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他哪里不如了?
柳相闻未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沈鹤知,而且更没料到的是,那个传闻中冷若冰霜的沈大人,居然还会主动跟他搭话。
他反应过来对方问的问题后,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沈大人是指这香囊吗?”
沈鹤知看着香囊上鸭子模样的鸳鸯,天底下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能绣出这样的东西,所以他很确信送香囊的人是谁。
只是出于那卑劣的情绪,他还是想彻底问个明白。
但柳相闻显然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只是摸了摸后脖颈,佯装着不在意地道:“它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都快忘了是谁送的了。”
他话一说完,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却是毫不留情地拆台:“少爷您骗谁呢,你分明就把这香囊当宝贝似的护着,小的连碰都碰不上。”
柳相闻的谎言瞬间被拆穿,面色发烫,朝那小厮看去一眼,开口道:“吕荣,不许胡说!”
名唤吕荣的小厮,根本没被他的话给威胁到,只是咧着嘴,嘿嘿地笑了两下。
两人相处氛围融洽,看得出平日柳相闻御下宽容,所以吕荣并不怵他。
不过沈鹤知并不在意这些,他的视线还是紧紧地黏在香囊上,问道:“香囊的针脚粗陋,图案也不成样,但柳公子如此珍爱,想必对送香囊之人,也很是看重吧?”
柳相闻这次回答,没有上次的速度快,手也摁在喉咙的位置,似乎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
沈鹤知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没有耐心继续耗下去,直接问道:“香囊是合阳公主送你的?”
他语气中满满的是肯定,柳相闻听了就一惊,问道:“大人怎么知道?”
沈鹤知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了下去:“她什么时候送你的?”
柳相闻见香囊的事已然瞒不住,索性就诚实道:“春猎的时候。”
“哦,那个时候就送了啊。”沈鹤知突然笑了一下,不过笑意只是游离在表面,未至眼底。
柳相闻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还是问着跟刚才同样的问题:“大人怎么会知晓这件事?”
他想起之前公主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将香囊的事告知旁人,可眼下沈大
人却知晓,不由得问:“是公主告诉您的吗?”
除了这个解释,柳相闻暂且想不到别的。
闻言,沈鹤知笑说:“是啊,我与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话一出,柳相闻的嘴唇翕动两下,有些僵硬地接话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李成站在边上,看着主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往柳公子心里扎刀,想了想,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跟公主关系特别差,应该也算关系非同一般吧。
沈鹤知凝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打量对面的人。
柳相闻长相不如他,地位不如他,脑子不如他,不管是哪里,全都不如他。
央央究竟喜欢他哪里?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想,但想的时候,他眉睫间的霜意,似乎都要凝固为实质,冷得人脊背发毛。
也就是柳相闻心大,才没意识到沈鹤知表情的难看。
吕荣就不一样,他机灵,看见沈鹤知面色发沉,就知道情况不对,立马开口替自家少爷说话道:“我们家少爷年轻气盛,说话总是没个把门,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大人您,您别见怪,小的在这里替少爷跟大人您赔个不是了。”
他说着朝沈鹤知拱手,点头哈腰起来。
沈鹤知收回视线,又恢复成原来淡然的模样,启唇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语毕,他便率着李成,重新朝司徒璋的府邸方向去。
李成跟在他身边,回头看了一眼,确保跟柳相闻主仆二人拉开距离,对方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才开口道:“主子,要不要属下派人帮您把那香囊抢回来?”
“不必。”沈鹤知拒绝了。
“可您”李成想了想,还是把“表情很难看”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沈鹤知阖了阖眼,话语间有些无力,“她要做什么事,是她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也不该干涉。”
他复睁开眼,不愠不火地道:“走吧,去见见司徒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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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见夫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自己,心中感到疑惑,步子便也迈得快,等到了大堂,看见主座上的人,这才清楚夫人不来接自个儿的缘由。
沈鹤知静静地坐着,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一张清隽出挑的脸,被烛火映照,漾着一层浅金色的细芒。
他面上一派平和,长眉下那黑沉冷冽的眼睛,却暗藏锋芒,似乎能在倏忽间洞穿人心。
光是简单的对视,都让司徒璋生起了畏缩的念头。
跟他相比,他的夫人显然也不好受,见他回来就迎上去,不安地唤道:“相公”
司徒璋勉强地朝她笑笑,说:“你先下去,我跟沈大人说两句。”
他的夫人面带担忧地离开。
司徒璋把堂里其他下人也一并撤下去,等安静了,才主动开口,恭维道:“沈大人今日来此,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沈鹤知不理会他这些话,只是问道:“听闻司徒大人在占星问道一途上,很有研究,我今日来此,便是想请大人为我算一算。”
司徒璋一怔,随即开口道:“大人想算什么尽管说,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为大人解忧。”
沈鹤知玉白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一下一下,像是敲打在人的心尖。
他久未开口,司徒璋因紧张,呼吸都有些不畅,试探性地抬头,猝不及防就对上一双黑沉的眼。
沈鹤知笑看着他,冠玉般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下影影绰绰,透着股阴沉。
他的嗓音冷意森然:“我想请大人算算你这条命还能活多久。”
司徒璋神色慌张,差点连站都站不住,只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人这是何意,下官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沈鹤知冷眼看他,“当今之世,各地官吏早已贪墨成风,不知司徒大人可有耳闻?”
司徒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还是强撑着镇定,只是额头上的薄汗还是出卖了他。
他牵强地笑道:“此事臣当然听说过,也为之感到不齿。”
“哦?”沈鹤知挑眉,似乎来了点兴味,“那司徒大人京郊的那座宅院,想必也是有人为了陷害,所以特地赠予你的吧。”
他用手轻轻碰了碰桌面上尚且温热的茶盏,评赞道:“司徒夫人泡的一手好茶,方才我与之相处时,听她说你们夫妻二人情深,就是不知,她若得知你在京郊“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女,是会欣慰丈夫仁善,还是——”
剩下的话他无须再说,因为司徒璋早已跌坐在地,身子瘫软有若烂泥,他嘴唇张了又张,好半晌才涩着声音道:“是皇上派大人您来的吧。”
他垂着脑袋,眼睛却不知该往哪处瞧,显然是知道自己已是那砧板上的鱼,不消多少时日就会落个头断血流的下场。
沈鹤知对他的愚蠢感到些可笑,说道:“若是皇上下的命令,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怕是早就送大理寺鞫谳,以重罪论处了。”
司徒璋死气沉沉的眼睛生出些光亮,他抬头看着主座上的清癯男子,喃喃道:“那、那大人今日来此,究竟是”
沈鹤知开口道:“我听说,你为了治愈贵妃体疾,请了贵人为其抄血经。”
“是”司徒璋把不准对面人的心思,回答的声音也小得很。
沈鹤知不与他卖关子,直言道:“既是为了治愈贵妃体疾,何故要外人来抄这血经,大皇子出身高贵,又是贵妃亲子,由他来抄,亲自孝敬母亲,不是更好?”
他含笑问着司徒璋:“司徒大人以为呢?”
司徒璋看着他的笑,只觉得满身血液发冷,结结巴巴地道:“可、可贵妃娘娘似乎觉得公主更合——”
“司徒璋。”沈鹤知叫着他的名字,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你看得不够清楚。”
“这世上多的是想攀鳞附翼,博取荣华之辈,可真正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个人?你也不睁开眼看看,你攀上的主子,现在是什么处境。”
“一个失了势的皇子,跟一个深居后宫的女人,就算他们耗尽心血,竭蹶从事,你觉得,他们又能走到哪一步?”
“天道昭彰,虽不容妄说,但新帝登基之时,他们凭高贵的身份,保有一线余息,可得苟全,可司徒大人你就不一样了。”
沈鹤知从座上下来,踱着轻缓的步子,走到一脸颓然的司徒璋跟前,“新帝即位,戕杀官吏之事,自古有之,您觉得,合阳公主会求她的兄长饶恕您吗?”
司徒璋狠狠地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语气已不复刚才那般微弱,一字一句,用力道:“微臣明白了。”
沈鹤知称赞:“大人果然聪慧。”
他斜睨一眼李成,道:“叨扰司徒大人太久,我也是时候走了。”
直至沈鹤知的脚步声彻底消弭,司徒璋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满背皆湿。
待走出司徒璋的府邸时,夜已是黑透了,时值秋季,冷风料峭,再加上四周阒静无声,幽夜下的京城便充满着冷厉的肃杀之气。
沈鹤知在前头走着,开口朝身后的李成道:“待过几日,你就叫段登达呈弹劾司徒璋的奏折。”
李成低低的“嘶”了一声,“可您刚刚不是——”
沈鹤知看着他,墨玉般的眼中毫无怜悯:“我有说放过他吗?”
李成虽一时哑然,但仔细一想,这样的冷漠决绝的处事方式,才是他家主子该有的。
只是这段时日,主子对公主的过于宽纵,让他忘记了主子的本性是何等凉薄。
怪也只能怪那司徒璋,偏偏惹了不该惹的人。
李成猛拍脑袋,瞬间清醒过来,见主子的身影已然走远,便赶忙跟了上去。
沈鹤知回去,如常沐浴后,却并未第一时间去陪沈玲珑,而是端坐在房中,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摸着面前的铜镜,对着镜子里那道人影,看了好半晌,才突然出声问着李成:“我老了吗?”
李成从未听他问过这般问题,一时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回答道:“主子您才二十六,正值壮年,哪里会跟老字沾边。”
他抬头看着背对着他的人,一眼望去便是那鸦羽般披散的墨发,如瀑顺滑,纵然正脸看不清,但只看侧脸,也是莹然生辉,令人惊艳。
哪里能跟老扯上半点关系。
他正这么想呢,沈玲珑在外头敲门了,问道:“爹爹今天也很忙吗?”
沈鹤知让李成开门。
沈玲珑迈着轻快的步子,哒哒哒地就扑到了沈鹤知怀里,撒娇道:“爹爹好久没陪我了,我好想你哇!”
沈鹤知垂眼,轻轻地笑出声,这笑与不久前假意虚伪的笑不同,柔色几欲要从眼底溢出,他很是熟练地抱起沈
玲珑,歉疚道:“是爹爹不好,这些时日冷落了玲珑。”
沈玲珑靠在他的肩膀上,捏着他濡湿的发丝,在食指上绕了两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既然爹爹知道自己有错,那能不能答应女儿一个请求呢?”
“嗯?”沈鹤知宽纵道:“你说。”
沈玲珑打量着他,见他今日心情似乎没有特别差,这才犹犹豫豫地说:“爹爹没空陪我的话,那我能去找公主玩吗?”
她话一问完,原本还言笑温和的沈鹤知,却是突然沉默,不吭声了。
沈玲珑就知道她说错了话,忙抱紧沈鹤知的脖子,快声道:“女儿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其实我不想找公主玩的,我一个人在府里挺自在的,所以爹爹你别生——”
沈鹤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未尽的话暂且打住。
沈玲珑疑惑地抬头,见爹爹脸上并未有任何不悦的神情。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问道:“玲珑,你愿意帮爹爹一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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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
姚文心听双儿把秦香絮在未央宫经历的事说了一遍后,又是叹气又是心疼地道:“难为你了。”
“没事,女儿这不是好端端的出来了吗。”秦香絮笑说。
“你瞧瞧你这满脸的疹子,算哪门子的没事。”姚文心又是长叹一口气,惴惴不安道:“也不知道她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秦香絮:“总归会安生段时日吧,毕竟我在她眼中,可是得了天花的人。”
姚文心总算是露出些笑意,凤眼微弯道:“也就你这个鬼灵精的,能想出这法子。”
秦香絮昂了昂下巴,“我是母后的女儿,当然跟母后一样聪明了。”
“你呀你,”姚文心本在笑,但想起什么,又有些担忧地开口:“你父皇打算把今年的祭祀提前了。”
秦香絮意外道:“往年不都是冬至才祭祀吗,今年怎么这样早。”
姚文心解释道:“国家如今不太平,本宫跟李贵妃又是你病完她再接着倒的,你父皇便想着靠祭祀,看能不能去去霉气。”
“那母后您又在担忧什么呢?”秦香絮道:“父皇即位这么多年,又不是头回主持祭祀,难道您还怕父皇出差错不成?”
姚文心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紧张,解释道:“你父皇打算今年由你皇兄来主持祭祀。”
秦香絮因为惊讶,呼吸都是一窒。
祭祀是为了替国家祈福禳灾的重要仪式,乃是天子礼仪,若父皇让皇兄主持祭祀,便是在昭告天下,要立其为储君了。
她惊讶之余,也就理解了姚文心的担忧,祭祀之事事关重大,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但凡皇兄有哪里做得不好,群臣百姓都会口诛笔伐。
秦香絮安抚道:“母后,您别多想,祭祀的时日还没到,皇兄准备的时间有很多,咱们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姚文心知道光担心也没用,只能点头道:“只盼飞鸿这次能不辜负你父皇的期待了。”
她绕过这个话题,顺着窗牖,朝外头看去两眼,问道:“宋太医还没到吗?”
就是这说话的工夫,宋城提着药箱,从长春宫的大门进来了。
秦香絮朝他说:“本公主又过敏了,你再给我开些膏药吧。”
“您又误食了甘草吗?”宋城行礼完毕,抬头见她满脸的疹子,稍有惊讶,问道:“公主的过敏,怎么比上次严重那么多?”
秦香絮摆摆手,“你尽管开药就是。”
宋城连声应下,又拿出几包栀子大黄散,道:“这是杜鹃姑娘要用的药,臣带来了。”
姚文心嗯了声,朝蓝玉说:“你拿了,过会儿交给杜鹃吧。”
她吩咐完,蓝玉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跟没听着似的。
姚文心皱眉,又喊了声:“蓝玉?”
双儿拿胳膊肘戳了两下蓝玉的腰,她才回神,满脸愧疚地道:“奴婢对不起娘娘,刚刚只顾着发呆,什么都不曾听到。”
姚文心没与她计较,只是温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把宋太医的药拿好,待会儿拿去给杜鹃。”
蓝玉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奴婢知道了。”
提起杜鹃,秦香絮算了算日子,猜测道:“都过了这许多时日,杜鹃的伤该好了吧?”
姚文心点点头:“本宫之前去看过,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天气不是朝冷走吗,本宫怕她没好全就出来走动,会留后患。”
“这倒也是。”秦香絮从宋城手里接过膏药,辞别道:“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儿臣得走了。”
姚文心笑着目送她离去。
秦香絮回了公主府,本来,她应该如过去那般睡到日上三竿,但今日不行,因为沈玲珑早早地来了。
秦香絮打着哈欠,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花,看着眼前这个小萝卜头,问道:“又是偷跑出来的?”
沈玲珑噘着嘴,软糯糯地撒娇道:“我好久没见你了嘛。”
秦香絮看着她漂亮的小脸,再听着她软萌的嗓音,就是再有起床气也发不出,只能退让,打着商量道:“下次晚点来,好不好?”
沈玲珑快速点头,然后仰着白瓷似的小脸,撒娇道:“我要抱抱。”
秦香絮笑了笑,正准备抱起她的时候,感到丝疼痛,便瞬间松开手。
沈玲珑察觉到她的异样,忙关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香絮摇摇头,掀开袖子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上次为了抄血经划的伤口还没彻底愈合,这会儿突然用力抱沈玲珑,当然就会作痛。
跟她的镇定相比,沈玲珑看到那伤口就不满道:“是哪个大坏蛋干的!”
秦香絮被她逗笑,问道:“怎么,你小胳膊小腿的,还能替我报仇不成?”
沈玲珑拍了拍胸口,说:“虽然我不能,但是我爹爹可以!”
提起沈鹤知,秦香絮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她看着跟在沈玲珑旁边的张禀山,问道:“你家主子知道你又失职了吗?”
张禀山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秦香絮轻哼一声:“算了,他怎么罚你,又跟我没关系。”
她还记得上次,沈玲珑私自跑她这儿来的时候,沈鹤知有多么生气,既然如此,想必他这回定然也不高兴。
不高兴好啊,他越不高兴,她越高兴。
秦香絮就干脆地把沈玲珑留在公主府,陪她从早上玩儿到下午,再到晚上。
一开始,她是抱着跟沈鹤知较劲的念头,想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来找她讨要他的女儿,可是秦香絮等了一天,他别说生气了,就是半点来找沈玲珑的迹象都没有。
秦香絮心里生出点疑惑,问着张禀山:“你家主子人呢,他忙到都不要他女儿了?”
张禀山用手指抠了抠脸颊,想了半天,才问道:“公主是想让主子来接玲珑小姐吗?”
秦香絮:“我没说过这话。”
她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幸而,在天彻底擦黑的时候,还是有人来接沈玲珑了。
李成恭恭敬敬地给秦香絮行礼,歉疚道:“我们家小姐实在是调皮,今日突然到访,想必定然给公主添了许多麻烦。”
他牵住沈玲珑的小手,说道:“小姐,咱们回府吧。”
秦香絮默默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问道:“就你一个人来接?”
李成的步子顿住,他缓缓转身,朝秦香絮解释道:“不是一个人。”
秦香絮问:“沈鹤知来了?”
李成回答道:“主子在府门外。”
他抬眼,小心地问道:“公主要见他吗?”
第62章 第62章漂亮又可怜
“不见。”秦香絮答得飞快,语气中丝毫未有犹豫。
这个答案似乎在李成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有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又朝着秦香絮恭敬地点点头道:“那小人便带着玲珑小姐走了。”
语毕,他便牵着沈玲珑,走出了公主府的大门。
沈玲珑走出门,就看见那道站在不远处的清瘦身影,挣脱开李成的手,跑到沈鹤知身边,主动拉着他,有些沮丧地说道:“公主不愿意出来见爹爹呢。”
沈鹤知轻轻地嗯了声,说:“没关系。”
他带着沈玲珑上了马车。
马车里,沈玲珑用两只软乎乎的手托着腮帮子,问他道:“公主是跟爹爹吵架了吗?”
就算她还只是个孩子,也看出了两人间气氛有异,从前爹爹不待见公主,如今则是彻头彻尾地反过来了。
沈鹤知望着她脸上的忧色,抚了抚她的头,温声道:“爹爹只是犯了错,还没讨得公主原谅而已,等公主原谅了,一切便都好了。”
沈玲珑把他摸自己的头的手给扒拉下来,脆生生道:“既然犯错,爹爹直接去跟公主道歉不就好了,公主又不是坏人,肯定会原谅你的。”
沈鹤知轻叹口气:“那也要爹爹先见到公主,是不是?”
央央如今躲他如洪水猛兽,他想见她,只能硬生生把人给绑过来,可他是要道歉的,真把人绑过来,只能起到反效果。
所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央央态度,绝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强硬。
“对哦,公主都不肯见爹爹。”沈玲珑意识到这个问题,白嫩的小脸立马皱了起来。
她忘了她还抓着沈鹤知的手。
沈鹤知也不挣脱,就任由她抓着。
沈玲珑皱着眉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让公主跟爹爹和好的办法。
她叹口气,从思绪里抽出,低头就看到沈鹤知一截白玉般的手腕。
她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突然义愤填膺道:“不知道是哪个坏蛋,把公主的手腕给弄伤了。”
沈玲珑说着伸手比画起来,添油加醋地道:“爹爹你是没看到那伤口有多深,我光是看着都疼,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忍下来的。”
沈鹤知的眸色微微一深,但很快就恢复原样,没让沈玲珑看出他的变化,他只是轻轻说道:“爹爹知道了。”
是夜,沈鹤知如常把沈玲珑哄睡,就拢好衣服去了书房,银色月华若霜般铺洒在地面,他面无表情地处理那些堆叠成山的公文。
过了好半晌,才突然开口,问道:“秦飞白的禁足,是到明日吗?”
李成在心中默默数了日子,确定没有差错,才点头道:“是。”
沈鹤知撂下笔,冷淡道:“我明日去见他。”
李成问道:“大皇子禁足刚解,您就去见他的话,是否会有些惹人注目?”
“他禁足刚解,我第一个去见他,虽惹人注意,”沈鹤知轻轻一笑,黑沉的眼在月色下泛着冷意:“但如此,不是才显得我忠心吗?”
时隔半年再见到秦飞白,他依旧如从前那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被禁足半年之久,他阴沉之外,又多了点戾气,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疯狂,像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时刻准备置人于死地。
只是这阴沉在见到沈鹤知的时候,还是稍微收敛了些,他眯着眼对着面前的清隽男子,开口道:“你来了。”
沈鹤知朝他施礼,唤了声:“殿下。”
秦飞白摊手,朝他道:“坐。”
沈鹤知撩着袍角,慢而优雅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脸色不好的秦飞白,有些意外地道:“殿下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可依臣所见,您的心情似乎不佳,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这个,秦飞白就更加生气,双拳紧握到骨节泛白,嘎吱作响。
他冷着嗓子道:“那司徒璋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指使,竟跟父皇说,非得我抄血经才可保母妃平安。”
而且司徒璋提就提罢,好巧不巧,还非得在他解了禁足之际提,若在禁足时他这般提议,秦飞白大可取府中下人的血来用。
可解了禁足后,他就随时都有可能受父皇召见,届时父皇若是见他身上完好无损,没有伤口,便知他抄血经之心不诚,会觉得他不孝亲长,再将他大肆斥责一番。
秦飞白好不容易解了禁足,翻身的仗还没打成,怎么能再遭贬斥,因而他就是再不情愿,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每日以刀割臂取血。
沈鹤知轻笑,劝慰道:“一个小小的监正罢了,他再想翻天,又能掀出多大的风浪呢,殿下要解决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他轻啜一口茶,曼声提议道:“殿下在府中待了这许多日,想必也厌了,不若臣带殿下去瞧些好东西?”
“哦?”秦飞白来了兴致:“是什么?”
沈鹤知轻笑,“您去了便知道。”
末了,他又提醒道:“殿下今日出门,就不要带太多护卫了,不然要是打草惊蛇,可就看不见臣想给您看的东西了。”
秦飞白虽有些不情愿,但他的刚愎自用,还是令他认为,没有人有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下谋杀皇子跟重臣,略微思忖后,便同意了沈鹤知的提议。
秦飞白随着他出门,绕开了嬉闹吵嚷的街市,径直入了偏僻的小巷,随之有座幽静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沈鹤知在他之前率先迈步进去,秦飞白跟上,只是才刚进门,便觉后脑一阵重击,人随之晕倒在地。
沈鹤知垂眼,漠然地看着昏死过去的秦飞白,朝李成吩咐道:“照计划做。”
秦飞白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意识混沌,他以手撑着床,迷迷糊糊地坐起,待睁眼仔细分辨,便见满目柔靡,一室绮罗。
身上盖着的薄被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落下去一截,他意识到冷意,低头一看,发觉他寸缕未着之外,身上还布着点点暧昧红痕,俨然是经过什么事不久的模样。
见状,秦飞白心中一紧,就开始打量着这间他全然陌生的屋子,试图找到一件蔽体的衣服。
但他所做一切皆是徒劳,这间屋子除了萦绕在他鼻尖的、甜到发腻的香味以外,根本没有衣物。
正此时,房门外传来人走动的脚步声,秦飞白匆忙地将薄被拉至身前,以警惕的眼神看着门口。
开门的是个长得细皮嫩肉的男人,模样虽然算得上精致,只是满脸擦得过重的脂粉,还是令他看上去十分艳俗。
秦飞白紧抓着被子,冷声质问着那男人:“你是谁?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用手捂着嘴,轻蔑一笑,“哟,昨晚上咱还睡同一张床呢,怎么今儿个天一亮,就认不得人家了。你该不会是想赖账,不给钱吧?”
秦飞白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此刻听他如此说,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这便是不给钱的意思了?”白脸男人冷哼一声,拍拍手,身后就走出来几个络腮胡的壮汉。
他吩咐道:“把这个赖账的东西,给我扔到街上去,我倒要看看,他是觉得钱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那几个大汉得了吩咐,就朝床上走,扯着秦飞白的手臂就要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
秦飞白这会儿子是终于知道慌张了,脸色瞬间变化,像是大雨将来时的层云,黑得厉害,他看着那些粗犷的汉子,大声道:“我可是皇子,你们敢这么对我,是不要命了吗?!松手,快松手!”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想:要是父皇知道他赤裸着身子被人丢到街上,他就彻头彻尾地完了。
“真是令人发笑,还说自己是皇子呢,皇子会给不起嫖资?”男人轻蔑道:“你是皇子,那我就是天王老子。”
他没耐心继续跟秦飞白耗着了,只朝那些大汉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你们怎么敢!你们放肆!快放开我!”秦飞白竭力地做着抵抗,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脱那群人的桎梏。
可他再有本事,哪里能抵得过几个人合力,纵然秦飞白拼了命的反抗,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被扔到街上的命运。
来来往往的百姓,边指指点点着他,边小声地嘲笑起来。
秦飞白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额头青筋暴起,目眦
欲裂。
他恨不得把这些围观者的眼珠子,一个个给挖出来,把嘲笑他的舌头,也一条条拔了喂狗,可他如今只能想,却做不了,因为风朝身上一吹,他就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等狼狈的模样。
他近乎疯了般地朝他的府邸跑,在一众家仆惊愕的眼神里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撒气般将房内毁得一片狼藉。
秦飞白回来的路上,尽力地避开了大道,尽挑了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走,可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件事,还是跟长了翅膀一样,于当日,就飞到了秦景的耳朵里。
秦景发了大火,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做人无道,不配为人子女,下旨令秦飞白在府中日夜为李贵妃抄写血经,不得他命令,便不许出府邸一步。
秦飞白失魂落魄地从皇城出来,正对上迎面而来的沈鹤知,他先前因慌乱不得细想,如今看到眼前人,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就咬着牙,上前狠揪着沈鹤知的衣襟,恶声恶气道:“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李成扼住了秦飞白的手腕,迫使他松手。
沈鹤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理了理衣襟,然后含笑看着他,从容淡定地反问:“才知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些微的可惜,像是在感慨对面人的愚蠢一般。
秦飞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盯了很久,才道:“我不会放过你的,咱们等着瞧。”
李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身问:“主子,您没事儿吧?”
沈鹤知淡淡道:“能有什么事。”
秦飞白只是紧抓了他的衣襟而已,若这样的举动都能叫他受伤,那他也未免太脆弱。
李成知道他有些担心过度,但这担心并不是没有缘由,那位毕竟是皇子,不似他们从前遇到的人,不是轻易可除去的。
相比他的担忧,沈鹤知没有多余的情绪,只觉得无趣。
他当然清楚,秦飞白不会就这样颓丧下去,也知道皇帝不是傻子,只是碍于秦飞白损了皇家颜面,不得不严命惩处而已。
世上哪有父亲不了解他的儿子,秦景当然清楚秦飞白是冤枉的,他比谁都清楚,所以给秦飞白的惩处,也只是小小的禁足。
按沈鹤知的计划,他本不会如此偏激,不会这样早的在秦飞白面前暴露他的真面目。
他该是细水长流的,一步步找到秦飞白的死穴,而后一击致命。
但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不管什么事,只要涉及央央,他的情绪就总是会战胜理智,令他做出许多他也无法理解的事来。
等回过神来,什么都晚了。
但要问他后不后悔,其实一点都没有。
因为他喜欢看央央笑。
央央一笑,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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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李佩兰得知秦飞白遭禁足的消息时,心神震动,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在地。
锦绣紧张地扶着她,提醒道:“娘娘,您要注意身子啊。”
李佩兰的手紧紧地抓着锦绣的手臂,锐长的指甲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破锦绣的肌肤。
锦绣因痛皱眉,但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李佩兰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借此平息不安的心绪,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眼神阴翳:“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三番五次地陷害飞白。”
锦绣顿了顿,猜测道:“莫不是二殿下?”
“他?”李佩兰皱眉,语气中满是不屑:“就他那个软弱的性子,他能成什么事,这样明目张胆的陷害,他根本做不出来!”
锦绣却与她的想法不同,启齿道:“娘娘,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您得看背后得利之人是谁,咱们大殿下连番受挫,便宜的可不就是二殿下吗?”
“皇上都要让二殿下主持祭祀了,咱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紧接着道:“您说您不信二殿下能做出这样的事,其实奴婢也不信,可有时候,反过来想,一切就都想得通了。”
“二殿下是性子软弱,可他若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做些偏激的事,皇上反倒怀疑不到他头上去了,”锦绣说,“您看,您如今不就是这般想的吗?”
李佩兰久久地沉默,然后像是突然惊醒般道:“对,你说得对,本宫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去,他秦飞鸿做不出这样的事,可他手底下的人却未必,他们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想来蒙蔽皇上。”
锦绣开口道:“娘娘,那咱们”
李佩兰飞速地想着法子,吩咐道:“本宫身子不适,去把李天石给本宫喊来。”
李天石到后,李佩兰当即问道:“本宫问你,那药本宫最多能吃多少?”
“娘娘,这——”李天石一听,吓得话都说不出利索,“药物本就凶险,您本就一直在用了,若再贸然加量,怕是”
“本宫顾不得那么多了!”李佩兰说:“现在不用,难道等秦飞鸿登基,等姚文心坐上太后之位才用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自我安慰般说道:“本宫相信本宫的孩儿,不会那么没用,他们这个时候来,就是为了帮本宫度过这劫难的。”
李佩兰冷冷地朝李天石道:“给本宫多配几服药来,听见了吗?”
李天石已是一头冷汗,撩起长袖举在额头就是一阵乱揩,可揩来揩去,汗还是擦不净。
李佩兰猛拍几案,厉声喝道:“本宫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臣、臣听见了,只是”李天石的声音愈来愈小。
李佩兰见他怔忡不语,接着脸一沉,问道:“天塌下来有本宫给你担着,你在怕什么?”
李天石一脸愁容地道:“不是微臣不给娘娘,实是那药方里头的药材珍贵,每逢取用,太医院都有记档,突然加量,势必会叫人起疑。”
李佩兰恨恨地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了?!”
难道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姚文心快意?
不行,绝对不行!
李天石对上她快要吃人的目光,脸色白煞地道“其实也有法子。”
李佩兰急忙问:“什么法子?”
“只要有人从宫外给娘娘带就是了,这样就算查,也无从下手。”
李天石说完,李佩兰的气急败坏就淡去很多,她轻皱眉头,沉思着。
锦绣适时在一旁开口:“娘娘,要不咱们让大皇妃——”
李佩兰抬手打断她的话:“不,飞白遭构陷,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若他瞧见凝艳,无异于火上浇油,不可,不可选她。”
“那咱们选谁呢?”锦绣说:“那人得是身份贵重,又能出入后宫的。”
她补充道:“还得管住嘴,专心为娘娘办事。”
李佩兰长吁一口气,神色轻松很多,“凝娆不是还闲在家中吗,本宫病笃,她这个做侄女的,怎么也该来看望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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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垂眼看着面前这个再次不请自来的小人,问道:“你爹爹最近都不管你了吗?你几番来我这儿,他都没意见?”
沈玲珑嚼着点心,猝不及防被问,被呛得咳嗽。
秦香絮无奈,给她递去杯甜茶,待她顺好气,才再次开口:“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是不让你来的意思。”
沈玲珑边小口地吃点心,边睁着葡萄似的眼睛,打量着秦香絮。
“你有话就直说,”秦香絮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开口道:“你这点倒是跟你爹不像,小心思全摆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沈玲珑顿了顿,大声道:“好啦好啦,我都说。”
秦香絮用手支着下巴,一副很耐心听讲的模样。
沈玲珑说:“我能来这儿,是因为爹爹太忙,日夜不休
地处理事务,无暇顾及我。”
秦香絮却不信:“只有这些?真的?”
沈玲珑对着手指,又开始纠结。
本来按理说,爹爹做错事,合该他亲自来道歉才是,但公主不愿见爹爹,爹爹也不主动来找公主,两人成日见不着面,爹爹怎么道歉,公主又怎么原谅他呢。
眼下,爹爹跟公主唯一的联系,只有她。
沈玲珑在心中撕扯半天,终于是做了决定,开口道:“其实,我是想帮爹爹认个错。”
她眨着透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秦香絮:“虽然我不知道爹爹跟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爹爹真的是诚心认错的,公主你就原谅他吧。”
沈玲珑本来想拉着公主的手臂撒娇,但是想起公主腕子上还有伤,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捏着她一缕头发,轻轻晃了晃。
然后用尽毕生力气,摆出最甜腻的嗓音道:“好不好嘛——”
秦香絮沉默了。
对于沈玲珑口中,沈鹤知诚心认错这件事,她难得地产生了点迷茫。
这些天来,秦飞白又是禁足又是替她抄血经的,司徒璋也入了狱,本不该接连发生的、巧合至极的事情,偏偏同时发生,很难不让秦香絮联想到她自己身上。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给她出气似的,把欺负她的人全都给加倍欺负回去了。
秦香絮一开始没想到是谁,如今玲珑突然开口,她才觉得这个人可能是沈鹤知。
沈鹤知可以是幕后之人,他确有这样的本事。
她相信。
但与此同时,秦香絮也很不解。
沈鹤知既然知道博她原谅难,那天他为何要对她做尽下流事,若他安分守己,如今不就不用这样费尽心思吗。
还是说,他觉得这样好玩?
秦香絮越想越不明白。
正这会儿,有人来接沈玲珑,她本以为还跟之前一样是李成,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她脑中方才所想的那个人。
沈鹤知一袭青衫曳地,身姿挺拔,气质优雅,脸依旧是令人惊艳的漂亮,整个人如玉般美好。
只是神情间带了点恹,眼下也有浅淡的乌青,看上去,似乎有那么点可怜。
他垂着眼睑,朝秦香絮问安,然后沉静地拉住沈玲珑的手,未置一言,转身欲走。
秦香絮叫住他:“你没有话要同我说吗?”
沈鹤知似乎在犹豫,但他最终只是扯出个有些虚弱的笑,“臣所犯过错实在太大,不敢奢望公主原谅。”
他紧紧地揪住沈玲珑的手:“爹爹跟你讲过,不要与公主说那些烦人心的话,你怎么不肯听呢。”
沈玲珑瘪了瘪嘴,因为委屈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只是、只是——”
“好了,不要在公主面前哭了。”
沈鹤知打断她,对着秦香絮道:“臣知道公主不肯原谅,无碍,只要公主高兴,哪怕一辈子不原谅臣,臣也心甘情愿。”
“玲珑,爹爹没事的,咱们走吧。”他说着轻轻蹙眉,那模样,跟琉璃似的漂亮又脆弱。
沈玲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但她还是强忍着,哑着声音,朝着秦香絮道:“是我多嘴,公主您千万别听我的话,千万别原谅爹爹。”
她说着抽噎两下,用着可怜兮兮的目光,朝秦香絮看去两眼。
秦香絮站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渐渐走远的身影,捏了捏拳头,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道:“你们两个给我等一下。”
沈鹤知回眸,一副懵懂与无知的样子:“公主叫住臣,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63章 第63章你不娶我娶
秦香絮盯着他们又观察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是故意这样的?”
沈鹤知的眸子微微睁大,其中布着明显的不解:“公主的意思臣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秦香絮看着沈玲珑哭红的脸蛋,问:“你们不是在存心装可怜,来博取本公主的同情吗?”
沈鹤知流露出受伤的神色:“臣一介文人,饱读圣贤书多年,怎么可能做出这般虚伪的事。”
他又低头看了眼哽咽的沈玲珑:“况且玲珑尚年幼,少不更事的。在公主眼中,难道臣已卑劣至极,会叫如此小的孩子来骗人吗?”
秦香絮见他脆弱到一触即溃的模样,摆摆手,虽然还是怀疑,但还是有些烦闷地让步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本公主知道了,是我误会你们了。”
沈鹤知受伤的神情这才稍微减淡些,他垂着眼睫,温驯地说:“公主愿意相信,是臣之幸。”
秦香絮对着他:“你你下次别这样了。”
沈鹤知抬头:“恕臣愚钝,公主说的这样究竟是怎样?”
秦香絮别开眼,不去看他,生怕再次受美色所蛊惑,开口道:“下回你要道歉,就亲自来,让小孩子代劳算什么。”
沈鹤知“唔”了声,“原来公主指的是这件事。”
“除了这件事,还能是什么事?”秦香絮回答得很快。
沈鹤知轻轻一笑,为自己辩解道:“非是臣不愿上门请罪,实是公主不愿露面,臣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
秦香絮被他说的一噎,反应过来事实好像确实如此,她有些心虚,但面色还是如常,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很平静道:“是吗,那本公主以后注意。”
沈鹤知顺杆子往上爬,继续问:“公主以后还会躲臣吗?”
秦香絮想她都决定要原谅人家了,再矫情下去未免狭隘,顿了顿,回道:“大抵不会。”
沈鹤知弯了弯眉眼,露出个浅淡的笑,本清冷的容颜,霎时间若云开雨霁般,温和又漂亮,令人难以转移视线。
秦香絮看得愣住。
笑容的主人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牵着沈玲珑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家。”
李成跟张禀山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慢慢地离开公主府。
若此时秦香絮能追上去看两眼,就能发现,沈鹤知原本摆在脸上的脆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两天沈玲珑来公主府来得很勤,如今突然不来,秦香絮竟然开始觉得府中有些冷清且无聊了。
双儿看她短短一刻,叹了无数次的气,提议道:“公主,要不奴婢去一品楼给您买些芙蓉糕回来?”
一品楼是京中老字号的酒楼,里头的厨子做起菜来,便是最简单的炖豆腐,都能把豆腐炖得细腻如玉,吃完让人口齿留香。
他们家做的芙蓉糕自然也好吃,滋味清爽而又不甜腻,宫中御厨做的芙蓉糕虽然也可口,但两者细细尝来,还是有区分,大抵是在火候跟用料上有差分。
秦香絮以前从没觉得待在公主府无聊,但沈玲珑这几日来得太勤,致使她每日一醒来就有无数的事要做,眼下突然得空,就有些不习惯了。
但她又不想上赶着去见沈玲珑,毕竟她才跟沈鹤知说,要看他表现才决定躲不躲他,要是她翌日就主动凑到他跟前,那她成什么人了。
所以秦香絮接受了双儿的提议,从公主府离开,去了一品楼。
镶金嵌玉的几个大字,老远就看得清楚,不管晨辉还是夕照,“一品楼”三个字总是亮色耀目。
它地处繁华,门口自然是热闹非凡,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且个个都是金枝玉叶的贵人。毕竟寻常百姓也吃不起这儿的东西,里头光是一壶茶水的价格,就够普通人家两月的吃穿用度了。
秦香絮找了间雅座,靠窗坐下,随意地看着外头。
此时是正午,日光盛大,照得巍峨的皇城渺茫又静穆,远远看去,一派壮丽磅礴的气象。
天际卷云迤逦,时走时停,就挡得人间忽明忽暗,但百姓没谁在乎,还是各自干着各自的活计。
掌柜的把金丝绒的帘子打起来半边,呵腰笑着进来,他人长得普通,宽脸厚嘴,一袭简素的衣衫,眉眼间带着老实憨厚的神态。
他催着身后一应端着托盘的人,“快,手脚还不麻利点。”
没多时,盘子器具就摆放完毕,掌柜欠欠身子“小人不打扰公主用膳,这就下去了。”
双儿试完菜,过会儿点了点头,秦香絮才拿起筷子吃起来,吃到一半,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些吵闹的动静。
她顺着窗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
眼,看到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子,正在跟几个男人争辩。
秦香絮本来是不想管这事的,可当她看到那为首的男人,将女子推搡在地,便拧眉,命令着随风:“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随风没多会儿回来,解释道:“为首的男人是在抢那女子的话本。”
秦香絮听得一愣,问道:“他要看不能自个儿买吗,非抢人家姑娘的做什么,还上手打。”
随风摇摇头,解释说:“不是,他们不是想看,是想买,那女子的话本似乎写得不错,但有好几家在竞价,他们舍不得那话本,又不肯出高价,所以就干脆动手抢了。”
“什么话本,这么好看呢。”秦香絮起了兴致,“你去拿过来我看看。”
随风这次回来,不仅手里带着话本子,身后还跟着个穿斗篷的女子。
秦香絮没管那女子,只是拿起这惹人争夺的话本,随意地翻看起来,一开始她还只是抱着粗略看看的念头,等真读了几话,发现写的确实是不错,故事不落俗,章章引人入胜,她一看就险些没停下来。
最后还是那话本的主人先开口:“你把它还给我!”
秦香絮听到熟悉的声音,眉头一跳,“怎么是你?”
李凝娆把斗篷摘了,用迅猛到肉眼快看不清的速度行礼,咬着牙朝秦香絮伸手,又像羞耻又像生气地道:“你还给我!”
秦香絮举着本子,讶异道:“你写的?”
李凝娆白嫩的脸上有绯色蔓延,她不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秦香絮见她这情状,立马清楚。
她是瞒着李家人,偷偷写,偷偷卖的。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自古有之,李国公要是知道他女儿背地里写些不入流的东西去卖,肯定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不可能准允李凝娆做这些丢他颜面的事儿。
秦香絮举着话本子,左右晃动两下,果不其然,眼睛落在话本子上的李凝娆,就也跟着晃动两下身子。
秦香絮勾唇笑了笑,很坏心眼地道:“你现在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了,你对我这态度,恐怕不行吧?”
李凝娆盯着她足足看了半晌,越看脸越红,直至最后红得不能再红了,她才像是认了命似的,自暴自弃地大声道: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也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不过无所谓,本小姐不怕,今日我倒霉碰上你,是老天爷不开眼,我也没法子。你想怎么就怎么做吧,我不管了,哪怕你跟我爹说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死也不会跟你低头。”
她说着就把下巴昂得高高的,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秦香絮只是觉得无聊,想逗李凝娆玩儿,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大的反应,出声道:“我没说看不起你啊。”
她又翻了翻几页话本子,很有兴趣地点评道:“你写得确实很好看啊。”
李凝娆把下巴放低,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狐疑又警惕地看着秦香絮,问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耍什么花招了?”秦香絮说:“我要是想耍花招,刚刚就不会救你,干脆见你被人打多好,还省了我的气力。”
她这么说,李凝娆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手肘,她跌倒的时候,身子重量全都压在这上头,刚才情绪激动没来得及感受,这会儿平静下来,痛就跟烈酒似的火辣辣了。
李凝娆捏了捏袖口,没看秦香絮,板着脸硬声硬气道:“就算你帮了我,我也不会谢谢你的。”
“嚯,还真是无情,”秦香絮把;李凝娆心心念念的话本子扔到她怀里,说道:“虽然我明白你想瞒着李家的人,但你出门连个护卫都不带吗?今天要不是我,你的话本子早被人抢了,你哭都没处哭去。”
李凝娆梗着脖子回应道:“一带护卫,我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你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秦香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谁让你用你自家的人了,外头那么多镖局,难道你就不能找到个保护你的镖师?”
李凝娆沉默了:“好像是哦。”
秦香絮也沉默:“你从前害我的时候坏点子那么多,怎么到自己身上脑子就开始不清醒了。”
“我没想害你!”李凝娆反驳道:“我就是想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秦香絮呵呵一笑,“那你还真是厉害,厉害到东西被人抢都没有还手之力。”
李凝娆不吭声,只是紧紧捏着她的话本。
“你再捏,待会儿本子都要被你撕碎了,”秦香絮经这事儿一闹,也没了在一品楼待的兴致,朝双儿道:“算了,咱们回去吧。”
她长出一口气,慢慢地走向雅间大门。
路过李凝娆的时候,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却突然道:“你别以为你今天帮了我,我就会感恩你,我告诉你,我不会的,绝对不会。”
秦香絮懒得看她,无所谓道:“谁要你感恩了,本公主根本不稀罕。”
她抬步欲走,李凝娆却往前两步,拦在她跟前。
秦香絮抬眉,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李凝娆咬了咬一下嘴唇,犹豫好半天才终于问道:“柳公子要随他父亲出征的事儿,是真的吗?”
秦香絮想她大概是从谁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但一直得不到确认,所以才会在这里问她,回答道:“是又怎样?”
她话音刚落,李凝娆的眉眼就有些耷拉。
秦香絮说:“你光问我有什么用,你这么关心人家,去送送他?”
“我哪儿关心他了!”李凝娆疾声反驳:“我只是念在他救过我一命,顺嘴问一下他的消息罢了,你不要乱加揣测。”
秦香絮眨巴两下大眼睛,把她的表情收进眼底,出声问道:“那他明日离京的消息,你知道吗?”
李凝娆倏然抬头,语气惊讶:“明日?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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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同怀拍了拍柳相闻的肩膀,叹气道:“这天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我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快。”
柳相闻轻笑,说道:“儿子苦练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吗,您该为儿子高兴才是。”
柳同怀听他此言,却是没忍住洇红了眼眶,他以大笑阖眼掩饰过去,佯装洒脱道:“是,我柳同怀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气魄。”
柳相闻没在这事上费过多注意,只是沉吟道:“山南地方卑湿,又有毒蛇猛兽藏于深箐,无人敢撄,那些流民是如何穿过去与蛮夷交接的,儿子想了许久,还是不解。”
“的确,匪寇虽沿途编郡县壮丁入伍,可那些壮丁毕竟未经规训”柳同怀愁眉不展,半晌,长叹一口气道:“若你顾叔叔还活着,问问他,或许就有答案了。”
他所指之人,是他过去的副将顾天维。
顾天维出身山野,不论是层岭复杂的山地,还是九曲潆洄的水泊,他都能应对如神。
当年柳同怀遇伏,险些没了性命,是顾天维麾众直驱,靠骑兵千余,直没敌营深处,才将柳同怀带了回来。
可这样明决如神的人,却早早陨落,柳同怀对此一直深感惋惜。
柳相闻知道父亲对顾天维的死耿耿于怀,出言宽慰道:“事情已过去多年,您该放下着眼于如今才是,顾叔叔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到您这般为他伤神。”
话起到了安慰的效果,柳同怀眉目间悲恸少了许多。
他余光瞥见谁,问着来人 :“你母亲睡下了吗?”
柳玄灵点了点头,道:“刚睡下。”
她复抬头,看着柳同怀:“爹不去看看娘亲吗?”
柳同怀愣了愣,遽然别开眼,只说道:“不看了,军中还有事务留待我处理,我得先去趟军营。”
说罢,他急匆匆地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留。
柳玄灵朝他离去的方向伸手,欲开口唤道:“爹——”
柳相闻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
柳玄灵见父亲的背影愈来愈远,收回视线,有些怅然。
她道:“母亲哪里是午睡,分明是哭晕过去了,父亲心中知道,却也不去看她一眼。”
柳相闻:“总归父亲还会回来,此时不看,以后不还是有的机会看。”
柳玄灵默了默,到底没继续在这话题上跟弟弟牵扯,问道:“爹爹跟你都有把平安符收好吧?”
“自然。”柳相闻笑说;“姐姐给的东西,我哪儿敢不收好。”
柳玄灵轻哼一声:“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还笑得出来。”
柳相闻反问:“不笑,难道说丧气话吗?”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柳玄灵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柳相闻说:“帝业成之不易,守其四夷更难,我清楚此战艰险,姐姐与娘亲心中忧虑。”
“但如今各处亡命徒陆续趋集,揭竿斩木,杀将驱卒,父亲与我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欲,苟且偷生,听哀号而无所恸,徒为世讥吗?”
他语气坚定:“我宁死不做这般事。”
柳玄灵深呼口气,嗓音渐有些哽咽:“你说的这些,我与娘亲何尝不明白,但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我再怎么强装,也做不到笑着送你上战场。”
柳相闻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柳玄灵拭干眼泪,主动开导自己道:“指不定你这次能立下赫赫军功,得皇上封侯呢,我就在家中等着,等着你打胜仗归来的那天。”
柳相闻见她终于展露笑颜,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下去几分,接话道:“封侯不封侯的,有什么要紧,只要能打胜仗,就是良将,那些虚名,我并不在乎。”
提到军功,柳玄灵想到别的什么,“从前你说以军功换婚旨的话,我还只当玩笑听,如今来看,你若当真打胜仗回来,想必就——”
柳相闻苦笑着打断她:“姐姐,莫须有的事,不要乱说。”
柳玄灵叹口气:“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只是事到如今,我不凡事往好处想,不往未来的日子看,就难免要在坏的地方钻牛角尖。”
“姐姐知道这话说的不是时候,但你就当是为了帮姐姐转移注意,暂且听着吧。”
她问道:“临行前,你不去见她吗?”
“不见。”柳相闻说得果决。
“这次不见,万一”柳玄灵摁摁太阳穴,把这些不好的念头都摒除,才再开口道:“无碍,等你回来再见也不迟。”
柳相闻“嗯”了声,“我不在的时候,姐姐替我多关照关照她吧。”
“你这话说的,以我的身份,我哪里有资格关照她。”柳玄灵失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姐姐,你不要取笑我了。”柳相闻抬手,示意她停嘴。
柳玄灵意思意思点两下头,算是放过他,但她还是再次确认地问道:“你当真不去见她?”
柳相闻停顿了会儿才答:“我有另外要见的人。”
“另外要见的人?”柳玄灵困惑:“你与之交往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我全都知道,他们与你交情又不深,你这个时候去见他们是为什么?”
“姐姐误会了,我不是要去见他们。”柳相闻无奈地笑笑。
柳玄灵:“那是谁?”
柳相闻:“以后再与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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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爹,这个好看吗?”沈玲珑折了朵纸花,献宝似的举到沈鹤知眼前。
沈鹤知宠溺地笑笑,很给面子地称赞道:“好看。”
说话间,李成的身影出现。
沈鹤知朝他的方向看去,淡声问道:“送去了?”
李成答:“送到了。”
“结果如何?”
李成挤出勉强的笑容:“公主不收您的邀函。”
沈鹤知扬了扬眉,回应道:“哦,这样啊。”
他的声线没什么过大的起伏,平稳到让人听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成想了想,试探地说:“要不属下再去送一次?”
“不必了,”沈鹤知支着修长的手,抵在下巴处,仿佛早有此预料,神情从容地说:“她只是承认不躲我,又未答应见我,你再送多少次,结果也跟如今相同。”
李成点头称是的时候,管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了。
李成眼睛一亮。
而沈鹤知也稍稍坐正,理了理衣衫,确保没有不整之处,才用黑白分明的眼看向管家,轻声道:“说吧,谁要见我。”
对方还未开口,他已兀自从椅子上起身。
“是柳相闻柳公子。”管家说道。
沈鹤知的动作顿住,他轻蹙眉头,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他来见我做什么?”
管家缩着身子:“小人也不知。”
若在平时,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拜访,沈鹤知定然以不见二字回绝。
但柳同怀出征在即,他想,柳同怀许是托柳相闻来给他传递什么消息,略微思忖后,启唇道:“让他进来吧。”
沈鹤知命令着李成:“把小姐带下去。”
他重又在椅子上坐好,身子慵懒地倚靠着,面无表情地望向来人。
这副冷若冰霜的做派,没有让柳相闻感到慌张,他有礼有序地问好。
沈鹤知自下至上地扫视他一遍,便偏转视线,问道:“你父亲找我何事?”
柳相闻:“不是我父亲,是我,我有话想问您。”
沈鹤知回眸,看着眼前人,轻笑声,不甚在意道:“什么问题?”
柳相闻来时想过许多问话的方式,也想尽力维持镇定,委婉地、旁敲侧击地从沈鹤知嘴里问出真相。
但等真见着人了,对方那股毫不掩盖的轻视,难免让他生出点反抗的情绪。
问起话来,也就直接许多:“大人钟情公主吗?”
沈鹤知斜睨他一眼,冷漠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曾经,纵然柳玄灵如何添油加醋地说沈鹤知为博公主欢心,做卖女求荣的事,柳相闻也从未在意过。
因为在他眼中,公主与沈大人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他们互不干涉,互不在意对方。
所以姐姐说的事,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清楚沈大人对公主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后来沈鹤知冒死抗婚旨的事,也成功印证了柳相闻的想法,但,他的想法发生转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在跟公主相处的过程中,他近乎直觉般,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尖锐的敌意,纵然沈鹤知隐藏得很好,看公主的眼神也平淡无痕,可他同为男人,还是感受到了。
但他如何想,也只是他想,沈鹤知究竟是什么打算,柳相闻无从得知。
他只能亲自来问,问清楚了,他才能走他的下一步。
姐姐方才与他说的话,提醒了他。
想到这儿,柳相闻倏然抬头,朗声开口道:“因为我要娶公主。”
语毕,四周一片阒静,秋风寂默,叶落无声。
沈鹤知眯着眼,那淡然优雅的伪装,终于没
了个干干净净。
他冷声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64章 第64章当面挑衅
迎上对方冷的掉渣的语气,柳相闻应对自如:“当然知道。”
沈鹤知的唇角抿出凉薄的弧度,他讽刺着柳相闻的不自量力:“公主是你想娶便能娶的?你凭什么娶,拿什么娶,你觉得有这个资格吗?”
柳相闻跟在他后头笑,语气不算好:“不论我有没有资格,但刚拒婚没多久的您,一、定、没有资格。”
他在说“一定”两个字时加重语气,就像对方嘲笑他不自量力一般,他则在提醒对面不要痴心妄想。
“大人不是那愚钝之人,定然听得懂相闻的意思,”柳相闻接着道:“我今日来此,别无他意,只是想请大人勘正错误,摆对您的位置,不要再与公主过多牵扯。”
沈鹤知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公主要做什么,是她的事,她想与谁接触便与谁接触,与你何干?”
“虽然是与我无关不错,但公主与何人交往都可,唯独与大人不行。”柳相闻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沈鹤知稍来了点兴致:“听柳公子此言,我在你眼中,似乎是什么不堪之人?”
他对着柳相闻,看似夸赞,实则讥讽:“敢如此污蔑朝中重臣,柳公子胆气十足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将所知所感一一道出罢了。”柳相闻自顾自说了下去,丝毫没被沈鹤知给压迫到。
“大人既然拒了婚,便是没有与公主共度余生的意思,既然如此,您何必做些令公主误会的举动?难道您是想羞辱公主,玩弄公主吗?”
他看沈鹤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下三滥的地痞流氓。
沈鹤知前后相悖的言行举止,在他自己看来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玩弄女子感情、又不愿负责任的形象。
柳相闻不知此次出征能否归来,临走前,他左思右想,终归是放心不下单纯的公主,担心她受奸人蒙蔽。
所以特地上门,想要由他这一番刺耳直接的话语,令沈鹤知感到羞愧,从而让他放弃羞辱公主的打算。
但对方听完他的这些话,并未出现类似恼羞成怒的情绪,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如琢如玉的脸在日光下越发耀眼。
沈鹤知甚至还能勾着唇,轻笑出声:“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他缓缓起身,姿态孤傲地走到柳相闻跟前,俨然是没把人放进眼中的意思。
两人身量相差无几,但沈鹤知的气势却莫名压柳相闻一头。
清冷的男人漠然开口:“先不论我与你父亲同为朝中重臣,不由你信口侮蔑,便是我为凡俗百姓,论资排辈,算起年纪来,也是虚长你几岁。”
他将修长的手轻轻地按在柳相闻肩头,语气虽缓,但暗含千钧之力,“你父亲就是这样教导你与长辈说话的?你的礼节全学到哪里去了。”
柳相闻激动的心绪,遇着这话,像是淋了冷水的火苗,霎时偃旗息鼓。
他的所作所为虽出于正义,但确实于理不合,他没资格教训沈鹤知。
柳相闻愣了一下:“我”
沈鹤知收回手,冷冷地望着他:“长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念在你父亲的份上,今日话我只当未听过,”他斜睨管家一眼,吩咐道:“还不把柳公子带走。”
管家恭恭敬敬地诶了声,朝柳相闻笑道:“柳公子,您请吧。”
柳相闻抬头,还欲再多说几句,但沈鹤知早已不在原地,扔下他转身就走。
见状,他就是再有千言万语,也只能都咽下去,顺从地跟在管家后头离开。
沈鹤知回到书房,紧闭大门。
他静静地思考,以两只手撑在桌面,脊背弯成一个美妙的弧度,流水般的青丝于他肩头倾泻。
柳相闻的自以为是,虽让他感到不喜,但同时,他也从他的话中领悟到点东西。
柳相闻说得没有错,刚拒婚没多久的他,的确是这个世上最没资格娶公主的人。
想到这儿,沈鹤知的手不由略微收紧,淡青色的血管瞬间浮于手背。
他没有时间让央央慢慢恢复记忆了。
他如今必须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与她再立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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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李贵妃面色青白地靠在秦景怀中,一行清泪顺着她的桃花面落下,她说话的声音发着颤,似乎害怕极了:“皇上,孩子孩子该不会”
“不会的,你跟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秦景轻声地安慰着她,抱她的手稍微收紧些,试图以此让她感到些安全。
但李佩兰还是忧心忡忡,梨花坠雨般地道:“臣妾好怕。”
秦景深吸口气,不悦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天石,厉声问道:“贵妃的身子平日都是你在调理,你是怎么做事的?!”
李天石跪在地面,身子抖得都停不下来,虚着声音道:“臣也不知道娘娘怎么会突然出血,明明明明”
他明明了半天,也没明明出个所以然来。
秦景一拧眉,正准备将火气撒在他头上,李佩兰却是伸出娇嫩的手,轻抚上他手背,体贴又温柔地道“还请皇上不要责怪李太医,这一切皆是臣妾自己身子弱的缘故。”
“李太医医术高明,做事小心,心思也细腻,臣妾一直觉得他不错,而且他还是李家人,在照料臣妾的事上,怎么都比旁的太医更用心,若皇上今日降罪于他,臣妾恐怕就要无人可用了。”
李天石顺着她的话为自己求情,恳切道:“求皇上明察,臣为保贵妃身体,已然竭尽全力地在做事,日夜不敢休,若皇上不信,大可派人去太医院问询,臣这几日,一直都在太医院待到三更天才离去啊。”
秦景知道他不敢撒谎,但脸色还是沉着,“若事实真如你所言,贵妃的身子为何总不见好?”
锦绣这个时候开口道:“先前治不好的时候,钦天监的监正说是因为天象流年,如今大殿下已然在抄血经了,娘娘身子还不见好,依奴婢看,那便只能是旁的由头了。”
秦景看了她一眼,问道:“什么由头?”
“娘娘是因为因为太过担心孩子,所以才养不好身体,”锦绣说:“娘娘朝思暮忧的,自然平添清瘦,无心养病了。”
秦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问她道:“是如此吗?”
李佩兰在他怀中缩了缩身子,显得弱小可怜,低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臣妾也知自身有错,但万望皇上能体念臣妾怜子之心,不予计较。”
“朕知道了。”秦景放下她。
李佩兰朝他伸手,“皇上”
秦景起身,背对着她,过了会儿才道:“朕日后会复飞白封号,但他的禁足不会解得那样快,他犯了错,朕必得罚他。”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安心养身子吧。”
说罢,他便出大步出门,王勋紧忙在后头跟上。
待秦景走远了,锦绣才松口气,高兴地朝李佩兰道:“娘娘,奴婢就知道,您的谋划一定能成事。”
她说着又朝李天石笑道:“李太医,您说是不是啊?”
李天石这两天来受的惊吓,差不多够他品味一辈子了,但他只能忍着,不好朝人抱怨,面对锦绣的话,他扯着唇角,勉强地露出个笑容,应承道:“是是是。”
李佩兰用了药,是实打实地感到难受,但她想起皇帝方才说过的话,身体难受之余,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紧握着锦绣的手,狠狠道:“这才只是开始罢了,本宫要一步步的,把本宫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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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有些着急地抬头,朝远处看。
双儿在一旁宽慰道:“柳小姐约了您,就一定会来的,咱们再等等吧。”
柳同怀跟柳相闻早早地去了军营,今日会直接率队出征,柳玄灵见不到他们,便约了秦香絮,打算在城墙上,目送他们离去。
秦香絮记得约定的地点是在朱雀门没错,她也确实在这儿等了,但柳玄灵却迟迟不出现。
都快过了约定的时候,马上军队就要从朱雀门经过,柳玄灵再不来,就见不到她父亲了。
“这样的日子,她总不能是睡过头,就算睡过头,她府中下人也一定会提醒,”秦香絮皱着眉想,“她该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双儿摇了摇头,道:“再大的事,
能比眼下这事重要吗?”
秦香絮在想要不要派人去将军府催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惊喜回头,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她要见的人。
沈鹤知眼神微怔,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公主,真是巧合。”
秦香絮皱了皱眉,问道:“你也是来送柳将军的?”
沈鹤知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真诚:“自然。”
秦香絮想他与柳同怀同为父皇做事,也许私下有什么交情也说不定,毕竟上次柳同怀母亲的寿宴,他也参加了,就不再怀疑沈鹤知,只翘首以盼地等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柳玄灵。
她最终没能等到。
日头渐渐爬上来,沈鹤知原一言不发地伴在她身边,此刻也开口道:“公主,再不去城墙上,待会儿军队行进至此,您势必会——”
“我知道了。”秦香絮说完,不再犹豫,干脆地走到台阶边,正准备攀登。
她伸手之前,有人率先把手伸了过来,动作熟练至极。
秦香絮侧身看着沈鹤知的手,与他的长相一样,他的手生得极为漂亮,根根如玉,纤长笔直。
她抬头对他说:“你伸手伸得未免太自然了些。”
沈鹤知顿了下,收回手,白瓷般的脸上泛起一抹淡笑,他说:“早年间习惯了。”
秦香絮敏锐地捕捉他话语中的关键词:“习惯?”
沈鹤知轻轻摇头,以手抚了抚衣襟,像是在按捺,给秦香絮的解释也只有一句:“公主当臣什么也未说吧。”
他不肯说,秦香絮不好逼着问,就在双儿的搀扶下,迈着台阶,逐渐走到城墙的最高处。
她甫一站好,驻足远视,就见大军压境,蚂蚁似的,黑压压覆过来。
柳相闻骑在马上,在经过朱雀门的时候,略微抬了抬头,他记得姐姐说过,会在晌午的时候,带着公主在这里看他。
他只是借着看姐姐的间隙,稍看一眼公主而已,他在心中如此说着。
但柳相闻没能看到姐姐,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公主,还有她身边那个长相清冷的男人。
沈鹤知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呢?
柳相闻没时间细想,也顾不上想,因为在视线所及处——
他看到沈鹤知轻轻地将手搭在公主肩头。
然后朝他挑了挑眉。
第65章 第65章央央第一次主动
秦香絮只觉肩上一沉,反应过来,就抬手把他的爪子拍开,不悦道:“你碰我做什么?”
沈鹤知被拍开后,整个人先是愣住,随即就垂眸,看着他那只被打开的手。
——这是央央第一次主动碰他
秦香絮见他看着手不发一言,心想该不是她用力猛,把他打痛了?
上次在公主府,他来接玲珑的时候,她瞧他就是一副脆弱到似乎随时没命的模样。
她思考间,沈鹤知已兀自收手,淡然答道:“见公主衣衫落了灰,便想着替公主拂去罢了,没承想叫公主误会。”
秦香絮:“落灰?”
登台阶的过程中,衣裳不小心沾到城墙上的灰尘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没抓着这点子怀疑不放,给沈鹤知定下“心怀不轨”的罪责,只是开口道:“那也不用劳烦沈大人大驾,本公主身边又不是没人。”
沈鹤知微笑:“一时情急,便失了分寸,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秦香絮多看了他两眼。
沈鹤知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在秦香絮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公主觉得柳公子如何?”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秦香絮不解。
“臣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罢了,”沈鹤知长眉微皱,语气同情:“他年纪轻轻,胆识绝人又才冠群雄,若是于此一战身殒,可得引不少京中女子落泪。”
他看着秦香絮:“柳相闻毕竟算得上良配,公主不觉得吗?”
秦香絮原先是觉得他不错来着,但后来变了主意,眼下沈鹤知突然发问,她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快速回道:“不。”
“不?”沈鹤知脸上显出些讶异的神色,“公主觉得他不好吗?”
秦香絮不能厚脸皮地说是因为柳相闻喜欢她,沉默会儿,另想了个借口敷衍道:“怕他死了,我要守寡,也怕他戍守边疆,让我守活寡。”
沈鹤知以手抵着下巴,低不可闻地轻笑一声,“那照公主的意思,是想找长居京城的文臣了?”
秦香絮本来想说不是,但视线由城墙往下,眼尖地看到点什么,又凝眸仔细确认两遍后。
她把双儿喊到身侧,说道:“去,你去把她带上来。”
李凝娆不情不愿地被“请”上来了,她行完礼,一脸警惕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说着自己的阴谋论:“难道你一直在派人跟踪我吗?”
秦香絮很想翻白眼,但碍于身份,她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端庄,笑道:“百姓粗布麻衣,不是黑就是灰的,而你一身锦绣绫罗,试问有哪个瞎子才会看不见呢?”
李凝娆听完,低头紧捏着她艳红的袖口,问道:“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是想做什么?”
秦香絮回她:“既然你要送柳相闻,就干脆点,站到这上面来,在下面守着,你看得清楚吗?”
她说完,又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说你其实是想上来的,但见我在此,所以才故意避而不来?”
李凝娆不吭声,脑袋也垂着,让人看不到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秦香絮突然喊道:“李凝娆,抬头。”
李凝娆被她这声音惊到,倏然抬头,见秦香絮湛然清透的双眸,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你是习惯了低头,习惯了屈服吗?”秦香絮问她:“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死也不会跟我低头。”
她轻笑出声:“自己说过的话,忘得这样快?”
“我、我”李凝娆想反驳,发现无从可辩,人就从炮仗变成了哑炮。
秦香絮叹口气,朝她说:“站在这里,站在最高处,你已经想看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了,为什么要不看呢?”
她回眸,有些不解:“你在怕什么,怕你爹斥责吗?可再叛逆的事你都已经做过了,你若真怕他,你根本不会做那些。”
秦香絮两只手撑着下巴,眼看着柳同怀领着军队越走越远,不多会儿,身边传来阵脚步声。
李凝娆也趴到了城墙上,就在她的另一边。
秦香絮看着看着,突然叹了口气道:“她还是晚了。”
问她的人是沈鹤知:“公主在指谁?”
秦香絮回道:“自然是邀约我的人啊,不然我好端端的,怎会来此。”
沈鹤知乌沉的眼盯着她。
他笑道:“臣还以为是与公主缘分所至,所以我二人才会在此不期而遇。”
秦香絮不接他的话,见军队已远,而柳玄灵未来,她没有再在这里多待的意思,抬步欲走。
身边的李凝娆突然蹿出来,拦在她去的路上。
秦香絮想都不想就道:“你又要说‘绝对不会谢谢我了’是吧,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让开。”
她话说完,李凝娆第一时间没有动身,而是迟滞一会儿才退开身子,让出道路。
秦香絮往前走。
路过李凝娆的时候,她果不其然是冷哼一声,僵硬地开口道:“你知道就好。”
秦香絮轻呼口气,对此不甚在
意,只是在想,柳玄灵究竟跑哪儿去了。
一直被惦念着的柳玄灵,这会儿很不好受。
因为她发现今日是她此生最倒霉的一天。
她早早洗漱梳妆,临到要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橱中所有衣服都不翼而飞,好不容易找母亲要了件轻嫩点的衣服,又发现家中所有马车都被人卸了车辙。
好,马车坐不了,她骑马总可以吧,可是等到了马厩,家中的马全被人喂了泻药,这会儿支起身子都费劲,更别说驼她。
柳玄灵急得就差没拿手在头发上抓,把自己抓成女疯子了,但再急,她也得赶路。
朱雀门离她家府邸有些距离,她今日虽然早起,但耽搁了这许多时辰,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她借了邻居家的驴车,也不要车夫了,干脆自己拉着缰绳,急匆匆地朝着朱雀门赶,结果在街道的一个拐角处,突然和另一辆马车撞上。
两相碰撞,都有或多或少的损伤,但更关键的是。两辆车还一起卡在了拐角的位置。
柳玄灵有驴车时间都紧凑,这下子没了驴,她还不立马明白——她不仅要爽约公主,而且还要见不到她父亲了。
一时间悲伤倾盆,抱着膝盖就开始放声大哭。
秦飞鸿听着外头那声震天响的动静,双手用力地捏紧。
她有什么好哭的,他才想哭呢!
父皇刚下急召令他进宫,说有要事相商,他就马不停蹄地出门,因为出门匆忙,他喉中感到口渴,便想着在车厢里用口茶。
结果茶刚倒好,还没喝呢,马车轰的一撞,热茶把他烫得跟狗似的摇头晃脑不说,前襟的衣服也湿了。
他这副模样,怎么去见父皇?
而这个耽搁他的女子,犯错在先,竟还先哭上了。
真是岂有此理!
车夫隔着帘帐,朝里头道:“殿下,是个姑娘。”
秦飞鸿黑着脸回应道:“废话,要你说?!”
这姑娘吼的一嗓子,差点给人耳朵给震碎,谁听不出来她是个女的。
秦飞鸿伸手抹了把脸,很不高兴地想,别说什么姑娘了,这次就是他老娘来,他也要发脾气!狠狠地发!
他掀开帐子,跳到地上甫一站稳,就伸出食指,用力地指着那哭着的人,冷笑着威胁道:“敢得罪本殿下呵呵,你完蛋了。”
柳玄灵只顾着哭,因为太过伤心,她都没听到她的哭声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在跟她说话。
丫鬟倒是注意到了对面马车上的皇家印记,但光她知道不顶用啊,她家小姐不理人,她眼看着秦飞鸿脸色越来越黑,而小姐依旧理都不理。
丫鬟着急又害怕的,没忍住,就也跟在柳玄灵后头大哭起来,哀嚎道:“爹啊——娘啊——女儿还没给你们尽孝啊,怎么就要离开你们了——”
主仆俩要不能当上主仆呢,哭起来的嗓子都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的,给秦飞鸿都看傻了。
他寻思他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长相,怎么还没说两句话,她们两个就哭得抱作一团。
秦飞鸿皱着眉,朝那姑娘走过去两步,拿脚踹了踹她的驴车,说话没好气道:“喂,本殿下——”
“呜呜呜”
柳玄灵抱着膝盖哭,哭得有点喘不上气了,就抬头吸了两口,泪眼模糊中,依稀看见有谁站在她跟前,只是那人一看到她的哭相,就跟见到鬼似的往后大退三步。
秦飞鸿连马车也不要了,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侍从虽然不解,但还是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只有秦飞鸿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要是他没记错,宫里头那些娘娘,不是个个粉腮细雪,有泪轻流,哭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吗。
怎么刚才那个姑娘就那么埋汰?
真是要命了。
他就没见过那样式的哭法——
眼泪鼻涕都糊在一起,整个人面目全非啊!
秦飞鸿想得浑身一颤。
太吓人了,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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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未久,夜阑风静,月色银白得毫无斑驳,铺着一地不含涟纹的霜,圣洁婉约到了极致。
公主府威严华贵的朱门紧闭,钉帽鎏金,九路纵横,十分醒目,门环基座的兽首,大张獠牙,威怖十足地盯着来人。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这澄明的月色下,几乎无所遁形。
沈玲珑紧紧地揪着沈鹤知的手,细白的脸上愁眉不展,她担忧地问道:“爹爹,咱们这样能行吗?”
沈鹤知垂眸看了她一眼,勾唇笑道:“成功与否,后果都由爹爹承担,你怕什么?”
沈玲珑叹口气,妥协道:“那好吧”
沈鹤知抬手,叩响门扉,唤醒了打瞌睡的侍卫。
他轻声道:“求见公主,烦请通报。”
第66章 第66章(改了错字)托付
“沈鹤知?”秦香絮讶异道:“他这个时候来见我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晴雪摇摇头后,又说:“那公主,您要见吗?”
沈鹤知好端端的不挑白天来,非挑这个时候,很难不让人多想,秦香絮怕因为她说不见面,耽搁什么重要的事,就还是答应了。
她叹了口气说:“见吧。”
秦香絮稍稍整理了两下衣服,确保仪容没有问题,才走出房门,去了会客堂。
那里,沈鹤知已然在等着了,见她到,当即起身,很是恭敬地叫了声“公主”。
秦香絮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刚坐到上座,就直接地问道:“说吧,大晚上来找本公主,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鹤知:“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臣近来公务加身,得在外耽搁几日,无法旁带玲珑,但又担心她在府中孤苦无依,若发生事也无人照料,所以才半夜登门,想求公主帮忙。”
秦香絮看了眼他抱在怀里的沈玲珑,或许是因为等的时间久了,或是夜深,她已经困倦到在沈鹤知怀中睡着,但睡的并不安稳,眉毛轻皱着,似乎在担忧什么的模样。
在听到沈鹤知提议的那一刻,秦香絮其实是心动了的。
玲珑之前来她府中几日,之后突然一走,她就想她的紧,只是碍于身份情面,不好那么不矜持地去找玲珑。
如今沈鹤知主动把玲珑送过来,简直就是在她瞌睡的时候递枕头。
秦香絮很想一口答应,但还是装了装样子,出声问道:“本公主凭什么帮你?”
沈鹤知第一时间没有作声,只是垂眸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女儿,冠玉般的脸上浮现点失落。
眼下浅淡的乌青衬着细腻的肌肤,十分明显,令他的疲倦感也加重几许。
此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在官场叱咤风云的群臣之首,而只是一个担忧女儿的脆弱父亲。
沈鹤知看了沈玲珑很久,才终于抬起头,朝秦香絮露出个浅淡的苦笑,也不知是烛火倒映还是别的缘由,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似乎泛着一点红。
秦香絮以为是她看错了,但还未来得及看清,沈鹤知就遽然起身,抱着沈玲珑,朝她微微躬身。
语气中带了点受伤与虚弱:“是臣逾矩,今夜不该来此叨扰公主的,臣知罪,这就离去。”
他的语气听得秦香絮一愣,让她不由得开始回想她方才说过的话。
她记得她好似没有严辞拒绝,语气也算不上凌厉,怎么沈鹤知却如此反应。
她正想着呢,原本在沈鹤知怀中熟睡的沈玲珑醒了。
她用软乎乎的手揉了揉眼睛,还对自己所在之处毫无察觉,过了会儿,脑袋清醒点,才看着秦香絮,鼻音重重地问道:“爹爹,公主怎么会来我们家呀?”
沈鹤知用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玲珑,咱们如今是在公主府。”
“公主府?”沈玲珑因为惊讶,说话的声音变大了点,问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公主府?”
“是爹爹不好,爹爹忙于公务,无法好好照料你。”沈鹤知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只一味地说着他的过错。
沈玲珑脑袋瓜却是聪明,一下子就想清楚其中的关窍,缩在沈鹤知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朝秦香絮所在的位置看去一眼,低语道:“公主不要我吗?”
她说着又自我反驳起来:“不会的,公主可喜欢我了,她才不会不要我——”
“玲珑!”沈鹤知喊着她的名字,厉声打断她的话。
沈玲珑鲜有被沈鹤知这样冷然对待的时候,心中一委屈,眼泪也就不受控制地渗出来。
沈鹤知舍不得用冷厉的语气对待女儿,但他还是强撑着,继续道:“公主已然说了不收留你,你还如此作态,是要令公主难堪吗?”
他说着朝秦香絮欠了欠身子,“让公主见笑了,臣这就带着女儿离去。”
秦香絮眼看着沈玲珑用受伤的表情望着她,心中一痛,也顾不得矜持,抬手令沈鹤知停下脚步,开口问道:“本公主什么时候说不要玲珑了?”
沈鹤知离去的步子一顿,他转身,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公主您的意思是。”
秦香絮都开口不让他走了,再装样也就没有必要,干脆地道:“你不在的日子,玲珑就交给我吧。”
沈玲珑因为高兴,面色都泛着红,眼睛也亮亮的。
她语气兴奋地朝沈鹤知说:“爹爹你看,我就说公主不会不要我的!”
相比她的激动,沈鹤知镇定自持很多,他朝秦香絮颔首:“臣多谢公主。”
秦香絮朝双儿道:“你去把玲珑抱过来。”
双儿点头:“是。”
她从沈鹤知手里,接过了沈玲珑。
沈玲珑被秦香絮收下,虽然很高兴,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爹爹,即使被双儿抱在怀里,也朝着沈鹤知伸手,不舍得地说:“爹爹,你不能忘了我,得空了一定要来看我。”
沈鹤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轻笑道:“不会的,爹爹怎么可能忘了你。”
得了他这句回答,沈玲珑才安心,乖乖地缩在双儿怀里。
秦香絮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朝沈鹤知说:“玲珑在我这儿,你尽管放心,还有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沈鹤知垂首敛眉,又是一句:“臣多谢公主。”
秦香絮摆摆手,不甚在意地带着沈玲珑下去。
沈鹤知还留在原地,似乎在依依不舍地看着沈玲珑。
等过了会儿,他才转身离开。
一离开公主府,李成就从暗中冒出来。
沈鹤知淡漠地望着李成,脸上原先不舍悲恸的表情,早跟潮水似的褪了个干净。
他那张白璧无瑕的脸,又恢复成无情无绪的样子,颀长的身躯在月色下宛如修竹,不可摧折的冷绝模样,跟方才的脆弱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沈鹤知回眸看了眼公主府紧闭的朱门,因为心情好,尾音比从前上扬些:“回去吧。”
李成在暗处把主子的变脸全程看了个清楚,愕然之余,更多的还是称赞。
主子就是主子,连演戏都让人挑不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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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是跟沈玲珑一起睡的,她既然跟沈鹤知保证了要照顾好他女儿,就一定会做好,所以就索性就跟沈玲珑常日待在一起,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虽然从前听宫里的娘娘抱怨,都是说孩子有多么多么不听话,她们养育一个孩子是多么多么费心,但秦香絮觉得养沈玲珑还是很省心的,她比起旁的孩子听话,长得漂亮,脑袋瓜也聪明。
想着想着,她竟然有点羡慕沈鹤知,羡慕他有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
思考间,一抹鲜亮的橘黄色突然出现在眼前,秦香絮怔愣会儿,才问着晴雪:“玲珑说要换衣服,你怎给她换成这样?”
双儿虽然性子活泼适合跟小孩子玩,但秦香絮担心她粗手粗脚的性子会照顾不好沈玲珑,所以就命性格稳重点的晴雪来托把手。
她是觉得晴雪即使没照顾过孩子,但凭着一颗细腻的心,大抵也不会出差错,只是等秦香絮看到橘黄的沈玲珑,她觉得她的想法可能还是错了。
沈玲珑全身上下,从脚到头,所有穿的戴的,都一应是橘黄色,人就跟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似的,要是沈鹤知看到他女儿这幅鬼样子,估计当面不说,背地里也要指责她的不是。
秦香絮面对着橘黄的沈玲珑,觉得眼前一黑,伸手招来几个丫鬟,命令道:“快快快,快把她的衣服换了。”
丫鬟闻声就想牵着沈玲珑下去,沈玲珑却一个扭身,躲过去,扬着巴掌小脸就跟秦香絮道:“我不换哦。”
秦香絮不解:“可是你这样穿不好看。”
沈玲珑低头看了眼自己:“但是我要跟小橘套近乎,不这么穿不行的。”
“小橘?”秦香絮突然听到个陌生的称谓,问道:“谁是小橘?”
双儿想了想,解释道:“咱们府里最近来了只野猫,浑身毛发橘黄,想来玲珑小姐口中的小橘,就是它了吧。”
秦香絮对着沈玲珑问:“是吗?”
沈玲珑点点头,说:“对哦。”
秦香絮:“那你也不用非得浑身上下都穿橘黄色。”
沈玲珑:“但是小橘很警惕诶!我觉得我只有穿成这样,它才会跟我玩!”
秦香絮觉得沈玲珑才来公主府,小橘大抵不会与她亲近,即便她穿成这样。
但为了不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秦香絮选择不说这些,只笑道:“那你去找找小橘,看看它跟不跟你玩。”
沈玲珑领着一群丫鬟,欢天喜地地跑在前头,秦香絮正准备跟上,后头却来了人。
秦飞鸿被人领着进来,见着秦香絮,开口解释着来意:“我办事顺路经过这里,就进来瞧瞧,没碍着你哪里吧?”
秦香絮很不留情面地说:“你都进来了,我若真有事,你不是已经碍着?”
秦飞鸿脸上的笑意一僵,他知道秦香絮此话只是玩笑,也就没有当真,而是看着不远处那道橘黄的小身影,反应了会儿,问道:“沈鹤知的女儿?”
秦香絮对他注意到沈玲珑并不意外,或者说,就依今日沈玲珑的穿着来看,他若不注意到,她才要感到意外。
她承认道:“是。”
秦飞鸿白净的脸上刚浮现点八卦的神色,就被秦香絮打断:“之前就说过,此事说来话长,你问我,我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不想秦飞鸿再过多追问什么,继续道:“你办事途中来我这里,事情办完了吗?没办完就早些走,别耽误了。”
看上去是在关心秦飞鸿办事进度,但不是傻子的人都能听出,秦香絮这是在赶客。
秦飞鸿显然没打算就这么离开,嬉皮笑脸地应付道:“我好不容来一趟,还又说了这许多话,喝口茶再走也不迟吧?”
秦香絮当即朝下人吩咐道:“去给二殿下准备茶水。”
正当时,又有丫鬟跑进来,朝秦香絮道:“公主,柳小姐求见您。”
秦香絮本来就想知道柳玄灵那天没来是去哪儿了,只是沈鹤知突然把沈玲珑交过来,她暂时抽不出身去柳府问,这会儿柳玄灵来倒是正好,就朝那丫鬟道:“把她从会客堂带到这儿来。”
柳玄灵被带来后,行完礼,就立马十分歉疚地道:“我那日不是故意要爽公主的约的,实在是遇到了——”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先愣住,因为她遇到的那些事,足够用离谱来形容,要是公主问她具体发生什么事,她似乎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在柳玄灵纠结的时候,秦香絮却是松了口气,说:“你没事就好。”
那日是送柳同怀的重要日子,柳玄灵无故缺席,秦香絮还曾担忧过,她是不是遇着险情,眼下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她的担忧才尽数散去。
柳玄灵没想到她爽约的事,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揭过去,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
秦香絮轻笑说:“好了,在你眼中,难道我就是那样不好相与之人吗,坐下吧。”
闻言,秦飞鸿有些不满地道:“凭什么她来就能坐下,我就要走,这不公平。”
秦香絮笑着问:“那你要办的事办完了吗。”
秦飞鸿心虚:“没有。”
秦香絮:“那不就成了,你有事在身,我若强留你,那才是不对。”
秦飞鸿被堵得哑口无言。
秦香絮见丫鬟端着茶壶过来,朝额头布汗的柳玄灵道:“你来的一路上匆忙,想必也累了,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秦飞鸿倒了杯茶。
柳玄灵接过,说了声多谢。
秦飞鸿震惊:“这是我给自己倒的。”
柳玄灵的手顿住。
秦香絮朝秦飞鸿看去一眼,说:“一杯茶而已,你跟她争抢什么?”
秦飞鸿撇撇嘴,没再管柳玄灵,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的时候,他听着秦香絮跟柳玄灵交谈,默默地陷入沉思。
总觉得,这声音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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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李凝娆闻着未央宫满室的药味,轻轻皱了皱眉,随后行礼问道:“姑母的身子最近可有好些了?”
李佩兰在锦绣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她身着单薄的寝衣,面色苍白到甚至比衣裳还要白上几分,眉眼间俱是疲态,整个人瘦弱极了。
李凝娆记得上次见着姑母的时候,她还不是这般模样,但这才过了几个月,姑母就整个变了。
李佩兰说话的声音细弱无比,不仔细听,都几乎听不清楚,“你可算是来了。”
她语气虽轻,但暗含责怪的意味。
李凝娆听出来了,但还是装作没有听出,只装傻地微笑道:“外头有事耽搁而已,侄女已经尽早赶来了。”
李佩兰显然对她这说辞不大相信,“你能有什么事?你不是成日地待在府中吗?”
李凝娆还是在笑:“姑母不肯信,那我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处。”
李佩兰轻呼了口气,知道现在不是跟李凝娆纠结她来的早晚的问题,将话题从这上头掠过,直接道:“本宫要你从宫外头带点东西。”
李凝娆出声道:“长姐呢,长姐平日与姑母最是亲近,若姑母有事,长姐应是第一个来的,若我抢了她的功劳,我怕长姐要怪罪我。”
这倒不是她不想帮李佩兰想出的借口,而是事实便是如此,虽然李凝艳跟李凝娆一母同胞,但李佩兰是更偏爱作为嫡长女的李凝艳的。
这份偏爱,在李凝艳嫁给秦飞白后,就更加不掩饰。
因而李凝艳仗着这份偏爱,一直都不许李家旁的女儿亲近李佩兰,若李凝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跟李佩兰来往,她出于嫉妒,确实是会问罪。
李凝娆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李佩兰也清楚,但如今飞白被禁足,李凝艳作为他的侧妃,成日出入皇宫,实在不像话。
若可以,李佩兰当然也想选李凝艳,只是受情势所逼,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开口道:“你姐姐那边的事,有本宫处理,你无须担忧,只要尽心为本宫做事即可。”
闻言,李凝娆也不再犹豫,张嘴问道:“带什么?”
李佩兰没说话,只是让锦绣递过去一张写了字的白纸。
李凝娆打开看了两眼,上头都是些药材,她虽然不通药理,但也明白,太医院什么药材都有,姑母想要便能要来,如今叫她从宫外带,怎么想,都只能是一个原因。
——那就是这些药材,不该用在孕妇身上。
“出了事的话,算谁的?”李凝娆抬头,看着床榻上那个虚弱至极,眼神却隐含锐利的女子。
李佩兰轻笑了下,面上带了点满意:“你很聪明。”
李凝娆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姑母也是。”
“不过既然你聪明,就应该知道方才的话不该问,你作为李家人,与本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本宫的这个忙,你必须帮。”李佩兰不容置喙地开口。
李凝娆捏了捏手中的纸,沉默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她将其收好。
李佩兰又问:“先前你在安华寺,遇上过合阳?”
李凝娆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长姐既然什么都与您说了,您又何必再问呢?”
“是本宫想问吗?还不是你太过没用,总是不成事。”李佩兰皱着眉。
李凝娆一听便知姐姐将失败的缘由都归咎到了她身上,但她也不想争辩,因为在姑母眼中,她是哪儿哪儿也比不上姐姐的,为自己争辩,也只会被当成是在推诿责任。
李佩兰见她不开口,就更加觉得气愤,斥责道:“合阳胸无点墨,她除了皇上跟皇后的宠爱,什么都没有,你居然会输给这样的人,本宫真是看错你了。”
李凝娆想说“您不是一直在看长姐,从未看过我吗”,但她念着姑母的身体不好,又加上对方还在气头上,她这样回答,讨不来什么好。
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咽下去,转而道:“我从未与她比试过什么,怎么就算输?”
李佩兰横眉冷对道:“你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日安华寺走水,你狼狈离开,而她能被沈鹤知收留,你便已是输了。此外还有诸多事,本宫全都知晓,你倒是说说,你哪里不曾输?”
她越说越气:“皇后压着本宫便也罢了,她那无能的女儿凭什么也压着你?”
李凝娆静静地看着姑母崩溃,印象里,姐姐似乎也这样崩溃过。
看上去就仿佛不管她们前半段的人生多么耀眼,只要嫁给一个男人,她们就会像被鬼魅夺舍一般,彻底改头换面,变得歇斯底里。
从前,李凝娆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毕竟她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如此,她身边人也是如此,从她母亲,到她姑母,再到她嫡亲的姐姐,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活。
可现在,李凝娆觉得她想要的人生,大抵不是这样的,所以面对李佩兰无穷无尽的指责,她也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开口道:“她不是您口中那样无用的人。”
李佩兰皱眉:“你在替秦香絮说话?”
“没有替她说话,”李凝娆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李佩兰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凝娆没回答她这问题,只是举了举手中的纸张,弯着眉眼说:“这上头的药材有好多都是侄女未曾见过的,要是准备,想必要费些功夫,我估计是不能久伴姑母了。”
她这话出来,李佩兰就是有再多不满,此刻也只能按捺住不发作,只冷着一张脸道:“那你去准备吧。”
李凝娆欠了欠身子,行礼退下:“那侄女改日再来看望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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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给沈玲珑擦了擦脸,问道:“怎么样,小橘肯跟你玩吗?”
沈玲珑有些沮丧,但还没升起放弃的念头,说:“小橘今天虽然也躲着我,但是没上次见我的时候跑得快了,说明我这身衣服还是有些用的。”
秦香絮失笑,“好好好,你说有用便有用吧。”
沈玲珑噘嘴:“小橘太胆小了,明明我只是想摸它一下而已,又不是要吃它,它还是躲我躲得跟洪水猛兽一样。”
“玲珑小姐是想摸它吗?您早跟奴婢讲啊。”双儿说:“您可以趁着下人给它喂饭的时候摸它,它那会儿会主动靠来。”
沈玲珑喜出望外:“真的吗?”
双儿点头:“那是自然了。”
秦香絮却不大认可:“不行,万一它抓着玲珑,我怎么跟沈鹤知交代。”
她刚提沈鹤知,晴雪就从外头来禀告,说沈大人来了。
秦香絮满脸的疑惑 :“他不是说忙于公务,要在外耽搁吗,怎么有空来这儿?”
晴雪:“奴婢不知啊。”
在她主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玲珑听到沈鹤知来的消息却是兴奋地往外冲:“爹爹来啦!我要去见爹爹!”
秦香絮无奈之下,只能跟上。
第67章 第67章温柔
沈玲珑高兴地朝沈鹤知怀里扑,沈鹤知弯下身子,将她抱起,温和地笑了笑。
那张霜雪般冷冽的脸,因这笑容瞬间变得和缓,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立马消失。
见着秦香絮来,他行礼问好,动作一贯的优雅而又挑不出错处。
秦香絮心里疑惑,干脆地就问了:“你不是说你忙于公务,要在外奔波几日吗,怎的有空来这儿?”
“臣公务傍身是不错,但心中有挂念,步子便怎么也迈不上前了,”沈鹤知望着她,问道:“若公主嫌烦,臣以后便不来,如何?”
他话是说得轻松,长眉却轻皱,眼底还漾着一圈浅淡的不舍。
秦香絮知道他有多么重视沈玲珑,也知道作为女儿的沈玲珑,有多么期待看到他这个父亲。
想着沈鹤知就是来看,也只是晚上,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算不上叨扰,就开口道:“无碍,你想来便来吧。”
沈鹤知的眼睫微颤,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臣多谢公主体谅。”
秦香絮随意地“嗯”了声。
沈玲珑窝在沈鹤知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很开心地分享着她今日的所见所闻:“爹爹你知道吗,我今天认识了新朋友哦虽然它还不愿意跟我玩就是了。”
话是沈玲珑在说,沈鹤知却看向了秦香絮所在的位置。
秦香絮替沈玲珑解释道:“是只猫。”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沈玲珑穿成小橘人的事说出来。
“哦,是猫啊。”
沈鹤知摸了摸沈玲珑的脑袋,劝解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得慢慢来,摸清楚它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等它对你卸下防备的时候,才是你动手的时候,知道吗?”
沈玲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说:“没关系,我最有的便是时间了。”
沈鹤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唤来了李成,朝秦香絮递去个玉瓶。
秦香絮对这些玉瓶已经不陌生了,拿到手里便问道:“令狐大夫给的?”
沈鹤知微笑:“公主聪慧。”
秦香絮又问:“这是治什么的药?”
沈鹤知说,“皇后娘娘不是常年来头痛难忍吗,听令狐大夫讲,此药对治疗头疼有奇效,臣便想着献给皇后娘娘,只是臣见不到她,得托公主多走一趟。”
母后的事,秦香絮一贯上心得很,而且令狐率的医术,她也是信得过的,问道:“这药只一瓶吗,没有再多了?”
沈鹤知轻轻蹙眉,似乎也在为这个问题为难:“此药配制起来并非易事,令狐大夫竭蹶不休,也就只做出这一瓶而已。”
他抬头看着秦香絮:“不过若他以后还能制出,臣得闻消息,一定立马就拿来送给公主,如何?”
秦香絮点点头:“那便依你所言。”
沈鹤知低头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的沈玲珑,顿了顿,朝双儿道:“你来将她抱走吧。”
沈玲珑惊愕地抬头,问道:“爹爹这就要走了吗,你才待了多久?”
她说着又低下头,把下巴搁在沈鹤知平直的肩膀上,整个人跟八爪鱼似的扒着他,俨然不肯松手。
沈鹤知轻叹了口气,口吻很是平静地道:“玲珑,不是爹爹不想陪你,而是你莫要忘了,爹爹如今公务在身,抽不出时间。”
沈玲珑原先还不依不饶地扒着,等听到“公务在身”几个字,就瞬间老实,瘪了瘪嘴,有些不情愿地说:“玲珑知道了。”
沈鹤知朝双儿点点头,双儿就上前,将沈玲珑抱走。
秦香絮见状,遂想从会客堂离开,沈鹤知却蓦然叫住她。
她回头,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
沈鹤知垂首,纤长的眼睫挡住了黑眸,说话的语气虽然淡淡的,但还是能听出几许关切之意:“天朝冷了走,公主身子孱弱,得多添些衣物才是。”
秦香絮见惯他冷漠的模样,如今对方突然关切,竟让她生出点无所适从的茫然,连回话都忘记了。
好在沈鹤知并不在意她回话与否,只轻轻颔首,薄唇抿着轻微的弧度:“臣告退。”
秦香絮愣在原地,看着沈鹤知,直至他彻底从视野消失,才回过神。
沈鹤知是看在她照顾沈玲珑的份上,才委屈他自己朝她说这些?
秦香絮想不太明白,手不禁蜷缩的时候,握紧了手中那冷凉的玉瓶。
她抬手,将那光可鉴人的玉瓶,放置眼前又看了两遍,许久,叹口气道:“罢了,罢了。”
看在母后的份上,或许她可以和沈鹤知,保持一段短暂的友好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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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香絮就打算进宫,将沈鹤知送来的药交给母后。
临出门前,她在要不要带沈玲珑的事儿上纠结了会儿,最后决定,还是把她留在公主府。
本来秦香絮是想把沈玲珑带在身边,一直看着的,但要是把她带到母后面前,母后问起玲珑的身份,秦香絮说实话假话都麻烦。
说假话总有被拆穿的那天,说真话,母后不免又要问——“沈鹤知拒了你的婚事,你怎么还要替他照看女儿”。
所以思来想去,秦香絮决定尽快进宫,把药一交给母后,就立马回来。
姚文心自上次病重痊愈后,身子就再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人也精神了很多。
秦香絮到长春宫的时候,她正差人搬秦景送来的菊花,都是些花型圆润的大菊,名字寓意也取得好,什么盘龙凝翠、国色天香之类的。
见着女儿来,姚文心也是惊喜,但她毕竟是皇后,就算再高兴,笑得也是端庄的,只浅浅地弯了弯唇角,温柔道:“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不多睡会儿?”
秦香絮行完礼,便站到了姚文心身侧,边与她一同赏花,边开口道:“令狐大夫给母后配了调治身子的药,女儿得了,自然得立刻拿给母后,哪有心思再多睡。”
“你呀你,惯会说些哄人开心的话。”姚文心笑着觑她一眼。
“那母后开心吗?”
“只要你来见本宫,哪怕不说这些话,本宫心中也是高兴的。”
姚文心又说:“不过你托令狐大夫配药,想必过程是极为不易,母后如今身子已好全了,你无须再为本宫费这许多心思,凡事多顾着自己点。”
她握着秦香絮的手,轻声问道:“知道了吗?”
秦香絮:“为母后做事,哪里费心思,女儿巴不得多做些呢。”
她将那玉瓶拿出,交到了杜鹃手上,然后才朝着姚文心道:“母后,女儿还有事,便不再多待,这就走了。”
姚文心讶异道:“何不用了午膳再走,本宫叫杜鹃吩咐小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不必了,不必了,”秦香絮连连拒绝:“以后有的是机会,儿臣又不是不来看母后。”
闻言,姚文心也知留不住她,笑道:“好,那等你下次来,再与母后一同用膳吧。”
秦香絮从长春宫离开,径直往宫门走,等看到李凝娆的时候,稍有些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的步子还是未有停顿,只是在经过李凝娆身侧的时候,原本只是低头行礼,一言不发的人,却突然开口道:“小心点,别死了。”
秦香絮原本往前迈的步子顿住,她回头,李凝娆正起身往皇宫走。
她便调转方向,两步走到李凝娆身边,拉住她的手臂,皱眉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李凝娆被紧拉着手臂,面色却如常,没什么波澜,语气也平静:“我什么也未说,公主怕是听错了。”
她说着,用力地将手从秦香絮的桎梏里抽回,欠了欠身子,有礼道:“臣女还要进宫见姑母。”
秦香絮看着李凝娆纤瘦的背影,问着她身边的双儿,“方才她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双儿犹豫会儿,才磕磕绊绊地道:“李小姐说、
说让您小心点,别死了。”
双儿也听到了,就证明方才秦香絮听到的不是幻觉,李凝娆确实如此说了,但说就说了,她为何又要否认?
秦香絮暂且想不明白,而她也不能继续在皇城门口站着,打算回了公主府再想。
她离开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沈玲珑忙着跟小橘套近乎,也就没吵着要出公主府,给晴雪省了不少事。
是夜,沈鹤知又来了。
秦香絮终于摸清楚,原来他所谓的忙,是指白日忙,晚上则有工夫。
沈玲珑照旧,跟沈鹤知分享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沈鹤知垂首,神情认真地听她讲那些在大人眼中,本该无趣至极的事。
外头西
风刮得正闹腾,檐下悬着的灯笼被吹得左晃右摇,金红色的稀薄微光从里头渗出来,映着他那白瓷般的脸,竟也显出几分可柔和的亲近来了。
秦香絮遽然开口:“沈鹤知。”
他抬头:“怎么了?”
秦香絮顿了顿,想好措辞后才说:“如果有一个人,曾对你很不好,很厌恶你,但突然间改了性子,对你即使不算好,也至少没以前那么坏,你觉得是为什么?”
沈鹤知听得眉头一跳,“男人?”
秦香絮摇摇头:“女的。”
沈鹤知原本紧绷的脊背倏然放松,他又靠回椅背,姿态慵懒道:“那臣便不知了。”
秦香絮是觉得他打交道的人比她多,人事关系上,他也比她懂的多,所以才会想征询下他的意见。
眼下沈鹤知如此回答,她有再多不解,也只能自己想。
沈鹤知见她愁眉不展,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秦香絮回答说:“在想要不要相信那个人。”
闻言,沈鹤知轻笑:“臣如何觉得并不重要,毕竟公主口中那人,臣并不熟知,真正重要的是您。”
“我?”
“对,公主想信,那便信,公主不想信,那便不信。”
他看着她,又问道:“公主要信吗?”
第68章 第68章亲近
秦香絮暂且也不知道,只能一时间保持沉默。
沈鹤知看了看外头阴沉的天,估摸着时间已然差不多,便起身,将沈玲珑交还给双儿,朝秦香絮颔首,默默离去。
秦香絮用手支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晴雪看着她的侧脸,喊了两声:“公主,公主?”
秦香絮在她喊第一声的时候,还未曾听见,等第二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突然间身子一颤,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晴雪无奈道:“没什么,只是沈大人跟玲珑小姐都走了,奴婢见公主还留在原地,便想问问您的打算。”
“哦我没什么打算,只是在想事情。”秦香絮扯着唇角,勉强地笑了笑。
晴雪:“想事情?公主少有这样出神的时候,难道是在为刚才所提到的那个人而担忧吗?”
“不是,不是她。”
“那是谁?”
秦香絮轻叹了口气,说:“是沈鹤知。”
“沈大人?”晴雪虽然意外,但还是开口提议道:“沈大人才走未久,公主若有什么话想问,奴婢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
秦香絮把她拦住:“别,你可千万别去。”
晴雪停下步子,有些担忧地看着秦香絮:“公主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秦香絮说,“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哪里不习惯?”晴雪说:“您觉得哪儿不舒服,尽管告诉奴婢,奴婢一定立马差人去办。”
“不用了。”秦香絮说。
因为她不是对别的不习惯,是对自己不习惯了。
过去的她,也许从未想过未来的某一天,能跟沈鹤知这样和睦相处。
扪心自问,即便是现在,这样的事当真发生在了眼前,她也有一种虚妄的不真实感。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令她不安的。
她真正不安的是。
——她居然对沈鹤知的到来,变得没有任何抗拒了。
甚至有的时候,他比前天晚到半个时辰,她都不由得想,他是不是在路上遇了事,怎的还不来。
秦香絮险些差人去看他到了哪里。
幸好,在临开口的那一刻,她镇定了下来。
想到这里,秦香絮不由得阖上眼睛,轻叹口气。
她想,只是这些天因着玲珑在,她跟沈鹤知才会有这虚幻的时日而已。
她无须紧张,也无须不安,反正待沈鹤知的事务忙完,他接走玲珑,她与他之间就再不会有这许多牵扯了
第二天天亮,秦香絮就跟沈玲珑打着商量道:“我今日有事,还要进宫一趟,你在府里乖乖听话,不要出门,好不好?”
这样的话,沈鹤知也对沈玲珑说过不少次,每次她都会不情不愿地答应,公主这么说,沈玲珑当然也会答应,但答应公主跟答应爹爹还是有些不一样。
她眨巴着葡萄似的黑眼珠,鬼精地问道:“那我乖乖听话,会有什么奖励吗?”
秦香絮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问道:“玲珑想要什么呢?”
沈玲珑想了想,说:“我好久都没跟爹爹一起用膳了,等有空,公主跟我还有爹爹,咱们一起用膳吧?”
如此简单的要求,秦香絮当即就答应:“好,没问题。”
沈玲珑高兴地搂着秦香絮的脖子,跟小猫似的蹭了蹭,嗓音也软软糯糯:“我就知道公主最好啦~”
秦香絮被她的头发蹭的有些痒,心里却柔和的厉害,不免露出笑容,拍了拍沈玲珑的背:“我马上就回来陪你,你乖乖的。”
沈玲珑点头道:“我会的,我最乖了。”
撂下这个心思,秦香絮觉得轻松许多,这才动身前往长春宫。
姚文心虽然是让秦香絮得了空就来陪她用午膳,但也没想过,她昨日才说,秦香絮今日就来。
就又是高兴,又是惊愕道:“从前也不见你如此听话,倒真是让本宫意外。”
秦香絮笑笑:“知道母后想我,所以我便立马来了。”
姚文心笑着拉住她,往那些盛放的菊花边靠了靠,又朝杜鹃多要了把剪刀,说:“陪母后把那些小的花苞剪掉吧。”
秦香絮虽是听话的拿了剪刀,但迟迟没有下手的动作,问道:“花多开些不是更好吗,母后为何要将那些小的花苞去除?”
“你不通养花,自然就不懂这些。”姚文心轻笑着拿起尖锐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将那些含苞待放的骨朵给断掉。
等她剪完手边的一盆菊花,又仔细翻开枝叶看了看,才朝秦香絮解释道:“大菊与小菊不同,不是开的越多越好的。花开的越大,所需的养分便也越多,那些小的骨朵,抢了它的营养,会使它本来能开好,也开不好,开不标致。”
“而那些小的骨朵,它们的营养则尽数被大头抢走,可能都开不出,所以,与其让它们都开的不好,还不如狠狠心,将那些未盛的骨朵,一并除去。”
姚文心谈话间,又剪好一株菊花。
秦香絮没做过这些,拿着剪刀,为了确保不出差错,又再次问道:“只剪下头的吗?”
姚文心摇头:“不,只留最大的一朵,其余的,不管是在下头,还是长在旁枝上,都不要留。”
秦香絮照着母后所说,有样学样地开始剪骨朵,剪完一盆,还有许多盆,不由得感慨道:“父皇今年给母后送的菊花,还真是多,比往年似乎多了一倍有余。”
她说这话只是无心,杜鹃却听得叹了口气:“自娘娘病愈,皇上许久都不曾来长春宫,可不得多送些花,来讨娘娘欢心吗?”
姚文心“咔嚓”一声,又利落地剪断朵花苞,朝杜鹃道:“好了,别说了。”
杜鹃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是,奴婢知道了。”
秦香絮拿着剪刀,问道:“李贵妃的身体又不好了?”
上次父皇不来的缘由也是这样,所以这次,她也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
姚文心无奈地笑说:“她月份渐大,身子不爽利的时候自然也多,你父皇多陪陪她,也没什么的。”
杜鹃却不平道:“依奴婢看,她哪里是身子不好,分明就是在故意装病。若是真有病,哪儿能到现在了还不好,这都过了多久了?”
她说着朝秦香絮看去一眼:“公主您不知道吧,初一的时候,皇上本该来咱们长春宫,可您猜怎么着?”
“贵妃娘娘一句身子不适,直接就把皇上从养心殿叫去了未央宫,皇上连派人到长春宫,跟我们娘娘知会一声都没有,平白害娘娘,等到半夜。”
她说着撇了撇嘴:“娘娘是心地好,不与她计较,可奴婢实在是看不过眼。”
姚文心放下剪刀,看着杜鹃的眼神,难得带了点凌厉:“这些话,你在长春宫说说便也罢了,本宫不与你计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些话若落在旁人耳中,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祸患?皇上如何做,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能置喙的吗?”
杜鹃垂着脑袋,整个人霎时颓丧下去:“奴婢知道错了。”
姚文心别开眼,不再看她。
秦香絮揽着姚文心的手臂,替杜鹃说话:“母后您也知道,杜鹃平日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她也实在是为您担忧,所以才会不小心说了错话,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她吧。”
姚文心长叹口气,“下次这样的话,本宫不愿再听见,知道了吗?”
杜鹃点点头,弱着声音道:“奴婢知道了。”
蓝玉在一旁,看了眼杜鹃,突然开口:“贵妃娘娘好似确实病的挺重,之前花房送花的宫女,也送过菊花去未央宫,所以她们今日送花来长春宫的时候就偷摸议论了,奴婢听见她们说,说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她说话的声音却小下去。
秦香絮问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蓝玉缩了缩脖子:“奴婢不敢说。”
秦香絮:“你所说的话,是那些宫女的议论,你只是把她们的议论说出而已,真有事,也算不到你头上,所以你尽管说。”
蓝玉终于开口:“她们说贵妃娘娘形销骨立,看着看着像是随时要、要死的模样”
此言一出,秦香絮立马与姚文心对视一眼。
秦香絮问道:“母后知道此事吗?”
姚文心否认道:“自她怀孕起,本宫就免了她的请安,她又常日待在未央宫不出,所以本宫至今也未曾见过她的模样。”
秦香絮听完,却不知怎地联想到李凝娆的那句提醒,直觉告诉她,李佩兰这次病重,绝不会那样简单。
但李佩兰究竟想做什么,她们又无从得知,只能先小心行事。
“母后,你今后,能不去未央宫,便不要去了。”秦香絮说。
姚文心何尝不明白她的担忧,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本宫不会那么轻易着了她的道。”
秦香絮剪完菊花,又陪着姚文心用完午膳,才回到公主府,不过虽然人回了公主府,她的心却还落在皇宫。
李佩兰究竟想做什么,才会使李凝娆对她说出“不要死”这种话?
而且若连在宫外的她都受到牵连,那母后岂不是更
秦香絮想的头疼。
她要查,至少得有个方向,但如今,她别说是找到方向,就是连查,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
“公主,公主。”沈玲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呀?”
秦香絮回神,笑着说:“没什么。”
沈玲珑“哦”了声,抬头看到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喊道:“爹爹!”
秦香絮有些意外,回头问道:“你今日回来的这样早?”
沈鹤知“嗯”了声,解释道:“今日的事务处理的快些。”
他一双乌沉的眸子微微弯起,是比那日光还要璀璨夺目的存在。
秦香絮别开眼,站直身子。
沈玲珑趁着这个间隙,朝沈鹤知招手,问道:“爹爹不过来吗?”
沈鹤知缓缓走到秦香絮身侧。
他甫一走来,身上那股清淡的冷香,就不浓又不散地萦绕在人鼻尖许久。
秦香絮侧身,看着身量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
这一看,就看到他肩头落了一片枯叶。
她觉得那枯叶碍眼,再加上这几日与沈鹤知的关系和缓许多,所以有些动作,几乎是未经思量就做出了。
她轻轻伸手,碰上沈鹤知的肩膀,想要替他拂去落叶。
但被她碰到的沈鹤知,却蓦然瞳孔一缩。
秦香絮的手没有来得及收回,因为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69章 第69章今夜留下吧?
沈鹤知用的力气实在是大,大到秦香絮甚至以为她的手腕被铁钳给扼住,她尝试挣脱,但使了两下力,腕子依旧被抓着,只能放弃地开口道:“好端端的,抓着我做什么?”
“你——”沈鹤知似乎想说什么,但等看到秦香絮轻轻皱起的眉头后,那些未尽的话就化为一声低到快要听不见的叹息。
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往后小撤半步,侧着光洁的脸,不看秦香絮。
纤密的睫毛缓缓下垂,挡住了他眼底万般情绪。
过了一小会儿,沈鹤知才再次开口问道:“公主突然碰臣,是为什么?”
秦香絮有些吃痛地摸了摸手腕,低头看了眼,果然见白皙的腕骨边缘像是戴了枚绯色镯子般,浮着一圈浅淡的红痕,这足以见得沈鹤知抓她的力度有多么大。
“你以前不是替我拂灰吗?那本公主礼尚往来,给你摘落叶就不可以了?”秦香絮扭了扭僵硬的手腕,语气不算好:“没想到你看上去文弱,力气倒真是不小啊。”
沈鹤知抿了抿唇,依旧是那副垂眼的姿态,看上去很是恭顺,问道:“只是如此?”
秦香絮觉得他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呛声道:“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难不成是我贪图你美色吗?”
她承认沈鹤知是有那么点美色傍身,但她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色魔,还不至于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做些令人不齿的事。
再者说了,就算她真想做,就凭他的力气,她能得逞?
简直就是笑话。
她觉得沈鹤知根本是在小题大做,她只是轻轻碰他一下而已,都没有用力,他至于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这么大的反应?
在他们二人对峙间,那原本落在沈鹤知肩头的落叶,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冷硬的石砖地面上,青灰色的砖石,颜色浅淡,使得原本黯然无光的枯黄色落叶,也变得亮丽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沈鹤知看见落叶后,有些迟钝地抬头,等看清秦香絮那截泛红的手腕,向她略微伸了伸手。
秦香絮见他如此动作,却是立马有些后怕地往旁边避开,眼神乃至语气,处处都是防备地问道:“你刚才抓我没抓够,现在还要再抓我吗?”
沈鹤知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莹润的指尖蜷了蜷。
“都是臣不好。”他很快将手收回,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歉疚:“是臣冒犯公主了,还望公主恕罪。”
秦香絮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见他道歉如此之快,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但起码气已经消散了大半,就很是慷慨地说:“下次不要这样突然抓我,知道了?”
沈鹤知轻轻颔首,顿了顿才说:“臣遵命。”
秦香絮“嗯”了声,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
过了,但对方又倏然开口道:“请公主以后不要再这样突然碰臣了。”
诚然秦香絮没有想碰他的念头,但沈鹤知这么说,她出于那点好奇,还是问道:“为什么?”
沈鹤知抿了抿唇,语意不明道:“会出事的。”
“出事?”秦香絮听得更加困惑,眨了眨眼,问道:“能出什么事?”
她问题问出口,沈鹤知却不再作答,只沉默着,像是成了个哑巴。
秦香絮小小地“嘁”了声,不再在这问题上纠结,问着沈玲珑:“今日的功课做好没有?”
虽然沈鹤知只是让她帮忙看管女儿,但秦香絮扪心自问,她也是尽心尽力了的,沈玲珑在她府上的这几日,功课是一日也没有落下过,只不过从前是沈鹤知查,如今是她查而已。
今日秦香絮不在,沈玲珑顾着玩儿,便没主动做功课,而府里其他的下人也没谁催着她去做,所以,她自然是一笔未动。
原本她见到沈鹤知还兴奋异常,眼睛发亮,这会儿突然被问到功课,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立马低下了脑袋,嘴巴也跟着嘟起来。
秦香絮跟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哪儿还能不明白沈玲珑这举动的含义,当即就深吸口气道:“玩儿也玩儿了大半天,功课是时候做了。”
沈玲珑看了眼沈鹤知,想让他替自己求情,央求道:“爹爹,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不想让女儿再多陪你一会儿吗?”
她说着,还抓着沈鹤知的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开始动用她的撒娇大法,往常她用这法子的时候,爹爹多半都会心软,遂了她的心愿。
但今日不同,今日的爹爹心硬如铁,即便面对像她这样可爱动人的小美人撒娇,也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弯着唇角,眼底万分柔和,语气却强硬:“去做。”
沈玲珑知道逃不脱功课,轻哼一声,鼓着腮帮子,跟只松鼠似的,气呼呼地走了。
晴雪朝秦香絮跟沈鹤知欠了欠身子,就带着一群丫鬟,忙不迭地跟在那小人后头。
秦香絮见她听话,松了口气,正想跟沈鹤知说“怎么样,我将你女儿教导得不错”之类的话时,他遽然伸手,又朝她递来一个玉瓶。
她如今对这玉瓶是再熟悉不过了,接来的动作也十分顺畅,问道:“给母后治头痛的?”
“不是,”沈鹤知轻摇了摇头,说:“是调理身子用的。”
秦香絮知道母后除了头疼之外,身子在生她的时候也遭了极大的损伤,所以才会这么些年来动不动生病。
她握紧玉瓶,难得地开口,朝沈鹤知说:“多谢。”
“应当的。”
“应当?”秦香絮举了举瓶子,问:“这是我替你照顾女儿的谢礼?”
“不是,是臣有愧于公主,想要弥补。”沈鹤知说。
秦香絮见着他这么懂分寸的模样,有个问题很想问,但她抬头看着环在四周的仆从,想了想,还是把这个问题压下,打算等来日再问。
“本公主知道了,”秦香絮朝他摆摆手:“总归女儿你见过了,你该走了。”
沈鹤知低头:“是,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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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秦香絮为了让沈玲珑乖乖听话待在公主府,还不得不答应她的条件,但那日查沈玲珑功课的事,倒是给了她提醒。
她可以趁着玲珑做功课的时候外出,玲珑做功课的时候,必得是待在公主府,哪儿都不能去的。
所以今日,秦香絮故意冷着脸,跟沈玲珑说回来要查她功课后,进宫去见了姚文心。
姚文心从前不是卧病在床,就是待在屋里看书消磨时间,如今身子好了,就想着多出去走走,恰逢秦景又送了那许多菊花来,所以她这些日子,就没让那些太监宫女帮忙,而是自己亲自料理那些花。
秦香絮刚迈步进了长春宫的大门,姚文心一眼就瞧见她,忙撂下摸菊花的手,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女儿能来,她自然是高兴,但秦香絮从前就是来得再勤,也没有像如今这样,一来就是连来三天的,姚文心不得不感到意外。
秦香絮也知道她这两天来的次数多,但好在每次来都可以说是事出有因,不至于惹人怀疑,她吩咐双儿拿出玉瓶交给杜鹃。
姚文心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担忧:“你为母后求药,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那令狐大夫可有为难你?”
纵然她深知令狐率一介草民,就是医术再高超,也做不出为难当朝公主的事,但她总是放心不下女儿,总是要多此一问。
秦香絮笑道:“有母后替女儿撑腰,谁敢为难我呢?”
姚文心叹了口气,说:“劳烦你为母后费这许多心,辛苦了。”
秦香絮觉得,有些功劳,她大抵是不能抢人家的,出声解释道:“费心的不是我,这药是旁人替母后求来的,我只是代为相送而已。”
“哦?是这样吗?”姚文心接着问道:“那你倒是跟说说,是谁为本宫做了这许多事?”
“先别提这个,”秦香絮把这个话题翻过去,问道:“母后最近还头疼吗,身体可有好些?”
姚文心的注意力果然被带走,回答道:“没再头疼过了,那药还是有用的。”
秦香絮点点头:“那便最好不过了。”
她挽起姚文心的手臂,又说:“母后,女儿有话要跟您说,咱们进去吧。”
姚文心答应说:“好。”
杜鹃带着小宫女跟在姚文心后头,但在她们要进门的时候,秦香絮却转身道:“本公主要跟母后说些体己话,你们就在外头候着,不要许任何人进来。”
杜鹃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她先是令那些小宫女退下,再将门关上,最后独自一人站在了门口。
姚文心看着杜鹃倒映在门上的身影,转头看向秦香絮,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她见秦香絮兴师动众地把这么多人赶出去,就知道接下来要听的不是什么随意的玩笑话,眸子里就带了点认真,握着秦香絮的手,也稍稍用了点力气。
秦香絮安抚地反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才谨慎地开口,问道:“母后,最近长春宫,你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姚文心深呼口气,语气显得凝重些:“你的意思是”
秦香絮点点头,跟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李贵妃突然的病重,绝不只是从母后这里抢得父皇的宠爱这么简单,她的儿子失势,而皇兄却被父皇要求主持祭祀,试问以她的个性,她会如此安然地坐以待毙吗?”
这么多年来,她实在是太清楚李佩兰的本性了,肯定道:“宠爱那样虚华无实的东西,哪有握在手中的权柄分量重,她为之病重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是小小的宠爱?”
“秦飞白势颓,她本该为他的崛起煞费苦心才对,可她只是病重,病重,再病重,根本什么也未做,母后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姚文心皱眉:“那日蓝玉说的话,本宫记在心上,随后派人去未央宫打探了一番,她确实是病笃不错,并不是装的。”
秦香絮摇摇头,语气严肃:“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姚文心说:“也许,她真只是因为怀孕而身子不适呢,一切还未可知,你不可擅作论断。”
“母后,你不要把旁人想得太好了,她们不都如您一般心善的,”秦香絮叹了口气,继续道:“原先我还在想,她明知儿子失势,为何未有行动,如今我却是想明白了。”
姚文心看着她那双湛然清亮的眸子,不禁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了?”
秦香絮轻笑了声后,慢悠悠道:“我的儿子犯错又怎样,只要旁人的儿子犯的错更大,
更不可弥补,那不就——”
姚文心红唇微张,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她盯准了飞鸿?”
秦香絮:“是。”
“不可能,”姚文心很快摇头:“飞鸿在宫外,她在后宫,她的手便是再长,也落不到飞鸿身上。”
她此话说出,久久地得不到回应,不由得看向秦香絮,但秦香絮未发一言,只是神色笃定地看着她。
姚文心怔愣片刻,眉头轻皱,犹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也盯上了本宫。”
“不错,”秦香絮承认道:“皇兄是不在宫中,可母后您在啊,她只要对您动手就可以了。”
姚文心不解:“可是本宫犯错,如何能与飞鸿扯上干系——”
“那是她要考虑的东西,我们要做的,是防患于未然。”秦香絮又问:“长春宫的人,母后都清楚他们的背景底细吗?”
姚文心叹息道:“本宫明白你的担忧,但你所想的这些,是否太过空中楼阁,长春宫的人都是母后用了许多年的老人了,他们素来忠心,本宫不信李贵妃能使出什么诡谲法子,令他们背离本宫。”
“母后,女儿知道说这些话不应该,但人心终究是隔着肚皮,看不透也摸不着的东西,”秦香絮说,“即使一时看清楚又如何呢,您不是清楚,人心是这世上最易变的东西吗?”
闻言,姚文心哑声半晌,终究是妥协道:“那你想怎么做?”
“我们不自造祸患,但耐不住祸患有上门的时候,既然知道李贵妃心思不纯,咱们就必得把身边先摸干净。”
秦香絮朝姚文心微微一笑:“就是要辛苦母后您演一出戏了。”
姚文心又病了,突如其来的病倒,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秦香絮坐在床边,看着给姚文心把脉的宋城。
宋城原先愁眉不展,等把了脉,看着虚弱扶额的姚文心,又自言自语了两句。
他再次把脉,三番两次,确认是没有出差错后,才朝着秦香絮道:“公主,皇后娘娘——”
“母后病得不轻吧,我瞧她连靠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真是我心中难受,”秦香絮擦了擦眼泪,对着宋城道:“宋太医您觉得母后的身子如何?”
姚文心轻轻咳嗽两声,虚着声音朝宋城道:“宋太医,本宫的身子,本宫最是清楚,你可千万不要说些好话,来安慰糊弄本宫。”
宋城抬头,看看抹泪的秦香絮,又看看满脸虚弱的姚文心,眼珠子一转,就提着衣摆跪地道:“娘娘身子亏空多年,突然病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臣自当尽力,以保娘娘凤体安康。”
秦香絮哽咽着将宋城扶起,欣慰道:“有宋太医这句担保,母后的身子一定不日就会痊愈了。”
宋城连忙点头道:“是是是,臣一定竭尽所能。”
秦香絮说着又抬眼,看了看四处随侍的宫人,问道:“长春宫的宫人,都在这里了?”
宫人们互相对视,就是没个开口的,最后是蓝玉大着胆子道:“除了几个在后头浆洗衣物的宫女,还有杜鹃姐姐,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秦香絮吩咐道:“去把她们喊过来。”
浆洗衣物的宫女很快就到了,唯独杜鹃迟迟不露面。
秦香絮轻皱眉头,问道:“谁知道杜鹃在哪里?”
蓝玉想了想,说:“该是杜鹃姐姐的家人又送信来了,姐姐估摸是忙着看,不曾注意咱们这儿的动静。”
秦香絮开口:“母后病重,她作为大宫女,怎可不在,你去将她找来。”
蓝玉出去没多久,就领着杜鹃进门,杜鹃显然没料到她只是离开一小会儿,长春宫会整个变了模样,有些紧张地朝秦香絮道:“奴婢、奴婢”
秦香絮没与她计较什么,只是轻笑说:“母后最看重你,这点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她身子不好,旁人伺候我总觉着不放心,你一来啊,我才能安心。”
杜鹃连忙应声道:“是,奴婢明白了。”
秦香絮又朝着那一室的宫女太监命令道:“你们就在此待着,哪儿都不许去,听见没有。”
宫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秦香絮守在姚文心床畔,看着宋城开药,又目送他去太医院拿药。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双儿低着头回来,她才起身,朝杜鹃吩咐道:“宋太医去了这么久还未归来,本公主觉着奇怪,出去看看,你便在此,替我好好照料母后。”
杜鹃轻轻颔首。
秦香絮走出去,双儿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直至走到无人的室外,秦香絮才开口问道:“有查到什么吗?”
双儿咽了咽口水,靠近秦香絮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什么。
秦香絮原先还镇定自若,等听到她口中的东西时,霎时觉得脊背发凉,满身的血液都像是瞬间凝固,让她连喘气都变得艰难万分。
她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双儿也是有些后怕,唇色微微发白,“是,奴婢也是花了好一阵儿才翻见的,那物藏在小衣的夹缝里,若不是奴婢掂量后觉着小衣分量不对,仔细翻看了,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我知道了,”秦香絮深吸口气,又接着问道:“你有把东西好好放归原位吗?”
双儿“嗯”了声,说:“公主放心,这点事儿,奴婢还是能做到的。”
她说着,又不禁担忧起来:“公主,既然东西已经找到,咱们该怎么做?”
秦香絮回头对着双儿:“你绣工不是很好吗?”
双儿不解:“奴婢的绣工是好,可这跟——”
“你有模有样地再做两个出来。”秦香絮说。
“只是这样?”双儿问:“这样便能解决问题了?”
“不,不光是解决问题,我还想解决她这个人。”秦香絮冷着嗓子道:“多年来的纠葛,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既然她这么想把母后逼上绝路,那我又何必手软呢?”
她朝双儿说:“你只管把东西绣出,余下的,我来做。”
双儿:“是,奴婢知道了。”
宋城正巧在这个时候回到长春宫,秦香絮收起面上的冷意,重换上担忧的神色,回到了姚文心身边。
姚文心虽在装病,但也不忘问道:“情况如何?”
宋城以为是在问他,忙应声道:“娘娘喝了药,身子就会好了。”
秦香絮笑了笑,装着轻松的模样,没叫姚文心瞧出破绽,语气随意道:“是啊,喝了药就会好了,母后您会没事的。”
姚文心这才歇了继续问话的心思,在杜鹃的搀扶下躺好。
秦香絮又坐了会儿,才起身告别道:“母后,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姚文心“虚弱”地朝她笑笑。
直至走出长春宫,秦香絮心头还是压抑沉闷得厉害,天上嵌着的鸦青色浮云,也从远处渐渐地袭来,衬得整座皇城又肃冷几分。
秦香絮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沈玲珑的功课差不多好了,见她回来,很是骄傲地把手里头写好的东西递给她。
秦香絮强撑着笑笑,勉强夸赞了她几句。
天快黑的时候,沈鹤知来了,不过这次跟以往不同,他似乎是处理好了手头的事务,准备接沈玲珑走。
秦香絮原本就因为长春宫的事儿,而心神不宁,她也怕在这样的心绪下,会照顾不好孩子,沈鹤知提出要带沈玲珑走,算是给她留了点喘息的余地。
沈玲珑虽是要走了,但想起了跟秦香絮的约定,说道:“公主不是答应了要跟我还有爹爹一起用膳吗,不如就今日吧?”
秦香絮想着能尽早解决一件事,就尽早解决,欣然答应,只是她在吩咐公主府的下人去做准备时,沈鹤知突然开口道:“公主替臣照顾玲珑许多日,臣本该好好谢谢公主,怎能再让公主费心。”
他问:“若公主不嫌弃,去臣府中如何?”
沈玲珑也拉着秦香絮的袖子,劝说道:“公主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反悔。”
秦香絮长叹一口气,说:“好,都依你。”
她来沈府的次数,实在不算多,但每次的经历,都足以让她记忆犹新。
秦香絮想,那些终究是过去的事,不该再记挂在心上影响如今的她,便甩甩脑袋,企图将那些不好的记忆忘怀。
在她沉浸于自己思绪的时候,她曾在皇城远望到的那些积云,终于还是不紧不慢地来了。
与夏季隆隆的豪雨不同,秋雨是温柔的、缠绵的,而又不肯轻易离去的。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落下来,虽不大,却也氤氲着水汽,令世间万物像是蒙了层薄纱,隐隐约约地看不分明。
沈鹤知站在檐角下,抬手接了一两丝轻细的雨线,
回眸望着身边人,开口道:“公主身子孱弱,怕是淋不了雨。”
他说着,清凌的脸上便饱含忧色:“不如今夜便留在臣府中吧?”
第70章 第70章深夜相伴
悬着的灯笼闪着亮亮的微光,在密雨制成的帘幕里,荡漾着一圈圈散开,一阵风呜咽着吹拂而过,冷凉的雨也就这么落到了人面上。
秦香絮伸手揩了下雨珠,往后退了小步后,看着漫天飘零的细雨,想了想,终究是叹口气答应道:“只能如此了。”
长春宫的事她还未彻底解决,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她绝不能倒下,所以,今夜就是再不情愿,她也只得在沈鹤知这儿迁就一回。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鹤知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纵是细看也看不大分明。
他转身朝着旁边的管家,交待道:“去把公主的房间收拾出来。”
管家弓着身子,很听话地去照做了。
说话间,沈府的下人已经将菜肴准备好,呈了上来,不多时的工夫,菜肴就跟棋子似的遍布于桌上,既有细刻精雕的冷盘,也有热气腾腾的主菜。
各式各样,五彩缤纷颜色缭乱,却又香气宜人,光是轻嗅两下,都令人胃口大开。
秦香絮也不知沈鹤知是哪里请的厨子,刀工竟这样精湛,就是切个鱼脍,都切得薄如蝉翼,到了几近透明的地步。
刀工已然是登峰造极,摆盘也十分别出心裁,细腻的淡粉色甜点置于青玉古朴的托盘之上,宛若青苍古木缤纷绽然,像是一卷大家绘制的工笔水墨画。
沈府的厨子,都快能跟宫里的御厨相提并论了。
原先秦香絮还在想,这些菜肴是否只是光有表面功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尝起来,会大失所望。
可等她真尝过一口才发觉,纵然只是最简单的炸物,厨子也精挑了牛身上最紧实强健的部位,辅以恰到好处的火候,表皮微微焦脆,内里却仍旧鲜嫩,滋味十足。
秦香絮尝着尝着,发现桌上似乎全是她喜欢的菜色,不由得抬眸,朝沈鹤知看去一眼,问道:“你调查过我?”
若不是仔仔细细地调查,怎么能上的所有菜都是她爱吃的,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
皇室子弟,动筷夹同一盘菜不能超过三回,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为避免有人下毒的规矩。
秦香絮一直都恪守这规矩,即便是去一品楼,她也会特地重复点那些她不爱吃的菜,间或夹杂几个她爱吃的,从不让人发现她真正的口味偏好。
她自认为做得已经足够隐蔽,怎么如今还是被沈鹤知给瞧出来了。
喜爱也好,讨厌也罢,只要有心人加以利用,都是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
想到这儿,秦香絮看沈鹤知的眼神,不由得带了点警惕。
“公主所言,臣不太明白。”
沈鹤知轻轻蹙眉,给埋头苦吃的沈玲珑又夹去一块甜点,才开口说道:“这些菜都是玲珑平日爱吃的,难不成公主也喜欢吗?”
秦香絮一愣,旋即低头在那些菜肴上扫视而过,里头确实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便是主菜,也是酒楼能见得到的东西,富贵人家都用得起。
沈鹤知见她久不回话,又轻轻唤了声:“公主?”
秦香絮立马回神,摆出镇定自若的模样,拿起筷子,淡然道:“没什么,你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未说。”
双儿随侍在一旁,在秦香絮吃完稍有些油腻的炸肉后,她便拿起筷子,又给她夹了清淡的白灼笋尖,笋尖因油光而剔透,跟珠玉似的,表面浮着一层稀薄的光泽。
秦香絮尝了口,便蹙眉道:“这笋尖有些老了,我不爱吃老的,你给我挑些嫩的来。”
双儿立马调转筷子的方向,给她夹了块荷花豆腐。
秦香絮这顿吃得很饱,吃完后,她也没有跟沈鹤知说闲话唠家常的打算,开口道:“你给我准备的客房在哪里?”
沈鹤知朝管家看去一眼。
管家从一群侍从里走出,站到秦香絮跟前,弯腰,态度十分恭敬地说:“小的这就领公主去厢房。”
等到了厢房,秦香絮又吩咐道:“有热水吗,本宫要沐浴。”
管家:“小的这就令人去准备。”
待他走后,秦香絮才回过身,打量着沈鹤知给她准备的房间。
她本以为凭沈鹤知的性子,定然不会对来客用的厢房多么上心,只随意敷衍,有张床榻便够,谁料这房间却用心十足,超乎人的预料。
沉香木的家具名贵稀有,其上还雕琢着葳蕤繁盛的海棠,点点碎金点缀,极尽豪奢,悦耳的银铃悬在窗棂边,轻风过,便有清越之声不绝。
这间房,整洁干净之外,还不失温和婉约,主人家明显是用了心的。
秦香絮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下巴,抬眼又打量了房间几眼,心中有些不解。
凭她跟沈鹤知的关系,他会舍得给她用这样好的房间?
秦香絮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事实偏偏摆在她眼前。
正在此时,管家领着丫鬟,搬进来了浴桶屏风。
他指挥着她们把热水倒好,朝秦香絮道:“热水备了许多,公主若是还要用,就嘱咐门口的人,她们听见了,就会再端热水过来。”
管家说完,就再领着一群人退下。
双儿提醒说:“公主,事不宜迟,您赶紧用热水暖暖身子,驱驱身上的寒气儿吧。”
秦香絮点头,没花多久就沐浴完。
双儿拿着管家送来的衣服,慢慢穿到秦香絮身上,惊奇道:“真是神了,衣服的大小居然刚刚正好,一点不差的。”
秦香絮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穿好衣服,就躺到软和的床上,想着只要再睁眼,就到了明日,就可以回她的公主府去。
可也不知是她认床,还是越想睡越睡不着的缘故,秦香絮在床上躺了半晌,人反倒是精神起来了,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想了想,干脆地一股脑坐起。
双儿见状,忙问道:“公主是要喝茶吗,奴婢给您倒。”
“不是,”秦香絮摇摇头,伸手指了指摆在南边的书架,说:“你去给我挑本晦涩难懂的书来,越难懂的越好。”
平日她只要一看这种书,瞌睡虫就来得比谁都快。
双儿得了她的命令,去书架上挑挑拣拣,总算是挑来本海内图志,是个不知道谁写的游记。
游记讲述作者四方游玩的经历,本该生动有趣才是,但因着作者笔力功夫不到位,此书就写得极为僵硬呆板。
哪怕秦香絮只是匆匆扫过两眼,也立刻明白,这本书,就是能让她立马睡着的绝世珍宝。
她让双儿又多点了两根蜡烛,这才借着烛火的莹辉,靠着床,慢慢悠悠地翻看起图志来。
看了没多久,管家吩咐人进来把浴桶拿走。
丫鬟们鱼贯而出,他却还留在原地,对着双儿道:“我还准备了姜汤,用来给公主暖身子,只是小的不知公主是怎样的口味,对于姜的用量实在是没把握,要不姑娘您跟我走一趟?”
双儿看着秦香絮。
秦香絮显然听到了管家的话,“嗯”了一声,翻看着手中的书页,说道:“你随他去吧。”
双儿:“那公主您等着,奴婢很快就回来。”
管家带着双儿出门,又反手将门关上,室内霎时就只剩下秦香絮独自一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萦绕在耳边,秦香絮翻动书页的声音随之沙沙响起,两相结合,就谱写成了一首催
眠至极的音谣。
秦香絮打了个哈欠,眼前因泪水而模糊一片,她想着再看不久,就困得差不多,打算多翻看两页。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跃过一道鬼魅的黑影,黑影才出,室内的烛火便瞬间熄灭,像是被人断去头颅那样了无生息。
被层云挡住的月光黯然无比,穿窗入户也带不来多少光亮,秦香絮眼前一片昏黑,原本因看书而打的瞌睡,也在此刻消弭无形。
她用力地捏紧书页,小声地问了句:“谁?”
回答她的是不绝的雨声,还有她自己因紧张而微微变大的呼吸声。
秦香絮放下图志,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她眯着眼,靠着几近于无的月光,勉强找到鞋的位置。
她穿好鞋,摸着黑往门口的位置走。
刚才那个人,绝对不是双儿,双儿若是回来,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那是沈府的人?
也不会。
若是沈府的人,何必来得匆忙,去得也急,俨然是在躲避什么的模样。
那是刺客?
想到这儿,秦香絮的心便揪住。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能人志士,打着清君侧的由头刺杀官员,只是她没想到,他们挑什么日子不好,非得挑她待在沈府的时候。
秦香絮不想遭了沈鹤知的牵连,平白做了那剑下亡魂,只是她手无缚鸡之力,即便知道刺客袭来,也无法反制。
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趁着刺客动手前,告知沈鹤知这件事,让他防患于未然。
秦香絮想尽快走到门口,冲出去呼救,但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就算她想走得快些,步子也迈不上前。
她将两只手朝前伸,虚空探着路,摸索着往前走,只是她手能探路,腿却没有。
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柜子,柜子上摆着的花瓶瞬间跌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碎片如浪花般飞溅。
秦香絮吃痛倒在地上,摸了摸小腿撞到的位置,本想忍痛站起。
可就是这个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口,却突然出现了谁的倒影,黑乎乎的影子像是鬼魂似的,出现的悄无声息,倒映在门上,看得人呼吸都发紧。
秦香絮想,难道是她弄碎花瓶的声音,将刺客吸引来了吗,暗道声不好,就伸手在冰凉的地面摸索,等摸到花瓶的一块碎片,就紧紧地将它握在手中,然后藏于袖中,打算将之用于对付刺客。
黑暗中,她的视野不甚分明,耳朵倒是变得清晰,她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伴随着她跳动的心脏,震耳欲聋。
秦香絮小心谨慎地看着那道黑影逐渐靠近,变大,然后他将手覆在了门上。
她在想,是暂且躲在地上,等刺客靠近突然一击,还是干脆地冲到门前,抢在刺客之前动手。
思考之际,门被人吱呀的一声打开,嘶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暗室如雷贯耳。
容不得秦香絮思索了,她握着花瓶碎片,正准备一个箭步冲到刺客面前,但等她迈开步子。
那道黑影却是突然开口,轻声地问了句:“公主,您无事吧?”
朗润若清泉的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秦香絮捏着碎片,呆愣地站在原地,反出声问道:“沈鹤知?”
来人走近两步。
借着稀薄的月光,秦香絮看清了来人。
沈鹤知一袭白衫曳地,莹辉如玉的脸庞半浸月色半沉昏朦,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墨发如流水倾泻,压在他右肩。
他说着又靠近她,语气中似乎隐含担忧:“臣在房中听闻动静,心中放不下公主,所以才特来察看一番。”
秦香絮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拧眉,有些不解地问道:“我弄出的动静这样大吗,你在房中都听得见?”
虽然她打碎花瓶的动静属实不小,但也顶多让门口的刺客注意到,如何能传到沈鹤知耳中去。
沈鹤知出声解释:“臣的房间就在公主隔壁,所以公主闹出动静,臣自然听得到。”
“隔壁?”秦香絮听闻这消息,不由得惊呼出声,但她转念想起如今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拉住沈鹤知的衣袖,有些焦急地开口,提醒道:“你府中来了刺客!!我方才看见了!!”
遇上有人行刺这件事,沈鹤知倒不显惊慌,面色还是从容,只是垂眸看着秦香絮拉他衣袖的手时,眼睫若蝶翼般颤动两下。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说有刺客!”秦香絮见他站在原地,仍旧无所动作的模样,声音不由得加大些许。
这声成功把沈鹤知的神智唤了回来,他慢了半拍才开口:“李成,还不赶紧带人去搜查府内。”
“是,主子。”
李成出现得悄无声息,离开也不留痕迹,秦香絮还未察觉到他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李成这样矫健的身手,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有他在,刺客应当没那么容易得逞。
秦香絮卸下浑身紧绷的力道时,蓦然觉得指尖一凉。
沈鹤知伸手,夺去了她手中紧握着的锋利碎片。
他抬手,很是不喜地将那碎片扔远,轻握住秦香絮的手,略含关怀地问道:“公主的手可有伤着?”
沈鹤知眼睫低垂,分明是清冷淡漠的长相,可说起关心的话来,那份要人命的柔情,还是降雪似的盘踞在人心头,一不留神,就会叫人失去理智。
弄权逐利的肱股臣,在宦海浮游里睥睨天下,没想到有朝一日,在扰乱人心上,也能当个好手。
秦香絮看他看得愣了神,等反应过来,立马有些脸热地抽回手,支吾道:“没、没伤着。”
沈鹤知的手空了,但对面人的余温还留着,他指尖微蜷,不动声色地说道:“是臣不好,明知公主畏黑,也不叫人多点几盏灯作备,如今招致公主惊惶,臣实在难辞其咎。”
他轻蹙眉头,出声道:“这处的灯盏本就少,遇着风吹雨淋,又尽灭了,臣唤人点本就需要功夫,而他们还忙着排查刺客,许是会耽误点灯的工夫。”
“这样吧,若公主实在害怕,不如就以臣做依靠,拉着臣的衣袖?”
沈鹤知正有伸手的迹象,秦香絮却突地一皱眉,不解道:“谁说我怕黑?”
沈鹤知的动作僵住,他长眸微眯,神色略带了点认真:“你不怕?”
秦香絮觉得他这认真简直就是多余,开口道:“本公主怕不怕黑,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还用你来问?”
沈鹤知轻抿薄唇,看了眼淡定自如的秦香絮,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哦”了声。
秦香絮没关心他的异常,问道:“你这房里有火折子吗,我想将蜡烛点上,不然眼前一片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总觉得不自在。”
“火折子放在哪里,臣并不知晓。”沈鹤知答完,轻瞟了眼桌上熄灭的蜡烛。
就算他知道,也必须说不知。
因为方才他已让李成用银针将蜡烛烛芯给截断了。
蜡烛现在是点不燃的,他不能让央央察觉到不对劲。
只是虽阻了央央点烛火的心思,但今夜的目的没有达到,他不免还是在心中轻叹口气。
沈鹤知本想借着央央怕黑的弱点,给她依靠,与她独处,却没料到央央从前的害怕,只是为了靠近他的伪装,其实她根本不畏黑。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为以前央央的小心机感到甜蜜,还是为如今的无计可施感到怅然,心头百般心思环绕,倒让他不知该想哪个好了。
沈鹤知不开口,秦香絮也没说话,房内除了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就再没有其他。
虽然点不了烛火,但秦香絮也不想再陷在这么诡异寂然的氛围里,就主动挑开话茬,说道:“从前觉得你不近人情,今日观来,你倒不如面上那般冷漠。真是没想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沈鹤知轻叹口气,接话道:“谁都有看走眼的一天。”
——他也不例外。
过去的他,简直就是个愣头小子,都被央央骗得团团转了,还在担心她怕黑,紧抱着她,一步不
敢离开。
如今想来,实在是不该。
不过怪也只能怪他为情乱智,连最基本的判断都全然失去,没发现她的把戏。
秦香絮观察着近处淡然如雪的男子,又看了看周边,正是阒静无声,四下无人的时候,那个她想问很久,但一直没找着机会的问题,终于悬在了喉头。
她用力地捏了捏手指,算是给自己打气,犹豫着出声道:“你那日为何要吻我?”
这个问题,秦香絮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
沈鹤知爱重亡妻,这么多年来冷拒浮花浪蕊、洁身自好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这样矢志不渝的人,怎么会向她提出那样无理又荒诞的要求。
若他平日就是这样下三烂的登徒子,秦香絮不会被这个问题困扰至今,正是因为他素来孤高冷漠,所以她才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会儿他们两个独处,再没有比问这话更好的时机了。
秦香絮说:“我见大人平日守礼知礼,言行有度,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沈鹤知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稍有怔愣,但很快就回答道:“那日臣饮酒过量,许是将公主认错了,臣清醒后便百般懊悔想要弥补,幸而公主宽厚仁善,不予计较,臣心中甚是感激。”
“饮酒过量?”秦香絮皱眉思索,想回忆出那日有没有在沈鹤知身上闻到酒味,可她当时太过惊慌失措,只顾着逃跑,什么细节也没有注意到。
面对沈鹤知如此理由,她除了相信,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毕竟这世上只有酒,才能使一个为亡妻坚贞守节的人忘却神魂,与别的女子发生纠缠。
说话间,外头渐渐亮起来,沈府的家仆们打着灯笼,开始在府内四处搜看查探着,盏盏灯笼闪耀在昏黑的宅院,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跃动。
双儿是这个时候抱着姜汤回来的,她看着房内突然多出的一个人,张大嘴巴,惊讶道:“沈大人怎会在公主房中?”
沈鹤知拢了拢袖口,转过身,难得有耐心地跟她解释:“听闻公主房中有响动,担心她出事,便过来看一看。”
双儿听他说了,才注意到地上的花瓶碎片,脸上立马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连姜汤都顾不得先放到桌上,忙凑到秦香絮身边,紧张地道:“公主您没事儿吧,可有哪里伤着?”
秦香絮朝她安抚性地笑笑:“我无事。”
沈鹤知默不作声地走到桌边,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那没了烛芯的蜡烛,煞有介事地道:“臣去找人将其点燃。”
他说着转身欲走,秦香絮却突然叫住他。
沈鹤知顿住步子,悄然回眸。
秦香絮看着他,问道:“你之前说的弥补,是真的想要弥补吗?”
沈鹤知答:“自然。”
秦香絮又接着问道:“那本公主叫你做什么事,你都肯做吗?”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秦香絮狂跳的心,却并没有变得风波平静,她再三确认道:“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沈鹤知默不作声,似乎在考虑她的话。
秦香絮看着他,等着他开口的那一刹。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得看公主让臣做什么事。”
秦香絮向前两步,看着他,突然笑了下:“若本公主说,要你为我而死呢?”【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