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她主动抱住了他
养心殿,秦景猛地将一本奏折拍到秦飞白脸上,愤愤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那日在大街上,普通的草民老百姓是没认出秦飞白,没奈何酒肆茶楼的雅座里坐着高官子弟,他们扒开窗户,身子都不用探,只略微打眼儿,就认出来动手的是何许人了。
回家再你一言,我一语的,事儿自然就长了翅膀飞出高墙,没多时,弹劾的奏折就摆到了秦景桌案上。
秦景年底解了秦飞白禁足,就是指望他能在新年开个好头,谁料他被放出还没几日,不光没给自个儿开个好头,连带着牵累皇室颜面扫地。
秦景生了大气,言语都要化作利剑,王勋光是听,都觉能把大殿下骂得皮开肉绽。
当然,那是在秦飞白神志清醒的情形下。
秦景的诏令是突然有的,秦飞白收到消息时,人还搁青楼待着,所以被带到养心殿时还精神怏怏,眼睛眯瞪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酒味儿,说话也含糊不清:“儿臣儿臣”
他支支吾吾半天,别说是争辩,连句完整的话都冒不出来。
秦景听得火气上涌,顺手拿起个瓷器,发狠掼到地上。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总算是让秦飞白清醒点,他连忙出声道:“儿臣错了,儿臣知罪!”
“光是知罪有什么用?你知不知言官在奏折里是如何参你的?说你不光刚愎自用,饰非拒谏,还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秦景脸色铁青道:“从前为小倌儿,今日为女妓,后日、大后日又要为谁丧志,你倒是给朕说说!”
这时,有小太监说:“皇上,李国公来了。”
秦景沉着脸看着走进来的李启源,意味不明地说:“你消息倒是灵通啊。”
一句话说得李启源是惊悸十分,忙跪下解释:“臣只是有事要禀告皇上,恰遇上大殿下在罢了,实非闻讯而来,请皇上明察!”
他掏出奏折,很快将所为之事阐述清楚。
秦景听着听着怒容稍敛,可等眸光一凝,看见秦飞白的堕落脏污相,刚下去的怒火就顷刻燎原。
原先只秦飞白一人跪在下头时,他尚且还能忍耐,等衣冠整洁的李启源一来,两相对比,秦飞白就被衬得越发不像样。
堂堂皇子,竟连大臣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秦景用力地拍案,怒不可遏道:“你真是把朕的脸面给丢尽了!”
秦飞白知道他该开口,可力气使不上,嘴皮子就张不开,再想说话,也跟个哑炮似的。
李启源见秦
景眼神越来越沉,也顾不上别的,心一横就开始替秦飞白求情:“皇上,殿下会改的,您——”
“他从前也说会改,可当真改了吗?!”秦景吼道:“朕看就不该解他的禁足,合该把这个混账东西一辈子关下去才是!”
李启源脸色一变:“皇上还请三思啊!”
虽然他清楚皇帝的这句多半是气话,可这次是气话,不代表下次仍然是,一个成年的皇子被永久禁足意味着什么,李启源不用想都清楚。
因而他略有思量,就拉着秦飞白一同磕头起来,替秦飞白出声道:“殿下一定会改正的,臣也会从旁敦促,若殿下依旧执迷不悟,再有下次,臣就提着项上人头来见皇上您!”
这是拿性命在立军令状了。
秦景一听,默了好半晌,在李启源心都要跳出嗓子儿之际,才情绪不明地开口道:“那就依你所言。”
他说着从秦飞白身上收回视线,不悦道:“都给朕滚下去!”
李启源忙不迭地拉着秦飞白告退,脚下步履如飞,等离着养心殿远了,他才一把放下拉着秦飞白的手,压着声音问道:“我让凝艳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全没有放在心上吗?”
秦飞白原先几乎是被连拖带拽着走的,这会儿李启源突然撤手,他没停住,还往前又冲了两下,身子摇晃个不停,显然是站稳都难。
他扶着墙,堪堪站稳,打了个酒嗝儿,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话?”
李启源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酒气,偏过头,有些焦急道:“还能是什么?”
他又问:“难道凝艳不曾与你说过吗?!”
秦飞白摸着下巴,像是沉思,又像是在糊弄地道:“我不记得她说过没有了。”
“殿下,你!”李凝艳回去会不会说,李启源心里还能没数吗,他见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事,到秦飞白耳朵里跟屁似的,当下脸色青白交加,说不出是着急多,还是气愤多。
他抬起那双精光隐现的眼,认认真真地端详秦飞白好一阵,才皱着眉,不愿相信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是看错你了么”
秦飞白不理会他复杂的目光,只愣愣地说:“若无事,我便先走了,舅舅自便。”
他虚虚地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李启源如今头是长在秦飞白脖子上的,哪儿能准他瞎跑,立马两步跟上,抓住他袖口,冷声质问道:“你又要去青楼楚馆喝酒,我方才与皇上说了什么,你不曾听见吗,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不然,下次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回你的前程!”
他半是威胁半是规劝地说。
秦飞白点点头,因酒气昏蒙的头脑,似乎清醒些,说话也成句了:“我不是去那儿,我是去见我母妃。”
李启源看了眼他迈步的方向,果然不是宫门位置,只是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掉下,等听清楚他要去哪儿后,就又紧张起来,面色凝重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她如今被废,你不该再与她扯上关系了!”
他说着就要拉秦飞白离开:“你跟我走,不许去那里。”
刚才还跟滩烂泥似的人,这会儿突然的来了力气,秦飞白用力地挣开李启源的手,语气里带着点无理取闹的意思:“我就是要去,舅舅不必管我。”
他说着,便踉踉跄跄地朝未央宫的方向跑,着急的模样,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李启源是前朝的大臣,按着规矩,半步都不能踏进后宫。
他见秦飞白跑走,只是稍微跟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下。
李启源恨铁不成钢地站在原地,看着秦飞白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泄愤似的将拳头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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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兰虽被废为了答应,但她整日被关着,身边除了个送饭送药的宫女,再没有旁人,所以真论起待遇来,甚至都比不上刚入宫的秀女。
可是被关了,她也不肯闲下来,总爱打量四周。
这个她看了无数年,也住了无数年的地方,从热闹走向寂静,再加上无人打扫,早就翠钗蒙尘了。
从前那椒香映朱墙,清玉照碧云的繁华景致,如今想来,竟是跟梦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李佩兰想得出神,手就放错了地方,等尖锐的痛传来,她才发觉刺绣用的针,已经刺破了她的手指。
从前荣宠加身,赏赐无数的人,如今连个最普通的护膝,都要亲自绣才能有了。
李佩兰生下女儿,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吹着冷风,因而便留下这许多病症,说来都不严重,可看不好,也没人与她看。
皇帝只是留她一命,不至于叫她死了,别的东西,再不肯施舍,所以便是一点小病小痛,也能折磨得李佩兰在无数个幽冷漆黑的夜里,翻来又覆去。
有时醒过来,她还会下意识喊锦绣的名字,可锦绣不会应答,等着她的,只是自己徜徉在空荡宫室的回声。
李佩兰偶尔也会想秦景,想到他的时候,往日那些恩爱的画面,便会潮水似的涌上来,甜到发苦、发涩。
她还是学着从前的样子,看着宫门的方向,盼望着有朝一日,他会在晨光熹微里,笑着朝她走来,抱住她瘦削至极的身躯。
可她没能等到那样的场面。
只是由一个天黑,等到下一个天黑,而那道厚重的朱门,像是死了多年,永远毫无声息,静得人心里发慌。
李佩兰掉了眼泪。
其实自打她被废,掉眼泪便是少有的事。
因为眼泪,只有在心疼她的人面前才有用,但她的未央宫里,有谁呢。
不过一个畏畏缩缩的宫女,还有一个失去一切的女人。
所以李佩兰不落泪了。
今日哭,只是个意外,她想,手指被刺破实在太疼,哭是没办法的事。
李佩兰纤细的指尖还停留在布面,洁白之上有点点血色蔓延,像无数朵盛绽的彼岸花拥簇着,开得既壮烈,又凄美。
她看得出神,傻傻地笑了一下。
在李佩兰目不转睛的时候,门口突然闪出一道身影,她以为又是那个送饭的宫女来了,赶紧把手头的东西放下,想要等宫女开门。
这样清幽寂寞的生活里,送饭宫女,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只有躲进人声的喧嚣里,李佩兰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所以纵然每顿吃的饭菜不好,没有油水,她也无比期待送饭的时辰到来。
但今天,那个宫女似乎有点不一样,他站在门前,不说话,不开锁,就只是站着而已。
李佩兰盯着他落在门上的影子,分辨了好一阵儿,等确认是谁后,眼泪就不受控制,断珠似的顺着脸颊落下。
她伸出瘦弱到皮包骨的手,轻轻地覆在门上,就像在抚谁的脸一般,力道轻柔至极。
她既高兴,又有些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皇上解了你的禁足吗?”
李佩兰没等到回应,就自己点了点头,笑着流泪道:“我就知道他不会如此狠心,他不会的”
她眼中倒映着秦飞白的身影,连眨眼都不舍得,像是生怕一眨的瞬间,他就消失不见。
李佩兰把眼睛睁大到极致,努力想把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看进来。
“你瘦
了吗,是吃苦了还是怎么,母妃看看,你让母妃看看”
李佩兰的两只手放在门上,她用力地推,想要将门推开,可门纹丝不动。
她只好转而用力地拍起门,流着泪,有些疯狂,有些歇斯底里地道:“门怎么打不开呢,快打开啊,我要看看我的儿子,我要看看我的儿子!”
她将门拍得哐哐作响,像是骤雨倾盆般连绵不停。
李佩兰拍到手都痛到麻木,可她却无所察觉,只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
最后还是秦飞白沙哑的声线,暂时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哽咽地喊了她一声:“母妃。”
小小的两个字,好似有千斤重,砸得李佩兰头脑轰鸣,她停下了拍打门的动作,双手无力地垂下,眼泪瞬间决堤。
她干燥的唇瓣翕动着,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也怕说错,伤着门外人的心。
李佩兰有些痛苦地皱眉,绝望的眼泪顺着发尖的下巴滴落。
她哑声说:“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是我的错,都是我”
秦飞白没说她的不是,沉默好一会儿,开口道:“母妃,且再等等吧,您很快就能从这里出来。”
李佩兰有些失神,问道:“飞白,你在说什么?”
秦飞白避而不谈,只说了句“母妃,您等着儿子来接您”,就转身离去。
这动作不知是刺激到李佩兰哪里,她重新猛打起门框来,大喊道:“你要做什么,你回来,你告诉母妃,你告诉我!秦飞白,你回来!你快回来啊!”
她大声叫喊着,语气里盈满了焦急、不安,还有名为担忧的情绪。
但门前早已空无一人,连风声都没剩下。
李佩兰两手撑在门板上,神情显得张慌而又无措,她睁着通红的眼,视线逡巡,无助地在窓纸上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可入目唯有虚无。
室内室外,突然都寂静下来。
李佩兰有些脱力地将头倚在门上。
院内的枯树,被萧瑟的北风断了头,有细碎的小枝掉下来,慢慢的,悄无声息的。
伴着树枝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女人压抑、悔恨的哭声。
哭声透过窗棂,逐渐地弥散,幽幽地揉进冷风。
李佩兰边流泪,边小声地喊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秦飞白走到了未央宫的大门口,却迟迟没有迈步,他站在原地待了会儿,才缓缓转身,看着那道映在门上、瘦到极致的人影。
他在未央宫的大门口,她在后殿。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不算远,但看上去还是跟鸿沟一样难以跨越。
秦飞白听着她的哭喊,有些发怔,心中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尚是孩子的时候,明明那样渴望母妃的爱,假想,妄想,梦里想,执念般地想。
可他始终不曾得到。
久而久之,童年开始变得不幸,母妃也成了他爱过的,也怨过的人。
秦飞白以为一生都等不到的东西,骤然来了。
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该悲伤。
他只是鬼使神差地转身,生疏地动作。
然后隔着很远的距离,隔着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抓住了母妃的手。
即使,那只是个映在门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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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休息便是,这些事需得着你来过问吗?”姚文心轻轻地捏住秦香絮的手腕,把她的手从册子上移开。
“哎哎哎,我没说过问,我就是想看两眼,”秦香絮不满道:“女儿心中好奇,看看又怎么了呢,母后小气。”
“本宫小气?”姚文心笑了笑,指着册子道“那这上头的东西,便不给你了。”
“这可不成,”秦香絮立马道:“母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东西既然决心要送,就不能反悔!”
“你还替本宫做起主来了?”姚文心轻哼一声,“你还是先紧着自己吧,马上就要当母亲了,还这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她为了使秦香絮安分,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板着张脸。
秦香絮见好就收,知道母后是存了心让她当不问世事的米虫,就妥协道:“好——我都听您的。”
婚事虽然来得仓促,但该准备的东西姚文心一样没少,还额外添了许多。
她对秦香絮的婚事上心,所以就是连清点这样的活计,都不放心交予旁人,亲自来。
花烛、香球、妆盒、照台、裙箱、衣匣
各式各样会用着的东西,姚文心是有空就数一回。
秦香絮见她辛苦,不忍她日夜操劳,所以想着分点忧,可姚文心哪里让呢,她点数用的册子几乎是随身携带,根本不肯秦香絮碰。
秦香絮也就是今天才逮着机会,摸上一把,可刚摸上,册子还没捂热乎,就被姚文心逮着了。
“令狐先生还没来吗?”姚文心问道。
其实还没到请平安脉的时辰,只是她盼着从令狐率口中得知女儿一切都好的消息,就老是催。
蓝玉憨笑两下,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在路上了。”
话起了点安慰作用,姚文心不再追着问。
秦香絮小口地嚼着点心,随意搭话道:“母后,女儿结婚,那些藩王会来吗?”
“这不是理所应当?”姚文心说:“便是你不成婚,年初他们也要来京上供的。”
“啊是是是,”秦香絮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民间不总有传言,一孕傻三年吗,你记性变差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姚文心说着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下手没个轻重,你就不能轻些拍你的脑袋?”
秦香絮笑笑,从这话题上揭过,继续说:“儿臣只盼怀山王别再像去年一样,跟定平王起争执。”
姚文心叹了口气:“若可以,真不想叫这个刘温来。”
刘温人虽然名字里带个温,但为人处事是跟温字半点不沾,性子是要多暴烈有多暴烈,一个不乐意,就会跟人吵起来。
不过这不是姚文心不想让他来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刘温好色成性。
他是正儿八经地贯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便是行军布阵,也要带着好几个美妾乘舆陪从。
光是美妾还不够,沿路遇着喜欢的,也要收入囊中,抢人妻女更是再寻常不过。
他也因此出名过不少回。
最出名的一次,是奇袭边关小国,突入皇城时,那昏庸的老皇帝还溺在美人乡里,猝然得知皇城失守,抛下后妃就仓皇而逃。
刘温率兵追击,正遇上宫中后妃作鸟兽散,他见美人桃花粉面,珠泪盈盈,拖着人就往床上走,欺身而上,竟是连乘胜追击都忘了。
叫老皇帝有了反击的余地,借着地形优势,坑杀了好多士兵,虽最后还是打了胜仗,但军中因之元气大伤。
这样的事儿发生过无数次,为了安抚军士遗属,国库就是拨抚恤金,都拨了近千万两,但耐不住刘温能打胜仗,秦景便令他将功折罪,一直没重惩过他什么。
姚文心不喜刘温,还因他曾一度对秦香絮狂热,向秦景求娶,她闻讯拼了命地阻拦,幸而秦景也知道刘温的秉性,叫他打消念头。
久而久之,他才歇了心思。
可姚文心还是担忧,怕秦香絮婚仪之日精心打扮的模样,要叫刘温看直了眼。
沈鹤知是个文臣,于她看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要刘温真生出不轨的心思,他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姚文心这段时日,不光是为准备婚事烦忧,也在为刘温烦忧,眼下秦香絮一提,真是越想越觉得头疼。
秦香絮倒了杯热茶,推至姚文心手边,宽慰道:“我听说刘温前些日子不是娶了个王妃吗,那王妃性子泼辣得很,都把刘温驯得服服帖帖了。”
姚文心拧眉道:“本性终究难移,刘温当惯了混角儿,哪儿是那么容易
改邪归正的。”
她说着紧握住秦香絮的手,担忧道:“总归你提防着他点,莫要与他独处。”
秦香絮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温度,笑说:“女儿怎么可能会跟他独处,母后杞人忧天了。”
“但愿是本宫多想。”姚文心说着看一眼外头,开口道:“原是令狐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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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旬的出宫日,秦香絮去沈鹤知府上时,他正陪着沈玲珑练字,低眉敛目,神色既认真,又温和。
秦香絮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就走到沈玲珑身边,说:“许久不曾见你练字了,我来瞧瞧,看长进没有。”
沈玲珑骄傲地昂着小脑袋,白皙的脸蛋上沾着墨痕,活像只小花猫,“我可是一天都不曾懈怠过的!肯定进步了!”
秦香絮低头看了眼,不免赞叹起来。
沈玲珑在写字上,真是得了某人真传,小小年纪,笔墨就奇崛无比。
秦香絮很给面子地点评道:“不错,写得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当然咯!”沈玲珑得了夸奖,摇头晃脑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秦香絮捏着她练字的纸,看了会儿,说:“你抄的诗范围还挺广,塞内塞外都涉猎到了。”
“是啊,我天天抄,日日写的,可不就都抄上了。”沈玲珑不以为意。
“听说塞外风光好。”秦香絮叹了口气,“只可惜不能亲眼去看看。”
她望向沈鹤知,“大人看过吗?”
“不曾。”他淡声说道。
“那有机会,我与大人同去看看如何?”
秦香絮说着皱起眉,又纠结道:“不过塞外人说话,我当是听不懂的,大人该是也不懂,我们若要去,得找个懂那边语言的,大人识得这样的人吗?”
沈鹤知明白什么,叹息道:“不会,亦可为公主学。”
“啊,那我要是想看得紧,大人可就得学得勤快些了。”秦香絮说。
沈鹤知抬眼,忽然笑道:“定不负公主期许。”
秦香絮将沈玲珑练字的纸放下,跟着眉眼弯弯:“那本公主便拭目以待。”
她说完,又装模作样地陪着沈玲珑练了会儿字,才开口说要离去。
沈鹤知一如既往,送她至府门。
只是这次,秦香絮到了门口,却没有急着走,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眉眼精致昳丽,睫毛深深,白皙的肤色在日光下更显剔透。
纵然没有表情,纵然冷清十分,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超脱世俗的好看。
秦香絮想,跟这样的人假装恩爱,其实她也算不得委屈。
打定主意,她便回忆着后妃们的动作,慢慢向前。
在沈鹤知平静又纵容的目光中。
秦香絮大胆地伸出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然后,小心地将头枕在他胸膛的位置。
她主动抱住了他。
沈鹤知身子瞬间一僵。
第82章 第82章唤我声夫君如何?
秦香絮紧紧地贴着沈鹤知温暖坚实的胸膛,嗅着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冷香。
香味并不浓,也不至于叫人头晕,但她从未有跟男人如此亲密接触的时候,所以便是再清淡不过的味道,于她而言也带有浓烈的侵略感。
就好像从来泾渭分明的界线,开始被这股香味涂抹得模糊不清一样,令人想要退却。
秦香絮想着时间差不多够了。
装给外人看而已,何至于跟生死离别似的抱得那样久呢,正欲松手退开。
但原本被她安分抱着的人,此刻却是突然伸出双臂,将她重又用力地抱了回去。
明明他俩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他却犹嫌不够似的,不停地收紧手臂。
秦香絮乌黑的缎发,被他纤白如玉的手带起圈圈縠纹,涟漪逶迤,大有不停之势。
最后还是她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好了吗?”
沈鹤知没回话,只是沉默一阵,才缓缓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他静静地垂着眼,长身玉立,晴山色的衣裳被北风轻轻带动,像是幽渺的流云。
秦香絮本是想跟他道别,可是无意中一扫,却瞥见沈鹤知眼睫一点晶莹的湿润。
她瞬间呆愣,有些不敢相信,迟疑地问道:“你你是哭了吗?”
沈鹤知的气质无疑是清冷疏离的,带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出尘,凡人轻易不敢肖想。
可是现在,那个从来都冷漠淡然的人,眼角却洇着出点菡萏轻粉,暮霭似的在他冠玉般的脸上弥散。
托这点粉的缘故,沈鹤知显露出难言的柔弱之态,本就精致秾艳的脸,越发招蜂引蝶起来。
任谁对着这张脸,恐都要生出些怜爱的心思来,女人尤甚。
秦香絮也不例外。
她是真觉着,沈鹤知哭起来好看。
沈鹤知抿了抿唇,神态自若地解释说:“只是冷风吹着眼睛,致使眼睛酸涩,不由落泪罢了。”
他轻轻地阖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如洗的清明,哪里有半点跟伤情沾边的情绪。
刚刚那个神色脆弱的人,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秦香絮的幻觉。
她盯着他看了小半会儿,随后收回视线,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冬日的风确实大。”
秦香絮暗自肺腑:她真是疯了才会认为沈鹤知在哭,像他这样内度庙堂、外观宇内的宰辅重臣,怎么可能会为了她一个生疏至极的抱,就情绪起伏,乃至于落泪。
这事设若说出去,便是五岁小儿都会当笑话听。
秦香絮信了他的说辞,很是贴心地提议道:“要不以后还是别在门口装样了吧。”
沈鹤知轻轻地蹙眉,语速不急不缓,却含着分抗拒:“公主方才说了什么,臣好似未听清,还请公主再说一遍。”
秦香絮只以为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忙出声挽回道:“我非是觉得你演得不像,其实你演得很好,我都差点信了。”
她先是将他好好夸了一通,然后才继续道:“但天冷,我也不好由着你这样受冻不是?”
他都被冻得流泪了,这样的情形下,秦香絮若还硬是拉着他在府门口演些恩爱的戏码,她自己都觉得她不是个人。
他们好歹同盟一场,她多多少少也该展现点人文关怀。
秦香絮自认她的提议合情合理,沈鹤知却是一口回绝,冷然道:“不必。”
“啊?可是”她想不通他拒绝的理由,下意识地看向李成,想让他开口规劝两下他不领情的主子。
李成扯着嘴角,勉强跟她笑了笑,随后就低头装瞎,一言不发。
秦香絮好不容易关心回人,结果主仆俩都是没眼力见儿的,硬是把她的好意当驴肝肺。
见状,她也就不再在这事儿上纠结什么。
左右挨冻流泪的人又不是她,她作为公主,话能说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沈鹤知还不领情,他就冻着吧。
“既然你说不必,那以后就还这样。”秦香絮说。
她想起之前沈鹤知进了正堂便要管家添炭火的吩咐,她那会儿便觉着他怕冷,今日流泪之事,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都这么怕冷了,还非要跟她犟什么,若她是沈鹤知,估摸着早就乐呵呵地应下提议,悠哉悠哉地待在房里了。
他非要拒绝,难不成是为了那点男人
的自尊?
秦香絮在心底小小地嘁了声。
京城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沈鹤知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她倒要看看,他能硬撑到什么时候去。
“走了。”她说罢迈步离开。
徒留沈鹤知站在原地。
原本还热闹的府门口,随着秦香絮的离去,霎时幽静无比。
沈鹤知垂眼,看着早已空落的双手,良久,才涩然开口:“演得好吗”
他牵着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是啊,演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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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虽是西沉,却有虹霓铺遍晚云天。
暮霭重重似画,烟渚曲曲如屏,本来萧索清肃的冬日,因之明丽动人。
只是渐渐的,似覆红锦的天就开始发起沉来,乌黑的阴云盘旋,犹如烈火将一切燎得焦黑,原本鲜亮明艳的红,也显出点残破的浑浊。
那厚重浑浊的沉红色,随着寂寂的风,开始在苍冥之上荡漾,远远望去,像天在流血。
这景致光是看一眼,便叫人生出点山雨欲来的不安。
当夜果然是出了事。
柳同怀从容遣将地打了胜仗,消息传回来,本该举国欢庆,秦景亦是这么想,下令从国库取银,打算好好犒赏军士一番。
可问题也是出在这上头。
户部尚书魏方海得了皇帝旨意,打开国库大门,吩咐人进去取银子,可取银子的属下还没进去多久,就苍白着一张脸回来。
原是他们搬动用于存放白银的箱子时,觉得箱子轻得离奇,一掂,里头竟是空的。
魏方海闻讯急匆匆进去清点,这不清点还好,一点,竟发现国库里有千万的银子不翼而飞了。
他顿时吓得心肝乱颤。
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当即就仓仓皇皇地入宫,将此事禀告了秦景。
今日的养心殿,比起街市都要热闹,那些居功自傲、不可一世的大官员,如今跟萝卜似的排排跪着,个个缩着肩膀,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养心殿内的气氛压抑无比,明明炭火用得够,却还是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人骨髓。
魏方海揩了揩额头上的汗,从未发觉开口说话是如此难的事儿,战战兢兢地出声道:“臣后来又派手下仔细查了,国库附近,不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这话还用得着你说?”秦景冷冷地看他一眼。
魏方海连声说:“是是是,皇上说得对。”
民间百姓若有财物失窃,官府的捕快定然是会先排查附近形迹可疑,或有过前科的人,可这法子用于找国库失窃的银子却不顶用。
因为国库在建造之初,为防有人生出不轨心思,里三层外三层地严设了无数关卡,别说各类机关险境,就是大门,都足足有三道。
三把钥匙,由外至里,依次在户部尚书魏方海、千机营都统孔亮,还有秦景手中。
若想从国库取银子,非得同时从这三人手上拿到钥匙不可。
难度可想而知。
因而国库自先祖建造伊始,就从未发生过什么失窃的事,秦景在位遇上的这一遭,还是开天辟地的头回。
既往那么多先祖,崇进德业的明君有,乾纲独断的昏君也有,可谁也没被人从国库里偷过千万两雪花银。
不管贼人是谁,都无疑在秦景的脸上打了个响亮的耳光,他自然是气,只是气虽气,头脑却出乎预料的冷静。
“千万两的白银不是小数目,就算贼人真偷了,闹出来的动静也必不可能小,国库附近那么多卫军巡逻,怎么可能无一人察觉。”
魏方海跟孔亮对觑一眼。
最后是孔亮先开口,他长得人高马大,声音也响亮,跟洪钟似的:“皇上说得对!”
魏方海滚圆的鱼泡眼猛地睁大。
他紧攥着补服,恨不得冲过去打孔亮两巴掌,他原先见孔亮眼中精光乍现,还以为对方是想出了什么绝世妙计,哪儿承想他眼里冒出的不是精光,而是傻气。
秦景扫了孔亮一眼,没跟他这个直肠子的武夫计较什么,只问着魏方海:“魏大人有何高见?”
魏方海猝不及防被点名,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的抓贼方法,只能支吾地说着他的猜测:“银箱入库之前,都会有专人查检,待查检无误,便会在上贴好写有年月日的封条,只要封条无损,就说明银子没被人动过。”
“但下官在清点国库银两时,发现那些空了的箱子上,封条亦是完好无损,这便说明银子不是在国库里不见,是原先送来时就没有了。”
秦景皱眉,点着他的疏漏:“你的下属是抬箱时见箱子过轻,才发觉银两不见,若你口中推测属实,箱子在进库时便早已作空,那当时抬的人缘何没有发觉?”
魏方海叹了口气,说:“这皇上便有所不知了,银箱入库前入库后都是几个码好,一齐放在推车上的,一来推推车节省人力,二来好在梅雨时节,不叫水汽透箱在银表生出青苔。”
“有心之人若想窃银,只需在每辆推车分开偷便是,推车上那么多银箱叠着,空那么一两个箱子,负责押送的人根本无法察觉啊。”
秦景这厢沉思,似是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问题出在查检的人身上?”
魏方海回答得斩钉截铁:“若非查检之人监守自盗,银子如何能消失得悄无声息!”
秦景拧眉,语气显得肃冷:“负责查检银箱的人是谁?”
魏方海方才还滔滔不绝地述说论断,这会儿被问起嫌凶,却像放羊的去圈马,乱起套来了。
秦景猛地一拍案,厉声喝道:“你这副模样,莫不是想要包庇真凶吗!”
“臣不敢,臣不敢呐!”
皇帝突然变脸,把魏方海吓得够呛,他也清楚事到如今无法再隐瞒,只能硬着头皮把未说的话说出。
“查检之人,是是二殿下。”
秦飞鸿当然听闻了国库失窃一事,所以被喊来后,一行完礼,就忙不迭地问起案子进展如何。
秦景不开口,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望着他。
秦飞鸿为父皇从未展露过的陌生眼神感到心惊,一时间七上八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秦景打破了寂静,他缓缓地踱着步子,慢至秦飞鸿跟前,开口道:“国库银两不翼而飞,魏大人说是有人在查检时动了手脚。”
他将手放到了秦飞鸿肩上,稍有用力,嗓音也跟着发低,像是在按捺怒火:“当年查检这批银箱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秦景眯着眼,两道寒光射向秦飞鸿,似乎是想从他温润无害的皮表下,看出什么污鄙不堪的心肠。
秦飞鸿心神一震,犟着颈子,抬起头急忙问道:“在父皇眼中,儿臣难道是那等贪墨小人吗?!”
他情绪太过激动,白皙的面皮上顿时通红一片,像是在滴血。
秦景把秦飞鸿的受伤与愤愤看在眼里,心中竟是生出点疑惑来了,嫌凶除了秦飞鸿,再没其他人选,可他这副亢声为自己辩驳的样子,又不似作假。
银两悄然不见,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秦飞鸿伪装演戏太过精湛,将所有人欺骗后监守自盗。
要么就是银箱的银子自己长了翅膀飞走,不然那样庞大数额的银两骤然消失,怎么能没一双眼睛发现问题。
秦景会相信哪种可能,呆子都清楚。
秦飞鸿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又大声道:“儿臣当真没有偷,儿臣没有!”
秦景将手从他肩上撤回,背到身后,他低头看着一脸不平的秦飞鸿,默了默,才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无辜,难不成是想到了真凶是谁?”
“儿臣”秦飞鸿垂了垂脑袋,声音愈发小:“儿臣没有。”
这回答不出秦景所料,他冷哼了一声。
秦飞鸿顿时像斗败的公鸡,眼神一片灰暗。
秦景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沉声道:“限你三日内捉拿真凶。”
秦飞鸿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秦景。
秦景别过眼,选择不看,只冷声继续道:“若三日之内找不到真凶,你便拿你的性命,来抵你的失职之罪。”
闻言,秦飞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回神,下颌线紧绷,朝秦景磕了个头。
“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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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传到姚文心耳中时,她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盅落在地面就摔得粉碎,犹如她的心。
“飞鸿怎么会做偷盗之事,不可能的,他不是这种人!”姚文心说着起身,就想往养心殿去,“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本宫去求皇上,求他网开一面。”
她只才走了两步,膝盖就发软,险些跌倒在地,蓝玉迅疾地将她
扶好,担忧道:“娘娘,您要注意身子啊!”
姚文心却是听不进她的话,满心满眼只想着为儿子求情,一把甩脱蓝玉的手,就要再朝养心殿去。
秦香絮张开双臂,拦在她的去路上。
姚文心睁着通红的眼,泪水含蓄在眼眶中,将掉未掉:“香絮,连你也不许我去吗?飞鸿可是你的亲皇兄啊!你要母后见他死而无所动吗?!”
“你让开!”她说话的瞬间声音拔高,语气毅然决然。
“正是因为我想救皇兄,才不能让您去!”秦香絮也大声回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姚文心不解。
“我知道皇兄不是贪墨之人,可我相信,母后相信,并不代表群臣相信,世人相信,”秦香絮冷静道:“国库失窃,事关重大,岂是母后您求个情便能解决的?”
她说:“您去求情,不光不能为皇兄带来任何助力,还会叫父皇觉得您妇人之仁。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这般做,只会火上浇油,如何能让父皇软下心来宽恕皇兄?!”
“那难道就干坐,什么都不管了吗?”姚文心悲痛欲绝,甚至都有些丧失理智。
蓝玉不忍见自家娘娘难过,开口道:“那能想办法,将国库的空缺补上吗?”
“不能,”姚文心脱力地说:“千万两的白银,谁能说拿就拿,而且就算本宫有,也不能将其用于填补空缺。”
蓝玉困惑:“为何不能?皇上不就是为银子没了生气吗,只要殿下能将银子补上,皇上不就不怪罪他了。”
秦香絮摇摇头,解释说:“补上,就等于承认窃银的罪过。”
这天衣无缝的陷害,幕后之人是打定主意要将秦飞鸿置于死地,不管是补上银子,还是不补,对秦飞鸿而言,都是大错特错。
除非找到真凶,不然这根本就是个无法破解的死局,可找真凶,亦是艰难无比。
千万两雪花银能够在众多人的耳目下,不翼而飞,除了神仙,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姚文心方才冲动,这会儿已经冷静很多,被蓝玉扶着重又坐下,默默泪流。
秦香絮皱眉想了阵,抬头朝她道:“母后,我要暂且出宫一段时日。”
“不行!”姚文心立马拒绝:“你皇兄已然至此般地步,本宫如何能叫你再去涉险!”
她见秦香絮眼神坚定,心下慌张,又搬出个救兵道:“你有孕在身,怎么替你皇兄四处奔波?”
姚文心拉住秦香絮的手,像是在恳求:“你就待在这里,哪都不要去,好不好?”
但秦香絮却将手抽出,态度丝毫未有动摇:“母后出不了后宫,帮不到皇兄是情有可原,但我若也不出宫,皇兄就真要落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了,这是母后愿见到的吗?”
姚文心被问住,红唇张了又张,哑然许久,才有些痛苦地问道:“你这是在逼母后吗?”
她只独独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能为救一个,让另一个陷进去。
秦香絮明白母后的担忧,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说:“怎么会呢,女儿不过是出宫看皇兄两眼罢了,很快就回来。”
姚文心想到什么,露出个苦涩的笑,“是啊他只给了三天。”
秦飞鸿有错无错,三天时间就可见分晓了。
秦香絮说:“母后,皇兄一定会无事的,您等着我带好消息回来。”
姚文心挤出个孱弱的微笑,眼露悲伤地应道:“好,母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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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派人寻着秦飞鸿的位置后,马不停蹄地去了他跟前。
到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用力地开合那些空荡的银箱,想要找出有人做过手脚的痕迹。
纵然是深冬时节,他挺翘的鼻尖上也凝着汗珠,但秦飞鸿只顾着观察银箱,一点也不曾注意到。
见秦香絮来,也不为所动,还是她先开口,问道:“你当日真的好好查检了银两吗?”
秦飞鸿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银子没得悄无声息,若不是他当真没干过偷盗之事,都要以为自己是真凶了,她会怀疑,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想也不想就答道:“查了,没少。”
秦香絮得了他的准话,立马道:“那银子只能是进国库后没的。”
秦飞鸿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了,暂时从银箱上收回视线,看着她道:“你这么信我的话?”
“我来就是为了帮你,不信你,难不成害你吗?”秦香絮不答反问。
秦飞鸿:“那你方才问我查检过没有又是什么意思,你相信我,不是该直接信吗?”
他问完脑筋一转,立马明白了秦香絮的意图,只是碍于有旁人在场,不好说,摆摆手,道:“你别讲了,我懂了。”
只要联系她那句是来帮他的,方才的问题就好理解,她的打算,是他真偷,就想办法替他躲罪;若他没偷,就想办法替他洗脱冤屈。
秦飞鸿只能庆幸他是真没偷,不然他妹妹十有八九是要走上歧途。
秦香絮见他顾着看箱子背面,问道:“你是觉得箱子前面的封条没有损坏,所以贼人就从后头开了?”
“不然呢?”秦飞鸿说:“封条是最好的证据,它没坏,贼人只能是从后头开箱的!”
秦香絮问:“那你看了这么久,找到箱子哪里有异常了吗?”
秦飞鸿刚才还支棱,这会儿头就耷拉下来,闷声回道:“不曾。”
秦香絮走近银箱,微微躬下身子,正准备跟在他后头看,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沈鹤知领着一队人过来,纵然他还是步履优雅,面色淡然,但因着官服加身,身上那股子运筹帷幄的气场,就还是盛气凌人地显出来了。
最先有反应的是秦飞鸿,他站起来,语气里还透着对沈鹤知的不满:“你来做什么?”
沈鹤知颔首作揖,礼节看上去是顾得周全了,实际根本没把秦飞鸿放在眼里。
他疏冷的眸子直接越过他,落到他身侧的秦香絮身上。
沈鹤知有点意外,眉头轻挑,也不顾旁人眼光,径直走到秦香絮身边,握住她的手,想要将她带离秦飞鸿身侧。
秦飞鸿哪儿能让她得逞,急忙拉住妹妹的手臂,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鹤知这才回着他的话,平静道:“国库失窃一案,皇上特派大理寺、刑部,还有都察院联合查办,臣作为总督查官,督查三司查案,自然不能允许有无关人等在场,扰乱查案进程了。”
秦飞鸿怔愣,看向随着他一同来的官员,个个身着绯紫单罗铭襟背袍,可不就是各部的一把手,当下便信了沈鹤知的话,松开抓着妹妹的手。
秦香絮隐忍不发地被沈鹤知带离秦飞鸿身边后,那些锦袍加身的官员,就纷纷上前,开始指挥着人手调查了。
他们两个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秦香絮的手还被沈鹤知紧紧抓着,她想挣,又碍着有旁人在场,不好太过明显,只能小幅度地甩甩手,压着声音道:“你可以松开我了。”
沈鹤知没松,只虚望着前方,说:“臣职责所在,还请公主体谅。”
“我这会儿又没插手你查案子!”秦香絮说。
沈鹤知平静道:“但公主从后宫出来,直奔二殿下府邸,想必是动了查案的心思,臣为皇上办事,定然要尽心竭力,将公主暂放身侧,日夜看管了。”
秦香絮一愣。
看管?而且还是日夜?
要真是这样,她这后宫不就白出了。
立马就有些不乐意道:“我不会的,我可听话了。”
“听话?”沈鹤知总算回眸看她,黑沉的眸子里不知情绪几何。
秦香絮被看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撑着跟他对视。
沈鹤知看着看着,突然轻轻地叹息声,与她商量道:“公主是想让臣玩忽职守吗?”
秦香絮听他叹气,像是话里有缝儿的样子,忙插针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臣有个不情之请。”沈鹤知蹙眉,显出点纠结。
“什么不情之请?”秦香絮问。
沈鹤知俯身,贴近她耳畔,用很正经的语气问道:“公主试着唤我声夫君如何?也许臣一心软,便能对公主的某些行径视而不见了。”
若不是听清他话里内容,单凭他这语调,秦香絮真要以为沈鹤知在说什么嘉保太平的文治奇计。
她脸颊微热,带了点焦急与羞赧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提这个?!”
“公主不愿意?”
沈鹤知偏过头,如玉面庞上满是要公事公办的表情:“那臣只好秉公做事了。”
第83章 第83章怎么,你很舍不得我吗?……
他说着抬步欲走。
秦香絮急急忙忙地抓紧沈鹤知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
沈鹤知停下脚步,偏头斜睨,道:“婚后总归是要叫的,提前练习一番未为不可,臣只是在做未雨绸缪的打算而已,怎的到了公主口中,臣竟做成了那无理取闹之人。”
他语气坦然,眉眼间满是正经,看着是很像那么回事儿。
但秦香絮少不更事,从未跟男子有过亲密接触,突然让她叫夫君,她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就想着法儿地推辞道:“你说得轻易,真叫起来哪儿是那么简单,不信你自己试试呢?”
沈鹤知神情有了点变化,犹疑道:“公主的意思是臣先开这个口?”
秦香絮见他不复淡然,就知她逮住了对方的命门,看好戏地道:“现在你知道本公主的难处了吧?”
她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大人怎么不懂呢。”
沈鹤知凝眸,看着她抓乖弄俏,忽而道:“夫人说的是,为夫受教了。”
这句话,他不过须臾的工夫就说完,秦香絮乍一听,还以为听错了,惊愕地抬头看向沈鹤知。
但对方只轻描淡写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经这回,秦香絮总算能确认她方才所听不是幻觉,当下就愣在原地。
她不答话,沈鹤知就未继续开口,只朝秦香絮微抬下颌,那动作就好像是在说“轮到你了”。
秦香絮好不容易解决的问题,转瞬又回来,眼见着还有变难的趋势。
她以为她那样说,事情就会以沈鹤知开不了口叫她夫人而结束,谁料他不仅叫了,还叫得那样轻易,张嘴就是两回。
秦香絮刚才还隐约还有点推脱的机会,如今是半点没剩下,沈鹤知一开口,就轻飘飘地把她所有退路堵死。
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想到这儿,秦香絮抬眼,望着对面形容清癯的男人,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夫君。”
沈鹤知狭长的眼眸,些微地弯起个弧度,似乎很是受用的模样。
秦香絮原先一直观察着他,这会儿见他表情,便以为事儿成了,想要挣开他的手,去到秦飞鸿身边。
但没挣脱开。
沈鹤知仍紧握着她的手,甚至还比之前更用力。
他这出尔反尔的一下,直接把火药桶给点炸,秦香絮柳眉紧皱,不悦道:“你适才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
沈鹤知问:“臣说什么了?”
“你说我叫你一声夫君,你就不会插手我的事!”秦香絮愤愤道。
“是吗?”沈鹤知看向李成:“我是这么说的吗?”
李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秦香絮看了就不高兴:“你这是徇私偏帮你家主子!”
“公主可冤枉小的了,在您面前,小的哪儿敢做这种事,”李成道:“刚刚主子话里是讲说不定心软,没说一定心软呐,公主您”
他看了看沈鹤知,又看了看秦香絮,最后挤出个讨好的笑,说:“您许是听岔了。”
秦香絮听他这么说,把沈鹤知刚才的话回忆一遍,本想是找出他反悔的罪证,结果回忆完,发现事实还真是李成讲的那样,沈鹤知根本没保证说不插手她的事。
反应过来,秦香絮就发觉沈鹤知不是外表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整个就是个耍奸弄滑的混帐。
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攥着,而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跟他争执,所以想要脱身也没法,只能睁着眼远远地看着秦飞鸿。
然后什么也做不了,原地干着急。
不对,她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秦香絮被沈鹤知气到,打定主意要让他也不舒坦,就边注视着秦飞鸿,边微笑说着什么。
她眉眼弯弯,眼神温和,语气也是柔得宛若春水,旁人看了,只以为秦香絮是在跟心上人说些什么倾诉情肠的话,但她樱唇微张,真正说出的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秦香絮迭声说着:“卑鄙无耻。”
“道貌岸然。”
“表里不一。”
“口蜜腹剑。”
她跟背书似的,哗啦啦地倒了无数个骂人的词汇。
沈鹤知原先还安分听着,后来秦香絮的声音愈来愈大,他就偏过身子,看着她问:“夫人在骂谁吗?”
闻言,秦香絮眼睛睁大,很是惊讶地道:“我是在骂陷害我皇兄的幕后之人,难不成污着大人的耳朵了?”
她说着蹙眉,有点为难地道:“可是那人实在可恶,不骂两句,我心里头总是不痛快的。”
秦香絮微笑:“不过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骂的不是你,你听到便当没听到吧。”
沈鹤知清玉般的脸上始终带着点若无其事的泰然,他微微俯身,与她拉近距离后,就与秦香絮对视,什么也不说。
秦香絮摸不透他的态度,被他盯着盯着,就有些如芒在背。
好在沈鹤知看了不多时就收回视线,淡淡地回了个:“好。”
秦香絮见他憋了半天,只冒出这么个字,心中原紧绷的弦,就松泛了。
正如她不能当着众人面挣脱他一样,沈鹤知也受掣肘,他便是再生气,也不能在众人面前与她发火。
想明白这个道理,秦香絮就轻松很多,重又开始指桑骂槐,只是这会儿跟刚刚有了点分别。
刚刚只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但此刻沈鹤知也加进来,不让她的话落到空处,句句有回应。
不管秦香絮说什么,沈鹤知都会回一句“夫人说的是”,导致她说着说着,声音就逐渐没了。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沈鹤知不是东西,那她又是什么。
秦香絮觉得她骂着骂着,像是骂起了自己,就老实地闭嘴,想着再忍会儿,就能逃离沈鹤知的桎梏了。
沈鹤知负责督查官员,只要这些官员离开,他自然就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停留。
秦香絮抬头看了看天,最多酉时,这些人就会离去。
国库失窃虽是大事,但毕竟刀没有悬在他们头上,这些朝廷重臣不可能真费多少心力、日夜不休地查,更何况于他们眼中,此案的真凶早已落网,就是秦飞鸿。
所以等三日之期到,他们只要将二殿下朝刑部大牢一请,差事就办好了,哪里需要劳累什么,只要敷衍敷衍皇帝。
因而酉时的时候,他们就借口要分头查案,准备从秦飞鸿的府邸离开。
秦香絮见状眼睛一亮,想要去皇兄身边,只是这次还未等她挣,沈鹤知已率先松开了手。
秦香絮得了自由,朝他瞥去眼,暗道了声算他识相,就去往秦飞鸿身边。
这头,大理寺新升上来的少卿,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恭敬地递给沈鹤知后,垂首道:“案件的卷宗,下官吩咐手下原样誊抄了一份,特给大人过目。”
沈鹤知略扫了一眼,说:“你有心了。”
“应当的,应当的。”那人说完,又道:“下官还要处理事务,就先失陪了。”
他一说完,后头两个也跟着离开。
此三人的离去,对沈鹤知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他只是垂着纤长的眼睫,随意地翻开两眼卷宗,就朝李
成道:“我们也走。”
他转身,落日熔金下侬艳的眉目,越发璀璨夺目。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朝前迈步,原本耳边只有清寂的风声,未几,另有道脚步声跟上来了。
“公主不去陪着二殿下,来臣这里做什么?”他眼睛望着前方,问却是问着身边的秦香絮。
刚刚还巴巴的夫人来,夫人去的,这会儿倒是摆起矜持的架子,开始装生疏了,秦香絮在心中肺腑完,跟没事儿人似的扬着个笑脸,说:“我想跟在你后头去看看玲珑,我许久不曾见到了她,心中甚是想念。”
“公主跟着臣,是想要去见玲珑?”沈鹤知问。
“对。”秦香絮觉得这个借口再正当不过。
可沈鹤知还是无情拒绝她:“既然是想念玲珑,那臣就不好让公主跟着了。”
秦香絮拉住他的手臂,想着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直言道:“我就要跟着你。”
沈鹤知垂首,看了眼她抓着他的地方,复而抬头,淡声问道:“为何?”
以他的脑子,能想不出她此番做的缘由吗,无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罢了。
秦香絮索性不装,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看卷宗。”
“臣仰承皇上旨意,为皇上做事,必得恪尽职守,”沈鹤知蹙眉,俨然是要拒绝,“卷宗涉及案件机要,又怎好给闲杂人等看。”
“我不会将此事说与我父皇听的,”秦香絮又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双儿,作补道:“双儿也不会。”
双儿立马点头,眼神坚定,就差举手发誓。
“所以,你大可放心地给我看,好吗?”秦香絮眨巴两下漂亮的眼睛,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鹤知。
可惜郎心好似百丈冰。
沈鹤知将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覆在秦香絮稍小些的手上,在她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时,他却轻缓地将她的手拂去,随后启唇道:“臣还要考虑。”
若在平时,见他没有毫不犹豫地拒绝,而是有留有余地地说话,秦香絮就罢休了。
可现在时间不等人,三天一到,秦飞鸿要是交不出凶手,就要交脑袋上去了,她哪里有时间耗。
见沈鹤知如此表态,秦香絮只能再抓住他,只是方才是用单手抓住他手肘,这会儿则是以两手抱住他手臂,整个人贴上去,有些赖地道:“那现在就考虑好,怎么样?”
他同意是最好,不同意,她就让他重新考虑到同意为止,总归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秦香絮仰着头,巴掌似的小脸白皙明艳,肌肤剔透如美玉。
浓密的睫毛鸦羽似的扑闪,衬得烟水濛濛的眸子,像是蕴了碎月星华,怎么看怎么动人。
美人眉目流沔间,总是令世人冥迷而无所察。
沈鹤知垂眼望着她,抿了抿唇,突然弯腰。
秦香絮瞥了眼他将要触到她脸颊的手,虽不明白沈鹤知突然这般举动是为何,但还是先声道:“你我马上就要成婚变成夫妻了,夫妻乃是一体,你能看的东西,我当然也看得,我哪里是闲杂人等呢?”
她为了要卷宗,是彻底地豁出去,紧抱着沈鹤知的手臂,软下声音央求道:“夫君我求你,你最好了,就答应我吧,行不行?”
秦香絮活了这么多年,就是跟父皇母后撒娇的时候,都没这么夹着嗓子,用甜得腻人的语调说话。
不知沈鹤知吃不吃她这一套。
秦香絮记着沈玲珑跟他撒娇时,也是这幅死出儿,她当时看了只觉得有趣,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用上。
沈鹤知见她这样有些怔愣,只觉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鸳鸯相对,一双飞去的时节。
可凝眸细望,看清她清醒而略带疏离的眼后,万般情绪,终究是化作一息长叹。
心头涌起酸涩。
他的手在要触及秦香絮脸庞时,兀地停住,俄而被主人收回。
沈鹤知的手垂下,被飘然的衣袖遮挡,没人能看到他紧握的手上,那乍现的淡色青筋。
青筋在洁白细腻的肌肤映衬下,本该精致漂亮,可因着他用力过重,根根分明,倒显出几分痛苦的狰狞来了。
秦香絮迟迟没等到他的应答,又问了一遍:“好吗?”
沈鹤知下颌线紧绷着,他用力地阖了阖眼,努力摆出平日镇定自若的模样,开口道:“我还要去跟皇上复命,卷宗暂时给不了你。”
“那——”
秦香絮话说到一半,沈鹤知说:“在家等我。”
她正打算问他是在哪个家等,他的还是她的。
沈鹤知顿了顿,继续说:“好好陪着咱们的女儿,她很想你。”
秦香絮脑子转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他说的是沈玲珑,玲珑确实是要成为他们的女儿不错,就应声说:“好。”
说完,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秦香絮想尽早看见卷宗,故而有此一问。
沈鹤知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在她脸上游移阵,才扯着唇,有些自嘲地问:“怎么,你很舍不得我吗?”
秦香絮不明白他为什么答应给她看卷宗后,还要摆出这样冷然的语气。
沈鹤知前前后后的行为,矛盾又迷惑。
但她念着卷宗还没到手,得顺着这祖宗的意思来,就直接道:“对,特别舍不得。”
特别舍不得卷宗,不也是舍不得吗?
天下又不是只他一个人会玩文字游戏,她亦然可以。
所以说出这句话,秦香絮也没什么负累,干脆地松开抱着沈鹤知的手,开朗道:“那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她把手交与双儿,浑不在意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去。
沈鹤知看着她慨然离去的背影,沉沉的眼眸中,涌现出对往日的眷恋。
然而残酷的现实全然不肯予他悲悯,总在无数个静寂的夜里,令他痛彻心扉。
重楼高阁,逐渐隐没在加深的暮色中,各条街衢上,三三两两的灯笼亮了起来,将四周照得有若白昼。
淡金色光透过薄薄的纸面,穿过无声的悲泣,越过倾圮的过去,照亮了沈鹤知的无助与崩溃。
这是京城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晴朗冬夜,绛河清浅,澄净似练,可冰澌溶泄的街道,却与他的心一样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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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到的时候,沈玲珑正在跟张禀山对峙,张禀山见她来,就跟看到救星似的,两只眼猛地射出精光。
“这是怎么了?”她问。
“小姐非要吃冰。”张禀山一脸不认同地道:“夏天天气炎热,吃口冰便也罢了,寒冬腊月这么冷,小姐肯定会冻着,公主您说是吧?”
沈玲珑哪儿能就这么准他搬救兵压她,噌噌两步就跑到秦香絮跟前,一把抱住她说:“房里这么热,吃口冰当然不碍事了!你干什么小题大做!!”
沈玲珑房里炭火足足摆了好几处,整个屋里热乎乎的,暖气蒸腾,她都得换上单薄的衣服才不至于流汗,哪里能跟冷攀上关系。
秦香絮才来一会儿,就因为衣服穿得厚,被热得有些要流汗的意思。
“不行!里头再热,出门不还是冷的,小姐您吃冰万一冻着,我有几条命够跟主子交代的啊!”张禀山态度坚决,半步也不肯退。
沈玲珑见在他这儿找不着出路,干脆就求起秦香絮来了:“公主我偷偷跟您说哦,我们府里厨子做的冰
沙可好吃了,酸酸甜甜,上头还铺着水果蜜饯,您一吃准忘不了!”
秦香絮挑了挑眉。
沈玲珑见她饶有兴致,趁热道:“特别好吃,真的,您试试吧?”
“哎哟,我的小姐诶,算我求您了行不行!”张禀山急得都要跳脚了。
秦香絮用手摸着下颌,沉吟会儿道:“那就做两碗来吧。”
“耶耶耶!我赢啦!”沈玲珑朝张禀山比了个鬼脸:“让你跟我斗,哼!”
张禀山面露难色地看向秦香絮。
秦香絮朝他摆摆手,轻松道:“别怕别怕,真出了事儿,我这个做当家主母的给你担责。”
她一搬出当家主母这个名头,张禀山就真是半个劝说的字也冒不出了,当秦香絮是公主,那她再尊贵也是外人,可她把家主母这身份摆出来,就是小姐的嫡母。
他一个当暗卫的,能比嫡母更有资格管小姐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因而张禀山就是有千万句的话要说,也只能一并吞到肚子里去,用幽怨的眼神望着自家小姐。
沈玲珑想着待会儿能吃到冰沙,高兴得手舞足蹈,没一会儿就伸着脖子往外看,看丫鬟把冰沙端来没有。
厨子手脚还是利索,不多时两碗冰沙就被丫鬟端来了。
霁青的大盘上铺着细腻晶莹的碎冰,薄如蝉翼以至透明的果切,配以攒珠似的蜜饯,精致的像是层层浸染的海棠花,一经盛开,芳菲缤纷。
淡淡的果香,伴着幽幽的冷气而来,让人一闻,被炭火炙烤迷糊的脑子就清醒了十分。
沈玲珑举起勺子,很是热情地舀了一勺冰,举到秦香絮嘴边,说:“公主快尝尝!”
双儿试过后,朝她点了点头。
秦香絮小抿了一口,果然冰凉沁心。
酸甜两味在口中交织融合,厨子对分量把握精准,做出了甜而不腻,酸而不涩的口味,实是珠联璧合,恰到好处了。
她因炭火而燥热的身心,瞬间得到了安抚。
沈玲珑见她满意,舀了她的那份,正准备大吃一口。
秦香絮却伸手把她拦住,出声说:“待会儿再吃。”
“啊?为什么?”沈玲珑把勺子举到嘴边,花瓣似的唇张得大大的,正要吃呢,突然被叫住,晶亮的眼睛顿时闪出点不解。
“让张禀山喂你吧。”秦香絮提议道。
“小姐吃饭哪儿用得着我喂,她眨眼的工夫就能吃完,只差没把盘子也啃——”张禀山话说到一半,双儿已经把沈玲珑那份冰沙交到了他手上。
秦香絮微微笑说:“你把冰沙搅匀,好让你家小姐一口就能吃全里头的东西。”
沈玲珑跟着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好,忙朝张禀山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张禀山跟个怨妇似的,抓着勺子就开始在盘子里搅和,搅和两遍,正准备喂。
秦香絮阻止说:“没搅匀,再搅。”
张禀山低头一看,冰沙跟果切早就拌好了,没有再搅的余地,正欲跟公主说。
但她语气不容置喙:“让你搅,你就搅。”
张禀山只能认命地拌,一开始,他还拌得敷衍,等又拌了两下,意识到什么,手上的动作就多了点认真。
沈玲珑仰着脑袋,看得脖子都要酸了,张禀山还没停下,问道:“还要拌多久啊?”
张禀山只说:“快了快了。”
可沈玲珑怎么等,都没见到他有停手的迹象。
直至秦香絮都把冰沙用完,沈玲珑才有些耐不住性子道:“还没好吗?!”
张禀山呼了口气,满意地看着他的杰作,兴奋道:“这下好了!”
沈玲珑见他蹲下身子,准备喂她,但还没来得及高兴,等看见冰沙的现状,立马不悦道:“冰沙都融成水了,我怎么吃啊!”
要想不让沈玲珑吃冰沙,只要不让厨子做就行,这本是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但因着秦香絮自己想吃,就难免要多几分曲折。
她怕她吃独食的时候,对上玲珑可怜的眼神,会心生不忍喂她,所以只好用出缓兵之计。
趁着张禀山搅和冰沙时,秦香絮抓紧把她那份吃掉,等张禀山手里的那份冰沙融化,刚好她也吃得差不离,玲珑想再要也没有。
“我不管,我不要喝水果汤,我要吃冰沙!”沈玲珑嘟着嘴。
“可冰沙就两份,再没有多余的。”张禀山跟在她后头,假模假样地苦恼起来。
“那、那怎么办?!”沈玲珑有些急。
“等下次吧?”秦香絮说。
沈玲珑跺了两下脚,看着张禀山道:“都怪你,你搅和那么久做什么!”
张禀山保证道:“下次,下次小的一定不会再犯错!”
秦香絮适时地为他出声道:“房里温度高,冰沙可不得融化吗,他只是——”
话至一半,她却突然愣住。
沈玲珑转身,不解地偏了偏头。
秦香絮没与她解释,直站起身子,就往外头冲。
双儿拿着披风,慌慌张张地跟上。
在走过廊子,就要转弯的时候,秦香絮迎面撞上回来的沈鹤知。
若不是他拉她拉得快,她就跌了。
秦香絮两手抵在沈鹤知胸膛,还有些惊魂未定。
沈鹤知垂眼看着她,语气淡淡地问:“跑这么急做什么?”
李成在一旁摇着头,叹了口气。
主子演得还是不到位。
他语气是淡薄不错,但把在公主腰上的手,是一点不打算松啊。
第84章 第84章你想怎么惩罚我
“去我皇兄那儿。”秦香絮说完,想要从他怀里退出来,没退动,低头看了眼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心下了然,几下扒拉开,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瘸子,至于这么用力地扶吗?”
她没在意这小小的插曲,抬步欲走。
沈鹤知面无表情地抓住秦香絮的手腕,让她只得停留。
秦香絮皱眉,回头问道:“你干什么?”
沈鹤知问:“这么急着走,卷宗不看了?”
“那玩意儿等我见完皇兄,回来再看不行吗?”
秦香絮想着沈鹤知跟父皇复命完,卷宗要再交,也是明日下午的事儿,她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可看,哪儿用急在这会儿,还是解决手头的事儿最要紧。
“回来看?”沈鹤知若有所思地沉默会儿,抓她手腕用的力度也小了点。
“是啊,回来看。”秦香絮说:“我能走了吗?”
沈鹤知松开手。
秦香絮忙不迭地转身,只是还没走两步,听到后头的动静,就又转身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鹤知犹自抬头,问道:“不可以吗?”
他的脸在夜色中清透无比,玉一般的白皙,看着比天上月还要皎洁明澈,再配着那微皱的长眉,真是怎么看怎么无辜。
可秦香絮听着他话语里的理直气壮,只觉此人可恶,道:“你看看时辰几何,那些个官员早回去歇息,不在我皇兄府中了,所以你要督查也没人好督查,还不如老实待着。你又不是狗,主人家去哪儿都要跟,是吧?”
她生怕沈鹤知插手她的事儿,话就故意说的重些,打着念头要叫他识相点,别跟狗似的凑过来。
偏偏沈鹤知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也没被激着,只抬头看了眼天。
斯时夜已深,寒凉的上弦月正透过暗云,洒下一地腻腻的光。
他说:“很晚了。”
秦香絮迅疾回道:“我知道天黑了,我又不是看不见的瞎子。”
李成在心里暗忖:不是瞎子,也胜似瞎子了。
他很快回神,陪着笑道:“主子是担心公主您呢,大晚上的,您一个人外出,主子怎么能放心。”
“你,担心我?”秦香絮拿手指了指她的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沈鹤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那就都别去。”
他说着就打算拉回秦香絮。
“诶,不成不成,”秦香絮纠结阵儿,看看沈鹤知,又看看脸上一直挤笑的李成,终于做了决定,说:“你要跟就跟,不过你去之前,得先跟我保证,绝对不插手我
的事儿。”
有了从前事做教训,秦香絮知道凡事必得从沈鹤知嘴里要句准话才行,不然他总能想着法儿钻空子。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沈鹤知说:“我保证。”
秦香絮这才许他跟。
她步履如飞地往外头走,只是她身量比沈鹤知矮许多,所以步子迈得再快,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跟上。
秦香絮见他无比熟稔地牵起她的手,有些抗拒地问道:“待会儿去了我皇兄府邸,也要这样惺惺作态吗?”
沈鹤知神色如常地回道:“不这样,怎么显得你我恩爱?”
“可我是要去帮我皇兄查案子抓嫌凶的,又不是去玩儿,跟你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秦香絮觉得被他拉着,查案过程定要有许多不便,就千方百计地想着借口。
沈鹤知轻描淡写地把她的借口打回去,“如此,才更显恩爱。”
秦香絮嘴张了又张,想接着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理由太充分,她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李成适时开口,说:“公主,您别忘了,您现在在二殿下眼里,可是有身孕的人呐,要是主子不顾您,任由您深夜跑出去,二殿下见着,肯定又要说主子猪狗不如了。”
经他一提醒,秦香絮顿时浑身一颤,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没令狐率把脉作提醒,她根本想不起自己还是个“有身孕”的人。
皇兄之前就对沈鹤知不喜,要是现在她再深夜出府,独自去他面前,皇兄肯定要觉得沈鹤知是那得了手就原形毕露的负心汉。
秦香絮看着李成的视线里,不由得地带了点感激,要不是他,她差点又要做错事儿。
想到这儿,她朝沈鹤知凑去点,让两人间相差的距离不再那么大,然后才动身去找秦飞鸿。
秦飞鸿的府邸果然是灯火通明,那些空了的箱子,全都摆在院中的空地上,跟鱼鳞似的排排密布。
秦香絮眯了眯眼,才终于在那堆箱子里,找到他的身影。
此时,秦飞鸿正蹲在地上仔细观察那些箱子,白皙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手里举着烛台,身边还站着好几个提灯的下人。
秦香絮上前,问说:“发现什么没有?”
秦飞鸿把蜡烛凑近箱子,视线随着烛台一点点挪动,等彻底看完,才站起身,有些烦躁地说道:“没有。”
他语至一半,见着妹妹身边还站着沈鹤知,立马语气不算友善地道:“你来干什么,我这儿可没有那些查案的官员了。”
秦香絮知道他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努力摆出个笑,替沈鹤知开口道:“夜里不安全,他放心不下,所以就陪我来了。”
她毫不脸红地扯谎。
秦飞鸿本还想说些什么,待看到他二人相握的手,就把未说的话,化作道冷哼。
他重又蹲下,继续仔细地观察那些箱子。
秦香絮问:“你只看后面,前面不看吗?”
秦飞鸿想也不想就答道:“魏大人不是说了吗,封条是他清点时才损坏的,既然开箱时前面的封条没坏,贼人就肯定不曾从前面打开箱子。我如今看箱子屁股都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思再去看脸。”
他看了快一天,眼睛都看得酸胀了,也没找出什么问题,说话就粗鄙些。
秦香絮没管他,毕竟他都是要下大狱的人了,没谁会因为他说话守礼,就放他一马,就随着秦飞鸿去。
不过他顾着看时,秦香絮没闲着,她朝双儿吩咐说:“你再去替我拿个烛台来。”
双儿应声说是,不多会儿回来,手上端着个蜡烛燃得正旺的烛台。
随风飘动的火舌使蜡烛不停落下灼热的泪,烛泪清透,琉璃般积蓄着,摇摇欲坠。
秦香絮欲要接过时,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已抢先将烛台夺去。
双儿一愣。
秦香絮也没想到,当即说:“你要做什么?”
她说着伸手:“还给我。”
沈鹤知手稍稍抬高,轻易躲过去后,缓声说:“夫人有孕在身,举烛台这样劳累的活计,还是交给为夫较好。”
秦香絮的手在空中顿住,迟疑会儿才收回,她深吸口气,努力把情绪按捺住,才说:“那好。”
“你跟我过来。”
她领着沈鹤知,去到一个银箱近旁,说道:“你把烛台靠近封条,但别靠得太近,别把封条给烧了。”
沈鹤知看了她一眼,没动。
秦香絮以为他是没懂她的意思,认真地解释起来:“我想看看封条用的胶水遇热会不会融化。”
沈鹤知沉默会儿后,依着她的吩咐,将烛火举到离封条不远不近的地方,让烛火的热意慢慢炙烤着封条。
封条原先还紧紧地贴在银箱表面,可被烛火烤了不久,封条的边缘就慢慢翘起来,这点翘起,像是暴雨落在风静縠平的水面,很快引起波澜。
到最后,整张封条像是从未被人粘过胶水似的,平直而完整地落下来,一点痕迹都不曾在箱子表面留下。
双儿见着这场面,不可置信地捂着嘴,脸上满是惊喜,语气激动道:“公主,这这这”
秦香絮的猜想得到证实,她喘了口气,感慨道:“幸好,幸好。”
她来时有多么焦急,等沈鹤知把烛台举过去的时候,就有多么慌张。
幸好一切都如她料想中那样。
李成有些奇怪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胶水粘得好好的,封条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秦香絮刚要解释。
沈鹤知说:“寻常百姓粘黏东西都用浆糊,但浆糊会随着时间逐渐失效,令封条起不了该有的作用,所以银箱封条不是用浆糊粘上去的,而是用鹿胶。”
李成:“鹿胶?”
“是,”沈鹤知说:“以鹿皮熬制出的鹿胶,久不变质,能一直保持粘性,除非遇热融化。”
“哦!”双儿明白了,“所以刚才封条自己掉下来,就是因为背后粘着的鹿胶失效了!”
秦香絮问着沈鹤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鹤知:“一直都知道。”
“一直?”秦香絮看着他,不解地说:“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
“我没问归没问,但你既然知道,不该早些说出来吗,”秦香絮拿手指着秦飞鸿,还有他身边一众家仆,说:“你没瞧见我皇兄为着这事儿,都急得焦头烂额了吗?”
沈鹤知看了眼二人交握的手,复而抬头,淡声道:“他怎样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在乎他。”
他脸上是惯来的从容与冷淡,说话的语气也理直气壮。
秦香絮沉默会儿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的兄长,就是你未来的兄长,你怎么能袖手旁观?”
要是沈鹤知早点把鹿胶的事儿说出,她这会说不定都要抓着真凶了。
沈鹤知不直接作答,转而提起另外的事:“可你连称呼我一声夫君都不情不愿,我如何能真的将他当作我兄长?”
话说着说着,问题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秦香絮想也不想就答道:“那我从今儿开始天天叫,总成了吧?”
“喔,”沈鹤知轻轻颔首,语速不急不缓道:“那我也从今日开始把他当作兄长。”
虽然他岁数比秦飞鸿大。
两人说话的动静不算小,把秦飞鸿引来,他问道:“发生何事了?”
秦香絮只得暂时把对沈鹤知的情绪收起,让双儿又演示一遍。
秦飞鸿看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我怎么看箱子屁股都找不出线索呢,原来线索在脸上!”
他拿手摸着后脖颈,啧了声,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不到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毕竟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谁会亲自动手用鹿胶去粘东西,平日连碰都不会碰,自然不知道鹿胶遇热即融。
秦香絮是碰巧了,不然她也想不到。
她相信秦飞鸿的为人,所以银子一定是他查检完毕后,在国库被人偷走的,既然如此,只要弄清楚贼人怎么开箱,怎么转移银两,问题就迎刃而解。
原先秦香絮一直在想怎么开箱而不损毁封条的办法,但怎么想也想不到,还是沈玲珑冰沙融化,给她指了条明路。
她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的心态来的,谁知道关键还真就出在这上头。
想到这里,她不免又朝沈鹤知看去一眼,要是他早点将之说出,她便能省下许多时间。
沈鹤知察觉到她的目光,继而道:“箱子如何开,并不重要,想通银子去了哪儿,才是当务之急。”
他顺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让秦飞鸿刚松劲的心,一下又紧绷起来。
是啊,光知道贼人怎么开箱没用,把人真抓到
父皇面前才是最重要的。
秦飞鸿环手于胸,眉头紧皱地沉思。
秦香絮吩咐着双儿:“你去将所有封条都揭下来,反着排好。”
“是,公主!”
秦飞鸿问:“封条上还有别的线索?”
秦香絮摇摇头,暂没有说,等双儿将封条拿回,她很快将其扫视一遍,问着秦飞鸿:“你从这些鹿胶上,看出了什么?”
秦飞鸿凝睛仔细看了一阵儿,说:“鹿胶质地通透,颜色青白,是好胶?”
秦香絮说:“不,你看它们的颜色。”
“深浅不一啊,我知道,但这又代表什么?”秦飞鸿问。
“代表年份长短,”沈鹤知解释道:“越是新熬出来的鹿胶,颜色越浅。”
他视线落到远处:“像最角落那种泛黄的鹿胶,显然是数年前熬制的。”
“不错。”秦香絮看着沈鹤知。这次不用她提,他就知道主动说了。
秦飞鸿:“可光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我们要去哪里抓犯人?”
“知道总比不知道好。”秦香絮捻起一点鹿胶,置于指尖,对着烛火。
火光下,鹿胶青白通透,水晶似的璀璨耀眼。
她笑了笑:“起码它能让我知道,凶手还活着,且不久前才偷了一回。”
若是时间久了,犯人留下的痕迹就会被雨水冲刷,烈日照蚀,届时有线索,也会变成没有,但鹿胶的色泽,给秦香絮吃了一颗定心丸。
犯人刚偷完不久,线索一定还没来得及抹去,她只要找到,便能证明皇兄清白。
想到这儿,秦香絮朝秦飞鸿道:“你派人去国库附近空旷无人的地段搜,看地表有没有哪里有松动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有人挖了地道,暗中转移银两?”秦飞鸿问。
“只能这样想了,”秦香絮说:“银子不可能长翅膀飞走,所以最有可能的,只能是谁暗中挖了地道直通国库,不然,犯人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转移那么庞大数量的银子呢?”
秦飞鸿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连忙差人去搜。
他眼见着事情的真相一点点展露在眼前,原先的挫败与颓丧散去很多,也不觉着累,人精神抖擞的,就要跟着去搜。
临走前,他朝秦香絮道:“搜查的事儿交给我,你就回去休息,这里没你要操心的了。”
应他声的不是妹妹,而是沈鹤知。
他道:“搜的时候,你叫人注意哪里有发黄干枯的草木,哪里有,地道便可能在哪儿。”
秦飞鸿嗤笑了一声,说:“这是什么道理?大人莫不是忘了如今是冬日,到处都是发黄的草木?”
他说着端详起沈鹤知的表情来,想着这小子该不是故意把他往歪处带。
李成一笑,替沈鹤知辩解:“殿下这就有所不知了,有地道在的地方,因着土壤中空,上头的草木会因缺水而枯萎。”
“至于您的担忧,也好解决,缺水死的草木,叶子颜色会发黄,且至死叶子都留在茎秆上的,而因天冷死的草木,叶子颜色则是发黑,且会落了一地,杆子空空。”
李成弓着身子问道:“小的这么说,不知殿下明白没有,若没有,小的再给您讲一遍。”
秦飞鸿听他这么说,不免为误解沈鹤知感到点脸热,就咳嗽声,以忙着搜查为由,赶紧跑了。
他走后,秦香絮侧身看沈鹤知两眼,说:“看不出来你涉猎还挺广,居然什么事都能说上两句。”
“为夫人做事,应当的。”沈鹤知说这话似乎没有任何负担,眼神总是平静,“时候不早,该走了。”
他牵着秦香絮的手,缓缓往外。
原先在秦飞鸿府邸里的时候,秦香絮因着心神高度紧张,除了眼睛酸涩,倒不觉得累。
可这会儿到了马车上,也不知道是马车摇得太恰到好处,还是别的缘由,总之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被她暂且忘之脑后的疲倦,竟排山倒海地袭来了。
一开始,秦香絮还强撑着精神,努力想要把眼睛睁大。
她迷迷糊糊地朝对面看,想看看沈鹤知是不是也如她这般累。
但对方只是从容坐着,低眉敛目,白玉容颜因她意识昏沉,有了几分朦胧迷离,如画中仙般遗世独立。
可惜秦香絮不懂赏美,这会儿满脑子都只想着躺到床上,狠狠睡个觉。
不想睡觉还好,一想,要睡的念头就更没完没了。
秦香絮的头一下一下点着,眼睛也小,眼看着就要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时,耳边突然传来点衣衫摩挲的窸窣声响,随之便是道清幽的淡香。
她眼睛闭了还没多会儿,就感受到下巴的异样,万分不情愿地睁眼,打算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本还离她有些距离的沈鹤知,这会儿不知怎地坐到了她近旁。
他用一只手支着额头,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或许是秦香絮意识不清的缘故,她竟在他眉目间,瞧出点温柔与宠溺来,只是这温柔太细微,带着点不让人察觉的谨慎。
离得过近,秦香絮发现沈鹤知的眼尾其实有些微微上翘,给他清冷疏离的气质外,又添了点难言的魅。
秦香絮想躲,但马车车厢地方有限,她还没动两下,脊背就撞着。
因这一撞,她的意识回笼,看到了沈鹤知抵在她下巴上的手。
这无疑是一双好看的手,洁白似玉,骨节分明,精致又匀称。
要是没摸着她的下巴,就更好了。
秦香絮用手扒拉起来,说道:“我就是打个瞌睡,头晃荡了两下而已,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现在没人在看。”
她想他演戏真是演上瘾了,没人的地方也要来一出。
只是他有瘾,她可没有。
秦香絮是打定主意要把沈鹤知的手扒拉下来,只是没扒动,就有点不高兴地嘟着嘴,心里想好主意,干脆对他用起激将法来:“还不松手,是喜欢上本公主,担心我磕着?”
她想他听完这句话,就赶紧出于避嫌松手。
可沈鹤知脸上没有半点与不安相关的情绪,他勾着唇,很轻地笑了下,说:“只是突然想起了过去。”
“过去?什么过去?”秦香絮还在锲而不舍地想要把沈鹤知的手拿下去,只是因为没扒拉动,就一直与他的手相叠。
她觉着倒是没什么,外人来一看,倒像是她主动抓住他的手不放了。
“你还记得当年柳老夫人寿宴时,你在湖边与我说的话吗?”沈鹤知问。
秦香絮仔细回忆阵,又看了眼她的现状,“哦”了声,说:“你在调戏我?”
沈鹤知眉头一跳,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他本该立即否认的,只是看着她清亮眼眸里满映着他的身影,有些话,有些行为,就情不自禁做出了。
沈鹤知本托着秦香絮下巴的手,变换方向,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用力。
他俯下身,朝她逼近。
秦香絮见他靠过来,想往后退,但根本无处可退,很快就落入他围困她的方寸之地。
沈鹤知一手捏着她下巴,一手抵在车厢壁上,将秦香絮彻彻底底地圈禁在他怀中。
他垂眼,把秦香絮的慌乱收进眼底,启唇道:“这应该才算是调戏。”
纵然是说不正经的话,他的语气也是轻缓从容,声音清冽,落泉似的好听。
秦香絮咬着牙,瞪着他道:“沈鹤知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儿,我定然不留情面,会好好惩治你一番!”
闻言,沈鹤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耐人寻味道:“怎么惩治,说来听听。”
第85章 第85章睡觉也要练习吗
听到他这么轻飘飘的语气,秦香絮愣了会儿,故意冷着脸,往严重说道:“抽筋剥皮、五马分尸,还有还有凌迟处死!”
寻常人听着她这话,怕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沈鹤知却只是牵了下唇角,很快松手,淡声道:“臣可真是怕极了。”
他松手松得这样快,倒是有些出乎秦香絮的意料,她本以为还要跟往日一样,再跟他掰扯几句呢。
不过能省力气当然是最好。
秦香絮坐正,开始低头整理稍有些散乱的衣服。
托沈鹤知的福,她在马车上再没有要打瞌睡的念头,一路清醒到马车停。
秦香絮在沈鹤知有动作前,抢先下了马车,但等双儿将她扶好,抬头看见面前的府邸时,却是愕然,转头问着双儿:“我怎么没回公主府,到这儿来了?”
马车最后停的位置,是在沈府大门前。
双儿脖子缩了缩,道:“公主您上马车的时候,没说要回公主府啊。”
秦香絮:“可我是要休息的,不回公主府,我能回哪里去?”
“但公主您走前,不是说了要回来看卷宗吗,奴婢奴婢就以为”双儿小心地觑了秦香絮一眼,缩着脖子不吱声。
秦香絮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以手扶额,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累。
她出门时被沈鹤知牵着,就自然而然上了他的马车,回来亦如此,所以不特意说,马车当然是要回他家。
秦香絮往常不用吩咐双儿,是因为她坐着她的马车,要回只能回公主府。
今日实属情况特殊,而她正好没养成上马车前说要去哪儿的习惯,加上双儿听到她临走时的话,以为她还要回到这儿来,更不会跟车夫说调转方向去公主府的事儿。
秦香絮虽然当时是那么说没错,但她没说是要立马回来,只想着在公主府休息完,白日再来,也成。
可双儿显然不是她肚子的蛔虫,摸不到她真正的想法。
秦香絮不好责怪双儿什么,毕竟是她自己没说清楚,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再回也一样。”
她不想让双儿太过内疚。
秦香絮说完,转身去看沈府门口,想叫随风驱使马车。
可等她凝睛一看,却见大门口空空如也,比人脸还要干净,原在那处的属于她的马车也不翼而飞。
秦香絮皱眉,问道:“随风不好好在这待着,跑哪儿去了?”
双儿一直跟着她,当然不知道随风的去向,只能摇摇头,老实道:“奴婢也不知。”
在旁边站着的李成,努力地低头,装作没事人的模样。
这时,沈鹤知从马车上下来,他姿势优雅,是一贯的从容。
他显然听着了主仆二人的谈话,状似无意地提议道:“天色已晚,夫人今日便歇在这里如何?”
秦香絮抬头看了眼云淡的霜天。
说是晚,确实晚,但说是早,也差不离。
因为此时月华即收,曙色将明,俨然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她还有那么多事未做,想歇息也歇不了多久,要是再在路途奔波上浪费时辰,估计等到了公主府,刚阖眼就要爬起来。
秦香絮想,又不是没在沈鹤知这儿睡过,从前她与他没半点关系时都睡得,现今有了婚约,更是睡得,就立马做好决定,说了个:“好。”
沈鹤知很快接话,朝候在门口的管家道:“去收拾。”
管家“欸”了声,转身跑走。
沈鹤知说:“夫人请吧。”
秦香絮跟在他身侧,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重叠的手。
这些天牵来牵去的,她竟然都习惯了,刚刚沈鹤知来拉她手,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等反应过来,都拉了许久,再说要松手,倒显得她矫情。
秦香絮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只是等她抬头,烦躁就变成了愕然。
原先沈鹤知带着她朝他房间去的时候,她还想着他是要带她去上回住的地方,也就是他隔壁,就一直没说什么。
可这会儿不行,她再不说话,就真要被沈鹤知领进他房里去了。
秦香絮顿住步子,连带着沈鹤知脚步也一停,他转身问道:“怎么了?”
秦香絮不答反问:“你没觉着哪里不对吗?”
“哪里?”他神色如常。
她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眉头抽动两下,直言道:“这是你的房间吧。”
沈鹤知点头:“夫人聪慧。”
见他厚着脸皮承认,秦香絮想给他找借口也找不着了,当下有些恼火道:“你说别的要练习便罢了,我都能依着你,可难不成睡觉也要练吗?”
她想了想,到底是没将那对她而言有些为难的词说出。
沈鹤知松开手,倏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秦香絮见他无言,更觉着他是默认的意思,压着情绪,尽量平稳地开口:“夫君看着不像是急色之人,为免我多想,你最好还是别做些令人误会的事。”
她还是给了他余地,给他挽回的机会,要是沈鹤知识相,此刻就应该装作不小心,然后赶紧把她领到旁的房间去。
但他说的话,却与她想象中天差地别。
沈鹤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学着她说的那句回道:“夫人看着也不像急色之人。”
秦香絮不解:“你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管家收拾完房间,领着几个丫鬟从隔壁出来了。
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朝秦香絮道:“公主,房间整理完毕,您好来歇着了。”
秦香絮听完他的话,又看向沈鹤知,眼神里仍旧带着困惑,想不通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沈鹤知轻叹口气,说:“我一片好心,落到夫人眼里浑不是了。”
秦香絮反驳:“你哪里好心了,要真是好心,缘何要领着我去你房间?”
“嗯?”沈鹤知问:“我回我自己房间,有何不可?”
他敛眸沉吟,继而道:“至于夫人口中所说之事,我还以为夫人是舍不得我,不肯松手呢。”
沈鹤知皱眉,像是自言自语:“我想错了吗?”
秦香絮一怔,领会到他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料想她就是再说下去,也肯定会着他的道,咬咬牙,像是泄愤似的用力瞪沈鹤知一眼,气呼呼地领着双儿离开。
她刚进去,就让双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力度之大,似乎整间屋子都要跟着颤上两颤。
李成看不过眼,出声道:“主子,您何必每次都要惹公主不快呢?”
沈鹤知未立刻接言,只回忆着秦香絮方才生气的模样。
她真是把情绪摆在明面,不高兴了,就要睁圆那双湛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
她许是觉着她这作态凶相毕露,可他瞧着,实在是太喜欢了。
他爱看她为他情绪起伏的模样。
因为似乎只有如此,才可证明这段关系里,不单他一人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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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进展如何,你就丝毫不关心吗?”李凝艳不高兴地看向秦飞白。
他这段时日稍稍收敛了些,不再如过往那样酒气连天,剃干净胡子,披上玄色云纹大氅,脸就恢复俊朗。
李凝艳看他顺眼了,但还是觉着他有一点不好,便是他待她态度冷淡。
从前虽也冷淡,但起码秦飞白那双眼里是有她在的,不像如今,哪怕她就坐在他身旁,他也垂着眼,神色冷淡,一点儿不愿看她。
李凝艳受不了他的沉默,只觉房间寂静得令人心慌,就主动将手攀上他坚实的臂膀,软下声音道:“殿下,您理理我~”
秦飞白抬起森冷的眸,视线停留在她娇艳的脸庞上。
被他看着,就像是被人用刀尖悬在脖子上的,浑身上下都冷得要起鸡皮疙瘩。
李凝艳将这股不适忍下去,弯着红唇,笑着正要贴近。
但秦飞白却是猛地将手抽回,一脸漠然,语气也疏离:“再有下次,你的手别要了。”
说完,他兀自离去,半点不在乎身后的李凝艳。
李凝艳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牙紧咬得快碎掉,但她终究没有丧失理智,选择起身,大步往外走。
到国公府的时候,李凝艳刚下马车,正
遇上沉着脸的李启源回来。
她在小玉的搀扶下,喊了声:“爹。”
李启源皱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朝里走。
李凝艳跟在他身后,关心道:“今儿是发生何事了,怎么爹爹心情这样不好?”
李启源冷哼声,讥讽道:“不过是大理寺新官上任,把火点到我头上罢了。”
“大理寺?”李凝艳疑惑道:“他们的人不是忙着查国库失窃案吗,怎么会过问到爹爹头上来?”
“就是国库失窃,他们才会认真翻看卷宗。”李启源对上李凝艳的视线,开口道:“是你弟弟的事儿。”
李凝艳心里一下分明了,卸下担忧的劲儿道:“不就是死了两个平头百姓吗,有什么好查的,大理寺的人真是没眼力见。”
李丰耀前两年脾性大,年轻气盛的,遇着不爽就动手是常有的事儿,所以有一回,失手打死了两个酒肆的伙计。
李启源不想他当街杀人的恶名传出去,就令当时随侍在李启源身边的护卫顶罪。
本一切都进行的稳当,坏就坏在那护卫不肯认,在牢里受尽酷刑,也不在认罪书上按押签字。
但护卫就是护卫,再撕心裂肺喊冤,也比不上高官的一个屁响亮。
李启源大手一抬,也不管他在认罪书上签字没有,就把人带到法场,砍头了事,把李丰耀的罪成功给压下来。
一压就是许多年,要不是今时陈年旧案被翻出来,下头的人耐不住大理寺的逼问,哪儿会有人发觉。
李凝艳听他说完,不由得担忧道:“这事儿可要紧?不会碍着弟弟的前程吧?”
“我是那刑部尚书的座主,他对我执门生礼,哪儿会不愿意卖我个人情。”李启源高高在上道:“他脑子又不笨,岂会为了个早死掉了的人,来得罪我。”
李凝艳听他语气轻松,便知事情安然解决,跟着笑道:“没事就好。”
李启源蔑她一眼,胡子戟张:“二殿下近日怎样?”
李凝艳如实说完。
李启源眉头紧锁,沉声骂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真是高看他了!”
他骂的虽是秦飞白,但李凝艳却像自己被骂了似的,紧闭着嘴,不张口。
李启源是越想越觉得不行,干脆起身,往外头走。
李凝艳忙问:“爹爹才刚回来,怎的又要走?”
“我去找那孔亮聊两句,”李启源说着吩咐下人:“去拿两坛好酒来,孔亮这厮,就好个吃酒,酒一入肠,魂儿都忘了。”
他说着回看一眼李凝艳,道:“你也别在家中待太久,早些回去想想怎么拢回殿下的心。”
“是,”李凝艳说:“女儿跟娘说两句就回去。”
李启源走后,穿戴整齐的苏明秀就来了,她见着女儿十分高兴,亲热地拉着李凝艳坐下说话。
李凝艳跟她说了会儿后,问道:“小妹呢,我回家两次,两次都不曾见着她,她是上哪儿忙去了?”
提到李凝娆,苏明秀就来气,摆着手不悦道:“她近些时候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找着机会就朝外头奔,你说说,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家,成日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她说着呢,余光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马大声道:“给我站住!”
李凝娆停下步子,转身,喊了她一声:“娘。”
“才说完你没两天呢,你这就又要往外头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苏明秀气急,伸手就在桌案上用力一拍。
李凝娆低着头,回道:“眼里没有,但把娘放心上了。”
她这滑溜的一句话,让苏明秀是有气也没处撒,看着李凝艳道:“我是老了,没本事管着你妹妹了。”
李凝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而朝一直低头不看自己的李凝娆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这些时日躲着我?”
“没有。”李凝娆飞快否认。
“没有是最好了,”李凝艳见她一身利落装扮,全没有点女儿家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成日没个正形,还又老往外头跑,被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嫁好人家?”
李凝娆抬起头,问道:“像你一样嫁个好人家吗?”
李凝艳答说:“那是自然。”
李凝娆“哦”了声,随后抬手,指了指发髻的位置,说:“我可不想嫁给这样的好人家,长姐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李凝艳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春猎时发生的事,脸色立马变化,只是还没来得及再说两句,李凝娆就已经跑远。
苏明秀不清楚李凝娆话中何意,真以为是李凝艳发髻乱了,看了看,“哎呦”一声,道:“你这钗子是怎么戴的,都歪了。”
李凝艳想起秦飞白抽手的那一下,发钗应就是那时歪的,但她怎可能跟娘说这些,想也不想,就朝小玉的脸上落下一掌,恶声恶气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她话里夹了两层意思。
一是在母亲面前,指责小玉没替她戴好发钗。
二是诘问小玉,看到她发钗歪了,怎么也不替她整理。
小玉是真冤枉。
李凝艳歪了的发钗在前头,而她一个下人,永远都跟在主子身后,就是有八只眼,也不能穿过肉身的阻挡,去看前面的东西。
但主子生气,就是下人的不是,小玉没为自己辩解两句,只捂着火辣辣的脸,沉默不语。
苏明秀没在乎下人,还是忧心着李凝娆,无奈道:“你这妹妹,年纪渐长,怎的越发不懂事了。”
李凝艳哼笑一声,没与母亲一般心事重重,有些高傲地道:“母亲您就等着看吧,那丫头,有的是求我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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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来来回回将卷宗翻了无数遍,叹了口气,上头记着的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东西,没什么线索。
想想也是,若卷宗里真有东西,旁人不早就看出了,哪儿还轮得到她。
就将卷宗放下,准备去问问秦飞鸿搜查地道搜查得如何。
沈鹤知恰巧从外头进来,发间落了点白梅似的雪花,使得那张脸越发清丽。
他举着伞,从容地拉过秦香絮。
外头正吵闹,白雪漫了太阳,与荒凉的青天溶成一气,劲厉的寒风越刮越冷,呼啸着迤逦而去。
残弱的微茫,透过浅薄的云层射出,却不能带来半点暖意,无端叫人厌烦。
秦香絮侧头看了眼沈鹤知,更准确的说,是他的手。
受了冷风吹,那如玉雕就的手泛着点薄粉,粉色并不鲜明,可是衬着他如雪的肌肤,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秦香絮感受着暖和的手炉,心头有点惭愧,出声道:“你也别一直撑着伞了,让下人来换换,如何?”
双儿听着,就准备接伞。
“不要。”沈鹤知说得果断。
双儿只能讪讪地看公主一眼,将手收回。
秦香絮好不容易关心回人,见沈鹤知不领情,在心里嘁一声,没再多说。
他们到了秦飞鸿的府邸。
到的时候,秦飞鸿还没回来。
秦香絮索性就边等他,边看着那些箱子出神。
“这儿没有,你不会去另外的地方找吗,难道凡事都非要我教你不可?”秦飞鸿人还没露面,声音先传来了。
他脸色冷得像铁,往日的
温润柔和一点没留下,还是看见秦香絮,才稍微收敛点。
“怎么样,找到哪里有地道了吗?”秦香絮问。
秦飞鸿叹口气,微弱的阳光下,他的脸憔悴无比:“还没有。”
秦香絮对着他此回答,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没有出声安慰,秦飞鸿继续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会再多派些人手,保准在三日期满前找着地道。”
“地道是要找,但,也不能光找地道。”秦香絮倏然出声。
秦飞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香絮抬头看他:“光在外头摸瞎找,跟无头苍蝇似的,得撞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如进国库里头看两眼。”
秦飞鸿明白她的意思。
京城这么大,真有地道搜起来也不容易,何况他们还只是在外头搜,没去人家里瞧,找起来就更难了。
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进国库,外头是无边无际,可国库再大也有底,能摸到边,找起地道来效率更高。
“但要怎么进去?”秦飞鸿担忧道:“国库刚失窃,把守的卫兵比往日多多了,咱们要是偷摸进去被人逮着,我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香絮:“谁说要偷摸进去了?”
秦飞鸿一愣:“你有法子?”
秦香絮看向沈鹤知,声调突然放得柔和:“这不是有我夫君在吗?”
沈鹤知未有言语,表情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秦香絮抓着他的手,撒娇似的轻晃两下,说道:“偷摸进不去,那咱们就光明正大进去呗,那些负责查案的官员肯定得好好查一查国库,防止再有疏漏,您说是不是啊,督查官大人?”
沈鹤知轻轻捏了下秦香絮的手,像是在把玩。
他垂着眼睫问道:“你觉得我很好说话,这样就能打发?”
秦香絮歪了歪头,朝他凑去点,再眨巴两下清亮的眼睛,声音里带点委屈地问道:“那你要拒绝我吗?”
沈鹤知阖了阖眼,良久,才叹口气道:“没有下次。”
秦香絮眼睛一亮,笑着又晃两下沈鹤知的手,高兴道:“我就知道我夫君最最最最好了。”
她说完看向秦飞鸿。
秦飞鸿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秦香絮困惑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秦飞鸿伸手揉了揉眉心,瓮声瓮气道:“就是一夜没睡,眼睛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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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知办事儿快,没多久就带来了好消息。
——秦景准他们进国库探查,但只许了半日。
就算是半日,也比没有好,秦香絮想着抓紧时间,但还没走两步,就被沈鹤知叫住了。
他问:“你就这打扮去?”
秦香絮低头看了眼她的衣裙,端庄得体,贵气逼人,问道:“哪里不好?”
“就是因为太好,才不好。”沈鹤知说。
秦香絮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沈鹤知不答反问:“皇上准进国库的,只查案那寥寥几人,你觉得你以公主的身份,能进去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要不然随便来个世子妃嫔的,就都能仗着身份进去了。
秦香絮犯了难,问:“那怎么办?”
沈鹤知以手托着下颌,上下打量她两眼,缓缓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你换身衣裳。”
“换身衣裳?就这么简单?”秦香絮不大信。
沈鹤知朝李成递去个眼神,没过多久,李成就捧着件衣服回来了。
秦香絮看着那衣服,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没认出。
沈鹤知也不作解释,只朝她颔首道:“换上。”
等秦香絮换完衣服,总算知道她穿的是什么了,“你让我换你们府里丫鬟的衣服,是想让我扮成你的丫鬟?”
沈鹤知“嗯”了声。
秦香絮又问:“我像丫鬟吗?”
沈鹤知答得坦然:“不像,太漂亮了。”
秦香絮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总之脸是唰地红了,抬高声音道:“那你让我换这身衣服做什么,纯耍我玩吗!”
沈鹤知吩咐两个丫鬟上前。
她们抱着胭脂水粉,在秦香絮脸上涂涂抹抹了什么。
秦香絮拿着镜子,看着肤色瞬间暗沉几个度,又指了指脸上被点出的大黑痣,还是有些不确定道:“扮成你的丫鬟就能进去了?”
沈鹤知摇头说:“不光扮成丫鬟,还有别的。”
秦香絮:“什么别的?”
沈鹤知不开口,只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腰带。
第86章 第86章贴贴
秦香絮立马捂着眼睛,开始尖叫:“沈鹤知你要干什么,这里还有人在呢,你怎么能随便脱衣服?!”
“不对,没有人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脱!”
她急急忙忙地把话说完,试图唤醒沈鹤知的良知,但似乎不顶用,因为耳边脱衣的窸窣声响,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停过。
秦香絮露在外头的耳朵跟煮熟的虾一样,红得彻底。
她如坐针毡地待在房中,想让双儿带着她跑,又怕逃跑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看见什么,长出针眼来。
秦香絮左右为难,只能死死地用手捂着眼睛,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最后还是沈鹤知沉静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他简短道:“好了,你睁眼吧。”
秦香絮:“我才不呢,你肯定没穿衣服。”
沈鹤知叹口气,解释道:“我没有那种当众裸露的癖好。”
秦香絮一开始不愿信,觉得他要是没有这癖好,怎么会好端端的说着话,就解起衣裳来,但她转念又想,房间里除了她,好像还有几个丫鬟,她们没有尖叫,是不是代表,沈鹤知穿着衣裳?
她怕她们是见惯他脱衣服,习以为常了,就向双儿讨个准确的答复:“他真的没光着吗?”
双儿诚恳道:“真的没有。”
听她语气如常,很是平静,秦香絮这才迟疑地把手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对面的沈鹤知。
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糟糕场面。
沈鹤知只是卸下了腰上如酥的白玉腰带,换上件宽松的碧城色外袍,袖边有银丝织就的祥云纹样,在他抬手时若水波般漾开莹润的浅光。
秦香絮迷惘:“你就换了件外袍而已,难不成你是觉着你穿得好看,旁人就会许我进去了?”
沈鹤知未作解释,朝她招了招手,说:“过来扶我。”
秦香絮坐在原地没动。
他一没缺胳膊二没少腿的,突然要她扶,能安什么好心。
李成见两人僵持,叹口气,解释道:“寻常丫鬟自然是进不去国库,但主子若是抱恙在身,没人扶就走不了路的话,可不就得把公主您带进去了?”
秦香絮了然道:“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沈鹤知颔首,再一次朝她伸手。
秦香絮走过去,稍微比画两下,尝试性地托住沈鹤知的腰,问道:“这样行吗?”
沈鹤知的手默不作声往下,等他也揽到秦香絮的腰后,才面色如常地开口:“现在行了。”
秦香絮将懂未懂地点两下头,又装模作样地扶着沈鹤知练了几遍,问了李成,确保没什么破绽后,才动身去国库。
国库在皇宫北进一千米的地方,四层四重檐的庞然大物,高耸入云,挺拔危峻,老远就能看到色彩辉煌的琉璃黄瓦,在丽日中天下闪着粼粼华光,朱色墙围与之相得益彰,是何等的壮丽磅礴。
通往国库的大道两侧,翁仲静峙,身披甲胄,有麒麟伏卧,称望天吼,神圣威严的气势,似乎能令天地为之一颤。
大道正中,则有面容沉肃的兵士,来来往往的巡走,个个荷枪执刃,黑压压地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风到这儿都得绕路。
秦香絮托着沈鹤知,低着头,朝大门所在去,或许是因为心急,她步子迈得有些快。
沈鹤知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曼声提醒道:“我是抱恙在身的人,走不快。”
秦香絮“哦”了一声,缓下速度,带着他,一点点挪到
国库的大门口。
魏方海领着那几个官员,早候着了,见沈鹤知来,先是拱手作揖行礼,然后才有些困惑地朝秦香絮一指,问道:“这丫鬟是?”
“我家主子有伤在身,得有人扶着才能走。”虽然这些官员很少见过她,对她不大熟悉,但以防万一,秦香絮还是垂着脑袋,把嗓音压得厚重。
她这作态,很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碰着大官就开始畏缩,倒是没惹人怀疑什么。
魏方海出于关心,多问了两句:“沈大人是伤在哪儿,严重否?”
秦香絮顿住。
沈鹤知适时替她开口,淡声道:“伤在腰,还好。”
魏方海抚了下胡须,慨然道:“腰确实重要,大人要好好保养才是啊。”
沈鹤知难得有耐心地应声:“会的。”
魏方海跟他又简单寒暄两句,这才掏出金光灿灿的几把钥匙,准备开库门。
秦香絮朝他手的方向看去两眼,很快收回视线。
国库大门厚重巍峨,其上有用于显示帝王威仪的庄严浮雕。
紫气临阙下,神兽跃云中,说不出的气派。
魏方海将第一道门打开了。
原先站在外头,只觉得门宏阔,等进来了,才发现厚度亦超然,说得夸张些,有若天堑般不可跨越,若没钥匙,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等三道门接连打开,国库的内里,终于显露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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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秦飞白的府邸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凝艳用力地捏着手头的信封,指尖都在发颤。
她红着眼,近乎歇斯底里地说道:“你是觉着你稳坐太子之位了,再用不着我,所以就要将我休弃是不是?!”
与她的绝望崩溃相比,秦飞白端坐在椅上,尽是从容,面对她的质问,他端起茶盅,轻啜一口,缓缓说:“随你怎么想,反正都与我无关。”
“谁说无关!”李凝艳伸手,将那休书撕得粉碎,零零散散的纸花,雪似的落下来,衬得她那双眼更加红:“你得来的一切,全都是靠我父亲,你以为仅凭你就能将二皇子拉下马吗?笑话!天大的笑话!”
到最后,她声音大得几乎是在吼。
秦飞白冷凉的视线,在休书碎片上停留一瞬,他起身,不愿再跟失去理智的李凝艳纠缠。
“你去哪儿!你别走,你不许走,你把话跟我说清楚!”李凝艳眼看着就要扑上去拦他,但两个突然出现的护卫,沉着脸用出鞘的剑刃将她挡住了。
小玉想要上前扶李凝艳,却被她一把甩开。
李凝艳注视着他,流着泪,慢慢地笑起来,像是被气得失去理智,也像是在自讽她的人生。
她用力地盯着秦飞白,恨恨道:“我告诉你,你想休我没这么容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绝不会!”
对此,秦飞白的回应,只是一个毫无波澜的侧颜。
纵然李凝艳哭到眼睛红肿,喊到嗓子沙哑,他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她身上。
哪怕一刻。
直至秦飞白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李凝艳的哭声才渐渐小起来。
她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看得出神,因为唇边还含着笑,整个人看上去既狼狈,又有些疯癫。
小玉这个时候才扶住李凝艳,问道:“您没事儿吧?”
她生怕“大皇妃”的字眼再刺激到她什么,便压下未说。
李凝艳保持疯傻的神态,维持好一阵,才回过神,像抓救命稻草那样,不停地念道:“爹爹,对,我要回去找爹爹,爹爹一定有办法的,我要回去找他!”
她着急忙慌回到国公府,但见到的只有她娘,爹爹一直不曾露面。
苏明秀听小玉简短地交代完来事情来龙去脉,眼泪跟着流出来,举着手就拍打胸膛,喊道:“造孽啊,真是造孽,要是早知今日,我当初何必费那么多功夫,将你嫁给他呢!”
李凝艳是什么话都听不见,抓着娘的肩就问道:“爹爹呢,爹爹去哪儿了?!”
提到李启源,苏明秀脸上忧色更甚:“你爹自那日找了孔亮喝酒,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有时沉丧着脸,有时又突然大笑,跟跟疯了似的。”
她说着紧抓住李凝艳的手,道:“你爹爹近日情况也不好,你的事儿,就暂且别与他说了吧,好吗?”
“可是可是”李凝艳嘴张了又张,显得有些无措:“我该怎么办?”
苏明秀长叹口气,道:“这些时日,你就暂在府里住着,等你爹情况好了,这休书的事儿,你还愁他想不着主意吗?”
李凝艳慌乱不安的心,因这句话稍有好转。
是啊,爹爹总有办法。
她肯定不会被休弃的。
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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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门刚打开时,里头耀目的亮光快把人的眼睛闪瞎,各式各样的珠宝文玩像是不要钱似的堆积,连夜明珠都有碗大。金银是更不用说了,亮得快要把太阳比下来。
那几个官员眼睛立马一直。
魏方海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把他们几人的神智给唤了回来:“还请各位大人抓紧查看,看嫌凶有未有在哪处留下痕迹吧。”
那些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边走边看,至于看的是什么,那便只有他们心中清楚。
秦香絮听到魏方海这句,就领着沈鹤知往角落钻。
她想若这里真有地道,贼人肯定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挖在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只能是选在没人的犄角旮旯里。
所以要找,必须得从边角找起。
她扶着沈鹤知,边走边低头看着地面,想看看有没有哪里的砖块,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只是看着看着,秦香絮就有点不乐意,压低声音问道:“你不能走快点吗?”
沈鹤知也学着她,小声说:“我要是健步如飞,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没让你健步如飞,我就是想让你稍微走快点儿,”秦香絮仰着头说:“咱们又不是来玩儿的,悠哉游哉地走路像什么话,我皇兄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全指望我——”
她话说到一半,都察院的御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对面的架子,看了眼沈鹤知,笑了笑,谦让说道:“原来这里已有大人您在,那下官就到别处去瞧瞧好了。”
他走后,沈鹤知垂眼,看着整个缩在他怀里的秦香絮,唇角弯出弧度,曼声道:“所以我才说走不快。”
秦香絮从他怀里慢慢退出来,看着御史离去的背影,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只能维持现状,继续跟沈鹤知磨磨蹭蹭地走着。
就是这个时候,秦香絮眼尖地看到点什么,干脆地要松开沈鹤知跑过去瞧,只是她松手了,沈鹤知没松。
他手还落在她腰上,轻轻用力就能把人捞回来。
秦香絮回头问道:“干吗不让我走?”
沈鹤知望着她:“你要扔下我吗?”
他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如常,但可能是秦香絮心中那点责任感作祟的缘故,她竟然觉得被扔下的他看起来有点委屈。
但再委屈,也比不上她皇兄的命重要。
秦香絮抓着他的手,放到一边的架子上,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骗道:“谁说我不要你了,我就是去看两眼,马上回来,所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听见了吗?”
她让沈鹤知扶着架子站稳,这样那些官员看见了也不会怀疑,他能继续装腰有伤,而她则能暂时离开。
说完,秦香絮生怕沈鹤知拒绝,飞过跑到不远处,然后蹲下,看着眼前的地面。
地砖没有损坏,是平直光滑的,但上头却不知怎的,覆了层浅浅的黄粉。
国库里跟黄色沾点边的,只有金子。
可这黄跟金黄,还是有区分,它是暗沉的、灰蒙的,而非金子那样明亮耀眼。
秦香絮不知粉末究竟是什么,但她也没有傻到用手去摸,以防是毒粉。
她打算喊沈鹤知来看看。
他读的书多,辨认的本事应该比她强些。
秦香絮站起身,因着蹲在地上观察有些久,血液流通不畅,腿麻了,就想着扶着手边的架子站稳。
她扶的力度有些重,乃至于架子轻轻晃动两下,连带着上头的东西也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动静其实不大,放在硕大的国库里,就像雨水落海,几不可闻,但步子晃到这儿的刑部尚书霍林听见了,立马怒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霍林是个窄脸淡眉毛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细长得像是有人拿刀在他脸上开了缝,不过眼睛细归细,里头精光是一点没少,这会儿横眉冷视起来,便显出骨子里的自傲跟凶戾了,很有刑部尚书的架势。
秦香絮不想被他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就老实地把头垂低,秉着尽快息事宁人的念头,迭声道:“
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霍林听了她的话,瞪眼道:“我告诉你,别说架子上的东西了,就是架子,你把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卖也赔不起!”
秦香絮心想她挨训也就算了,哪儿能容得下他连着父皇母后一齐骂,就小小地反驳句:“那可未必。”
她不说还好,一说,霍林的脾气是真上来了,就想着用起牢里那套来。
——不听话,就打。
他脸涨成了猪肝色,宽大的手也高高扬起,就要在秦香絮脸上扇个巴掌。
只是他手抬到一半,就被人用力地捏住,再不能动弹。
霍林本来是想大声质问谁拦他,可那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尖锐刺骨的疼痛,让他毫不怀疑再被捏下去,手都要断,就哎呦哎呦地开始求来人松手。
秦香絮没等到巴掌,反而是听到了霍林的惨叫,好奇地抬眼,见沈鹤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看着霍林,眉眼间满是毫不遮掩的冰冷霜意,与平日的淡漠截然相反。
霍林在求饶的当儿,看清了来人的脸,神色痛苦地道:“大人诶,您就松开吧,下官的手都要被您捏断了。”
沈鹤知掀起眼皮看了他两眼,冷笑声,把手松开。
霍林立马把手举到跟前端详阵,见骨头没断,才对着沈鹤知心有余悸道:“是是下官哪里做错事,惹了大人不快吗?”
他言语神情中,充满了小心翼翼。
沈鹤知说:“你没错,是我的人不小心犯错。”
霍林刚要松口气。
沈鹤知牵着唇角,眼神冰冷:“但——就算我的人犯错,也轮不到你来管教。”
他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但清淩的声线泛出来的寒气儿,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霍林嘴唇嗫嚅好半晌,才从惊吓里醒过神来,忙声道:“不、不敢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说着,他就有些跌撞地跑开,往日威风八面的人物,现今的胆量竟是连老鼠也比不上。
秦香絮本一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直至手被人牵住,才回神。
拉住她的沈鹤知,又变得一脸淡然,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冷得掉渣的人不是他。
秦香絮歪了歪脑袋,问:“你刚刚是在给我出头吗?”
沈鹤知低下头俯视她眼睛,“不然?”
他过于直接的回答,让秦香絮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对方没有察觉她的愣神,继而问道:“所以你狠心将我抛下,是发现了什么?”
秦香絮立马去看地面,但那层黄粉,早不见了。
她睁大眼睛在地上逡巡半晌,死活找不到,想到刚才霍林走的时候,衣袍卷动间掀起了阵风。
粉末本就是轻飘的东西,风一吹,自然是飞了个了无所踪。
秦香絮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样,我起身的时候宁可跌倒都不扶架子了。”
沈鹤知问:“东西不见了吗,我帮你找。”
秦香絮摇头,语气笃定:“找不到,谁来都找不到。”
粉末成堆才看得见,风一吹散成那么小,谁能找着呢。
不过至少不是什么发现都没有,起码秦香絮如今能确定,粉末是没毒的,不然她跟沈鹤知早死了。
听她那么肯定,沈鹤知继续说:“找不到,你也告诉我一声。”
秦香絮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边回忆,边描述着:“是黄色的粉末,但颜色很重,不是金子那种耀黄。”
沈鹤知沉默会儿:“抱歉,我也不知晓此物是什么。”
秦香絮长叹一口气,说:“你想不出来才是对的,你要是想出来,我都要怀疑你是真凶了。”
毕竟除了真凶,谁能凭粗略到只有颜色的描述,就推断出粉末的正身。
她无奈道:“算了,咱们继续找有没有地道的痕迹吧。”
秦香絮缩回沈鹤知身边,重又搀扶起他。
沈鹤知看着她:“回心转意了?”
秦香絮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想大声反驳,又怕说话的动静引起旁人怀疑,最后还是选择压着嗓子说话:“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抛弃你的。”
“哦,不会吗,”沈鹤知说,“那就好。”
秦香絮觉着他的担忧简直莫名其妙,晃晃脑子醒醒神后,开始专心地查看着地面。
半日而已,眨眼的工夫就没了。
秦香絮将地面都看出花来,也没找着半点地道的痕迹。
她甚至都不由得想,世上是不是真有鬼神存在,所以银子才能被了无痕迹地偷去。
秦香絮很快又否定自己。
这个世上没有鬼神,线索一定存在,只是她忽略了。
魏方海道:“时候到了,各位大人都随我出去吧。”
国库大门随之被关上,秦香絮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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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期满,秦飞鸿没有抓着凶手,大早上就被刑部的人押走。
姚文心得此消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秦香絮到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神色凄伤。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姚文心从早上到现在,眼泪不知流了多少,嗓子都沙哑:“香絮,你父皇真的要狠心杀了飞鸿吗?你告诉母后,是假的对不对,皇上舍不得的,是不是?”
秦香絮默了默:“皇兄已入了刑部大牢,待我成婚后,便会处斩。”
姚文心嘴唇翕张,心中焦急如焚,端庄是一点顾不上了,扯开锦被就要下地,“本宫去求皇上,去求他网开一面。”
“不用求。”秦香絮说着,摁着母后的肩膀,又将她摁回了床上。
姚文心一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香絮:“求情,不就是认我皇兄有罪吗,可我皇兄分明无罪。”
姚文心更蒙了,怔怔地望着她:“本宫当然知道飞白无罪,可你父皇不信、文武百官不信,天下人更不信,所以飞白就是无罪,如今也变有罪了。”
“把真凶逮出来,我皇兄不就无罪了吗?”
姚文心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接话道:“你你的意思是,你已找到真凶了?”
“自然。”秦香絮说。
姚文心却更急了:“既然你要是知道真凶,何不赶紧把你皇兄从大牢带出来,他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里面的苦楚。”
“母后别急,”秦香絮轻轻一笑,面上带着运筹帷幄的神采:“皇兄不入大牢,怎么能让犯人放松警惕,露出尾巴来呢?”
“我要的,就是他这一刻的松懈。”
第87章 第87章可是你这里
残日一点点沉下去,天很快黑了个彻底。
夜雾又厚又冷,如浪似的轰然而降,致使万事万物都笼在萧条的滴墨夜色中,京城内一片暗沉,酒肆斜挂着的帜招展,像是行凶的恶鬼,无端叫人脊背生起股寒意。
冷月高高地悬挂在天幕,散着莹莹的霜华,照亮灰黑的檐角。檐角早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斑驳,连带着檐下的灯笼,也被凄怨的风刮得虚幻起来。
路上行人寥寥,四周空寂。
这时,忽然传来道哒哒哒的脚步,一道被灯笼拉得瘦长的身影出现在路上。
“魏大人——”
昏暗的夜色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温软的女声。
魏方海停下步子,朝眼前人施了一礼,唇边含笑,态度十足的恭敬:“臣,见过合阳公主。”
“能在这里遇上大人,实在是缘分,”秦香絮眼睛弯出弧度,她在双儿的搀扶下,仪态万千地走近,状似无意地关怀道:“不过都这么晚了,大人不在府里好好待着,是打算去哪儿啊?”
魏方海顿了顿,随后长叹口气,神情复杂地道:“内人身子不适,臣便想着替她去药铺抓些养身子用的药回来,没想到会半路惊扰公主,实在是臣之罪过。”
“哦,大人是要替夫人拿药啊,”秦香絮问:“这样的小事,何至于大人亲自出马,吩咐府里的下人不就好了?”
魏方海抹了把脸,黯然神伤道:“下人做事当然是方便,但内人的病实在复杂,下人口述大抵说不完全,臣放心不下,加之想着趁拿药的机会,再多问问大夫两句,看她这病症能不能有个治法,这才夜半出门。”
秦香絮盯着他,眼睛弯成月牙状:“大人待夫人还真是一往情深呢。”
“哪里哪里,公主言过了。”从来憨厚老实的人,听完她的话,面上竟开始有些泛红。
“大人一言一行本公主都看在眼里,是不是言过,本宫自然是知道,”秦香絮说着视线下滑,落到魏方海空空如也的双手,惊讶地问道:“哎呀,大人莫不是走得匆忙,忘记拿药了?”
魏方海慢半拍地看向他的手,沉默会儿,笑说:“臣还未去药铺呢,路上
遇事儿耽搁了。”
秦香絮道:“能阻着大人的事儿,必定不小,本公主想着为父皇分忧,总不知该做什么,这会儿遇上大人真是太巧了,不如您就将事情说出,让本宫想个解决的法子?”
“没什么大事,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琐碎罢了。”魏方海委婉地拒绝她的好意。
“公主您也知道,国库失窃之事虽已结案,但暴露了好些陈年旧疴,这些东西都成堆地摆在官署,亟待微臣处理,所以臣去拿药的路上,就顺路去官署看了眼。”
魏方海说着躬下身子,“臣事务繁忙,又还要替夫人抓药,就不再多叨扰公主,先行告退了。”
秦香絮冷嗤声:“是去官署,还是去国库,大人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让魏方海的身子僵住,但他很快回神,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公主此话何意,臣怎么听不明白。”
秦香絮摇摇头,喟然道:“封条后面的鹿胶,我派人仔细比对过色泽,时间最久的,约莫有三四年了,也就是说,贼人是从几年前就开始偷盗国库,一直至今日。”
她说着微微俯身,看着面前长得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大人您说说看,这些年来一直有机会出入国库的,除了您,还能有谁呢?”
魏方海一凛,语调满是惊慌:“单凭鹿胶的颜色能断定什么,许是熬胶的宫人一时不小心差了火候,致使鹿胶颜色变动呢。公主若仅凭区区鹿胶,就要定臣的罪,臣可实在是冤枉啊!”
“且除了臣,臣搬运银箱的下属这些年不也一直在进出国库,难不成,公主要认为他们也有罪吗?”
他说着说着,为自己跟下属不平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涌现泪花,声音哽咽:
“臣为皇上做事多年,诚然没有谠言善策的本事,但也是为国家大业蹇蹇一心,夙兴夜寐之人,臣为国家鞠躬尽瘁,公主怎能随意污蔑?!”
秦香絮挑了挑眉:“大人这话说得有些过急了,是不是污蔑,等大人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再行判断,也不迟啊。”
她以同情的口吻说道:“从前只听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却不料原来有朝一日,谨慎也会害了人。”
秦香絮看着魏方海,缓缓道:“大人的那些手下,据我所知,没有几个是一直放在身边用的吧?您不总是过两三月,就将手底下的人换血似的一换整批吗?”
魏方海的哭声收敛了些,他抬起头,一双眼黑得深沉:“公主调查过臣?”
“哪儿是调查呢,我不过就是关心大人而已。”秦香絮娇娇笑道。
魏方海拭去眼角的泪,哈哈大笑了两声,自有股豪爽:“公主的推论确实有趣,但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是空的。臣清楚您想救二殿下出来的心,但臣确实不曾行那偷盗一事,公主今日特此来拦臣,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大人真不曾偷?”秦香絮皱着眉,面上显出些苦恼的神色来。
魏方海看见,就知她这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实证,不过是仗着公主身份,使些吓唬人的把式罢了,因而更轻松道:“当然不曾。”
“可是”秦香絮眨眨眼,“我找着大人藏起来了的银子呢。”
“怎么可能!”魏方海迅疾答完,意识到什么,又笑了笑,放缓语速道:“也不怕说些招您笑的话,臣得皇上赏识,幸而位列九卿,如今身份地位已是十足的贵重,食禄从来不缺,何至于为点银子就犯下滔天罪过,祸延祖宗妻儿呢,公主说是也不是?”
“是啊,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点,你说你好端端的做你的九卿不好吗,为何要偷国库?可我后来想通了,你知道我靠什么想通的吗?”秦香絮故意卖了个关子。
魏方海神色如常:“若公主不嫌弃,臣愿闻其详。”
秦香絮却没有直说,转而没头没尾地问道:“大人管理国库多年,依您看,偷国库这件事难吗?”
魏方海昂了昂下巴:“国库把守森严,钥匙又轻易不可得,贼人要偷,自然是难于登天的。”
秦香絮答:“这么难偷,又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贼人居然偷了数回,大人您说奇不奇怪?”
“为了银子,贼人当然是什么都做的出了,公主久居宫闱,不晓得寻常穷人的心,觉得奇怪也没什么。”魏方海很快地道。
“不对,不对。”秦香絮摇了摇食指:“只要偷了国库,不管是一次两次,一两还是万两,都是要杀头的罪过,既然如此,贼人何不一次偷完,反而是积年累月,冒着无数回被发现的风险,一点一点地偷呢?”
魏方海被问住了,一时间没有接言。
“除非”
秦香絮说:“除非贼人不是奔着银子去,而是奔着不留痕迹去的,因为他深知一次偷盗千万两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才会分成每月、每年,来一点点地偷。”
她看向魏方海,目光灼灼:“大人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公主金口里说的话,当然什么都是对的了,”魏方海笑着附和,随即话锋一转:“可嘴上说,终究比不得证据来得实在,臣在这儿奉劝公主一句,猜测终究是猜测,没有证据,再可疑的人也是清白的,公主若是想捉真凶去皇上跟前,不用在微臣身上耗费精力,还是着眼于将失窃的银子找回才是啊。”
秦香絮听着他恳切的话,承认道:“是,我是没有找着银子在哪儿。”
魏方海了然地叹口气:“公主真是——”
秦香絮打断他的话:“可贼人知道。”
魏方海反应阵,失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难不成贼人会主动出现,领着您去抓他吗?”
秦香絮笑了,“会不会,等大人转身看了再说。”
魏方海迟疑会儿,才转过身子,等看到什么后,脸色当即一变。
只见他走过的路上,赫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痕,虽然不甚明显,但在幽暗的夜色里,还是能叫人一眼瞧见。
亮痕慢慢延伸,像要接连天际般,直直地指着某个方向。
秦香絮笑道:“国库在哪个方向,大人比我清楚吧?”
魏方海沉着脸,静默好一阵,才问道:“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在国库大门前撒了夜明珠粉罢了。”秦香絮好心情地与他解释:“我命人放出消息,说我找到银子所在,就是为了诱你领着我去找。”
魏方海眯着眼看:“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去查探?”
秦香絮摇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但我知道一个
行事谨慎、又自视甚高的人,绝不会低头承认他的不足,也不会甘心输给旁人,所以,他一定会回去确认。”
她把魏方海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在眼中:“其实事情很容易理清楚不是吗,能同时接触到三把钥匙人,除了我父皇只有你,所以能依样仿制钥匙的人,也只有你。”
“至于进出国库的问题,也好解决,”秦香絮想了想,说:“大人只要朝那些巡逻的人说上一句,你是奉皇上之命来清点的,他们中谁能有胆子跑到我父皇跟前确认此事是否属实呢,所以大人多年来进进出出,才会没人觉得不妥。”
秦香絮问道:“我这法子如何啊,大人要不要试着用一用?”
魏方海定定地望着她,良久,才慢慢说道:“我小瞧你了。”
秦香絮抬了抬下巴,示意随风带着人将魏方海摁住:“事到如今,你该说出谁是你幕后之人了吧?”
在他开口前,她又连忙补了一句:“诶,丑话说在前头,你别什么罪责都扔给我皇兄,他老这会儿正跟大牢里蹲着呢,可没有本事从牢里传信出来。”
秦飞鸿没本事传消息,所以魏方海得知银子去向,只能是要么他为真凶,要么另有旁人指示。
至于说他早从秦飞鸿那儿得知消息的可能,就更荒诞了。
若他们真为一派,魏方海怎么会明知主子偷盗,还将事情呈报皇上,让秦飞鸿进大狱呢。
魏方海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就想通一切,“原来你让他进刑部大牢,是为了彻头彻尾地证明他的清白。”
秦香絮含笑说:“要是大人愿帮我一忙,将幕后主谋供出,我皇兄就更清白了。”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魏方海大声回道。
“没有吗?”秦香絮叹口气,有些可惜:“不过大人愿意认罪,也算是帮我忙了。”
她转身朝随风道:“把他押下去,留待我父皇处置。”
随风:“是!”
他正要押着魏方海下去,谁料此时异变陡生。
原安分待着的魏方海,两手游蛇似的灵活一甩,瞬间挣脱桎梏,然后纵身而起,眨眼的工夫,就来到了秦香絮身侧。
他拿着把短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冷声道:“都给我后退!”
双儿方才被他一脚踹到了地上,正捂着小腹从地上爬起来。
随风则领着人,将魏方海与秦香絮围成个圈,眉头紧锁地说:“还不赶紧放开公主!”
月光落在魏方海阴沉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有些狰狞,他朝被挟持的秦香絮道:“让他们去给我备辆马来!”
他话甫一说出,秦香絮立马道:“我、不、要。”
“你!”魏方海没想到她如此处境,还能波澜不惊地拒绝他,不由得怀疑起是不是自己不够凶戾,就将短剑又朝着秦香絮的脖子逼近两分,恶狠狠地道:
“你不肯,那我就干脆杀了你给我陪葬!反正我是个要死的人了,临走前还能把秦景最宠爱的女儿带走,这一趟也不亏!”
秦香絮低头看了眼寒气逼人的锋利短剑,淡然道:“你要杀我,也要有力气杀才是。”
魏方海:“你什么意思?”
他话才刚问出口没多久,就察觉了身上的异样,头脑瞬间变得沉重,意识开始模糊,力气也像是被人抽走。
魏方海身子开始晃动,他连站稳都变得困难,更是没有力气去挟持秦香絮,手上的短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秦香絮扭了扭手腕,腕上的器镯立马恢复原样,变得平平无奇。
她俯视着瘫倒在地的魏方海,啧了声,道:“你以为本公主会毫无防备地来吗?”
魏方海躺在地上,额头布满青筋,用力道:“你、你、你”
秦香絮蹲下身子,看了她他两眼,有些遗憾地道:“大人下次可得记住了,文臣的手上是不会有这么多老茧的。”
魏方海浑身上下都失了力气,想答复也无法答复,只能睁着一双通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秦香絮。
随风带着人,把魏方海押走。
双儿边捂着小腹,边担忧道:“公主您没事儿吧?”
“没事。”
秦香絮说完,算了算时间。
“沈鹤知应该带着我父皇到了吧。”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银子并未被魏方海偷摸带出去,仍旧在国库中。
只是不在地道里,也不在暗室中。
而是在天上。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头顶。
国库的多层建构,带来了先天的优越条件,正脊下头的空间,旷大犹如仓库。
魏方海就是在这多年的时间里,一点点将银子运来这里。
难怪他能不被人发觉,难怪银子消失得了无踪迹,这都是因为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将银子带出国库。
秦飞鸿听完秦香絮的话,直愣了好久才省过神:“他、他做了这么多事,一两银子都不曾取用,是图什么?”
“问得好,我还没问你呢,”秦香絮说:“你从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得罪过魏方海吗,不然他怎会为了陷害你,做到如此地步。”
秦飞鸿也纳闷儿:“没有啊,我是怎样的性子,你不知道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人?”
他说完“哦”了一声,补充道:“那个禽兽不算。”
秦香絮皱着眉,陷入沉思。
秦飞鸿摆摆手,很是心大地引开话题道:“我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你该高兴才是啊,何必这么哭丧着脸?”
秦香絮暂时想不到什么别的,只得从思绪中抽离,顺着他的话道:“别光顾着傻乐,你记得抽空去看母后一眼,她很担忧你。”
“知道了知道了,这事儿还用得着你说吗,”秦飞鸿提议道:“要不我现在就去看母后算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秦香絮拉着他:“别别别,你好歹换身衣服,不然母后看到你当今的样子,又要哭。”
皇子到底是皇子,进了刑部,也没不长眼的人要对他用刑,只是不用刑归不用刑,换洗的衣服可没有。
他还穿着被抓走时的那身烟色对襟锦袍,胡子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上来,头发也散乱,看起来就是个萎靡样。
母后看了不心疼才有鬼。
秦飞鸿注意不到细节,得了秦香絮提醒,才恍然道:“哦对,我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秦香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
这时,耳边传来了谁的脚步声,她回头,毫不意外道:“你来了。”
“嗯。”沈鹤知应声。
秦香絮又问:“我父皇那儿的事儿你都处理好了?”
“算是。”沈鹤知回得简短。
回答完,他抬起了纤瘦的手,掌心朝上。
秦香絮见了,无比熟练地把手朝他掌心一放。
沈鹤知愣了愣。
秦香絮歪了歪脑袋。
一只手不够吗?
那就两只!
她将双手都放到了沈鹤知的掌心,扬着巴掌小脸,眨了两下濛濛的眼睛。
乖巧,可爱。
沈鹤知匀称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到底是没舍得松开。
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朝李成道:“披风。”
李成从秦香絮身后走向前,老老实实地把手里拿着的披风递给沈鹤知。
见状,秦香絮终于反应过来她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什么,连忙就想要撤手。
沈鹤知没肯,他握着她的手,微微俯下身,轻轻问道:“怎么了?”
他站在光下,容颜清隽疏冷,玉似的迷人眼。
秦香絮看着他紧握她的手,匀称漂亮之外,似乎还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没、没什么。”
沈鹤知像是没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回答道:“没事就好。”
因忙着握她手,他暂且没法给她披披风的,只好将之交于双儿。
双儿认真负责地做好。
沈鹤知垂眼看了,总算满意,开口说:“走吧,去我那里。”
秦香絮没动,不解道:“去你那里做什么?”
沈鹤知凝眸望着她,默了默,倏然道:“因为我没有用了,所以夫人要将我抛弃吗?”
这话私底下两个人说说便罢,大庭广众之下,双儿跟随风都听着,秦香絮瞬间不自在了,立马回道:“你别乱说!”
沈鹤知颔首道:“那我不乱说了,夫人与我一同回去便是。”
秦香絮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像是在威胁。
沈鹤知继续道:“玲珑很想你,你去看看她吧。”
秦香絮想起来这段时日,确实是忙于替皇兄奔波,没怎么陪玲珑。
她想着她日后都要做她继母了,怎么还能疏忽玲珑,心里含了分愧疚,道:“是我不好。”
沈鹤知:“你没有不好。”
分明只是句普通的话,但他说得太快太绝对,落在人耳里,
就像是不管对方做什么,他都要纵容的意思了。
秦香絮一怔,回过神抬头,却只看到对方轮廓分明的侧颜。
她咬了咬唇,开始懊恼起来。
她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因着沈鹤知的一两句话而心神不宁。
是病了吗?
这个问题,直到上了马车,秦香絮还在想,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是在桌面画圈。
一圈,两圈,三圈
不知道多少圈下来,她还是没找着答案。
思考间,有翻书的声音传来。
秦香絮抬头,见沈鹤知正垂首敛眉,翻看手中的书籍,缎如流水的墨发倾泻,只以一根金镶玉的簪子随意挽着。
他穿官服时是怎样的气势夺人,这会儿看上去就有多温润柔和。
长眉斜逸,压着双清雅的眼,乌鬓玉貌、神清骨秀,极致的容颜能令天地静默。
秦香絮看着沈鹤知出神,直到他抬眼。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落到了她脸上。
沈鹤知放下书,淡声问道:“我很好看?”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秦香絮说完意识到不对,想要后悔也来不及,只能亡羊补牢道:“也没有看很久,就方才一会儿。”
“一会儿啊”沈鹤知说:“一会儿便一会儿。”
他讲完这句,看着她不说话。
而秦香絮还在为偷看被当面逮到的事儿耿耿于怀,也没想起来开口。
最后还是沈鹤知打破寂静。
他微微偏着头,仿若好奇般,缓声问道:“夫人发烧了吗?”
秦香絮对生病一事素来警觉,闻言便把手置于额头的位置,试了试温度发现如常,才放下心,说:“我没发烧。”
“是吗?”沈鹤知抬手,抚上秦香絮的脸颊。
他冷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那一秒,秦香絮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停流。
但一切都不要紧,真正让她感到呼吸困难的,是沈鹤知那略带笑意的话。
他以不轻不重的力度,捏住了她柔软小巧的耳垂,然后势附在她耳畔,小声道:
“可是你这里好红。”
第88章 第88章我以后轻点儿
“是、是你看错了!”
秦香絮下意识做出反应,两手推搡着沈鹤知胸膛,一下子将凑过来的他推远。
沈鹤知的脊背瞬间撞上车厢壁,马车随之晃动,他像是在忍痛似的,隐隐发出了一声闷哼。
外头的李成听见这动静,忙担忧地问道:“里头是怎么了,主子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属下来帮忙?”
沈鹤知顿了顿,淡声说:“没事。”
李成还有些不放心,补充道:“若您有事,一定要及时告知属下。”
沈鹤知“嗯”了一声。
李成追问的心思这才作罢。
秦香絮推沈鹤知时,因为心绪起伏过大,在推人力道上就失了把门,不自知地加大了力气。
她以为凭她的力气,最多不过将沈鹤知推远点,谁料他会直接撞上车厢。
想起方才听到的那道闷哼声,秦香絮猜测,难不成她力道用太重,伤着他了?
秦香絮在心里撕扯半天,终于抬起了头,朝对面的人看去。
沈鹤知没有如她料想中那样受伤,他仍是安然坐着,脸上无甚表情,不悲不喜的,只是睁着双沉静的眼,定定地望着她。
秦香絮刚刚稳下去的心,因他毫不遮掩的视线,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原支在下巴上的手,也慢慢地,移到了额头上。
她借着这个姿势,暂且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鹤知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轻轻地笑了声。
笑声像是微雨落檐,温柔又好听。
秦香絮的脑袋,不由得往下埋了埋
她到的时候,沈玲珑眼里的惊喜快要把人淹没,小短腿迈得飞快,跟风似的蹿出来,目标明确,直冲冲地往秦香絮怀里钻。
秦香絮把她牢牢抱住后,沈玲珑问道:“爹爹呢,爹爹不曾与公主一起回来吗?”
秦香絮解释说:“你爹爹还有事务要处理,要待会儿才能回来。”
刚刚到府门口的时候,李成突然俯身在沈鹤知耳边说了些什么,沈鹤知听完,看了她一眼,就跟着李成走了。
所以眼下进府的只她。
“哦,又是公务啊。”沈玲珑对这个回答已无比熟悉,放在平日,她许会失落低沉好一阵,但因着今日有公主在,那点子失落随着流云,很快飘走。
她很快扬起笑脸,兴奋道:“公主公主!我们来打雪仗吧!!”
“不行!”回答的人不是秦香絮,而是张禀山。
他成天跟在沈玲珑后头,看这儿管那儿的,都快熬成老妈子了,说话也跟老妈子一样紧张:“天这么冷,小姐您打雪仗要是冻着手怎么办?不行不行,您不能这么做。”
“你说的全都是废话,天不冷,哪儿来的雪呢,难不成我要夏天打雪仗吗?”
沈玲珑嘟着嘴,抢在他前头跟秦香絮道:“我在家中都无聊那么久了,玩儿一次没什么的嘛,是不是?公主您就答应人家吧——”
她说着用软和的小手捧着秦香絮的脸,眼睛扑闪扑闪地眨。
秦香絮被她晶亮的眼睛看着,难免生出点不忍。
玲珑这些时日一直被关在府中,哪里都不曾去,可她没闹,也没哭,就只是乖乖地待在府中,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抱一抱她而已。
她真要残忍地拒绝这么懂事的孩子吗?
秦香絮犹犹豫豫道:“不能久玩,只可一会儿。”
她必须得在沈鹤知回来前结束。
“我就知道公主最最最好了!”沈玲珑恨不得把秦香絮的脸亲肿。
张禀山还在试图阻拦:“公主,您不能——”
双儿得了秦香絮的眼神暗示,当即站出来,昂着下巴,很有架子地道:“公主做的决定,岂是你一介草民能质疑的,你这是在藐视皇威!可是要杀头的!”
藐视皇威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张禀山瞬间老实,闭嘴当起了哑巴。
沈玲珑没了张禀山阻拦,高高兴兴地冲出去。
见状,秦香絮无奈地叹口气,跟在她后头。
清晨的暖阳薄薄地落下,风雪早偃旗息鼓,院内的白梅映着澄碧的天,开得正热烈,时不时浮动暗香。
沈玲珑径直走到假山附近,从上头捞了满满的雪,然后在手里用力地搓揉着,不多时,就搓出来碗口那么大的雪球。
她盯着手里的雪球,满意地笑笑,随后蓦地一转身,在张禀山还未反过来之际,用力朝他扔过去。
只是沈玲珑动作做得再快,落在张禀山眼里也跟慢了半拍似的,他轻而易举地躲过,雪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沈玲珑不服输地又搓出个雪球来,但她方才偷袭都不曾偷袭成功,这会儿张禀山对她有了防备,当然更不会叫她得逞。
他连脚步都不曾挪动,只微微弯了下腰,就轻易地躲开了。
张禀山似乎还嫌刺激沈玲珑刺激得不够多,又多说了句:“小姐,您还是放弃吧,您打不到的。”
“谁说打不到,我肯定能打到!”沈玲珑喊完,抓了好几把雪,连搓雪球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把雪要朝张禀山身上撒。
张禀山步法飘逸,再次躲过。
秦香絮本觉得打雪仗无甚趣味,但见张禀山躲雪球躲得那样轻易,不免就好奇起他身手的深浅,朝双儿道:“你去帮帮玲珑。”
玲珑一个人打不到他,加上双儿两个人,总能打到了吧。
双儿摩拳擦掌,很有信心地说:“公主您就放心大胆地交给奴婢,奴婢保证不负所托!”
她大话是说得响亮,但真扔起雪球来,却一个也打不中。
张禀山就那么左摇右晃的,她们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就把雪球尽数躲了去。
秦香絮眼见加上双儿都奈何
不了他,悄悄蹲下身子,打算偷袭。
她在地上抓了把雪,团成雪球,趁着张禀山专心对付双儿她们的当间,迅疾地抬手,把雪球直直地朝他打去。
张禀山虽然看的是小姐她们的位置,但耳朵也没有闲着,所以一听到什么东西飞来的声音,就毫不犹豫地闪开。
雪球没打到他,但打到了别人。
李成维持着出剑的姿势,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方才他见有暗器破空来到主子面前,拔剑就想将暗器打落,哪儿承想暗器不是暗器,只是个雪球。
而雪球被他那么一劈,直接被分成两半,且两半都打到了主子。
李成沉默了。
秦香絮也沉默了。
她万万没想到她就是扔个雪球而已,怎么还能正正好好打到沈鹤知的脸。
她侧身看向沈玲珑跟双儿的位置,想着有她们在,好歹能替她分担点责任。
可秦香絮看过去的时候,双儿跟沈玲珑哪儿还有刚才誓要打死张禀山的架势。
两个人一个温柔、一个乖巧,正岁月静好地欣赏着梅花傲雪的风姿,仿若没察觉到他们这儿发生的事,完完全全是局外人的姿态。
秦香絮看向张禀山。
刚刚是他拦着玲珑别打雪仗的对吧,他一定能帮她证明,雪仗不是她一个人打的。
张禀山收到她的目光,却是低下头,开始欣赏他的鞋来。
这鞋,可真鞋啊。
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再挨主子斥责,所以打算干脆替小姐把事儿瞒下来。
秦香絮如今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就不该把张禀山带到包庇玲珑的歪路上去,不然以他的性子,这会儿肯定把事儿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不会让她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秦香絮捏了捏拳头,给她打了气后,看向沈鹤知,讪讪地笑了两下。
李成的动作快,早拿了绣帕出来。
沈鹤知一脸平静地用李成给的绣帕拭雪,点点雪花缀珠般妆点着他眉眼,匆匆一瞥,跟经雨的梨花似的,整个人清丽莹美。
秦香絮迈着小心谨慎的步子,走到他跟前,努力摆出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
沈鹤知把绣帕交还李成,垂眼看着秦香絮,曼声问道:“打雪仗很有趣?”
他说话虽然不急不慢,但落在心虚的秦香絮耳中,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生气的意思。
她赶紧顺着他的毛捋,回道:“无趣,很是无趣,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东西呢。”
她说完,又问道:“你没事儿吧?”
秦香絮当然明白她扔出的单是小雪球,不是那长枪利剑,打着人也不要紧,可她觉着,为了表明她认错态度诚恳,还是有必要关怀一句。
若沈鹤知说句“无碍”,这事就能揭过了。
但他没如她的意,开口便是句:“有事。”
秦香絮愕然:“哪儿、哪儿有事?”
她没厉害到能凭雪球伤人的地步啊。
沈鹤知抓着秦香絮的手,贴到了他脸侧。
他轻轻地在她掌心蹭了蹭,说:“痛。”
秦香絮愣住了。
掌下的肌肤与主人清冷的长相不同,温热又柔软,摸着他滑腻的肌肤,就有从未体会过的心慌席卷而来。
秦香絮说话都变得困难:“你”
沈鹤知眨了眨眼。
他细密的睫毛上还留着点融雪化为的水珠,水珠清亮,显得他姿态更加柔弱。
秦香絮看着她的手。
而他则看着秦香絮。
目不转睛。
“我以后轻点儿。”
秦香絮说完,意识到不对,“不是,我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的,我与你保证,保证嗯”
她把手硬生生地抽回来。
沈鹤知的余温,还留在上头。
秦香絮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沈玲珑面前,然后一把把她抱起,说:“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
她匆匆进了房门。
李成见沈鹤知还留在原地,不由得问道:“主子,咱们要进去吗?”
“不了,”沈鹤知看着紧闭的房门,唇角微弯:“追得太紧,她会跑的。”
秦香絮一整天都跟沈玲珑待在房里,她不想出去,而沈玲珑怕打雪仗的事情落到爹爹耳里,也安分地没说要出门。
直至日暮时分,秦香絮才准备回公主府,沈玲珑拉着她的手,撒娇道:“你还要来找我哦。”
秦香絮笑了笑,刚准备说“好”,可身体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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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艳在国公府住了几日,迟迟不曾等到父亲露面,再加上听到了秦飞鸿从刑部出来的消息,情急之下,直去找了秦飞白。
她想着二殿下被无罪释放,他总该想起她来。
真去了,秦飞白连大门都不给她进,只派下人,给她重新送了封休书来。
下人在交休书给她时,还“贴心”地提醒道:“您撕了也没用,殿下还备着许多呢。”
李凝艳悲愤交加,但终究受制于礼数,没做出当街撒泼的泼妇行径来,红着一双眼回家了。
苏明秀看着她这副模样,还有哪里不明白,当下就与她一齐流泪起来,哭喊道:“是为娘的害了你啊,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嫁过去,不然你怎么会是今日的处境,都是娘的错啊!”
李凝艳原先还顾着哭,但哭着哭着,怨恨就大过伤心去了。
她只是双眼通红,眼泪掉的倒是不多。
李凝艳与崩溃的母亲面对面,余光瞥见个谁的身影,立马坐正,用绣帕揩了揩眼角的泪花。
只是眼泪能擦去,通红的双眼却是骗不了人,李凝娆望着她,语气笃定道:“他要休你?”
李凝艳还没应答,苏明秀先开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在这里伤你姐姐的心呐!”
她变相地替李凝艳承认,李凝艳倏然脸色一僵。
李凝娆笑了声,开口说:“恭喜你啊,解脱了。”
苏明秀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什么话,有你这么阴阳姐姐的吗?”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他不爱你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
李凝娆对着李凝艳说:“在我看来,与其苦苦挣扎寻求无情人的情,不如早行了断。一时痛苦,总比抱怨终身好,不是吗?”
“凝娆说得没错。”李启源大步从正门进来。
“爹?”李凝艳有些惊愕地唤他。
李启源冷哼一声:“你与他有缘无分,这门婚事,散了也好。”
“这这这”苏明秀骤然听他此言,有些手足无措,“凝艳若是被休,事情传出去,你要她如何在京中立足啊?咱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李启源盯着苏明秀问:“那你有主意让他改变主意?”
苏明秀的声音低了些:“还还未曾想出。”
“他配不上凝艳,”李启源说话语气中带了点鄙夷与嘲讽:“这休书咱们不要,我李家的女儿,岂是他可以随意休弃的。”
李凝艳一听,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谁料父亲下一句话却是:“你写封和离书,送回去。”
“爹,你”李凝艳呆住了。
“叫你做,你便去做,爹还能害了你不成?”
李启源说着拿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喝了口,冷声道:“外头的人终究是信不过的,他便是你姑母的儿子,也始终不与咱家一条心,你说,难不成我要为了这样的人,腆着个老脸去求吗?”
李凝艳忆起爹爹曾经说过的话,可念着母亲跟妹妹在场,又不好开口,只能用迷茫的眼神望向他。
李启源读懂她的眼神,却不以为意,虚望着远方,眯了眯眼,随后意味深长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运罢了,他能做的,我亦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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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
絮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她躺到了床上,小腹下坠般的疼痛依旧还在,只是稍稍减弱些。
她的月事向来不准,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大胆地在母后宫里待着。
或许是今年冬天,她没有好好待在房中,一直在外头吹冷风,又吃冰的缘故,秦香絮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疼到她近乎眼前发黑,失去意识的程度。
后来还是大夫来,及时给她开了止痛的汤药,症状才好转些。
秦香絮喝完药,就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现在。
她睁开眼,看到的先是一片黑。
房内没有烛火。
她想也许是双儿为了让她睡个好觉,所以特意不曾留灯。
秦香絮起身,打算看看双儿在不在房中,但当她想用手支起身子时,却发现手被人握住了。
她挪动身躯的细微动作,许是惊动了那人,他的手稍稍动了动,但很快,就重新握住她指尖。
秦香絮了然。
原来双儿就在床边。
她弯了弯唇,伴着浓浓的安心感,再次睡去。
这一觉,直到天明。
她睁开眼后,下意识去看双儿的位置,但出现在她视野中的,却是沈鹤知。
他安然地阖着双眼,清隽的面容在晨曦下分外柔和,那份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此时无处可寻。
秦香絮的视线下移,落到他纤长的睫毛上。
浓密犹如鸦羽。
她靠近两分,伸出手,想要轻轻触碰,但在她将要碰到的那一刻,对方眼睫颤动。
秦香絮吓得立马躺下去。
沈鹤知睁开眼,反应了阵,看向那头躺下装睡的人,无声地笑。
秦香絮本是想装睡的,但身子虚弱,使她装着装着,还真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沈鹤知已经走了,她松口气,看向站在床边的双儿,关怀道:“你守了我一夜,想必也累了,就下去歇着吧。”
双儿皱了皱眉:“奴婢没有守着您啊。”
秦香絮问道:“那晚上”
话至一半,她自己反应过来什么,用手捂住唇。
是了,细细想来,昨夜握着她的那双手宽大,显然不是女子的手。
再加上今晨沈鹤知出现在她床畔,昨夜陪着她的是谁,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公主,昨夜是发生何事了吗,您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双儿有些担忧地说。
秦香絮摇摇头,用能将她自己骗过去的平静语气说:“没有,我只是昨夜睡得不太安稳而已。”
双儿半信半疑地点头。
秦香絮洗漱完后,管家带着丫鬟进房,道:“公主,小人为您准备了些清淡的早膳,您看看可有喜欢的。”
秦香絮没什么胃口,随意地在托盘上扫了两眼,指了碗百合莲子汤。
双儿试完,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等没那么热了,正要喂秦香絮,外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飞鸿走进来,皱着眉环顾四周,本是想将这房间贬得一文不值,等真看见房内的陈设,贬低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一句都说不出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秦香絮先问道。
秦飞鸿:“这话是我要问你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双儿替秦香絮开口道:“公主身子不适,所以昨夜便歇在这里了。”
秦飞鸿还想说什么,但见着妹妹脸色苍白,知她身子虚弱,叹了口气,关怀道:“好些没有?”
秦香絮扯着唇角,笑说:“好些了。”
双儿又舀了一勺汤,喂的时候,沈鹤知从外头进来,他显然已从家仆口中听说了秦飞鸿来的事,面上未有惊讶,淡然道:“见过二殿下。”
秦飞鸿看他跟看仇人似的,一双眼睛恨不得在沈鹤知身上瞪出几个窟窿。
秦香絮咳嗽两声,示意他收敛。
沈鹤知闻声,走到了双儿跟前,朝她伸手要碗勺,说:“我来吧。”
双儿看着秦香絮。
秦香絮念着皇兄在,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双儿把碗勺交给沈鹤知。
在别人面前,她或许不用那么卖力地去演,但在皇兄面前,一定得演。
经这么多日的观察下来,秦香絮发觉沈鹤知在秦飞鸿心目中,大抵已与禽兽无二。
她不指望皇兄能善待沈鹤知,只希望他能看在她的份上,至少与他维持明面上的和谐,哪怕一丝。
秦飞鸿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看着喂汤的沈鹤知,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在凳子上坐下,边看着妹妹用早膳,边道:“我去见过母后了。”
秦香絮喝完一口汤,问:“母后有与你说什么吗?”
“嚯,你倒是聪明,”秦飞鸿继续道:“母后托我问你,什么时候回长春宫。”
此言一出,秦香絮立马咳嗽起来。
怪不得皇兄大清早就要来找她呢,敢情是母后担忧完皇兄,又开始不放心她,叫他把她逮回长春宫。
若寻常时候,便也罢了,可她现今的境况,是怎么都不能回去的,不然母后肯定要发现她假孕一事。
秦香絮惴惴不安地想着借口理由。
沈鹤知依旧从容,又舀了一勺汤,准备喂。
秦香絮不能当着皇兄的面与沈鹤知商量对策,只能轻咬住勺子,用眼神示意他想想办法。
从沈鹤知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琉璃般莹润的眼眸,还有那紧咬着勺子不放的一点红唇,红唇表面还泛着一层浅淡的水光。
沈鹤知确实有想法了,但他想的不是办法。
他觉得他有点饿。
第89章 第89章查探
“国库失窃一事,还不曾了结,我不能就这样回去。”秦香絮见沈鹤知不语,只能她来想办法,好在她脑袋转得快,很快就找到了借口。
秦飞鸿有些不解地问道:“随风不是把魏方海送进刑部大牢了吗,犯人已经落网,这桩案子还有哪里不曾了结?”
“国库失窃案的犯人虽已经落网,但幕后陷害你之人,还隐在暗中,没有找着。”秦香絮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觉得如此情形下,我能安心待在长春宫吗?”
秦飞鸿虽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但终归没有她那般担忧,语气还是轻松:“无外乎是那几人罢了,你我心中都清楚。此外,你既然将魏方海送至刑部,他在大牢里定然会成日提心吊胆,最后耐不住害怕,主动吐露出些什么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安心回去便是。”
“你真的这么想?”
秦飞鸿不答反问:“那该怎么想?”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魏方海可是偷了国库好几年的人,你觉得他的胆子会小?”
秦香絮摇了摇头,继续说:“一个幕后之人苦心布置数年的局,魏方海作为启局人,不仅不曾取用半两银子,被抓时还甘愿将所有罪责认下,你觉得这样的人,真会在牢里被关几天,就哭天抢地地认错吗?”
“他不会的。”秦香絮语气笃定。
“那他不说的话,你要查不是也无从查起吗?”秦飞鸿有点犯难了:“依你的话看,此人又不图财,也不惜命的,俨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啊。”
秦香絮承认道:“是,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块硬骨头,但啃不动他,我从旁人身上下手亦可。”
秦飞鸿明白她是想到主意了,问道:“你想从何人身上查起?”
“就先不告诉你了,”秦香絮道,“待我真查着什么,再与你说。”
秦飞鸿心中好奇,但拿妹妹没辙,只能妥协地说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你爱怎么来便怎么来吧。”
他说着站起身。
秦香絮问:“你要走?”
“那是自然了,母后还在等我的消息,你不回去,我不得跟她老人家说一声。”秦飞鸿临走前,看一眼沈鹤知,提高了声调,交代道:“照顾好我妹妹,不然,你看我不收拾你。”
说完,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香絮低头看了眼凑过来的勺子,往后退退,拒绝道:“不吃了。”
沈鹤知还维持着举勺的动作,青玉金羹勺与他那白皙修长的手相得益彰,看上去像是一幅画。
他见秦香絮不吃的态度坚决,顿了顿,将勺子放下,勺子落于碗中,立刻发出道清脆的声响。
沈鹤知问:“你要查谁?”
秦香絮没直说,绕了个弯子:“用从你那儿学来的法子想到的。”
“哦?”沈鹤知看着她,很有耐心地问道:“学了什么?”
“抓——”
秦香絮微笑:“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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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大牢,人才刚迈进去一脚,就有
扑面的血腥味与脏臭味传来,火把子插在冷硬的墙壁上,明明有光亮,却因火焰摇曳不定,使得大牢处处都透着股诡异与阴冷,看得人脊背生寒。
双儿不由得拿绣帕用力地掩住口鼻,皱眉道:“公主,咱们真要进这里去吗?”
秦香絮闻着里头的味儿,也有些难受,但她没忘记她来此的目的,最后还是忍着难受,坚定地迈着步子。
双儿只得匆匆跟上。
沿路经过不少牢房,里头的犯人有哭着喊冤的,有大叫着发疯的,也有安静的一声不吭的,但无一例外,他们中的每个人,都用着如野兽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与凶煞牢房格格不入的秦香絮。
霍林在前头边领着路,边哈腰笑说:“公主千金贵体,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呢,您要是有想审问的犯人,知会微臣一声,臣帮您问不就是,就省得您吃这趟的苦了。”
秦香絮略瞥了他眼,若不是她深知霍林如何长相,凭他而今的作态,还真难与国库时训斥她的那人联系到一处去。
她很快收回视线,公事公办道:“大人乃国之栋梁,平日公务缠身,我怎能为丁点子小事就劳烦大人您呢,还是亲自问为好。”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
秦香絮站在牢房门口,一动不动,话也没说。
霍林见状,忙怒声吩咐着手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没见着公主要审问人吗,还不赶紧把她从里头带出来!”
他说完,又从手下手里接过椅子,放到秦香絮身后,笑着道:“公主您久站想必是累了,问话又耗费心神,您赶紧坐着休息休息。”
秦香絮能坐着,当然不站了,她看着那就要掏钥匙开牢房门的狱卒,开口道:“不必了,本公主就在这里问。”
她看着瑟缩在地上的女人,缓缓道:“洪倩,你要是能将你夫君所作所为如实供出,本宫或许可以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洪倩确如魏方海口中所言,是个身子不好,病弱到极致的女人,一张苍白的鹅蛋脸,眉毛疏淡,颧骨突出,下巴瘦到发尖。
胜在气质温柔娴雅,纵然身处大牢,也没有惊慌失措到狼狈的地步,只是头发稍稍散乱了些,有些弱柳扶风的意味。
“他是被冤枉的!”洪倩听到秦香絮的话,就连忙解释起来:“我夫君一贯老实本分,他怎么可能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一定是有人陷害!”
提到魏方海,她情绪激动了些,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到牢房门口抓杆子。
霍林的下属“唰”地亮出腰上的剑,厉声朝她喝道:“还不退后!”
洪倩只得在原地站定,两手用力地缠在一起,有些不安地看着秦香絮。
秦香絮见着她紧张魏方海的模样,却是笑了:“你信任你丈夫,但是你丈夫似乎并不信任你呢。”
洪倩抬起头,语气满是惊慌:“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派人去魏方海的祖籍查问过,结果你猜我查着什么?”秦香絮问。
洪倩愣住。
秦香絮眯着眼,仔细看她表情,慢慢道:“从来就没有魏方海这号人物,他没有背景,没有过去,是个凭空出现的人物。”
“不可能!”洪倩当即反驳道:“你骗我!”
“我骗你?”秦香絮摸着手,随意道:“那你与他成婚这些年,见过他父母吗,或是见过他兄弟姐妹,哪怕任意一个远房表亲吗?”
洪倩尝试着替魏方海说话:“是因为我身子弱,他不忍我路途奔波,所以才——”
“够了,”秦香絮打断她:“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他骗你骗了这么多年,你不生气,反而还替他辩解,真的值得吗?”
洪倩两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没有应声。
“为他这样的人摊上下半辈子可不值得,”秦香絮默看了她片刻,叹口长气,尝试劝说道:“若你能供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本公主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过,将你从这牢房里完好无损地放出去,出去后,你还可以过你的安生日子。”
洪倩还是没有开口。
一旁的霍林看不下去,出声道:“公主,依臣看,不用刑她是不肯说了。”
他朝身后道:“来人呐,给我把她带出来!”
两个狱卒打开门,进去就把洪倩往外拖。
洪倩奋力地扭动着肩膀,想要从他们的手中逃离,但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两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很快,狱卒就押着洪倩出来。
秦香絮垂眼看了看仍旧倔强的她,良久,弯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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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死刑犯,都被关押在最里间的牢房,因为已经定了刑罚无须再审问,所以这里每日都很寂静,只除了偶尔有犯人要被拉出去砍头时,才会有几声嚎叫。
魏方海是在死一片的寂静中,等到秦香絮来的,他看了眼面前衣着华贵的女子,很快垂下头去。
秦香絮坐在凳子上,好心情地跟他闲聊:“大人何故只看老鼠呢,本公主难道不比老鼠好看吗?”
魏方海从老鼠身上转开目光,但也没看秦香絮,沉声说道:“我早不是那户部尚书了,当不起公主一声大人。”
“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秦香絮说着,露出些苦恼的表情:“可是不叫你大人,又该叫什么好呢?”
她紧盯着坐在那里的他:“你不叫魏方海吧?”
魏方海一怔,旋即眉头紧皱,似乎对秦香絮这番话很是不满:“公主觉得不是,那便不是吧。”
他说着闭起眼,一副任她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的架势。
秦香絮慢悠悠道:“可是你夫人都将你供出了,你还要装不知道吗?”
“我早说过,事情是我一人所为,她能供出什么来?!”魏方海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的。
“我从未与洪倩交心说过什么,所以她的证词”魏方海冷笑声,讥讽道:“不过是为了逃脱罪责,将事情都甩到我身上胡诌的话而已,公主愿信,我无话可说。”
“上次见面时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关怀你夫人,却不料竟是为了应付我做出的伪装,这误会可真是大了。”秦香絮看着他,继续问:“所以,便是我将你夫人杀了,你也毫不在意?”
魏方海声音冷硬:“她死她的,与我无关。”
秦香絮没忍住弯了弯唇,招手道:“我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双儿带着泪流满面的洪倩,从后头慢慢地走出来。
魏方海看见洪倩,心神一震,立马站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
秦香絮打断他:“你连她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她在哪里,又关你什么事呢。”
她在魏方海的怔愣的视线中,带着洪倩离开。
“你方才也听见你夫君待你是什么态度了,到这会儿,你还要替他说话吗?”
秦香絮摇了摇头,有点可惜道:“情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给的,不然最后伤着的只是你自己。本公主不逼你硬说些什么,你自己考虑好,是为负心人在牢房中断送一生,还是完好无损,清清白白地从这里走出去,选择
权在你。”
她似乎失了跟洪倩再说什么的兴味,朝双儿道:“我们走。”
秦香絮步子才迈开两步,背后的洪倩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洪倩垂着眼睑,神情中带着颓丧:“我说我什么都说”
走出刑部,头顶的天澄碧如洗,流云漂浮,但听完洪倩的话,秦香絮并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反倒是心头一沉。
她问着双儿:“你说,洪倩会撒谎吗?”
双儿思考阵,不确定地说:“应该不会吧?”
秦香絮觉得要是信洪倩的话,太过荒谬,但不信她,线索就要断掉,叹了口气,说:“去沈鹤知那儿。”
她有话要问他
一到,管家就弯着腰迎上来。
秦香絮问道:“他人呢?”
管家赔着笑脸,面露难色地说:“主子有事出门,如今不在府中。”
秦香絮打算等到他回来,便径直去了沈玲珑房里,边陪她边等,眼见着时间过去,沈鹤知还不曾回来,不由得问道:“你爹爹近日很忙吗?”
沈玲珑点头说:“爹爹一直都很忙,只不过最近更忙了而已,公主急着见她吗?”
“还好。”秦香絮说完,又低头看她从沈玲珑书架上拿的话本。
书架上有许多五花八门的书,她不想看得犯困,所以就特地选了一本虐心的话本来看。
在等沈鹤知的时候,秦香絮已经把话本翻得七七八八了,她将话本合上,问着双儿:“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心情?”
她看话本中的男主角为了女主角什么事都愿做,到最后不惜赴死,不免就想到牢中的洪倩,洪倩会为了魏方海那样的人,欺骗她吗?
双儿老老实实回答:“奴婢不知道。”
秦香絮觉得她的问题就不该问,双儿跟在她身后,平日连男子都不甚接触,哪里懂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沈玲珑听着他们的回答,倒是很感兴趣,立马回答道:“会期待跟她见面!一直想着她呀!”
秦香絮失笑:“你才多大年纪,都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了?”
沈玲珑捧着脸,用晶亮的眼神看向秦香絮,说:“我喜欢公主呀。”
秦香絮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摇头说:“不,我指的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沈玲珑更懂了,“你看到他就会心跳如雷,很好分辨的。”
秦香絮顿了顿,抬头看向张禀山,张禀山朝她疯狂摇头,表示不知情。
秦香絮咳嗽声,问道:“你有心上人了?”
沈玲珑:“没有。”
“那你怎么得知喜欢人是什么模样?”
“话本上不都这么写吗?”
沈玲珑怕她不信,两下跑到书架前,随意抽了本话本出来,略微翻开两页,等找着要找的了,就兴奋地回来,指着那页上写的内容,说:“诺,都是这么写的。”
秦香絮仔细看了她指的那页,有些无奈地笑笑:“话本里的东西,都是虚构的,当不得真。”
她这话说完,却是点醒了自己。
话本中的东西哪儿能作数呢,世上根本不会有为爱甘愿赴死的有情人,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常态。
秦香絮觉得她的担忧有些多余,因为洪倩看着就不是对魏方海情根深种的模样。
沈玲珑嘟着嘴:“假的吗,我觉得挺对的。”
“这些事对你来说还太早,待你再大些,许就懂了。”秦香絮不再在此事上与她多说,引开话题道:“你的功课还未做完,先把功课做好再说。”
沈玲珑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这就回到椅子上,开始认真地练起字来。
秦香絮陪着她没多久,管家就到了门口,他道:“主子回来了。”
沈玲珑眼睛一亮,但想起功课还没做完,又垂头丧气起来。
秦香絮若没有话要问沈鹤知,这会儿就带着玲珑一同上前了,但因着有话要问,玲珑不宜在场,便狠下心道:“等你练完字,就能去见你爹爹了。”
沈玲珑的嘴立马撅起,可以挂茶壶的程度。
秦香絮怕再看下去要心软,紧跟着管家的步子,去大堂见沈鹤知。
堂内有足足的炭火燃着,一点不冷。
沈鹤知似是刚回来没多会儿,还在听李成讲些什么,直至她来,才抬手示意李成退下。
秦香絮坐好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孔亮与魏方海关系如何?”
“点头之交。”沈鹤知答完,又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秦香絮想了想,如实把从洪倩那儿听来的话说与沈鹤知听。
沈鹤知顿了下,半晌叹口气,说:“孔亮嗜酒的事,我有所耳闻,但他与魏方海来往,我却不知。”
秦香絮点头道:“你毕竟不专职于监视官员,他二人来往,你不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沈鹤知以手抵着下颌,问道:“你考虑过洪倩骗你的可能吗?”
秦香絮不置可否:“你有此问,是想到了什么?”
沈鹤知看着她说:“孔亮不光嗜酒,还是个掉在钱窟窿里的人,若是他与魏方海联手行盗窃国库之事,你觉得以孔亮的性子,数年来,他会不动银两分毫吗?”
这确实是个疑点。
秦香絮道:“你说得对,此外,还有一个疑问。”
沈鹤知:“你说。”
秦香絮:“我先前派人去过魏方海的祖籍,想要从他亲近之人口中探取些消息,可我的人去了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他这号人物,谁都不曾听过魏方海这个名字。”
秦香絮眉头紧锁,脸上表情凝重:“他完全就是个凭空出现的人,你说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可以把一个人的过去抹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凭空出现么”沈鹤知若有所思。
秦香絮有些烦躁:“许是我遗忘了某些细节,待我回去再仔细想想。”
沈鹤知忽然说:“我虽不知道人怎么凭空出现,但我想,我大抵知道人怎么凭空消失。”。
“你说说看,人能怎么凭空消失。”秦香絮来了精神。
“死,或者——”沈鹤知在秦香絮不解的眼神中,继续道:“让人以为他死了。”
说到此处,他抬眸问道:“你觉得什么地方,可以让人死去得毫无声息。”
秦香絮沉默会儿,才回答道:“是战场。”
只有血流成河、死伤无数的战场,才可以让一个人光明正大消失,同时不令任何人起疑。
沈鹤知勾唇,“不错,正是战场。”
秦香絮觉得她好像抓到了某个关键:“难不成魏方海从前是孔亮的下属?”
沈鹤知淡声答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即便真是如此,还是要回到方才那个问题,若孔亮当真是幕后主谋,他为何不动那银两呢?”
秦香絮犹豫道:“也许他是有别的打算?”
“陷害你皇兄的打算吗?”沈鹤知问。
他的问题成功把秦香絮问住。
人做事,无外乎出于情感,出于利益,可皇兄分明与孔亮毫无过节,且单从陷害成功的结果来看,孔亮也得不到任何利益,真正得益的,反倒是另外的人。
“不行,我得再回去看看。”秦香絮皱着眉。
沈鹤知问道:“你打算去刑部大牢?”
“是,”秦香絮点点头,语气认真道:“我要去确认一样东西。”
她转身欲走。
秦香絮感受到什么,回头,不解地问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非是阻拦,”沈鹤知说,“我是要同你一起去。”
秦香絮径直去了魏方海的牢房,朝随风道:“把他的上衣扒了。”
魏方海脸色一变,正欲反抗,李成按着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地把他压制下来。
随风没花多久,就把魏方海的上衣剥下,露出他白花花的身子。
秦香絮凝眸看着他手臂上的数字,了然道:“原来你手上的老茧,是当兵时留下的。”
男丁入伍当上正卒,会在手臂刺队编以示身份,所以她这么急匆匆地来大牢,就是为了看魏方海手臂上有无标号,结果不出她所料。
“你是孔亮的部下?”秦香絮问:“所以你才会与他暗中勾结,构陷我皇兄?”
魏方海别过脸,一声不吭。
沈鹤知凝眸看了那编号两眼,说道:“他不是孔亮的部下。”
秦香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道:“你认出他的编号隶属于谁了?”
“嗯。”
秦香絮焦急地问:“他是谁的部下?”
沈鹤知叹了口气,说:
“柳同怀。”
第90章
第90章 青晓,我回来了
秦香絮回过神,看魏方海的眼神带了点复杂,沉默会儿,问道:“你是奉了柳同怀的命做此事的?”
魏方海犟着脑袋回答:“无可奉告!”
随风用力地拍了他的头一下,大声道:“你还跟我无可奉告上了说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公主说话的!”
秦香絮抬手制止随风,目光仍停在魏方海沉着的脸上,“柳同怀如今出征在外,而南夷与京城相距甚远,若是他要传信,哪怕一路用快马也至少要月余。”
“而驿站的驿马都有定数,以他这样紧赶的速度,定会累死好几匹,我只要派人去驿站查,便可知晓给你传信的到底是不是柳同怀。”
魏方海沉默不语。
秦香絮却是笑了:“你幕后之人,绝不是柳同怀。”
她说得言之凿凿,魏方海依旧不为所动。
“为了设局处心积虑几年的人,行事定然谨小慎微。”秦香絮继续说下去:“说是谨慎,其实也是变相的胆小。胆小的人,不可能会在专心于战场打仗时,顺带命令你做事。”
“他一定会在暗中时时刻刻地观察,在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窥视,一旦发现异样,就立马抽身离开。所以,你背后之人,绝不是柳同怀,他只是个挡箭牌罢了。”
秦香絮说着她心中的猜测,但等看到魏方海稍稍凝重的表情时,便知猜测不再是猜测了。
她往前几步,俯视着魏方海:“有了编号,便能知晓你在哪个行伍,你以为查你是什么很难的事吗,只要本公主想,不光是你,连你的家人也能查到。”
说到这儿,秦香絮把声音放低,像是在劝说,又像是在威胁:“若你能将你幕后之人供出,本宫就放过你家人,如何?”
魏方海猛地抬起头,眼眸瞪得滚圆,青筋于太阳穴突出,面貌瞬间变得凶狠。
秦香絮见他此反应很是欣慰:“原来你是有心的啊,之前见你对洪倩的死毫不在意,我还以为你是个冷血冷情的怪物呢。”
提到洪倩,魏方海有些激动地叫道:“你把她怎么了?!”
秦香絮在问完洪倩话之后,便按着约定,把她从刑部放出去,但这事她不会与魏方海说,她正急于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话自然是怎么狠怎么来。
就吹了吹指甲,语气随意道:“不是你说不在乎她的生死吗,所以我便将她杀了。”
秦香絮说着,装出副残忍相,笑道:“怎么,等她死了开始知道心疼了?”
魏方海怒目而视,嘴唇痉挛,看样子恨不得将秦香絮的脖子一口咬断,但他被李成用力地按着,想咬人也动不了分毫。
秦香絮眼中笑意加深了些:“若你还想保下家人性命,劝你现在就将幕后之人说出,不然待我出了牢房门,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魏方海死死地盯着秦香絮的脸:“天道昭彰,总有仗义之师来崩摧宗庙,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总有跌落尘泥的一日,我就睁着我这双眼看着!”
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与厌恶:“你以为靠威胁我便会屈服吗,呸!早从下定决心做此事时,我便报了赴死的念头,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说!死也不说!”
秦香絮见他昂首怒目的姿态,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在心中叹口气,转身出了牢房。
霍林站在外头,不知怎的,看她的眼神带了点畏怯。
秦香絮懒得理他,走出刑部大门,坐上马车,与身边的沈鹤知道:“魏方海方才那话的意思,我没想错吧?”
沈鹤知替她整理好曳地的衣裙,才轻声说:“嗯,有人想造反。”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秦香絮舒了口气,立马回道:“不错,只有趁柳同怀打仗在外,京中兵力减弱的时候,他们才能有造反之机,国库失窃不过是个幌子。”
说完,她又问:“你觉得,他们选在什么时候动手最合适?”
沈鹤知长眸微凝,“自然皇帝与京中权贵云集的时候。”
“是啊,要动手当然要一网打尽了,”秦香絮喟然道:“原先,我想的是他们会挑在新年伊始的宴会,趁藩王进贡时动手,但后来想想又觉着不对,柳同怀打了胜仗正往京中赶,等到宴会的日子,他早率兵回来,那些人动不了手。”
沈鹤知侧身看她:“如此,便只剩下一个日子。”
秦香絮显然也想到什么:“看来咱们得提前成婚,打他们个出其不意了。”
“提前多久?”沈鹤知问:“明日?”
“明日太赶,”秦香絮拒绝道:“我还得想法子叫父皇母后同意呢,你以为很轻易吗?”
在未抓到幕后人时,她的所有担心与忧虑,都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她怎么可能用推测,来使父皇相信有人要造反。
造反一事牵扯过重,不是能随随便便说的东西,秦香絮只得另想理由提前成婚,但要用什么理由,她还不曾想好。
思考间,马车车厢突然剧烈晃动了两下。
秦香絮忙着想理由,这会儿马车突然摇晃,她没察觉,身子一歪,直接扑到沈鹤知怀中,头撞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
她下意识抬头,正遇上沈鹤知垂眸。
她的唇轻飘地擦过他玉洁的下颌。
两个人都是一愣。
秦香絮的脑子忽然就乱得跟浆糊似的,她想要撑着身子从沈鹤知怀中退去,但她双手环在他腰侧,能作为支撑的,只有他的身躯。
换而言之,她想要从他怀中退出去,就先得摸上他。
秦香絮从前不是没有在嬉闹时打过秦飞鸿,但碰皇兄,跟碰沈鹤知,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明明还没有碰上沈鹤知,但她已经觉得心脏跳得快到离奇,跟雷声似的响彻在耳际,让她的呼吸变成困难至极的事。
秦香絮受制于这样起伏的心绪,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在她想逃离的时候,沈鹤知却双手微微收紧,环抱住她。
他垂泻的长发与秦香絮的青丝纠缠,彼此融会,再不分你我。
秦香絮被紧抱在怀中,不断感受着沈鹤知身上传来的热意,舌头开始打结,说话变得不利索:“你、你放开我。”
沈鹤知听完她的话,没有动作,只是毫无头尾地问了句:“你厌恶我?”
秦香絮不明白他怎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只是想从他怀里脱身而已,在沈鹤知看来,这难道是表示厌恶的行径吗?
她的沉默,引来沈鹤知的一声长叹,他低声,似在自语:“果然厌恶啊”
“我不厌恶你。”秦香絮想好后,立马回道:“我若是厌恶你,怎会选择与你成婚?”
她不希望两人牢固的同盟关系发生什么裂痕,天知道她光为沈鹤知与皇兄的关系上就已经疲惫不堪了,要是她再跟沈鹤知闹出什么嫌隙,日子还怎么过。
话似乎起了点作用。
沈鹤知淡淡地回了句:“是吗,那就好。”
秦香絮被沈鹤知抱在怀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大抵没方才那样失落。
她悬着的心刚要落下去。
沈鹤知又接着问道:“那你钟情于我吗?”
秦香絮回得比刚才更快:“什么钟情不钟情,你在说些什么胡——”
她话才至一半,沈鹤知突然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秦香絮以为这是要松开她的意思,但下一瞬,沈鹤知却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便近得不能再近。
她可以感受到他睫毛的每一次轻颤,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铺洒在她额头。
热热的。
秦香絮怔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鹤知,一时间忘了言语。
沈鹤知也低眉敛目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问道:“你听见了吗?”
秦香絮困惑地眨了两下眼:“听见什么?”
“心、跳、声。”
沈鹤知的视线下落,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般,秦香絮感受到她的心,正不安而躁动地狂跳着,仿佛下一瞬就要
跃出胸膛。
她霎时忆起玲珑曾说过的话。
不,怎么会,她怎么会——
秦香絮疯狂地否定自己的想法,想要从过往去寻找她对沈鹤知无感的证据。
但在寂静的车厢中,在沈鹤知的注视下,她那颗吵闹的心,告诉了她一切的答案。
秦香絮心神震颤,她猛地推开沈鹤知,朝外头道:“我要下去!”
双儿掀开帘子,问道:“公主您是打算——”
秦香絮未待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起身,俨然要下马车的模样。
沈鹤知轻轻地揪住她裙摆,想要挽留。
但秦香絮却毅然决然地甩开他,沉着脸下了马车。
沈鹤知看着他被甩开的手,长叹口气,眉头轻蹙:“还是追得太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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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下了马车后,一声不吭地就往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走。
双儿跟在她身旁,边走边说道:“随风已经派人回去驾马车了,很快就到,公主您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不然您这样走回去,累着可怎么是好。”
秦香絮却不听,还是我行我素地在街上乱逛,只有吹冷风,听街上喧闹的动静,她才能把遗落在沈鹤知身上的心思收回,暂时地喘口气。
她早该意识到的,早该及时改正的,她对沈鹤知的感情,根本不该有。
他们二人只是同盟关系,纵然有婚约加身,也改变不了这段关系的实质。
沈鹤知有他爱重的亡妻,而她,有要扶持上位的兄长,他们二人,单纯是为了达到他们各自的利益,才有所联合。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演戏罢了,这点,提出要求的她,不是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她怎么能戏演着演着,就真陷进沈鹤知的温柔里去。
而今的她,与过往那些狂热追赶他的女子比起,有什么分别?
沈鹤知从前如何待那些女子,日后就会怎样待她,一旦被他察觉她的情愫,他们的合作关系,就会戛然而止。
单纯的利益同盟,不该牵扯进任何情愫,不然对沈鹤知而言,只会是负累。
秦香絮深吸口气,握紧双拳。
没关系,好在时候还不晚,一切都来得及,她有改正的机会。
她会放下对沈鹤知的感情,专心顾到正事上去。
“诶,公主?”
一道熟悉的声音,成功让秦香絮从她的思绪中回神,她转身看向柳玄灵。
柳玄灵迎上来,先是行礼,而后才问道:“公主怎会在此?”
“随便走走罢了。”秦香絮说完,又问道:“你呢,你也是出来走走?”
柳玄灵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替母亲出门买药材的。”
“买药材?”秦香絮关心道:“柳夫人病了?病得可重?”
“不不不,我娘可精神着呢,她叫我买药材,是想用药材制药酒,”柳玄灵笑了笑,语气中满含期待:“我爹与我弟弟不是马上就回京了吗,我娘便想着给他们喝些药酒,养养身体。”
“哦,原是这样,”秦香絮说:“柳夫人身体康健便好。”
柳玄灵一拍手,“啊!这样吧!待我娘将药酒制成,给公主送两坛如何?”
她还没等秦香絮回答,就接着道:“公主别小瞧我母亲,我母亲制的药酒可是一绝,我爹的部下喝了都赞不绝口呢!”
闻言,秦香絮顿了顿,语气平和道:“这药酒如此好,想必你爹的部下也不是随便能喝的吧。”
“那是,只有立了功的人,我爹才会赏他们。”柳玄灵说着,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也有例外。”
秦香絮:“什么例外?”
“哦,就是我顾叔叔带的人。”柳玄灵与她解释:“我爹手下曾有一队骁勇善战的轻骑兵,他们战功显著,不是寻常兵士能比的,因而每次我娘准备药酒,我爹都会先给他们留份。”
“轻骑兵?”秦香絮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神色稍凝。
牢中魏方海手臂上刺着的轻字,正是轻骑兵的意思。
柳玄灵见她神色突然肃穆,不免有些无措起来:“是、是轻骑兵有哪里不好吗?”
秦香絮意识到她的表情让柳玄灵产生了误解,很快将脸上的凝重收好,重换上大方得体的笑,解释道:“我只是没听过轻骑兵这样的兵种,有些好奇而已。”
“公主是女儿家,不懂这些实属正常,”柳玄灵耐心地跟她讲解:“行兵打仗,总会遇到地势险阻的地方,兵士轻易不得过,便总会派人探路,一要胆大心细毫不畏死,二要能在敌军觉察前及时撤退,因而便有了这轻骑,相应的重骑相应也好解释,是在后方”
柳玄灵后来说了什么,秦香絮听得不大仔细,她注意力放在轻骑上,一待柳玄灵说完,便问道:“那些轻骑中,可有近三四年死去的人?”
柳玄灵讶异:“公主怎会有此一问?”
秦香絮想她问的许是有些突兀,但话既然问出,要后悔也晚了,便笑着想要掩饰过去:“随口一问而已,你不说也无事。”
柳玄灵摇头,叹了口气:“倒不是说不说的事儿,而是”
她说到这儿,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哀伤来。
秦香絮眯了眯眼,“怎么,这队轻骑发生何事了?”
“尽数死了。”柳玄灵道。
“死,且还是尽数?”秦香絮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柳玄灵语气中不无遗憾:“顾叔叔那样有勇有谋之人,竟也会落入敌军圈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实是可叹。”
秦香絮在听到“尸骨无存”四个字时,忽然间好像意识到什么,连忙问道:“他们是哪一年死的?”
柳玄灵老老实实答道:“元和四年。”
元和四年秦香絮并不陌生。
她是这一年,被父皇跟母后找回来的。
绥青县的山匪案
轻骑
元和四年
秦香絮觉得好像有什么画面倏地击中她的脑袋,让她的头开始剧烈疼痛。
她捂着头,额头上遍布冷汗,脸色也瞬间苍白,毫无血色。
双儿见状,被吓了狠狠一大跳,忙搀起公主,迭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您没事儿吧,公主,您醒醒——!”
秦香絮在潮水般袭来的头疼中,彻底晕厥,她觉得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没有。
现实与梦境开始交触融合,眼前的画面渐渐扭曲。
她开始分不清她的身份。
她记得她明明是公主,明明被父皇与母后找了回去,但梦里,总有人喊着央央。
谁是央央?
谁?
“夫人呢,夫人跟小姐呢?!”秋云从那些尖叫而散的家仆中,拦了个抱着玉瓶的丫鬟,
“好像、好像还在房中!”丫鬟飞速说完,开始劝她:“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管夫人跟小姐,还是保命要紧,顺点银钱就跑吧!不然等匪徒头子一来,说什么都晚了!”
丫鬟见她不为所动,叹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秋云不顾她的话,径直往里冲,在燃得正旺的正屋,找到了她要找的人,眼睛一亮,大喊道:“夫人!”
一个抱着孩子,身姿纤弱的女子,抬头看向了她。
女子生得绝世艳丽,纵然形容狼狈,也难掩风姿,此刻眼尾垂泪,更加清弱动人。
“秋云,
你替我照看着玲珑,我要去找青晓,他今早才走,我肯定能——”
女子刚抬步,秋云就已捏住她的袖子,急声道:“来不及了!夫人,您就赶快带小姐走吧!”
说话间,外头的惊叫声越发大起来,只是刚才还只是丫鬟的呼喊,这会儿却夹杂了几个男人厚重的声音:“进去搜,把这府邸的女主人给我找出来!”
闻声,秋云也顾不得别的了,从衣柜中挑出件昂贵的衣裳就穿在身上,边推搡着女子,边催促道:“夫人您快从后门跑吧!这里奴婢来替您拦着!”
女子知晓情势已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由不得她优柔寡断,便紧紧地抱着孩子,强忍眼泪,朝后门的方向去。
她在跑动的过程中,难免会颠到襁褓中的婴儿,婴儿感受到不适,不停发出一道又一道、尖锐响亮的哭声。
哭声像是给那些匪徒提供了路引,他们大声嚷道:“有孩子哭声,人在这里!快追!”
女子带孩子躲入山林,找了个空旷的山洞躲避,但那些人搜寻的动静,很快传来。
她只得将哄好的孩子,安置在山洞,随后冲出去,主动当起诱饵,想要吸引那些追兵的注意。
在逃跑的过程中,女子不幸摔倒,磕得头破血流,意识昏昏沉沉中,她看到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匪徒,被不知什么人尽数斩杀。
葱郁的山林中,出现了身披甲胄的士兵,个个面容威肃,恭敬地看着正中的少年。
少年长了张冷峻的脸,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他皱眉问道:“都处理好了?”
“山匪都杀得差不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一直在追个年轻姑娘,属下不知为何。”
“年轻姑娘?”少年皱眉,道:“领过来我瞧瞧。”
他的下属架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过来了。
少年浑不在意地淡看一眼,然后,呼吸停滞。
==
秦香絮再醒来时,回到了她的房间,入眼的一切都熟悉。
熟悉到陌生。
双儿见着她苏醒,惊喜地叫道:“公主醒了!醒了!”
秦香絮的眼睛僵硬地转动,看见了双儿,也看见了沈鹤知。
他坐于床畔,紧握着她的手。
“公主您突然昏过去,奴婢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只得请沈大人过来。”双儿庆幸道:“幸好令狐大夫医术高明,不然,公主您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醒呢。”
秦香絮低头,视线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一言不发。
沈鹤知见她沉默,很有耐心地问道:“怎么了?”
秦香絮看着他手腕处层层叠叠的伤口,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疼吗?”
沈鹤知以为是抄血经留下的伤口吓到她,想要掩下去。
但秦香絮抓住了他另一只手,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一遍:“疼吗?”
见她问话的态度坚决,似是问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沈鹤知牵着唇角,淡然道:“不疼。”
“不疼啊”
秦香絮知道,她是想笑的,但笑着笑着,眼泪不听话地掉下来。
沈鹤知见她落泪,抬手欲擦,可不擦还好,一擦,眼泪却是更多了。
秦香絮把他的无措收进眼底,微微一笑,喊道:“青晓。”
沈鹤知愕然。
秦香絮伸手抚上他指尖,温声道: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