声道:“娘,吃吧。”


    苏明秀一瞧见她怀里的东西,眼睛立马睁大,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但她实在是饿得快要昏头,也顾不得东西从哪儿来,抬手拿住正要往嘴里塞,突然传来道有些尖利的嗓音:“你们在偷摸干什么呢?!”


    张丁香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她是孔亮的正妻,高个儿鹅蛋脸,一双眼睛细长,眼角上挑,看着便是副尖酸刻薄样。


    苏明秀被她这突然的一声吓到,忙不迭地就把东西塞回李凝娆怀中,佯装不知地道:“哪哪里有什么东西,你你许是看错了。”


    她说话间眼神躲闪,嘴唇也发颤。


    苏明秀的话骗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一直盯着她看的张丁香。


    张丁香两步上前,扯着李凝娆的腕子,将人从地上拉起身,而李凝娆起身后,她怀中那些小巧而又精致的糕点,霎时滚落一地。


    周围人看见了,跟饿狼似的,眼睛里闪出绿光。


    张丁香冷眼看着李凝娆,李凝娆的脸纵然经过风吹日晒,依旧美艳,她狠狠地咬两下牙,出声嘲讽道:“靠卖得来的东西,你给你要死的老娘吃,也不怕把她噎着。”


    “你是怎么说话的!”李凝艳从地上站起来,猛地推搡张丁香。


    她不能对那些差役使脾气,还能朝同被流放的张丁香发火吗。


    因而这一推,用了十成的力气。


    张丁香哪儿能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人,会突然给她来这么阴的一下,当时就被推搡在地,脊背摔得生疼。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人物,疼都不喊,站起来就拽着李凝艳的头发,狠甩两下,骂道:“哪里来的杂畜生,敢推你奶奶我。”


    李凝艳头皮都快被拽得掉下来,她忍着眼泪,不肯向张丁香低头,只大声道:“你自己嘴贱,怪不了别人!”


    她二人的动静,很快吸引了那头坐着的差役。


    方才那个抽过苏明秀的差役,又举着鞭子过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皱了皱眉,大声道:“都干什么呢!想死了是不是!”


    他这一声,让李凝艳跟张丁香的动作都顿住,但只是顿住,两人的手还互相抓着对方头发。


    先开口的是张丁香,她努力朝着糕点的位置噘嘴,告状道:“有小贱人背着官爷您偷偷卖去了,得的东西还在这儿呢,您可看清楚了!”


    差役略微低下头,待看到那些散乱的糕点时,沉着脸刚要骂李凝娆,可看着她手头举着的、刻有白鹇鸟的东西,要骂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


    他捏鞭子的手紧了紧,转身,毫不犹豫地在张丁香身上抽了一鞭:“就数你废话最多,老实点!”


    张丁香吃痛,松开抓李凝艳的手,捂着手臂,想不通刚刚还对着李凝娆一脸怒容的人,怎么会转瞬间就变了态度。


    差役却不管她如何想,扬手又作势要打:“还不滚回你待的地方去!”


    张丁香见状,只能咬咬牙,怨毒地看了眼李家母女,随后离去。


    李凝艳头发彻底散乱开,整个人狼狈得不像话,但她也顾不得别的,只蹲下来,将那些掉在地上的糕点捡起,递到母亲手边,说:“娘,您赶紧吃吧,快,快吃。”


    苏明秀也催着她:“你不也饿吗,你也吃些。”


    李凝艳听话地咬了口糕点。


    糕点自然是甜糯的,对许久没吃过正经东西的她而言,就如同久旱逢甘霖。


    可她高兴不起来,因为糕点滚落在地沾上的砂砾,在时时刻刻提醒她的落魄,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爹爹那么鲁莽作甚,他为国库案布局那许多年,都等了这么久,再等个更好的时机不成吗。”


    成与不成之间巨大的反差,让李凝艳越想越悔恨,早知这样,当初她便劝着爹了。


    苏明秀骤听此言,却是有些愣住:“国库失窃案,怎么会是你爹的手笔呢,他根本不知晓此事。”


    “不是?”李凝艳也呆住了:“那还能是谁?”


    秦香絮不会知道她的照拂,将让一个笔名为女中尧舜的人,在边远地带靠写话本发家,她此刻,只一门心思地研究着孙涵月的喜恶。


    孙涵月是怀山王刘温的王妃,他们二人是去年年中成的婚,因而秦香絮从未见过孙涵月,只知她出身平凡,性子泼辣,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但再难相与,也必须相与,不然准备好的计划无法推进。


    “你说,孙涵月最近总在太医院门口徘徊?”秦香絮问道。


    李成说了声是。


    自孙涵月来京,他便一直派人盯着她,盯了这许多时日,总算打探出些消息。


    “她原先一直深居简出,但最近几日,却频频出门,虽做了掩饰,每次去的地方都有不同,但小的还是发现,她每次都会途经太医院。”


    秦香絮以手抵着下巴,觉得她大抵猜到了刘温娶孙涵月的缘由。


    像刘温这样好色成性的人,不可能突然间转性,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患了某种隐疾。


    但男人总是好面子的,这种事本就不光彩,何况还发生在刘温这样的人身上,若是传出去,天下人还不知要如何笑话他。


    秦香絮越想越觉着是这么个道理,朝李成道:“你继续派人盯着她。”


    李成低头,说了声“是”。


    秦香絮又思忖阵,朝那头的沈鹤知说:“我要出门。”


    沈鹤知掀了掀眼皮,视线从手头的文书转移到秦香絮身上,淡淡问道:“去哪儿?”


    “想去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碰上孙涵月,与她说上两句话。”秦香絮如实说完,又道:“你不必与我同去,专心处理你的事务便是。”


    前些日子,沈鹤知带着沈玲珑搬来了公主府,因他只想着待在家中,所以除早朝等必须到场的场合外,其余公文都在公主府看,这也就导致了他的工作量与日俱增。


    原先沈鹤知都是在官署内处理事务,处理不完的,才会带回家中,但自从来了公主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文都差李成去取。


    久而久之,别的官员知晓这情况,便铆足了劲开始写公文,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儿都要与沈鹤知汇报一番,目的就是想在秦香絮跟前留下个勤政爱民的好印象。


    他们一人多写一封公文,也就耽误会儿喝茶的功夫,但难为了沈鹤知。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眼下泛了圈青影,整个人透着股颓丧,再配着清冷的面容,很是阴郁。


    偏他面对这些毫无意义的公文,还不能糊弄,怕真耽误什么要紧事,传到皇帝耳里,他便不能在公主府整日地陪秦香絮。


    有时沈鹤知都想,干脆致仕罢了,可秦香絮不肯。


    李启源造反一事,不少官员遭迁杀,朝廷内外整个换血,新上来的人对手头工作又不甚熟悉,办事效率不高,秦景一个命令下去,往往得转十八个弯儿才能成。


    为此,秦景朝乾夕惕,人都消瘦不少,这个节骨眼儿,若沈鹤知再致仕,他真是不觉也不用睡了。


    秦香絮心疼她父皇,就央着沈鹤知再辛苦辛苦,沈鹤知同意了,但条件是,她得在一旁陪同。


    秦香絮跟沈鹤知说完后,生怕他误会什么,又补充道:“不是我不想带你出门,只是我此次是要去接近孙涵月的,我与她同为女子,搭起话来容易,但若带着你,你作为男子,孙涵月怎么都要——”


    她本想说他的出现会令孙涵月生出防备,但看着沈鹤知面无表情的脸,话到嘴边,又换成:“孙涵月若是看上你可怎么好?你生得这样好看,保不齐她就芳心暗许了,我可不准。”


    说完,秦香絮朝他看去一眼。


    沈鹤知似乎低头忙着看公文,但长时间停留在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叹口气,说道:“尽早回来。”


    秦香絮虽然心里高兴,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一本正经道:“肯定,肯定。”


    她出了书房,边走边问着双儿:“玲珑呢?”


    双儿想了想,说:“令狐大夫领着她去看小橘了。”


    秦香絮:“去把玲珑带回来,就说我要带她出门。”


    双儿带人去喊玲珑的时候,秦香絮回到房中,朝晴雪道:“去将重画给我喊过来。”


    重画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在伪装一事上天赋异禀的人,经重画的手画出来的疹子,与真的疹子别无二致。


    秦香絮怕她吃甘草,真有哪天会吃出毛病,但甘草带来的疹子,在某些时候又有奇效,她不想舍弃。


    百般纠结之下,晴雪主动揽活儿,给她寻来了重画。


    秦香絮一直把重画养在府中,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用上她的这双巧手。


    如今,时候到了。


    重画来了后,不消多少时间,便将个满脸疹子的秦香絮呈在众人面前。


    秦香絮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满意地点下头。


    沈玲珑稀奇地看着她,举着手道:“我也要画疹子,我也要。”


    秦香絮失笑:“扮丑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这样积极做什么。”


    “好玩儿!”沈玲珑说完,很机灵地道:“且我是娘亲的孩子,没理由当娘的满脸疹子,女儿脸上却一点没有,是不是?”


    这话倒是提醒了秦香絮,她遂了沈玲珑的愿,让重画给她画了疹子。


    画完疹子后,秦香絮在衣柜里挑了件造价昂贵,但又没有昂贵到能令人一眼看出她身份的长裙。


    双儿了然道:“公主您这样打扮,是为了提防那怀山王吧。”


    秦香絮压根儿没考虑到刘温,如实道:“不是。”


    “不是?”双儿不懂了,“那您故意扮丑做什么?”


    秦香絮看着双儿,不答反问:“若你是孙涵月,有着一个视色如命的夫君,你觉得,你会乐意见着有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吗?”


    所以,她必须长着一张能让人放下戒备的脸,只有先出现在孙涵月眼前了,才能再慢慢探知她所要的信息。


    但光出现在孙涵月眼前不够,她还必须让她正眼相看,只是丑陋的脸,让孙涵月放下戒备心时,也会让她下意识地产生反感,所以为了将反感抹去,昂贵的衣服不可或缺。


    没有哪家的王妃,会蠢到跟一个长相丑陋的普通人交心,但权势、财富、地位,是最能将丑陋变美的东西。


    不然,出身平凡的孙涵月,怎么可能会嫁给声名狼籍的刘温。


    她图什么,简直再明显不过。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步。


    秦香絮看向沈玲珑。


    像孙涵月这样出身低微的女人,没有家世、没有财富,她对刘温带不来任何助力,要留住他,只有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


    ——孩子。


    只要生下刘温第一个儿子,有这个儿子在,孙涵月永远能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秦香絮带着沈玲珑,就是为了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孙涵月。


    你的丈夫不能人道。


    你无法拥有稳固地位的孩子。


    你很快就会被抛弃。


    相信任谁,也无法在这样的焦躁下,长久地保持镇定。


    秦香絮是怀揣着这样的打算,去“偶遇”孙涵月的,但等真见着孙涵月,和她熟络,秦香絮才意识到,她在某些地方,可能想错了。


    本以为能让刘温收心的人,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也至少得是个美人。


    可孙涵月却长得十分普通,不浓不淡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以及鼻子下那两片有些厚的嘴唇。


    整张脸哪里都挑不着出奇的地方,唯独比普通人好些的,也就那稍微白皙的肌肤,但即便如此,孙涵月也连够清秀的门槛儿都勉强。


    若不是深知眼前人就是孙涵月,秦香絮真要以为她找错了人。


    孙涵月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叹口气,有些惆怅地道:“京城这地方,找起人来还真是不易。”


    秦香絮眉头一跳,很快压下去,端起桌上香馥若兰的狮峰龙井,轻啜一口,很是关心地问道:“姐姐若是想要找什么人,可与妹妹我说上一说,你毕竟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找起人来肯定没我懂行。”


    两人在相处时,都没说真实身份,孙涵月说她是陪弟弟来京城探望恩师,秦香絮则说她是外嫁回家省亲。


    听了秦香絮的话,孙涵月先是勉强笑了下,说:“难为你有心。”


    然后才道:“家中有人病重,我想既来到京城,就干脆寻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回去给他治治,但左找右找,总找不着我想找的人。”


    秦香絮脸上的笑意加深:“姐姐去太医院试过没有,全京城最擅岐黄之术的人,都搁那儿待着呢。”


    孙涵月又重重地叹口气:“去是去了,可我要找的人,不在那儿。”


    “哦?”秦香絮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孙涵月看了看身旁,不知怎的突然变得有些拘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你听说过令狐率这个人吗?”


    第100章 第100章孩子不是那么好有的……


    “令狐率?我可太听说过了,全天下大抵就没人不知道这位,姐姐找的可是医圣啊。”秦香絮微微睁大眼睛,用有些惊讶的表情说道。


    “医圣?他?”孙涵月听着这称呼,却是皱了皱眉,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才几年,他竟然都当上医圣了”


    秦香絮开口道:“听姐姐这话的意思,好像从前认识这位?”


    “算不得认识,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几面之缘而已”孙涵月回答完,眼神飘忽,骤然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秦香絮边喝茶,边端详她这神态,过会儿才慢悠悠地道:“姐姐为寻医圣这样费心费力,家人定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吧。”


    “说来复杂,要是告诉妹妹,怕是要吓着你呢,”孙涵月叹口气,引开话题道:“盼只盼我的人,能早日找着这令狐率。”


    “可巧了不是,”秦香絮捂唇笑道,“我夫君正好与这位医圣有些交情呢,若是我托夫君去找他,肯定比姐姐要容易,许是没几日就能找着了。”


    这话把孙涵月的注意全吸引过来,她立马不复方才的忧心忡忡,眼睛里冒着光,握住秦香絮的手,就是一副好姐妹的作态:


    “我从前为寻令狐率,


    连求仙问卜的法子都用上,方士只说万事俱备,亟待贵人,我道贵人是谁,原是妹妹你。”


    她突然的热情,倒是让秦香絮有些不自在,但尝试后没将手挣脱开,只好维持原样,继续笑道:“此事妹妹也不敢跟姐姐打包票,还得先回去问问我夫君,不过姐姐可放心,若真能得知医圣下落,我自当竭尽全力替姐姐找人。”


    “哎哟,真是麻烦妹妹了。”孙涵月说这话时,甚至都没忍住,掉了眼泪,不过她很快擦去,哽咽道:“若是妹妹真替我找着人,你想要什么,姐姐就是抢都要给你抢来。”


    “诶,抢就不必,”秦香絮说,“我是觉着跟姐姐有缘,这才出手相帮,若只为图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孙涵月叹口气,“是我疏忽,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二人说话间,沈玲珑突然扯了扯秦香絮的袖子,打了个哈欠道:“娘我困了。”


    孙涵月只得松开抓着秦香絮的手。


    秦香絮将沈玲珑抱至膝上,温声道:“娘亲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沈玲珑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孙涵月看着这场面,却是重叹一口气。


    秦香絮听见这声,抬头问道:“姐姐哪儿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而是羡慕。”


    孙涵月道:“我与我夫君成婚多年,却怎么也不曾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想来实在遗憾。如今我年岁也大了,再想要孩子,只会比年轻时候更难,因而看到你与女儿相依,不免就有些感慨。”


    秦香絮宽慰道:“许是缘分未到,姐姐再等等,说不定有了。”


    “只能借妹妹吉言了。”孙涵月虽是这么说,但谁都看得出她对秦香絮的话并不上心。


    秦香絮不在乎这些,“那等有消息了,我便再约着姐姐见面。”


    孙涵月笑了笑,说:“慢走。”


    她一直目送着秦香絮,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甫一转身,方才摆在脸上的笑容,便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涵月双手用力地握拳,眼中的杀意快要凝为实质,看得人心惊肉跳。


    她恨恨道:“这个令狐率,还真是有本事躲!等我找着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一旁的侍女提醒道:“咱们要不要去派人盯着她?”


    她指的是秦香絮。


    “她?”孙涵月冷笑声,脸上全没了方才摆出的亲热,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屑:“你还真把她当人物看,你以为令狐率是那么好找的吗?”


    侍女愣了愣:“那您——”


    孙涵月打断道:“主子做事,轮得到你来问了?!”


    她抬起手,毫不犹豫在侍女脸上狠打一掌,厌烦道:“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去!”


    侍女颤颤巍巍地退下


    秦香絮出门后,没直接回公主府,特意绕路,准备转个大圈,谁料迎面正撞上秦飞鸿。


    她生怕与皇兄交谈的场面,会落到孙涵月眼里去,暴露她的身份,便稍微挡了挡脸,装作没看见他。


    秦飞鸿直愣愣地朝她走过来。


    秦香絮暗道声不好,抱起沈玲珑就小跑起来,试图甩开秦飞鸿,也试图让他明白她如今不想遇上他。


    显然,秦飞鸿没读懂她的意思。


    她跑,他就立马开始追。


    秦香絮体力当然及不过他,何况她手头还抱着个孩子,自然是没两步便被追上。


    秦飞鸿一脸不解地把手摁在她肩膀上,拦住秦香絮,问道:“你怎么了?跑什么啊?”


    秦香絮打开他的手,低着头,压低声音道:“公子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她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秦飞鸿听乐了,拿手一指双儿:“我总不至于认错她吧。”


    秦香絮愣住,抬起头,先是朝孙涵月方才待的地方看去。


    那处的窗口已然阖上,里头的人该看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是不放心,拉着秦飞鸿到了条稍僻静些的小巷,这才问道:“你追我做什么?”


    秦飞鸿不答反问:“那你跑什么?”


    “你追我,我才跑的。”


    “我是见你跑才追的。”


    秦香絮:“”


    秦飞鸿仔细看了阵她的脸,又看看沈玲珑的脸,问道:“你俩是吃什么了,把脸糟蹋成这样?要不要唤太医来瞧瞧,免得日后留疤。”


    “不必,”秦香絮拒绝他的好意,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秦飞鸿:“我还没问你呢,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乱跑什么。”


    “与朋友见面,闲聊两句而已。”秦香絮很快答完,道:“到你说了。”


    “我去提督行辕办些事,”秦飞鸿说:“各地藩王陆续来了,京城内外可不能再生变。”


    说完,他又问道:“过些日子,宫中的宴会,你来不来?”


    “自然来了,”秦香絮问道:“我哪年缺过?”


    秦飞鸿凝视着她的脸好一阵,点头道:“你这模样,刘温今年该是不会再惦记了。诶对了,说起刘温,我倒是好奇他那个新娶的王妃有什么本事,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怎么就让刘温收心了呢。”


    秦香絮问道:“你见过孙涵月了?”


    “不曾,”秦飞鸿摇头否认,说道:“只是在礼部看过两眼她的画像。”


    他摸着下巴,思忖道:“我也不知是在哪儿见过她,看到画像便觉画中人眼熟,一问礼部尚书,才知她是刘温王妃。”


    秦香絮神色复杂道:“京中早不时兴这样跟姑娘搭话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落伍伎俩。”


    “你以为我看上人家了?”秦飞鸿眼睛瞪大。


    “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秦飞鸿否认道:“我是真觉着她眼熟,但就是死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你慢慢想吧。”秦香絮看了眼怀中打哈欠的沈玲珑:“我得先回去了。”


    秦香絮回到公主府,让人将沈玲珑带去午睡,才去书房见沈鹤知。


    走进书房,便察觉到异样。


    房中飘着股浅淡的药味,虽然很淡,但秦香絮还是分辨出了,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沈鹤知,问道:“你病了?”


    沈鹤知抬头,很快道:“不曾。”


    “不曾?”秦香絮问:“那书房里哪儿来的药味?”


    沈鹤知神色如常道:“许是你闻错了。”


    “闻错?真的闻错了吗?”秦香絮俯下身,抱住沈鹤知的脖子,在他未意识到之前,舔了下他的薄唇,随后站直,笃定道:“你骗人。”


    她尝到了药味。


    沈鹤知早在得知秦香絮回来的消息时,便打开窗牖通风,只是百密一疏,还是被找到破绽,不由得承认:“并不是要骗你,只是我当真不曾生病。”


    秦香絮问:“没有生病?那你喝药做什么?”


    “养身体。”


    “你愣了!”


    秦香絮指着他,“你又骗我!”


    她转身要走,沈鹤知揽住她腰,把人抱回怀里。


    秦香絮却不肯他抱,抗拒道:“沈鹤知你如今是出息了啊,连骗我的事都做得出。”


    “没有骗你,我”沈鹤知惯来从容,此刻却哑然。


    “没骗我?那你倒是说说,你喝的什么药?”


    秦香絮抬眼,认真地看着他道:“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得知你生病,便会弃你于不顾的无情之人吗,你若真病了,咱们就好好治!”


    她说着说着,觉得事实或许真是如此,表情不由得凝重起来,有些担忧地捧着沈鹤知的脸,问道:“你真病了吗,病在哪儿了,你说,你告诉我。”


    沈鹤知在她焦急的注视下,默了默,终于道:“是避孕用药。”


    秦香絮有些呆愕,反应了好一阵:“你说这是什么药?”


    沈鹤知轻叹口气:“如你所听。”


    秦香絮问:“你为什么——”


    话问到一半,她却自己顿住。


    没人再比秦香絮更懂她自己。


    她是个怕疼怕得没边的人,所以当初怀沈玲珑的时候,每天都要哄自己好几遍别怕。


    沈鹤知当然也知道这点。


    “但你不必这样,”秦香絮说:“我月事不准,本就是难要孩子的体质,当初为了要玲珑,我们喝了多少补药,还——”


    她顿了顿,选择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略过,继续说:“年轻时都要得那样艰难,如今只会更难,所以你不必再喝那些药。”


    说到这儿,秦香絮又问:“那药你喝了多久?”


    沈鹤知回道:“自认出你,便一直在喝。”


    秦香絮深吸口气,都快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句来形容沈鹤知,但她还是存了一丝希冀,确认道:“这药除了避孕,也能养身子的,是吧?”


    他绝不是整日想着那些下流事,是吧?


    沈鹤知淡声道:“不能。”


    秦香絮闭了闭眼,为了他身子着想,还是开口道:“孩子不是那么好有的。这药你别再喝了,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懂不懂,别到时候真给我喝出毛病来。  ”


    沈鹤知垂了垂眼,看着怀中人,答应道:“好。”


    秦香絮找了个日子,再见孙涵月。


    “妹妹可是探到消息了?”孙涵月高兴地问道。


    秦香絮叹了口气,露出遗憾的表情:“怕是要叫姐姐失望。”


    孙涵月眯了眯眼,努力稳着声音道:“妹妹的夫君不是与令狐率有交情吗,怎么会打探不到消息呢,妹妹该不是说大话骗我吧?”


    “不不不,消息还是有的,”秦香絮叹口气,不无可惜地说:“只是令狐率如今不在京中,等他回来,姐姐估摸着已经离京,见不到他了。”


    孙涵月笑了笑,放缓了声调:“妹妹能有他的消息,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秦香絮皱了皱眉,说:“实在不行,我去找我夫君,看看他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把令狐率提前请回京城。”


    “哦?可以吗?”


    “总要试一试的。”


    “听妹妹这样说,你夫君似乎与令狐率交情匪浅呢,”孙涵月说道:“他是如何与医圣结交的,也说来与我听听。”


    “也算不得结交,只是同病相怜罢了。”秦香絮摇了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孙涵月却是来了兴致,追问道:“究竟是怎么个同病相怜法,妹妹不如说来听听?”


    她紧握住秦香絮的手,叹口气道:“我就是想借此,多了解了解令狐大夫,这样以后请他才不会那样难请。妹妹你就看在姐姐求医心切的份上,与我说上一说,如何?”


    秦香絮看着她,沉默会儿,才一字一句道:“他们都是为了复仇。”


    孙涵月有些怔愣,“复、复仇”


    她握着秦香絮的手不由得松开。


    秦香絮垂眸看着她落下的手,很快抬眼,问道:“姐姐?”


    孙涵月回过神,旋即笑道:“抱歉,我方才在想事情。”


    她唤来侍女上茶,将她的异样一笔带过。


    秦香絮低头看着茶盏里碧绿明亮的茶汤,不由道:“姐姐还真是喜欢狮峰龙井呢。”


    “妹妹也觉着这茶不错吧?”孙涵月说完,又看向一旁的沈玲珑,问道:“玲珑怎么不喝茶?”


    秦香絮笑了一声,说:“她不爱喝这种茶。”


    “不爱喝?怎么会,龙井中属狮子峰所产最佳,若她连狮峰龙井都不喝,天下岂不是没她喝的茶了。”孙涵月说着将茶盅朝沈玲珑所在的方向推了推,温声道:“玲珑,尝一尝。”


    沈玲珑态度坚定:“不喝。”


    孙涵月却不放弃,见她拒绝,主动端起茶盅,凑近沈玲珑的嘴边,就要喂:“喝一口试试呢,也许你喝了便喜欢了。”


    沈玲珑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眼见着说了拒绝,人还是硬要让她喝她不喜欢的茶,便干脆抬起手,大声道:“不喝!”


    她抬手的时候,孙涵月正好将茶盅举过去,因而这一下,立马让茶盅被打翻。


    热气升腾的茶汤霎时飞溅出去,烫得孙涵月手背肌肤泛红。


    秦香絮见状,忙问道:“姐姐无事吧?”


    她说着叹口气:“这孩子平日被她爹宠得太过,我也没办法。”


    孙涵月尽最大的努力露出个笑脸,很是宽容道:“玲珑那样小,还不曾到知事的年纪,我怎会与她计较呢。说来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叫玲珑尝龙井,便不会发生这事了。”


    “姐姐的烫伤可耽误不得,”秦香絮看着她的手说:“若是医治晚了,许是要留疤。”


    “妹妹说的也是。”孙涵月站起身,道:“你不必相送,且坐着吧。”


    秦香絮被她摁着坐下。


    孙涵月瞥了眼碎在地上的茶盅,朝秦香絮弯了弯唇角,这才转身离去


    秦香絮在她离开后,不多时也走了,到公主府门口的时候,正遇上柳玄灵从里头出来。


    “你怎么来了?”秦香絮问道。


    柳玄灵先是屈膝行礼,然后才道:“我娘的药酒制好了,从前答应过要送公主的,所以今日一制好,便立马送来了。”


    她抬头,看见秦香絮的脸,不由得惊异道“公、公主,你、你的脸”


    “不碍事,不碍事。”秦香絮让她放轻松些,接着问道:“怎的也不进去坐坐,急着走做什么?”


    她说着就要带柳玄灵进去。


    柳玄灵却是顿住步子,忙拒绝道:“不了不了,我就不进去了,沈大人还在里头呢。”


    “他在里头,又不碍着我们谈话,”秦香絮见她眼睛四处乱瞟,不解地问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柳玄灵顿了顿,说话的声音有些心虚:“我觉着我许是犯了错”


    “犯错?”秦香絮有些疑惑:“你犯什么错了?”


    “方才来时我见公主不在,就让沈大人尝了点那药酒,他似乎”


    柳玄灵抬眼,小心地觑了秦香絮一眼,继续道:“有些不适。”


    秦香絮“啊”了一声,解释说:“他不是身子不适,是酒量差,很差,非常差。”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差。


    “怪不得李成那副表情。”柳玄灵若有所思,随后又问:“那公主要不要去看看他?”


    说来也是,秦香絮只得朝她道:“看来今日不能留你喝口茶了。”


    柳玄灵笑笑:“无碍,以后总有机会。”


    她走后,秦香絮领着沈玲珑朝里走。


    沈玲珑仰起头,很好奇地说道:“爹爹喝醉酒会耍酒疯吗?我还没见过人耍酒疯呢,我想看!”


    秦香絮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无奈道:“你爹不耍酒疯,他会很乖,极其乖。”


    “乖不好吗?”沈玲珑说:“张禀山平时总让我乖一些呢。”


    “你爹的乖跟旁人不一样。”秦香絮想起从前,觉得有些事还是不不适宜与玲珑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沈玲珑知道这是不给她看的意思,有些不情愿地嘟了嘟嘴:“好吧,那我就回房练功课了。”


    “嗯,玲珑真乖,”秦香絮在她软软的脸颊肉上亲了一口,“待娘亲看完爹爹,就去陪你。”


    这一亲,让沈玲珑把不高兴全忘了,整个人晕乎乎得像踩在云彩上,她没忘记亲回去,抱着秦香絮的脸就吧唧好几口,兴奋道:“娘亲千万要记着来看我哇!”


    “嗯,会的。”


    秦香絮朝张禀山道:“把小姐抱回房里去吧。”


    张禀山听话地把沈玲珑抱起。


    秦香絮叹口气,先是去了书房,没找着沈鹤知人,才朝她自己房间走。


    李成一直守在门口,见她来,朝她露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辛苦你了。”


    秦香絮说完,打开门进去。


    房内,沈鹤知在床上安然睡着,乌发随意地在枕上流泻,清丽的脸在日光下显出点温和无害。


    秦香絮坐在床畔,看着他的睡颜,轻叹了口气。


    沈鹤知喝醉后,与其说乖,倒不如说是是非不分。


    因为喝醉的他,不受世俗伦理约束,完全随性而为,不管谁提什么要求,他都会一并答应。


    如果对方要杀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递刀的那个。


    秦香絮想,若不是他这个弱点,他二人


    许久不会发生这许多事,毕竟当初,她就是利用他这毛病,让他答应娶她的。


    想起从前,秦香絮不免诸多感慨。


    她又看了眼沈鹤知,抬手,想要替他整理散乱的头发,可就在手触碰到他之时,眼前的景象忽地转换。


    秦香絮回过神来,已经仰躺在床。


    沈鹤知握着她的手腕,默默地俯视她,不确定道:“央央?”


    秦香絮想起脸上的疹子,他会有此疑问也正常,便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红疹下白皙如雪的肌肤,回答道:“是我。”


    沈鹤知俯下身,抱住秦香絮,在她颈窝处轻轻地蹭了蹭。


    秦香絮被他蹭得有点痒,但又想着他醒了,绝对不能让他乱走,就主动回抱住他。


    也不知道是这举动令他误会了什么。


    沈鹤知抬起头,捏住秦香絮的下颌,开始吻她。


    秦香絮一愣,抵着他的肩膀,将人稍微推远些,有些惊讶地道:“你没喝酒?”


    沈鹤知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才淡声承认:“是。”


    “那你身上酒味哪来的?”秦香絮靠近他又仔细闻了闻,确认没闻错,是酒的味道。


    沈鹤知回答道:“随意洒了些在衣领上。”


    秦香絮问道:“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装醉?好玩?”


    “累了。”


    沈鹤知俯身靠近她,“想央央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