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苏醒
秦景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臣在捉拿刺客的过程中,发现他们身上掉下来了这个。”
范行将东西交给王勋后,继续道:“猎场戒备森严,若没有周密的准备,刺杀之事很容易暴露,然后失败,所以臣大胆揣测,这些刺客,或许是来自皇子身边的近卫。”
秦景淡淡看了他一眼:“诬陷皇子,罪责可是不小,你如此说,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范行低头看着眼前的地面,“等皇上看到臣呈上去的东西,心中就清楚了。”
秦景皱了皱眉,伸手拿过王勋递来的玩意儿,一看便大声道:“好一个秦飞白!”
王勋递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秦飞白的令牌。
各皇子令牌纹样图案都有区别,所以秦景看到上头独属于秦飞白的青狐,便立即认出。
他朝王勋命令道:“去,去把那不孝子给朕叫过来。”
王勋走了没多会儿,就领着秦飞白进来。
营帐内的气氛十足压抑,明眼人都看得出山雨欲来,秦飞白一脸淡然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你先起来,”秦景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可知道香絮与飞鸿遇刺一事?”
等见到秦飞白,他的语气反倒是缓和平定很多,跟往常的问话无甚区别,都没法让人想到他才刚发过怒。
秦飞白回道:“香絮受伤之事,儿臣得知后深感痛惜,但念着香絮如今该以养伤为重,便没有贸然前去探望。”
秦景缓缓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说道:“你说,朕要是抓到那刺客,该如何处置?”
秦飞白没有立刻接言,而是想了想才答道:“父皇想如何处置,自然就如何处置,哪里轮得到儿臣来做主。”
秦景听他如此说,反倒是笑了,他举着秦飞白的令牌,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秦飞白诚实道:“这是儿臣的令牌。”
“那你可知道,朕是从哪儿得来这令牌的?”秦景的目光深深地望着他,把秦飞白表情的变化全都收进眼底,“是从刺客身上搜到的。”
闻言,秦飞白先是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秦景,随即一掀衣袍,跪地道:“令牌虽是儿臣之物,但儿臣冤枉,儿臣发誓从未起过谋害手足的心思。”
他说着就朝冷硬的地面,将头一磕,“还请父皇明察!”
“把头抬起来。”秦景面无表情道。
秦飞白一愣,随即抬头,但刚起身,秦景就已挥着大手,给了他结结实实一个耳光。
这一掌落下,营帐内所有人都瞬间屏住呼吸,生怕惹了秦景不快,一时间寂静到针落可闻。
秦景这一手用的力度极大,秦飞白被打得身子一偏,但他还是迅速跪好,重复道:“儿臣冤枉,请父皇明察。”
秦景给他的回答,是又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沉声问道:“知道错了吗?”
秦飞白顶着两道鲜红的巴掌印,却仍旧挺直着脊背,不肯认错。
但他认错与否,秦景并不在意,他只是默默看着秦飞白,然后道:“大皇子行事乖戾,举止无则,朕昼夜警惕,想伊痛改前非,怎料狂易之疾,至今未改。”
“大皇子不体朕心,负朕厚望,着即传旨,革其封号、禁足半年,另加领鞭四十。”
秦景说完,也不顾秦飞白神色如何震骇,只平静道:“你跪安吧。”
秦飞白:“父皇,儿臣——”
他仍有话要说,王勋却上前伸手做阻拦态,“大殿下,皇上都叫您跪安了,您再这样,可就是抗旨。”
秦飞白握紧拳头,看着秦景的背影,声音中突然带了点虚弱与疲倦:“是,儿臣告退。”
范行跟在他后头开口:“微臣也告退。”
待二人的脚步声都渐渐小了,王勋才看着秦景,小声道:“皇上,倒不是奴才想为大殿下求情,只是这刺杀一事的真凶,找起来是否太过轻易。”
秦景看他一眼,冷嗤道:“你能明白的事,朕会不清楚?”
王勋赔着笑,伸手用力地抽了两下嘴:“奴才哪儿敢,奴才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秦景虚望着前方:“朕知道飞白是冤枉的,可朕还是要罚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勋:“奴才不明白,还请皇上指点一二。”
“他太不中用了,”秦景道,“一是识人不清,将令牌给了别有用心之辈,二来愚昧不堪,这样缺漏百出的谋害,都不可自拔地陷进去,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两句。”
王迅一味地点头,“皇上所言极是。”
他想了想,叹口气道:“皇上可要继续追查。”
秦景冷笑:“不必,既然幕后之人将朕当作傻子,朕何不顺着他的心意,做一回傻子?”
王勋惶恐道:“那人做出此等欺君犯上之事,皇上难道要放过吗?”
“放过?”秦景嗤笑道:“非是放过,而是等他自己走到朕的面前。”
王勋不解:“皇上的意思是?”
“朕闲时披览史册,见从前顽痼,有外戚,有女宠,有权奸,然真成事者几何?”
秦景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勋,眉目间毫无惧色:“朕无须去找他是谁,朕只要等,等着看最后是谁,站到朕的面前。”
王勋掖着手,低头道:“奴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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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清醒时,对上的便是姚文心那跟核桃一般红肿的眼睛。
姚文心见她醒来,激动之际也不忘提醒杜鹃:“快,快去把宋太医请过来!”
秦香絮感受着脊背尖锐分明的疼痛,她本不想在姚文心面前落泪,但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姚文心见状,更是心疼万分,想碰碰女儿,又怕力道重了,令秦香絮感到疼痛。
执掌六宫的皇后,此刻竟全无了往日的镇定与从容。
双儿哽着嗓子道:“公主您睡了三天,总算是醒了,奴婢都吓坏了。”
秦香絮视线轻移,落在她依然红肿的眼上,勉强地扯出虚弱的笑容:“我没事的。”
姚文心看了眼双儿,朝秦香絮道:“你这个丫鬟倒是衷心,你昏迷三天,她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你床边。”
双儿忙摆手,“奴婢只是尽分内事,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不辞辛劳,衣不解带地照顾公主。”
秦香絮有些费力地抬眼,果然见到姚文心眼下有片浅淡的乌青,这令她整个人都显出点憔悴,就道:“母后,女儿已经醒了,您就去歇歇吧,不然累坏了身子,女儿忙着担忧您,便没有心思养伤了。”
姚文心这三天积攒的劳累,因着她提着一颗心,未有察觉,眼下秦香絮苏醒,才轰轰烈烈地涌来。
但她还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睁着酸涩的眼睛,说道:“无碍,母后等宋太医给你瞧过以后再走。”
嘴上刚说完,杜鹃就带着宋城过来了。
宋城给秦香絮把完脉,又查看两下她的状态,对之前开过的药方做了些许修改,才对着姚文心道:“公主既然醒来,那便是脱离了险境,皇后娘娘大可放心。”
姚文心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秦香絮也适时开口道:“母后您去休息吧,女儿有双儿和宋太医照料,不会出什么事的。”
姚文心清楚她的身子若再得不到休息,很快就会崩溃,因而也不再过多纠结,只是还有些不放心道:“你若是有哪里痛了难受了,千万不要忍着,及时与宋太医讲,明白吗?”
秦香絮眨了两下眼,算是点头,“女儿都明白的。”
姚文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双儿给秦香絮喂完药后,又想给她喂点清粥,但秦香絮拒绝了,脊背上的伤口太大,导致她根本不能有任何动作,便是喝药,都是她强忍着疼痛,靠意志力才进行下去。
腹中的饥饿,在汤药下肚后早就不见踪影,秦
香絮不想再委屈自己喝粥。
双儿知道秦香絮怕疼,而她又不能强逼着公主,只能轻叹口气,问宋城能不能在汤药里再加些补元气的东西。
姚文心离开后,秦香絮苏醒的消息不胫而走,来了许多人探望,但这些人里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无人知晓。
秦香絮刚从昏迷中苏醒,整个人虚弱至极,哪儿有余力来应付这许多人,就让双儿都一并打发走。
直到月色高悬,双儿才从外头走进来,道:“公主,沈大人要见您。”
秦香絮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不见,他以为他是谁,想见本宫就能见到吗?”
双儿有些犹豫:“可是沈大人带了说是能去疤的膏药,问公主要不要。”
秦香絮顿了顿:“本宫觉得,还是有必要见沈大人一面。”
她嘴上没有说,心底其实还是很在意,毕竟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爱美,愿意在身上留下难看疤痕的。
秦香絮知道这件事不能强求,她很清楚背上的伤有多深,秦飞白幼时练剑,只是在小臂上轻划了道口子,就留下了疤痕,她如今这状态又能希冀什么。
但既然沈鹤知这么说,不管药膏是真是假,秦香絮觉得她总要一试,就令双儿将床边的帷幔放下,然后唤沈鹤知进来。
隔着一层帷幔,他的面容便也显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秦香絮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日他在屏风后的模样,默默地红了脸颊。
不过幸好隔着帷幔,谁也发现不了她的异常。
沈鹤知来到她的床畔,便一直站在原地,未有言语,秦香絮皱了皱眉,正想问他何意。
那头的人却率先开口问道:“公主喜欢臣吗?”
第52章 第52章确信
这问题问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对,别说被问话的秦香絮,就是在一旁听着的双儿,都因为惊吓,把眼睛都瞪得要掉出眼眶。
秦香絮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救了他女儿一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先关心两句,但她没想到,沈鹤知来了,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她承认,京中对沈鹤知狂热的女子大有人在,他这些年也确实是拒绝了很多媒婆的说亲。
但是!
这些狂热的人里绝对不包含她秦香絮!
她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不然怎么可能喜欢沈鹤知这样喜怒无常的人。
秦香絮刚刚升起的那点羞赧之情,随着他这极度自恋的一句话,瞬间无影无踪。
双儿帮她开口问道:“沈大人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沈鹤知低眉敛目,白瓷般的脸上并未有任何与尴尬相关的神色。
他似乎并不觉得问题有何不妥,只是平静道:“臣只是不明白,公主金枝玉叶,怎么会为救臣的女儿而身陷险境。”
秦香絮听了他这话,在心底小小地嘁了一声,双儿或许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但她可清楚得很。
也许是因为她救了沈玲珑,所以沈鹤知如今用的言辞不若从前犀利刻薄,难得地说她是金枝玉叶。
要是放在从前,她估摸他只会说她‘胆小如鼠,又贪生怕死,怎么会改了秉性舍身救他女儿’之类的话。
秦香絮隔着帷幔,恨不得用眼睛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
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怎么会突然挺身而出,但怎么想,都跟沈鹤知没有半点关系。
为了避免某人继续误会下去,秦香絮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解释道:“本宫真心喜爱玲珑,救她有何问题?沈大人未免想得过多,竟将白的想到黑上去,不过本宫气度宽宏,不与大人计较,在此言明就是。”
“本宫救玲珑,纯粹是出于对她的关爱,与沈大人没有关系,一丝一毫都没有,真的。”
她将最后‘真的’两个字,咬得极其重,像是生怕对方听不见。
若在平时,她中气十足地说出此番话,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但现下,秦香絮重伤体虚,身子没有力气,说起话便也柔柔弱弱。
加重语气,反倒是让尾音多了点婉转上扬,听起来不像是态度坚决的否认,倒是有几分在心上人面前娇羞的意味。
沈鹤知听到此回复,眼睫微微颤动,随即抬起青葱的手,将一个小玉瓶递到双儿跟前。
双儿谨慎地用双手将瓶子接好,他才说着用法:“待伤口结痂后,每日早晚擦用。”
沈鹤知隔着帘帐,朝秦香絮躬了躬身,“既已将药送到,臣便不再多叨扰。”
秦香絮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心里总算是舒坦点。
他刚才那么信誓旦旦地问问题,一定是觉得能从她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吧?
不过可惜,她根本不喜欢他。
秦香絮回味着沈鹤知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回答完,他连多余的话都不说,放下药便走,显然是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也是,他那样自恋的人,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会被人冷漠拒绝。
从前都是他对她爱答不理,但风水轮流转,总算是到她压他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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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知甫一回去,沈玲珑就猛地冲到他怀里,不过不是像小鸟那样激动雀跃,而是满脸的愧疚难过。
沈玲珑揪着沈鹤知的衣领,把头靠在他平直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又低又闷:“公主还好吗?她有没有怪我?”
她沮丧地掉着眼泪:“公主以后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了?”
那日沈玲珑抱小白的时候,突然发生那样的事,她哪儿还有心思去找兔子,所以小白就这么回归了山野。
秦香絮昏迷的这段时间,沈玲珑无所事事,整天就只能回忆,想着刺客锋利的剑刃,想着鲜艳的血色,也想着秦香絮痛苦的神情。
她一想就哭,但又停不下想,因此这几天吃不香睡不好的,原本圆润可爱的脸,都消瘦许多,眼睛也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
沈鹤知想过把小白找回来,叫她不要成日这样低落,但沈玲珑总觉得秦香絮受伤是她抱小白的缘故,说什么也不要养兔子了。
“公主恢复得很好,没有怪你,”沈鹤知想了想,又道:“她说了喜爱你又怎么会不见你。”
“真的?”沈玲珑刚才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听这话,人立马支棱起来,漂亮的眼睛睁大,脸上的失落颓丧也瞬间散去,又变得精神饱满。
沈鹤知低头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现在要去见公主!”沈玲珑拍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把她放下。
沈鹤知没有松手。
沈玲珑疑惑抬头:“爹爹不是说公主愿意见我吗,为什么不松开我?”
她旋即想到什么,身子又耷拉下去:“难道爹爹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吗?”
沈鹤知摇头:“不是,只是公主养伤须得静养,你去了,难免会吵到她。”
“哦”沈玲珑重又趴回他的肩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沈鹤知注意到了,“你这段时间未有好好休息,如今得知公主无恙,便安心睡吧,爹爹陪你。”
他把沈玲珑抱回床上,坐在床边,一直等她睡着,才轻轻叹了口气。
秦香絮果然钟情于他。
这是沈鹤知见完人后,得出的论断。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并不惊讶,只是感到有些惘然。
以往面对那些狂热的女子,冷眼相待是他一贯的做法,所以对秦香絮,他依然如此应对。
但如今却不成了。
因为秦香絮救了沈玲珑。
玲珑发生意外,虽是张禀山失职,但刺杀的命令是他下的,责任归根结底是落在他身上。
幸好秦香絮救下了玲珑,幸好
沈鹤知不敢想,若他失去央央再失去玲珑,还能不能有心力继续在世间苟活。
他看着沈玲珑恬静的睡颜,抿了抿唇。
纵然秦香絮对他心思不纯,但念在她救了沈玲珑的份上。
或许,他可以对她多一点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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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艳从秦飞白被叫
走的那一刻起,心中就生出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在秦飞白回来后,彻底得到了证实。
秦飞白依旧阴沉着脸,但眼神却彻底改变,不再是冷漠的审视,而是变得有些疯狂。
“怎么了,发生何事——”李凝艳的话尚未说全,秦飞白就两步走来,飞快地扼住了她脆弱的脖颈,然后缓缓加力。
“这便是你替我想的好办法吗?”他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不停地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眼底弥漫着猩红,看李凝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李凝艳看到这眼神,心就重重地往下沉,不可避免地生出一股子悲伤,但那悲伤很快就转为求生的意志。
秦飞白掐她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呼吸,脸色开始发紫,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发黑。
为了活,李凝艳只能用上她最后的力气,开始边用脚踹,边用指甲抓秦飞白掐住她的手。
她的指甲又长又尖,因这层缘故,她几乎毫不费力,就在秦飞白的手背上留下渗血的抓痕。
疼痛让秦飞白暂且找到了点理智,他意识到怒火再盛,也不能在这里杀了李凝艳,就在小玉惊恐万分的眼神下,像扔一块破布一样甩开李凝艳。
李凝艳摔倒在地,佝偻着身子便开始剧烈咳嗽,她的发髻被晃得松散,几缕碎发掉落,令她看上去十分狼狈。
小玉后怕地抱住李凝艳颤抖的身子,拍着她的背,同时小心地观察着秦飞白。
秦飞白朝她冷冷一笑:“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他残忍的表情,让人根本不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假,小玉吓得浑身汗毛直竖,赶紧低下头。
秦飞白冷漠地看着流泪的李凝艳,话语间没有任何要怜香惜玉的意思,只有浓浓的厌恶。
他朝小玉命令道:“给我好好看着你家主子,哪里都不许她去。”
小玉连忙点头。
秦飞白说完,连多看李凝艳两眼也不愿意,甩着袖子愤然离去。
他走后,李凝艳的眼泪便彻底决堤,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下落,很快就将她的衣襟打湿。
小玉慌张地拿出绣帕想要给她擦拭眼泪,等目光落到李凝艳脖颈,手一抖,差点没握住帕子:“您的脖子”
李凝艳的肤色很白,因而秦飞白留下的痕迹就越发明显,紫红色的掌痕张牙舞爪的。
它们从华贵的衣领中冒出,看上去狰狞可怖。
李凝艳用力地攥紧手,指尖都发白,她死死地盯着秦飞白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怨毒快要凝为实质。
但当面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时,她就立马收回眼神,垂下脑袋,继续做脆弱伤心状。
李凝艳以为秦飞白怒在心头,又去而复返了。
但来的人是李凝娆。
她喊了她一声长姐。
李凝艳抬头,看着神情复杂的李凝娆,自嘲道:“怎么,急着来看我的笑话?现在你看见了,满意了?”
李凝娆未有言语,只是站在离李凝艳几米开外,静静地看着。
她的目光从李凝艳的狼狈上一一扫过。
诚然李凝娆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嘲笑,但李凝艳还是被看得怒从心来,她大声质问着:“你到底在看什么?看够了没有!”
李凝娆最终看见了李凝艳的脖子,上头那些痕迹像是一根刺,扎进她的眼睛里,瞬间疼痛无比。
李凝娆抬头,对上歇斯底里的长姐。
她皱着眉的同时,也在笑:“能看什么,我在看我往后的人生。”
第53章 第53章想念
因着刺杀一事,今年的春猎潦草收场。
秦香絮回到了京城,但她没有在公主府养病,而是在长春宫。
秦香絮的伤要静养很久,姚文心本来就放心不下,又怎么愿意连续几个月见不到女儿,但作为皇后又不能随意出宫,便叫秦香絮留在长春宫养伤了。
这样她既能想见女儿就见到,也能立马了解女儿的恢复状况。
在宫中太医的全力医治下,秦香絮恢复得很好,粉色的新肉很快就长出来,而让姚文心头疼的疤痕一事也未发生。
秦香絮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药膏,涂抹后不仅没有留疤,伤口处的肌肤还更加润泽细腻,白皙如玉的,姚文心都没忍住摸了两下。
只是好景不长,秦香絮的伤刚好,姚文心又倒下了,酷暑多雨的七八月,空气压抑闷热,她的头疼愈发严重,竟是连觉也睡不好。
秦香絮叹着气,让杜鹃把新晒的艾草放到姚文心床头。
姚文心轻皱着眉,神情恹恹,一身纯白的寝衣,衬得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秦香絮很是担忧:“母后,您的头疼怎么老是治不好呢,儿臣看着——”
姚文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勉强笑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忍忍就过去了。”
秦香絮不这么想,朝一旁的杜鹃埋怨道:“宋城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好几天都不来长春宫,他不知母后头疼难忍吗?”
杜鹃听着她话语间的责备,立马低下头,小声地道:“去李贵妃那儿了。”
本来因为秦景重罚秦飞白,秦香絮以为他们那一派的人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至少也该安分上大半年,谁料这个节骨眼儿上,李佩兰怀孕了。
于是那些本夹紧尾巴的人,心思就重新活络起来。
姚文心道:“细细想来,自她怀孕,长春宫还未送去过什么东西,本宫常日苦于头痛,你们不提醒,本宫就一直忘着,如今才想起,实是不该。”
“她都把您的太医给抢走了,您还那么惦记着她做什么呢?”
秦香絮有些不悦道:“李佩兰的防备心那么重,之前春猎都不愿去,就为了将怀孕之事瞒到足三月,依儿臣看,就算是母后送了东西去,她大抵也会偷偷扔掉,您何必浪费呢。”
姚文心轻轻摇头,“东西送去,自然就凭主人处置,她是用是扔,本宫并不在意,本宫只需要尽到中宫的职责。”
她望向秦香絮:“母后体虚,香絮愿意帮母后这个忙吗?”
秦香絮对上姚文心期盼的眼神,只能妥协道:“儿臣知道了。”
其实就算姚文心不说,她也打算这几日去给李佩兰送补品,因为东西各宫都送了,唯独长春宫没有。
虽然这事儿是姚文心头疼,无暇顾及造成的,但宫中一旦传起流言,事情背后的真相就无人在意。
再加上还有人暗中煽风点火,于是本来言行有度的姚文心,就成了因妒失德的中宫。
秦香絮替姚文心不满,自然也就越发不待见李佩兰,但该送礼,还是得送。
秦香絮等姚文心闭上眼睛休息后,才带着人去了李佩兰的未央宫。
八月的正午,太阳烈得能把人烫化,便是微风也灼人,拂在脸上不能驱散热意,反倒让人烦躁。
直到进了未央宫,才像换了个天地。
殿内四周摆着冰鉴,嘶嘶的冷气不停地从里头冒出来,把酷夏的暑气全都散干净,只留下宜人的清凉。
秦香絮在外头的烈狱里过了一糟,到了未央宫总算能喘口气,她唤着身后的宫女太监,把姚文心准备的东西呈给了李佩兰。
李佩兰的长相极其温柔,至少看上去是个好亲近的人,一双水色流动的眸子,顾盼间便是说不出的姝色动人,脂粉也是抹得恰到
好处,美艳而不落俗,笑起来就是道风景。
“锦绣,快替本宫把皇后娘娘的东西收好。”李佩兰柔声地吩咐着她的大宫女。
锦绣对着那群举着托盘的宫人道:“你们都跟我过来。”
她把人领着去放东西。
秦香絮完成了任务,就想要走,但李佩兰出声阻拦,她看着秦香絮额头细小的汗珠,很贴心地道:“天气炎热,公主不若歇会儿再走?本宫这里有冰好了的凉茶,可供公主解渴。”
语毕,她也不待秦香絮是何反应,就命人端来茶壶,倒了杯冷茶。
上等的君山银针,香气清冽高爽,汤色杏黄明澈,放在冰鉴里冰完,看上去口感更好。
秦香絮原本不想喝,但她实在是被天气热到,所以看到杯壁冷凝出的晶莹水珠后,便没忍住小啜一口。
冷茶一下肚,她的脑子瞬间清爽,连带着疲倦也一扫而空,秦香絮又喝了两口。
她品着醇厚的回甘,开口道:“里头似乎加了别的东西。”
“公主当真是聪慧,”李佩兰微微一笑,解释道:“本宫自怀孕就口中苦涩,所以在喝的茶里加了少许甘草,一丁点的分量而已,公主竟然能品出来。”
秦香絮面对夸奖,礼节性地笑笑。
正这时,外头盛大的日光突然黯淡下来,屋内也跟着发暗。
秦香絮想应该是云层挡住了太阳,要是离开,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就起身跟李佩兰辞别。
李佩兰这次没拦,只是笑着点头,目送她离去。
等出了门,秦香絮看到那片黑沉的天,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盛夏的天比人的脾气还多变,指不定上一刻还太阳高照,下一刻就大雨倾盆,头顶这片黑沉沉的云正在告诉她,要是再不赶紧回去,她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思及此,秦香絮便放弃慢悠悠的轿撵,大步地往长春宫赶。
只是她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轰隆”的一声响彻天际,便有银蛇般的闪电透过层云,划破空寂,天地间骤然大亮。
雨水如箭般飒飒而落,落在地上便溅出半尺高的水珠,力道至大,速度至极,使得水汽瞬间氤氲弥散,视线里一片凄迷昏朦。
这场雨下得很急,雨珠打在人身上是一阵阵钝痛。
双儿着急地想用双手替秦香絮阻挡,但怎么也挡不住,担心公主受雨着凉,提议道:“奴婢这就去找李贵妃借伞!”
“你们照看好公主!”她交代完那些宫人,正准备返回未央宫。
秦香絮抓住了她的手臂,说:“不用去。”
双儿着急的面色发红:“公主,奴婢知道您不想欠李贵妃人情,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您就让奴婢去借伞吧!”
秦香絮的视线越过双儿,落在远处一道撑伞的身影上,努努嘴道:“诺,那里不是有人有伞吗?”
双儿一怔:“那奴婢现在就去把他的伞拿来。”
“诶诶诶,别。”秦香絮说。
她没打算抢人家伞,只是想跟他打个商量。
她身子不好,淋了雨得赶紧换衣服,所以这伞必须得借,但她也不会那么狠心,让伞主人就那么淋着雨回去。
秦香絮是想让他暂且找个地方避雨,然后等她回到未央宫,再让双儿给他送伞,如此除了耽误些工夫,对他们二人都好。
她眯着眼看着那抹浅青色的身影,只有六品以下的官员才会穿绿袍,这样的人,应该会很乐意帮她。
秦香絮想也不想,就娇声喊道:“前面那个,给我停下!”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又往前继续走了两小步,才堪堪顿住。
秦香絮用两只手挡在头上,小跑着朝那人奔去,待看到那人正脸后,眼睛里的笑意瞬间转为了惊愕,她疑惑道:“怎么是你?”
沈鹤知缓缓转身,在昏黑厚重的云帷之下,那张如雪如玉的脸愈发耀眼。
一袭天青翠竹纹长衫,衬着他冷清的气质,极致的容色似乎能让天地寂声。
沈鹤知微垂眼睑,声线一如往常,流水般清润,他问好般地喊了句:“公主。”
秦香絮的计划在看到他脸的那瞬,立马烟消云散,因为这个可恶的人从来都没帮过她。
思考间,雨势渐盛,打在伞面便是数道落珠般的闷响。
惊雷不绝,在云层间游走,巨大的声响听得人心惊,可伞下这狭小的空间,却分外寂静。
秦香絮觉得与其在沈鹤知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另想办法,便不由自主地向后稍退一步。
她想远离。
可对方却靠近。
沈鹤知伸着骨节分明的手,将伞推向了秦香絮,沉默着为她挡住漫天风雨。
他什么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依旧是那垂着眼的姿态,氤氲的水汽在他眉睫间凝结,像是点缀了璀璨的珠玉。
秦香絮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也许是念着她对沈玲珑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有今日之举。
她想着几月未见到那个活泼可爱的小人,情不自禁问道:“玲珑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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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处理完政务,从养心殿出去,正打算去看姚文心,却突然听到秦香絮的声音。
声音是从隔壁的大道传来的,与他只隔了一堵墙。
王勋问道:“可要奴才去把公主叫来?”
秦景伸手道:“不必,朕听听。”
王勋也侧耳去听,虽然暴雨倾盆,有些听不分明,但他还是认出那道男声是沈大人。
秦香絮问着他:“最近还好吗?”
沈鹤知答:“好。”
“有想我吗?”
“见不到,自然日夜想念。”
“这么想我?”
“嗯,有时想得狠了,饭都不用。”
王勋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到最后都不得不用双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因为惊讶叫出来。
秦景的状态要好些,他只是边摇头,边笑着感慨道:“年轻是好啊。”
第54章 第54章过敏
沈鹤知想起沈玲珑因见不到秦香絮成日沮丧,便开口道:“见不到,自然日夜想念。”
秦香絮在宫里,沈玲珑来不了,他只能如此说,才能让秦香絮主动出宫去见沈玲珑。
秦香絮很惊讶:“这么想我?”
她知道沈玲珑会想她,但没料到会想成这样。
沈鹤知想让秦香絮心疼沈玲珑,就继续面不改色,夸大其词道:“嗯,有时想得狠了,饭都不用。”
秦香絮心里像是被人塞了团湿棉花,闷闷的很不舒服,语气也就有些低落:“都是我不好。”
两句谎话而已,她就失落成这样,沈鹤知怕他再多说下去,以后秦香絮见到沈玲珑问起,玲珑的证词会与他相悖,便朝着双儿道:“将伞拿走,送你家公主走吧。”
他这样一反常态,秦香絮很是惊讶:“那你呢。”
沈鹤知将伞交给双儿,面色平静:“臣于檐下观雨,待天晴再走便是。”
秦香絮还想多说两句。
双儿有些焦急地提醒:“公主,您的衣裳都湿了,再不走,您又要得风寒。”
秦香絮只得将未尽的话咽下,朝沈鹤知说:“等我回了母后宫里,就差人给你送伞,还有谢谢你。”
沈鹤知:“公主言重。”
秦香絮的身影在雨幕中越变越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沈鹤知才收回视线。
淅淅沥沥的雨线不停垂落,淋湿沈鹤知的鬓发,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场雨估计还要下很久。
“爱卿雅兴啊,竟在此赏雨。”
秦景突然出现,并令身边的王勋递伞。
沈鹤知伸手接过后,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沈大人匆忙出门,连朝服都未换,想必是来不及备伞,无奈在此赏雨吧,”秦景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衣裳,笑意加深了些:“都是朕不好,急着叫你来。”
沈鹤知淡然道:“皇上见臣,是为民生作考,您以百姓为先,臣高兴还来不及,淋不淋雨的,又何足紧要呢。”
他说完,秦景却蓦地长叹一口气:“朕的那些不肖子若有爱卿半点好,朕就不用每日烦忧了。”
沈鹤知以为他指的是秦飞白。
不料秦景突然话锋一转:“沈大人觉得合阳公主如何?”
沈鹤知微怔,旋即答道:“公主品貌兼优。”
没有人会在一个父亲的面前,指摘他女儿的不是,沈鹤知很明白这点。
“合阳的长相确实是挑不出错处,但这性子啊,真是差极了,”秦景摇着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这天下哪有女儿家如她一般,成日不思进取,不仅不通诗书,连女红也差强人意,真是——”
其实除了秦香絮,天下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也如此。
所以当秦景
用激烈的言辞斥责秦香絮不务正业时,沈鹤知破天荒地打断道:“皇上言过其实了。”
他为秦香絮辩驳:“公主未有您所说的那样不堪。”
“哦?”秦景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问道:“爱卿不嫌合阳顽劣,性子骄纵吗?”
沈鹤知垂着眸子,把眼底快要捺不住的冷意掩饰下去,才开口道:“公主还年幼,爱玩是常态。”
秦景听完哈哈一笑:“合阳这年纪要是在民间,估计早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何来年轻一说?”
沈鹤知默了默:“总归是比臣年幼。”
秦景看着沈鹤知紧绷的下颌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不过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爱卿别往心里去。”
沈鹤知:“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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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一回到长春宫,就让双儿去给沈鹤知送伞,但双儿刚出门就回头。
秦景来了。
他含笑看着一脸焦急的秦香絮,让她别担心,说沈鹤知已经有伞可用。
说完,秦景就径直去看床上歇着的姚文心,秦香絮只得暂且把关于沈鹤知的心思放下,跟在他后头。
或许是政务繁忙,又或许是别的原因,秦景待了没多久就离开。
姚文心被搀着坐起来,问道:“外头的雨停了吗?”
双儿打开窗子看了一眼,道:“停了停了,刚停的。”
秦香絮换了衣服,又喝了驱寒汤,这会儿回来,就听见双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她看着姚文心起床下地,有些欣喜地问道:“母后好些了吗?”
“算是好些,”姚文心点点头:“而且你父皇也说,成日躺着不去透风,会病气缠身更是难好,所以本宫就想趁雨停了,出去走走。”
暴雨后,残暑微收,凉爽许多,加之空气也经一番彻头彻尾的洗礼,变得清新洁净,所以姚文心想出门透风,秦香絮没有异议。
她小心地搀着母后在御花园里漫步。
园内的繁花经过高温拷打,开得虽不如春日标准漂亮,但颜色一如既往明艳,霁霭霏微里,于银镜般的湖面飘散,黛赭极尽,炫目迷离。
姚文心看着雨后花景,突然很是感慨:“只是几日不曾出门,这儿的景象竟全然不同了。”
她说着指了指某处,有些伤神:“从前它花苞时候,本宫还想着以后来看,但时事难料,等本宫真来了,花却早已零落。”
秦香絮知道她心有郁结,笑着开导道:“下雨花自然会被打落,但花有凋零,生命却始终在焕发生机,等过个两天,这儿一定会繁花似锦,母后不信,与儿臣打个赌如何?”
姚文心对上她和煦的笑颜,心中的沉闷终是散去,展颜笑道:“好。”
她说完,就听得跟在身后的蓝玉突然惊呼一声:“哎呀,杜鹃姐姐你没事吧!”
秦香絮跟姚文心回头,见杜鹃正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捂着腿。
姚文心问道:“怎么回事?”
杜鹃忍着痛道:“这儿的地面太滑,奴婢一个没留神,跌了。”
蓝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姐姐肯定是扭着脚腕了。”
御花园的小道是用卵石嵌造而成,为的就是避免这样跌倒的事发生。
但时间久了,卵石被磨得圆滑,作用就会大不如前。
姚文心叹了口气,朝身后的太监命令道:“你去叫人,把御花园的卵石都换了。”
虽然李佩兰怀孕后一直深居不出,但万一哪天她起了逛园的心思,摔着可不好。
太监领命赶紧去办。
杜鹃一摔,姚文心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回了长春宫,让人去喊宋城。
或许是之前秦景来时,秦香絮的抱怨起了效果,宋城这次来得很快,没有再拖拉了。
他两下就看完杜鹃的病症,开了药,但等杜鹃伸手要接药的时候。
宋城皱眉道:“这药虽然有效,但是——”
杜鹃有些紧张:“怎么了?”
宋城解释道:“这栀子大黄散效果虽好,但味道刺鼻,皇后娘娘闻了怕是更不舒服,所以杜鹃姑娘伤好之前,怕是不能在娘娘边上伺候了。”
杜鹃听完就收回手,不要那药方,问道:“没有别的伤药吗?”
宋城很犹豫:“有倒是有,不过起效慢。”
杜鹃很干脆:“就用那个!”
姚文心看着宋城:“宋太医,你就给她用栀子大黄散吧。”
杜鹃抬头:“可是娘娘”
姚文心温和地笑道:“没事的,本宫身边除了你,又不是没有侍候的人了。”
杜鹃还是不放心:“但他们不懂娘娘的心意,肯定伺候得不好,还是奴婢来——”
姚文心加重语气:“难道你想要瘸脚,好让众人都知道皇后身边无人,只有残废可用吗?”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但总算是把杜鹃还想伺候的心给压下去。
秦香絮看着宋城继续写药方,突然觉得额头有些痒,就伸手抓了抓。
双儿跟在她身旁,自然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这一注意,就立马惊叫:“公主您的额头怎么回事?!”
她这一叫,把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喊了过来。
姚文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香絮,你”
直到双儿把铜镜拿到跟前,秦香絮才看到她细白额头上冒出的红点。
她用双手抚着面纱下的脸庞,发现往日肌肤的细腻不再,竟变得斑驳起来。
宋城看着她额头上的红点,思忖会儿道:“看着像是过敏之兆,公主今日可用了什么从前不曾吃过的东西?”
秦香絮几个月来的一日三餐都在长春宫,真要过敏,也早就过敏,怎么也不会轮到如今。
她将脑子翻了个天翻地覆,终于想到问题出在哪里,“我的吃食与从前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多饮了些甘草茶。”
“就是因为这甘草了,臣多年来见过不少甘草过敏的病人,他们都如公主这般跳疹子,”宋城继续道:“不过甘草过敏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公主多注意注意休息就能好全。”
秦香絮惴惴不安:“不会在我脸上留痕吧?”
疤痕在背上,穿着衣服就没人看见,但在脸上可不同。
宋城:“公主若实在放心不下,臣可开些滋补养颜的药供公主擦抹。”
秦香絮不敢掉以轻心:“开吧开吧,不抹点药,我心里头不安生。”
宋城回太医院没多久,就有太监把秦香絮跟杜鹃的药送来。
秦香絮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抹着膏药,唉声叹气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贪那一口冷茶。”
双儿有些阴谋论的猜测道:“难道李贵妃是知道公主过敏,所以才特地让您喝那茶?”
秦香絮摇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她从哪里知晓?”
双儿知道猜错了,收声不再开口。
秦香絮涂完药,看着她又红又白的脸,觉得实在难以入目,就想将面纱重新戴起。
但脸上涂着膏药,面纱便不能再如往常轻盈,总是有点风吹草动,就沾上药,然后紧紧地扒在她脸上。
秦香絮原本是想用面纱遮丑,但戴了反而更加滑稽,便干脆地卸下面纱道:“看来过敏没好前,我是戴不了面纱了。”
双儿不以为意:“反正公主待在后宫,这里
又没有外男来,谁能看见您的脸呢?”
第55章 第55章赐婚
未央宫,李佩兰慵懒地坐着,涂着艳红丹寇的手,时不时轻抚下两下小腹。
太医李天石正在替她把平安脉,把着把着,突然眉头一皱。
李佩兰见他如此神情,脸色就跟着凝重起来,问道:“本宫的孩子怎么了?”
李天石一时未有回答,而是又蹙眉分辨了一会儿,面色才变得轻松。
他收回手,起身跪到了李佩兰跟前,激动道:“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李天石是李家旁支的孩子,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血缘已然淡薄,但他如今为李佩兰做事,自然就算是半个李家人。
见李天石高兴,李佩兰虽不清楚他在高兴什么,但还是舒展眉头,语气变得舒缓些:“你倒是跟本宫说说,有什么好高兴。”
李天石额头着地,声音闷闷的,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欢欣:“娘娘腹中是双生胎!”
李佩兰握紧双手,面上喜色快要掩饰不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天石又大声将刚才的话重复。
锦绣带着未央宫随侍的宫女,一齐下跪高兴道“奴婢恭喜娘娘!”
李佩兰的笑是愈发忍不住,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没有让喜悦冲昏头脑,朝李天石道:“本宫孕有双生胎一事”
李天石很懂事地道:“娘娘放心,臣不会多嘴。”
“嗯,”李佩兰终于满意了,抬手道:“起来吧。”
李天石甫一站稳就道:“娘娘这一胎贵重万分,臣必得好好照料,为不负娘娘厚望,臣这就回太医院,为娘娘悉心研制养胎药方。”
他弓着身子往后退。
李佩兰却是红唇轻启,“慢着——”
李天石顿住,不禁抬头:“娘娘”
李佩兰看了锦绣一眼。
锦绣点点头,朝那些宫女道:“你们都出去。”
待宫女都走尽,锦绣就立马把寝殿的大门闭上。
李天石见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即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臣一定竭尽所能。”
李佩兰轻抚着腹部,很是随意地问着他:“你小时家中很不富裕吧?”
“是,臣父官职不高。”
李佩兰微微一笑,“你父亲的俸禄本就少,还又有那么多儿子,想必你日子过得艰苦,如此竟能学医,还有所成,实属不易。”
李天石把头垂得很低:“若不是得了娘娘赏识,微臣哪有今日。”
“这话本宫很受用,”李佩兰说,“本宫问你,你安胎的医术如何?”
李天石顿了顿才答道:“臣不敢妄言万无一失,但至少娘娘这胎,臣能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李太医医术如此高明,本宫甚是欣慰,就是不知——”李佩兰仍旧在笑,但那双温软的杏眼带了些凌厉:“打胎的医术是不是也这般精湛。”
李天石听到这话,瞬间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立马跪下,大声道:“娘娘,臣从未做过这种事!”
他突然放声大喊,听得李佩兰耳朵一痛,但她未有发怒,只是轻描淡写道:“本宫知道你没有。”
李天石身子一僵,想不通李佩兰的心思。
他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李佩兰垂眸,看着他稍有颤抖的身躯,终是开口道:“有可以让本宫脉象虚弱,而又不伤及胎儿的药吗?”
李天石身子颤抖的幅度更大,声音也断断续续:“娘娘,这药就是有臣也不敢给您用啊”
李佩兰皱眉:“为何?”
李天石咽了咽口水,“各人体质有差,药的用量就截然不同,贸然用药一着不慎,便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也没有胆子说。
相比他的紧张不安,李佩兰却显得自在很多,只是道:“有药就好,给本宫用吧。”
李天石抬头,惊慌失措地看她:“娘娘——”
“刚刚还说要为本宫竭尽所能,这会子就后悔了?”李佩兰冷声打断。
她温和的芙蓉面上透着股残忍:“既然你这么怕死,想必以后是不能再为本宫效力了,但你知晓本宫那么多秘密,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呢?”
李天石垂下脑袋,畏缩道:“臣、臣知道了。”
“不想死,就给本宫不舍昼夜地研究药的用量,”李佩兰脸上重又浮现笑意:“你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摆摆手:“下去吧。”
李天石像是逃命般出了未央宫,等吹了风意识到冷,才发现身上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锦绣惴惴不安地要开口,被李佩兰一个眼神给阻止。
“飞白失势,本宫必得想些法子,才能叫他东山再起。”
李佩兰眼神冰冷,“姚文心的傻儿子,根本不配跟本宫的飞白相提并论,他不过就是仗着中宫嫡出的身份罢了。”
“若本宫是皇后,太子之位早就是飞白的了,何至于要昼夜算计。”她咬着牙,语气中充满憎恨:“本宫早晚会把皇后之位夺来。”
锦绣犹豫着道:“娘娘,此举是否太过凶险,要是被人发现”
李佩兰眸色一凛,她抬手,迅疾地打了锦绣一掌:“你是觉得本宫斗不过姚文心那个蠢货吗?!”
锦绣立马跪下,连忙摇头道:“奴婢不敢。”
李佩兰的胸膛起伏,想起什么,面上轻蔑道:“她们母女俩如出一辙的蠢,有什么好怕的。”
甘草是孕妇不能用的东西,那日她让秦香絮喝甘草茶,就是想看看她如何反应。
结果不出所料,那个蠢货丝毫没觉得有问题,一脸坦然地喝下去了。
秦香絮连这样简单的小把戏都发觉不了,跟她一样蠢的姚文心,又何德何能可以发现她的谋算。
李佩兰摸着肚子,眼中满是笃定。
她扳倒姚文心,位主中宫的时机,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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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心摁着太阳穴,问着秦香絮:“你今年的生辰想要些什么?”
秦香絮想了想,说:“女儿什么都不缺,无甚想要的。”
她得的赏赐实在太多,公主府的库房都快摆不下。
“那本宫便按本宫的心意给你准备些玩意儿了,”姚文心笑笑,又问:“你这次寿辰,想好要请的人没有?”
往年秦香絮过生辰,都会在公主府内大摆宴席,但今年她却不想了。
她看着姚文心道:“母后头痛难忍,女儿哪里还有心思回公主府,这寿辰便在长春宫过吧,来点喜气,指不定母后的病就好了。”
姚文心见她眸中隐含的担忧,点头道:“寿星想如何便如何,母后都依你。”
秦香絮眉眼弯弯,撒娇道:“母后最好了。”
寿辰虽只是在长春宫简单一过,但也不能毫无装饰,秦香絮本就想靠寿辰冲淡姚文心的病气,所以早早地就差着那些太监宫女开始布置。
“诶诶诶,朝那儿去点,左右不对称了。”秦香絮跟双儿说道。
双儿将红灯笼朝右去去,问道:“挂在这儿行吗?”
秦香絮往后退了退,眯着眼,伸出手比画两下,才说:“好了好了,就挂在这儿。”
双儿赶紧把灯笼挂好,从梯子上下来,下来的时候,往后一退,险些撞到端药的蓝玉。
蓝玉紧张地握紧托盘,见里头的汤药没洒出,松口气道:“幸好幸好。”
她朝双儿歉疚地笑笑:“是我太急了不看路,没吓着姐姐吧?”
双儿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儿的。”
蓝玉点点头,就要去送药。
秦香絮开口问她:“今日怎么是你送药来,杜鹃呢?”
杜鹃虽然扭了脚,不能在姚文心身旁伺候,但她每日清晨都会给姚文心问药,这些日子从未断过。
蓝玉解释道:“杜鹃姐姐的家人来了信,她正忙着看呢。”
宫女进宫,便要与家人分离数十年,唯一能纾解思念的,只有信件,所以杜鹃顾不得给姚文心送药,也在情理之中。
蓝玉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色,“杜鹃姐姐这些日子收了好多信,但我却一封都没有。”
双儿知道她年纪小,容易想家人,就笑着道:“急什么,总有你收的时候。”
“也是,”蓝玉说:“哎呀,不能聊了,我还要给皇后娘娘送药呢,再不送药都要凉了。”
她风风火火地跑走。
双儿问着秦香絮:“公主,咱们还有哪儿要布置吗?”
秦香絮抬头看了看四周,说:“差不多了吧。”
长春宫
如今彩帷挂遍,张灯结彩,满眼的喜庆纷华,要是再加装饰,就有些累赘了。
生辰日转眼便到。
长春宫的宫人按秦香絮的口味,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肴,不光色彩妍丽,鲜香更是绝伦,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姚文心兴致缺缺,只偶尔喝两口鸡丝笋汤,便将目光移向长春宫的大门,似是在看着什么人。
秦香絮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装出大大咧咧的模样,说道:“母后快尝尝,这道芸豆卷好吃得很。”
她夹了一块,放到姚文心碗中。
姚文心明白秦香絮看出她的异样,不想在这样的日子说些坏气氛的话,收回视线,浅咬一口那芸豆卷,总算是露出些笑容,称赞道:“甜而不腻,是好吃。”
秦香絮见她露笑,总算放下心。
正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姚文心撂下筷子,面上笑意总算多了几分真意:“你父皇总算是来了。”
但来的却不是秦景,而是王勋,他指使着身后的太监,让他们把箱子放好,才清清嗓子,朝秦香絮道:“合阳公主接旨——”
秦香絮从凳子上起身,跪到地上,有些不解地道:“父皇有何旨意?”
王勋满脸笑意:“自然是为成全公主的赐婚圣旨了。”
第56章 第56章我好想你
秦香絮不知道她是如何听完王勋念圣旨的,总之回过神来,那沉重到足够决定她一生的东西,已然握在了手中。
王勋弓着身子,笑得满面红光,“既然圣旨带到,奴才便退下了。”
秦香絮回头,长春宫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在笑,姚文心也在笑。
她说:“虽然你父皇人不曾来,但心意可是到了,你得收好。”
秦香絮低头看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默了默才问道:“母后早就知晓此事了吗?”
“不算知晓,只是有此预料而已。”姚文心如实答道。
“既然如此,母后为何不加以阻拦呢?”秦香絮不理解:“春猎之时,您不是亲口跟女儿说,说婚姻大事都全权交给女儿自己做主吗?”
姚文心见她面上毫无喜色,不由得问道:“本宫虽然如此说过,但这道圣旨于你而言,难道不是好事吗?”
秦香絮不解其意,遂问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文心答:“你不是钟情于沈鹤知吗?”
闻言,秦香絮悚然一惊:“谁说的?!这分明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姚文心也吃惊了:“当日本宫问你话,你不是说觉得沈鹤知更好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论断,姚文心又搬出证据:“如若你当真不喜欢沈鹤知,你又怎么肯舍身救她的女儿?你伤得那样重,本宫跟你父皇可是都看在眼里。”
秦香絮一时语塞。
她单纯是想救沈玲珑,所以才会挺身而出,但这样的理由却无法跟姚文心言明。
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个喜爱孩子的人。
所以就算她这样解释,姚文心也只会当她是在爱屋及乌。
明明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但秦香絮却根本开不了解释的口。
姚文心见她一时沉默,叹息道:“母后知道你是个爱玩的性子,突然间婚约加身,定是使你感到不痛快了,但凡事总是要朝好处想,你可是跟你的心上人有了婚约。”
“历朝历代,公主便是不远嫁和亲,留在京中,所嫁之人也大都非心中所愿。香絮,你父皇怜爱你,遂了你的心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秦香絮紧紧地抓着圣旨,想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沈鹤知不喜欢我,就算我与他成婚,这段婚姻也会名存实亡,与其婚后被他冷眼相待以泪洗面,倒不如不嫁。”
姚文心继续温和地劝说:“诚然沈鹤知性子冷漠,对那些追求的女子不假辞色,但香絮你不同,你是当今最受宠的公主,他就算不喜欢你,也会看在你父皇的面上礼遇你的。”
秦香絮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得思绪像是成了一团被扯乱的线,让她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
她看了眼满脸关怀的姚文心,最终选择一言不发地跑出了长春宫。
姚文心愕然:“香絮,你要去做什么?!”
她想拦,但头疼导致身子虚弱,还没走出两步,就气喘吁吁。
蓝玉紧张地把她扶住,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姚文心紧紧地抓着蓝玉的手臂,心中警铃大作,她焦急地看向双儿:“快!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娘娘放心,奴婢会把公主带回来的!”双儿连忙点头,飞快地冲出长春宫。
姚文心在蓝玉的搀扶下,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但她的眉眼间却不复方才的喜悦,只剩下一片担忧。
她知道香絮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凡事也从不肯将就,但这门婚事,不是小儿间信口开的玩笑,而是秦景的旨意。
世上有谁敢违抗天命,又有谁能违抗天命,纵使秦景再宠爱秦香絮,也不会容许她做出这样以下犯上的事。
没人会疯了般地去挑衅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姚文心紧张到呼吸不畅,只盼着双儿能尽早将秦香絮带回,千万别叫她做出抗旨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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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秦景勃然大怒,用力地一拍桌案,力道之大,桌身都在晃动。
养心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快要叫人喘不上气,随侍的宫女太监纷纷垂着脑袋,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隙躲进去。
沈鹤知跪在冷硬的地面上,面对暴怒中的秦景,那张清隽的脸上未见惧色,只是淡然。
他平静地开口,将方才所说的话又重复一遍道:“臣不愿娶公主,万望皇上收回成命。”
秦景看着他挺直有若青松,任风雪也不堪折枝的姿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沉声道:“朕念在你往日功绩的份上,可以当作没听过你这番话,你滚吧。”
王勋见秦景收敛了怒气,忙凑到沈鹤知身边,小声地提点道:“沈大人,皇上礼重您,才给您这般殊荣,您啊就别固执了,赶紧走吧。”
要是慢两步,秦景改了主意,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寻常人听了这番话,想必是早就马不停蹄地谢恩逃跑,但沈鹤知没有,他依旧跪在地上,岿然不动,只是继续道:“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见他如此不知好歹,秦景的怒气终于压制不住了,他随手抄起一本奏折,就朝着沈鹤知瘦削的身子打去,怫然道:“好,好啊,既然你想死,朕干脆成全你!!”
秦景走到御前侍卫身侧,“噌”的一声,就将其腰间的利剑拔出。
他握着剑,缓缓走到沈鹤知跟前,眼看着就要抬手去砍,外头突然有人喊道:“皇上,微臣有急事求见!”
秦景的动作刹时顿住,他看向王勋。
王勋小跑到养心殿门外,没多久就回来,禀报道:“是范行大人。”
听到是范行来,秦景当即眉头紧蹙,他垂眼看着面前沈鹤知,冷哼一声,把剑扔回侍卫手里,回到桌案前坐下,才缓声朝王勋道:“叫他进来。”
王勋:“是。”
范行被领着带进来,先是行礼:“臣叩见皇上。”
秦景未叫他起身,只是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范行恭声道:“上次断栈道一事,虽暂缓流民肆恶,但仍有不少残党一路向南,与南面夷敌会面,如今两相成事,夷敌已然起兵,寇闯国边,戮我人民,臣既得消息,便即刻进宫,想请皇上下旨,诛灭逆贼。”
他每说一句,秦景的眉毛就皱得更紧,脸色也跟着发沉,“朕不是下过命令,叫那些戍守边疆的将士好生提防吗,他们便是这样替朕办事的?!”
范行道:“说来也蹊跷,敌兵似乎很清楚我军缺弱
之处,再加他们在夜间骤然袭击,将士们一朝不察,便溃败连连了。”
秦景追问道:“柳同怀呢?”
范行答:“柳将军已至军营整练兵马,只待陛下发令了。”
“嗯,”秦景的气总算是顺了些,“你派人通知柳同怀,叫他即刻出征,迎战外敌。”
“臣遵旨,”范行欲走之际,又顿住,开口道:“皇上,臣还有话要讲。”
秦景疑问道:“什么?”
范行把头垂得很低,“臣并非有意,只是适才在殿外等候时,不小心听了几句。臣深知沈大人罪责深重,皇上绝不会姑息,但臣还是想为沈大人求情。”
“皇上德惠修长,兼听万事,定然明白这些年来沈大人政绩几何,如今边疆迭遭兵燹,宗社震荡,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此刻若要骈诛忠臣,定会招致百官懈体,斗士灰心,某窃以为不可。”
范行跪地磕头,“臣斗胆请皇上审慎,即便真要问罪,莫不待天下清平之后,再行打算。”
秦景眯着眼,看看跪缩求情的范行,又看看容色泰然的沈鹤知,冷笑着讽刺道:“沈爱卿抗旨,还真是会挑时候啊。”
沈鹤知垂着眼睫,回应道:“臣不敢。”
养心殿内泻落少许浅金日光,落在他明月般雪白清隽的脸上,他的姿态十足谦卑驯顺,但所作所为却逆反得叫人咬牙切齿。
秦景把范行颤巍的身躯看在眼中,他朝他道:“朕自有思量,范行,你先下去。”
闻言,范行连额角的汗都来不及擦,心有余悸地赶紧离开。
养心殿内又只剩下沈鹤知跟秦景对峙。
秦景的怒气,经过范行那么一打岔,如今看来似是散去很多,他的眉毛舒展,太阳穴处泛起的青筋也偃旗息鼓,整个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绪。
“跟合阳成婚,委屈你了?”秦景重又坐下,声线毫无起伏地发问。
沈鹤知的回答一如既往:“臣不敢。”
秦景嗤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愿?”
沈鹤知曼声道:“臣已有发妻,不可另娶。”
“可是据朕所闻,你那发妻早已弃世多年。”秦景说:“所以就算你再娶,旁人也不会过多议论什么。”
“旁人所想,与臣并无干系,”沈鹤知眸色清正,毫无动摇,“臣之妻子唯有一人。”
秦景望着他。
沈鹤知容色惊人,早在当年殿试时,他就领教过,那时他只以为此人空有皮相,靠运气才混进殿试。
直到几年宦海沉浮后,秦景才终于领会到,沈鹤知的智谋,与他的皮相一样优越,常人甚至不可望其项背。
这样的天之骄子,如何能没有傲气,如何能为权势折腰,秦景有惜才之心,他不会那样轻易地处置沈鹤知,他只是想借拔剑的机会,试试看能不能逼出沈鹤知几分胆怯,让他屈从。
结果如他所想,面对急光剑影,沈鹤知始终是冷静的、镇定的,丝毫不为所动。
秦景叹了口气。
想必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叫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女儿倾心。
想到秦香絮,秦景心中便撕扯起来,仿佛像是被鱼钩牵拉那般,窒闷又疼痛。
他特地在秦香絮生辰之日,下了她与心上人的婚旨,料想她如今该是喜笑颜开,与姚文心含羞带怯地撒娇。
但一切都被眼前这个人给毁了。
秦景心中烦闷得厉害,他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秦香絮沮丧的面容,只能怀抱着一丝浅薄至虚无的希冀,郑重问道:“沈鹤知,朕最后再问你一回,你当真是不愿娶合阳吗?”
沈鹤知的言语掷地有声:“臣,宁死不愿。”
得到想象中的答案,秦景像是被人抽去浑身力气,蓦然颓废许多,他长叹一口气,不愿再多看沈鹤知一眼,只是抬手道:“你起来吧。”
沈鹤知自入殿起便一直跪着,倏然间起身,浑身都僵硬滞涩,幸而王勋眼尖,及时地将人扶住。
他甫一站稳,便朝秦景躬身,“臣多谢皇上成全。”
秦景拿起桌上成摞的奏折,开始看起来,并不理会沈鹤知的言谢,只是公事公办道:“夷敌生乱的事,你若处理不好,到时候提着脑袋来见朕。”
“滚吧,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是,”沈鹤知再一次朝秦景躬身,“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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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从长春宫跑出来后,便一直在皇宫内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并未像姚文心料想中那般,气势汹汹地去找秦景理论。
或许一开始思绪失控的时候,她曾那样想过,可当真迈出了长春宫的宫门,吹了外头的风,热胀的心情就瞬间冷静下来,那速度,快到她都有些不可置信。
日光下的皇宫,巍峨又肃穆,历经千年的风雨飘摇,仍旧是飒然孑立,红墙黛瓦,朱门银屏,满眼的靡丽奢华。
可秦香絮却看到了繁华背后的灰暗孤伤。
面南而坐的帝王,抬手间便是生杀无数,御笔一划,就封缄了无数呐喊争鸣。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很多都是年幼时就入了宫。
这座皇城里有很多孩童,但没有童年。
秦香絮贵为公主,还是深受秦景喜爱的公主,她一直觉得自己或许是幸运的,但等皇权真真正正地压到她肩膀上,她才得知它的重量有多么让人窒息。
公主也好,宫女也罢,她们的人生,从来都只能由另一个人做主。
若秦香絮孑然一身,无所挂念,或许她还可以到秦景面前奋然辩驳两句,可她不能。
她身后站着太多人,她一步踏错,所有人都要跟着牵连。
秦香絮低头看着她手中握着的那道圣旨,无声地苦笑两下。
就算她跑出了长春宫又怎样呢,她还是没跑出皇宫。
思绪间,双儿猝至眼前。
她面色通红,脸上坠着汗珠,说话间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累极了:“公、公主奴婢可算是跟上您了,皇后娘娘担心得紧,奴婢、求、求您,您快跟奴婢回去吧。”
就算双儿不来追,秦香絮冷静下来后,也知道该回去,她勉强地笑笑,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递到了双儿手中。
虽然她已经决定接受这门婚事,但这圣旨在她看来,还是有些碍眼。
双儿不明白秦香絮心中所想,只是公主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将圣旨牢牢地抱在怀中,提醒道:“公主,咱们回去吧,再不回去,皇后娘娘肯定又要头疼了。”
“嗯。”秦香絮简单地应了一声,准备往长春宫去。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然走到了养心殿的附近。
秦香絮伸手摸了摸她细腻的脸颊,这次出门走得快且匆忙,未戴面纱,要是在这儿遇上朝臣,可就不好。
她抬头看了眼天,此时秦景该在养心殿独自处理政务,若非发生什么要紧事,是不会召见朝臣的。
但秦香絮怕出现什么意外,就还是加紧了脚下的步子,往长春宫赶。
在路过养心殿门口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什么人从里头出来,便出于好奇,侧着脸看过去一眼。
是沈鹤知。
他似乎对她的出现也感到意外,从来镇定自若的人,居然浮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双点漆的眸子微微睁大。
秦香絮收回视线。
既然她接到了赐婚的圣旨,那同样的,沈鹤知应该也接到了。
他肯定没想过前几月还针锋相对的两人,从今往后要绑在一起,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吧。
所以惊讶意外,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秦香絮没太把他的情绪当回事,又或者说,她现在不是很想见他。
人的骨子里,大抵都带着点叛逆不服,虽然秦景的一道圣旨,将
他们二人变成未婚夫妻,但这并不代表她必须得对沈鹤知柔情似水。
秦香絮想想她那副模样,就觉得恶心反胃。
以沈鹤知冷淡的性子,若她当真贴过去,只怕他会跟躲鬼似的躲她。
反正他们二人如今还未成婚,就算装样子,那也是以后嫁过去才要考虑的事儿。
想到这儿,秦香絮脚下的步子迈得就更加快,生怕跟沈鹤知有什么牵扯。
只是她步子快,有人步子比她更快。
秦香絮的手被人用力拉住了。
那人像是怕她一个眨眼就飞走般,很用力,很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导致她都有些吃痛。
秦香絮噘着嘴,很不高兴地抬头,望着眼前清癯的男子,埋怨道:“你这么用力地拉着我干什么?!你弄痛我了!”
她已经将她的不满彻底言明,但对方却还是保持着拉她的动作,僵硬地一动不动。
秦香絮正想骂沈鹤知两句,但等对上他的神情,那些未尽的话瞬间卡在了喉中。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往日的沈鹤知,眉眼间总是淡漠的,似乎天地间没有能引动他情绪的事物,整个人若霜雪般清冷,又高不可攀。
但现在的他,却好似被人夺舍般,彻头彻尾地变了模样。
那双从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潋滟着水光,晶莹的泪在眼底泛开,似乎随时会坠落。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复过去的冷淡、轻蔑,情绪是万分复杂的,带着温柔、带着情意,甚至还有一丝小小的委屈。
那双漂亮多情的眸子,冷漠时都令人心动,遑论此刻溢满柔情。
秦香絮觉得,她要是再多看一眼,可能就要从此陷进去,再不得翻身。
她慌里慌张地移开视线,想要跟沈鹤知拉开些对她而言安全的距离。
但对方却不允许她擅自逃离。
秦香絮只见眼前人影突然一动,她的腰就被一只大手握住,再回过神来,她已经牢牢落入沈鹤知的怀抱。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连带着他身上那股馥郁如兰的香味,瞬间攫取了她所有感知。
秦香絮如遭雷击。
对他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力度轻柔,但又带着一股侵略性,让人浑身战栗。
秦香絮被他摸得汗毛直起,分不清是身上痒更多,还是心中怕更多。
沈鹤知丝毫不曾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紧贴着她,近乎偏执地索要一个答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呢,你想我吗?”
秦香絮伸出双手,想要将人推开,但沈鹤知抱她的力度很大,她根本挣扎不开,动作间,反倒是摸到了他灼热的身体。
他紧实的肌肉隔着薄薄的衣衫,向她的手传递了热度,这热度在她身上蔓延,最后在她脸上安营扎寨。
秦香絮这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最后还是双儿挺身而出,跟英雄似的拉住沈鹤知的手臂,试图让秦香絮逃脱他的桎梏。
“沈大人您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的,您怎么能这样对公主!您快放手啊!!”
沈鹤知听到某个关键词后,心神稍有震动,手上的力度就也小了些。
秦香絮借着这个机会,忙不迭地躲到双儿背后。
双儿顺势叉腰,就跟护鸡仔的老母鸡似的把秦香絮保护起来,看沈鹤知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地痞流氓。
沈鹤知的视线掠过双儿,落到了后头一脸尴尬的秦香絮身上,他轻轻唤着她:“央央。”
从来清冽如冷泉的声线,如今甜的像是掺了蜜。
可秦香絮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整理着她被他弄乱的衣衫。
沈鹤知见她没有反应,面上浮现点困惑的神色,他朝她伸手,想要将人重新带回身边。
但双儿却立马阻拦,很不满地道:“沈大人,您再这样,就是轻薄公主了!皇上可就在养心殿里头呢,您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做,不怕皇上降罪吗?!”
沈鹤知脸上的柔和,慢慢地开始褪去,他冷厉的目光落在双儿身上,“你说什么?”
他摆出那副居高临下的气派后,双儿的脖子就有些畏缩。
秦香絮哪儿能一直这样躲着,靠双儿为她说话,主动开口道:“虽然你我之间有了婚约,但你明明清楚,我们二人并无情分。沈大人今日此举,实在是太失礼了,我希望你能明白分寸,日后相处,与我保持距离。”
她只顾着整理衣衫,并未看到沈鹤知的变化。
他在听到她说出‘并无情分’几个字后,薄唇血色尽失。
第57章 第57章要求
沈鹤知眼底有些许不安,他低声地唤着她的名讳:“央央”
“什么央央,你在乱叫什么?”秦香絮整理完衣衫,终于有心思对付他了,她不满道:“你是疯了吗,在这里突然抱我。”
那些在殿宇间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虽然没有停下来明目张胆地偷看,但还是有不少人怀着八卦的心思,低头偷瞟。
秦香絮不想被人看戏,她与沈鹤知之间也根本无戏可演,干脆说:“婚约是婚约,我是我,你不要指望因这圣旨,我就会对你多加亲近。同样的,你也该保持风度,还未成婚你就如此孟浪,旁人见了还不知道要胡诌些什么呢。”
她这样不留情面的一通斥责,按沈鹤知的性子,就是不出言讥讽两句,也该是冷着眼看她。
但今日的沈鹤知实在是太奇怪了。
秦香絮从方才开口到如今,他都是沉默的,一声不吭的,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与不悦相关的神色,他只是用那黑沉的眼,定定地望着她而已。
他的视线黏在她身上,似乎是想要将她整个人彻底看穿,秦香絮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小小地扯了两下双儿的衣袖,说:“咱们走吧。”
双儿还保持着母鸡护崽的架势,直到秦香絮开口,才把张开的双臂放下,但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沈鹤知,生怕他再做出什么逾越之举。
正这个时候,王勋拖着圆滚滚的身子,从养心殿里头出来,等看清外面站着的是谁,他当即愁容满面。
秦景犹豫了好半天,才做好决定。
他想秦香絮知道沈鹤知拒婚的事儿后,定然会伤神,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下令让王勋去长春宫,把刚下的圣旨收回。
皇上想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底下的人可就难受。
王勋一想他前脚道喜,后脚收旨的,以合阳公主的脾气,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在话下。
因而王勋在养心殿得到命令后,就一直琢磨过会儿的措辞,想尽可能的把公主的怨气降到最低。
世事弄人啊,谁能想到他刚出养心殿,就碰上祖宗了。
还是两位。
王勋精明的绿豆眼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看出二人之间氛围有异,便知以沈大人刚直的性子,显然是已将拒婚的事告诉公主了,
王勋叹口气,行完礼,视死如归地朝双儿伸手:“双儿姑娘,把那圣旨拿给奴才吧。”
双儿右手握着圣旨,一脸的困惑:“为什么?”
王勋听得心里一跳,问道:“沈大人没把事情告诉公主吗?”
秦香絮疑惑:“什么事情?”
“当然是他退——”王勋话说到一半转了个弯,“是皇上收回赐婚圣旨的事儿。”
王勋想,还是别将沈鹤知拒婚的事言明为佳,虽然这件事公主以后也会知道,但怎么知道,都比在拒婚当事人面前知道要好。
闻言,秦香絮用双手捂着嘴,明艳的眸子睁得滚圆,说话的音调也拔高:“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王勋一听她这语气,低头别眼都不敢看,只赶忙从双儿手里要回那道圣旨 ,说:“皇上的旨意,奴才也——”
语至一半,那头的秦香絮已拉着双儿的手,小跑着离开,俨然是伤心过度,要去找皇后娘娘哭诉了。
沈大人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凝望着公主离去的方向,等公主都跑没影了,还在看。
王勋觉得沈大人刚拒完婚,大抵不会是在看公主,但他抬头,只看到那些肃立的殿阙重楼,都是看了几十年的老东西了,没什么可看。
便问道:“沈大人,您在看什么呢?”
经他一出声,那死水般沉寂的人才回过神,沈鹤知收回视线,竭力平静道:“没、没什么。”
他说完,便朝宫门外的方向走。
王勋站在原地又打量两眼。
沈鹤知身形颀长,姿态又优雅,以往走起路来都赏心悦目得很,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竟让人瞧出几分磕磕绊绊的意味。
王勋咂摸两下嘴,暗自道:“真是见鬼,怎么拒婚的还失魂落魄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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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沈鹤知褪下朝服,换了身月白直襟长衫,鸦青鉴人的长发,只以一根斜插的乌沉木簪束着。
他垂着眼睑,看着桌案上平铺着的那幅画卷,眉梢紧蹙。从来淡然处事的人,现在润玉般的脸上竟开始流泻着痛苦与挣扎。
沈鹤知的手,轻轻地从画卷女子的笑颜上拂过。
央央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但秦香絮会是央央吗?
央央不会用那样疏离防备的眼神看他,也不会狠心到说他们二人“并无情分”。
而且这么多年,央央若真的活着,为什么会不来找他,不找玲珑?
沈鹤知很想让自己相信,秦香絮并非贺央,但他回忆起两人过分相似的面貌、身量、嗓音
天底下真能有这般相像的人吗?
沈鹤知骨节分明的手略微攥紧,不管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唤来李成:“备马,我要去实录院。”
实录院的学士,专门负责记写皇族起居和时政日常,秦香絮当年被找回的记档,旁的地方没有,那里一定有。
离出门前,沈鹤知问道:“玲珑如今在何处?”
李成诚实答:“在里花园,由张禀山陪着呢。”
“张禀山?”沈鹤知长眉微皱,这么多天以来,他对张禀山办事的信任度已急剧下降。
李成讪笑道:“属下配了别的暗卫,张禀山只是在跟小姐玩儿骑马游戏。”
沈鹤知这才不继续追问,利落地翻身上马,衣袍在空中掀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李成紧随其后。
两人直直地朝着实录院的方向而去,但突然,前头的沈鹤知猝拉缰绳,逼停了马匹。
李成跟着停下,担心地询问道:“主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鹤知眯眼看着某个方向,语气凛然道:“给我把她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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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下旬要上的布料花样,你们仔细收好,”晴雪让人把箱子带到后院,又从掌柜那里拿起账本,一目十行地翻阅完,点头称赞道:“不错,这个月卖得很好。”
掌柜喜笑颜开,见晴雪放下账本就要走,忙客气道:“姑娘从早上来到现在也说了不少话了,想必定是口渴,不如喝了杯茶再走吧?”
“不了不了,我赶时间。”晴雪粗略一算,还有许多铺子的账没查,跟掌柜的简单聊两句,出门继续往下一家赶。
为了缩减时间,她还特地抄了平时常用的小道,小道逼仄狭陋,没什么人经过,又隐匿在太阳下,没什么光线,所以一眼望去幽暗吓人极了。
但晴雪不怕,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知道不会有危险发生。
只是这次不同。
她前脚才刚迈进那小道,下一瞬,就有谁用力地击打她的后脖颈。
晴雪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处于一间阴暗的石室,人坐在凳子上,双手双脚被麻绳牢牢地缠着,嘴里塞着一大团棉布。
晴雪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石室内就她一人,所以回应她的,也就只有她自己。
不过很快就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浑身都裹着黑袍,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人出现在面前。
因为对方裹得太严实,晴雪只能从身高依稀判断他是个男人。
她开始挣扎。
男人很贴心地替她将口中的棉布除去。
晴雪虽然害怕,但知道不能在敌人面前露怯,昂着脖子张嘴,大声道:“你竟然敢抓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就是知道,所以我才会抓你啊。”黑袍下的男人开口。
与他高大的身形不同,他说话的声音是极其尖细的,像是掐着嗓子的太监那般。
晴雪“呸”了口,“一个死娘娘腔居然也敢抓人,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了我为好,不然我家主人要是知道了,没你好下场!”
李成在被骂“娘娘腔”的时候,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个娘娘腔是他想当的吗,还不是主子要问话,又不想出面,让他代问。
但李成也不想暴露啊,所以不得不摆出这德行,要是张禀山在,他就不用受这个苦,只可惜张禀山在忙着给玲珑小姐当马,来不了。
李成抛开这些没用的想法,专心道:“我问你,今年三月你可曾在安华寺留宿?”
晴雪心中骇然,没想到仅她跟公主几人知晓的事,眼前的黑衣人也知道。
她深吸了口气,稳着声音道:“安华寺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是想留宿就能留宿的?我想留,人家也不肯收啊。”
李成料想她不会实话实说,但他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接下来的问题。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石室的暗门前,拿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捧了个什么东西,然后一步一顿,像是生怕把东西摔着捧着似的。
李成去暗门几步就到,回来却花了好一阵,磨磨叽叽得像个大姑娘。
若不是情况不合适,晴雪真的很想问这个娘娘腔究竟想干吗。
不远的几步路,李成满头大汗地走到了,他顾不上擦汗,将画卷展开,对准晴雪,抖着声音问道:“你知道这画上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白净的画卷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只画着个女子——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女子。
眉眼精致,乌发雪肤,即便只是在画中,她的笑颜都可令天地失色。
别人不清楚这是谁,晴雪还能不知道吗。
眼前的黑衣男子来势汹汹,显然不怀好意,她怎么能说实话。
便别开眼,满面镇定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李成皱了皱眉,正想再问几句,但此时外头传来些动静。
他心领神会,把画卷重新放好,临走,也没忘把晴雪嘴里的棉布重新给塞上。
晴雪用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抗议,眼神利得似乎能剜下李成一块肉。
李成完成了沈鹤知所有交待,悬着的心终于掉下,他走到石室外头,脱了黑袍,等呼吸到外头清凉的冷风,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主子,您让我问话,我还没问完呢,怎么就让我出来了。”
沈鹤知斜睨他一眼,“她不是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
李成听得云里雾里,“没有,她没有跟属下说啊。”
沈鹤知的眼睛虚望着远方,淡声问他:“若有人突然捧着生人画像至你面前,你会如何回答?”
“这怎么回答啊?”李成不解:“我都不认识那人。”
话说完,李成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什么,犹疑地猜测道:“所以那画像上的人是公主?”
沈鹤知抬步往前,从容道:“走吧,去实录院。”
他入实录院,跟进自己家门没什么区别,毕竟他当初就是从这里出来的,那些翰林学士见到他,丝毫未有怀疑,很快就把记录秦香絮的卷轴呈了上来。
来时迫切想看,但等卷轴真落到手中,沈鹤知倒生出怯意了,他这一生少有害怕的时候,但每次,似乎都与央央相关。
那这次呢
这次也会是
因为她吗?
沈鹤知修长的食指曲起又放开,他稳了稳心神,终于翻开那本记录秦香絮一生的卷轴。
宝令十六年生人。
——与央央同岁。
喜用芙蓉糕。
——与央央一致。
元和四年寻回。
——与央央失踪同时。
地点。
——绥青县
待看完卷轴所有内容,沈鹤知捏纸页的骨节早已用力到泛白。
他无所适从地放下卷轴,宽大的右手覆在眼前,瘦削的身躯微微颤动着。
李成见一线晶莹顺着他下颌滑落,不由得惊呼:“主子”
沈鹤知清润的声线哽咽着:“是我不好,是我眼界狭窄才会这许多年,都没能认出央央。”
闻言,李成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主子,您这话的意思,难不成——”
“秦香絮”沈鹤知念这个名字时,显得有些生涩,喉头发哽,“是我的结发妻子,贺央。”
李成满脸的不可置信。
沈鹤知将手从眼上收回,默默地看着这卷轴,他才刚哭过一场,纤长的眼睫上氤氲着水汽,黑眸本若墨玉,经泪水涤荡后更是剔透。
他今日未着朝服,兼之眼底冷色退却,只剩温柔,比起往日的高不可攀,多了点人情味。
眼角泛粉,映着玉霜般的肌肤,像是桃花覆雪,一眼望去,姝色夺人。
李成知道主子正伤心,但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小声地嘀咕。
主子哭起来,真的很好看啊
过了会儿,沈鹤知心底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他默默地将那卷轴放回原处,朝李成道:“走吧。”
李成忙不迭地跟上,问道:“咱们去找公主吗?”
沈鹤知步子一顿。
李成不解,但也听话地停下步子。
沈鹤知想起那日在养心殿门口,央央不,香絮跟他说的话。
——她说与他并无情分,还要跟他保持距离。
笑话。
他们若是保持距离,那玲珑是怎么来的?
沈鹤知有些不解。
一是为香絮言语中的冷淡,二是为她动作间的热情。
若香絮真如她口中所言,对他并无情分的话,为什么要给他缝制香囊,而且还为救玲珑生死不顾。
沈鹤知以手轻抵下颌。
他想,也许香絮是在闹小性子,多哄哄就好了。
毕竟他们两情相悦,香絮不会舍得扔下他。
“香絮香絮”
沈鹤知对这个称呼还不习惯。
看来这些时日得多加练习。
“走吧,回府。”
沈鹤知看着一脸困惑的李成,“你忘了你还捆着人家的侍女了?”
李成恍然大悟。
回去后,为了不被发现,李成打算像之前一样,一掌把晴雪拍晕。
沈鹤知却阻拦道:“别伤着她的侍女。”
于是李成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晴雪的眼睛死死蒙住,跟扛麻袋似的把人扛在肩上,再避人耳目,把她朝公主府花园里扔。
等他做完这一切,回到沈鹤知身边,沈玲珑正好来了。
她是玩儿得兴高采烈,可累惨了张禀山,他用哀怨的眼神盯着李成,就好像在说“老大你为什么要扔下我”。
李成选择无视那眼神,一脸坦然地站在沈鹤知身边。
沈鹤知心情很好,眉眼间的柔和就更甚,他抱着沈玲珑,温和道:“爹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玲珑。”
沈玲珑的脸蛋红扑扑的,听到有好消息,眼睛闪着光:“爹爹是要给玲珑吃点心了吗?”
沈鹤知摇头,正要开口。
那头的张禀山却突然来了一句:“诶老大,主子早上接的那圣旨呢,不是让你拿着吗,你怎么给弄丢了?”
他问这一嘴,纯粹是好奇而已,但李成却突然脸色大变。
张禀山看着李成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脸我懂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主子说的好事原来是退婚啊。我说你怎么大早上出门现在才回来呢。”
李成面如土色,拼命地朝他摇头,示意他别再开口。
张禀山一脸莫名:“老大你摇头干什么,我又不是傻子,圣旨都没了,主子肯定是退婚成功了啊。”
他说着嘿嘿一笑,朝沈鹤知一拱手:“属下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成功退了婚旨。”
李成的身子摇摇欲坠,他快支持不住了。
张禀山见他这么大反应,很是不解。
从前他们二人不是没在主子跟前交谈过,主子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会计较。
现在玲珑小姐在,主子又亲口说有好事,那主子就更不会在意他们的讨论了。
但老大怎么看着像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李成怕张禀山再作死,赶紧揪着他的衣领朝外拖,“主子,我想起张禀山上次受的鞭刑似乎还缺两下,属下去去就回。”
张禀山一脸呆滞地被拖走了。
他一走,房间顿时安静很多,沈玲珑贴着沈鹤知的脸,好奇道:“什么好事啊,爹爹?”
沈鹤知脸上的笑意有了些裂痕,但他还是撑着,没让沈玲珑瞧出什么破绽,只是轻声道:“爹爹想了想,觉得还是等事情定下之后,再跟玲珑讲好了。”
“唔,那好吧。”沈玲珑兴致缺缺,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公主啊?”
这个问题,一下子点醒沈鹤知。
香絮如今知晓被他退婚的事,想必会气愤难当,但她再如何讨厌他,也不能不要他们的玲珑吧?
沈鹤知垂眸,望着女儿那精致的、与某人如出一辙的眉眼,曼声道:“爹爹很快就能让你见到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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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接到了沈鹤知的邀约,说玲珑想她,欲见她一面。
她算算日子,确实跟玲珑几月未见,但秦香絮现在没有那个心思。
因为姚文心病倒了,前所未有的重,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说严重点,都要形销骨立了。
秦景发了大火,把所有太医都召集到长春宫,严命太医令,若半月内医治不好皇后,拿头来见。
太医院上下震荡,但姚文心的病实在来得蹊跷,他们遍寻医书,也没找到医治的法子。
最后还是太医令大着胆子,朝秦景进言,说要是能找到那位名满天下的医圣令狐率,或可治愈皇后娘娘顽疾。
他说这话时,秦香絮正好在一边,听完,她转身就走,从她的妆奁里头,翻出好几天前,沈鹤知送的那道邀函。
她把上头的褶皱抚平,庆幸她之前忙的没空拒绝,可以用忘记回复这样的借口再去见沈鹤知。
秦香絮急着找到令狐率,也没差人通知个上门时间,直接地就闯到沈府去了。
沈鹤知或许是见了鬼,或许是改了性子,面对她这样唐突的拜访,不仅不生气,甚至还眉眼含笑?
他今日穿着身银白罗丝锦袍,一头青丝如瀑,白玉般的容颜被熹微曙光轻洇,浮着点浅粉,使得素来冷淡的人添了几分温润。
秦香絮未被美色所惑,直接地点明来意:“你知道令狐率在哪儿吗,我母后病重,宫中太医无能,我需要找到他为我母后医治。”
有了上次求他帮忙的经验,秦香絮很干脆地道:“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要求,本公主都会答
应的。”
沈鹤知刚见到她时,原本有许多话要说,但等秦香絮开口后,全都化作了虚无。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隔着面纱抚上秦香絮丰润的唇瓣。
沈鹤知抬眉,点漆黑眸直直地望着她。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第58章 第58章吻
秦香絮伸手把他的爪子给打了下去,正色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而且在我答应你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令狐率如今人在何处吧?”
沈鹤知的手被打开,也不生气,只是轻叹一口气,长眉紧蹙,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秦香絮见他这样,有些紧张道:“他很难请吗?”
如今母后危在旦夕,令狐率是她能抓到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了,秦香絮不想无功而返。
沈鹤知把她焦急的神色看在眼里,不再卖关子,直言道:“请是能请,但臣要费很多心思气力,实在是不易。”
“方才不是已跟你说过吗,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提便是,就是我弄不来,我父皇也定然能替你找到。”秦香絮很急,说话的语速也很快。
沈鹤知明白如今不是他跟香絮叙旧情的时候,便道:“我会让令狐率进宫的,公主安心等候就是,不过——”
他尾音拉长,让秦香絮心中一紧:“怎么?”
沈鹤知摸着下巴,思忖会儿才道:“臣为公主尽心尽力,公主怎么也该赏赐些东西。”
“赏赐?”秦香絮没想到让他答应的条件这么简单,当即答道:“你说吧,你要什么?”
沈鹤知黑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忽而一笑,“臣还未曾想好,不如日后约见公主时再言明吧?”
秦香絮有求于人,自然是什么要求都答应,道:“好,那待母后病好,我再来见你。”
末了,她又不放心地问道:“令狐率何时能进宫?”
沈鹤知皱着眉:“虽然请那位医圣出山实是困难,但臣会尽力而为,公主在宫中静候佳音便可。”
“那好吧。”秦香絮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她抬头看着对面那长身玉立的人。
今日的他似乎没有以前那样惹人厌,至少现在他看上去很可靠。
得知了令狐率的下落,秦香絮就立马动身回宫,她怕要是再跟玲珑多说两句,回去的时间会耽搁,母后病重,她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来得匆匆,去的也匆匆。
沈鹤知站在原地,看着她纤弱的背影逐渐变小,直至彻底消失,他也没有收回视线。
是他的错觉吗。
总感觉香絮待他比从前冷淡很多。
沈鹤知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这样,身边的人就摸不准他的打算,李成开口问道:“主子,咱们真要把令狐率送进宫里去吗?”
沈鹤知回过神:“嗯,送吧。”
他答应香絮的事,不能食言。
李成点头称是,让张禀山去找令狐率。
张禀山虽然听话办事,但还是小声嘀咕着:“主子这不是在糊弄公主吗,他哪儿费力了?”
李成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敲,道:“主子怎么都是对的,你没听见主子刚才说了一句话吗。既然费了口舌,那不就是费力?”
张禀山捂着头,感慨道:“老大,你要是进宫当太监,凭你这说话的工夫,指定能当上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李成想到什么,脸色铁青,又踹了一下张禀山的屁股:“贫嘴什么,还不赶紧去请令狐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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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回到长春宫的时候,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床上的姚文心紧闭双眼,面色发白,唇瓣毫无血色,加之这些日水米不进,瘦的下巴发尖,眼窝也朝里陷。
谁看了都知道皇后的境况不好。
秦景才刚从长春宫离开,整个宫里的气息都压抑凝重,宫女们的脚步也都放得很轻。
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如临大敌,不停地翻看着手中的医书,有好些人已几夜未眠,但跟项上人头相比,少睡两回觉,显然不算什么要紧事。
直到秦香絮进门,厚重压抑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太医们低头朝她行礼,秦香絮没让他们起身,因为父皇命令他们在治好母后前要一直跪着。
秦香絮坐在床畔,看着母后昏迷的面容,终于体会到当初她在猎场受伤时,母后心中感受。
但她干着急也没有用,只能盼着沈鹤知能尽早找到令狐率。
沈鹤知办事的效率很高,不到午时,令狐率就被带到了长春宫。
他背着药箱,满头大汗地正欲行礼,秦香絮免了他的礼,只叫他赶紧替姚文心诊断病情。
令狐率连忙称是,开始替姚文心把脉,等把脉结束,他竟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秦香絮见令狐率面色凝重,不禁蹙眉,原本落下的心也跟着高悬起来,担忧问道:“母后的身子可是”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也不想说。
令狐率看她紧张,面上的凝重之色立马褪去,笑着抚了两下山羊胡子,解释道:“皇后娘娘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在救治一事上要花些苦功夫罢了,老夫方才只是在沉思治法,未料到竟让公主忧虑了。”
听了他这话,秦香絮总算是能松口气,问道:“那要怎么治?”
令狐率笑得有些为难:“治疗之法,怕是不能与公主讲,除此之外,小人治疗之时,还要请公主将长春宫内所有人都屏退,如此,小人方可开始医治皇后娘娘。”
秦香絮猜测令狐率能成为医圣,那他的祖祖辈辈必定也是学医之人,这些医门大家靠祖传的技艺吃饭,当然不可能随意地叫旁人看去,更何况在一旁看的还不是普通人,是太医院的一众太医。
秦香絮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些,我会替你办成的,你就专心为我母后医治吧。”
令狐率含笑拱手:“小人谢过公主恩典。”
也是多亏了令狐率这个要求,那些长久跪在地上的太医,才终于有了起身的机会,互相搀扶着走出长春宫的大门。
秦香絮带着蓝玉双儿,把那些太监宫女也领走,至此,长春宫彻底安静下来,只余下令狐率跟姚文心两人。
等人都走尽了,令狐率不急着看病了,反倒是将药箱随手在桌子上一放,跪在地面,朝床所在的方向道:“小人虽不知道娘娘此举是为何,但还是要斗胆说一句,娘娘的身体亏空至极,经不起您这般折腾了。”
“公主唤小人过来,是为皇后娘娘治病,可娘娘自己不愿好,小人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无能为力啊。”
他此番话说完,原本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姚文心,竟是悠悠地睁开眼,缓慢地坐起来,看着他微笑道:“医圣之名,倒是不虚。”
令狐率姿态放得很低:“娘娘,您的身子经不起您这样——”
姚文心打断他的话,“本宫的身体,本宫知道,你开药吧,从今日起,本宫会好好养病的。”
这些天她久病不愈,不是因为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不精,而是她每夜都用冷水沐浴造成的。
她每次叫宫女送来热水,都待冷了才用,一来二去,身子自然不可能好。
令狐率欠了欠身子,“小人明白。”
姚文心含笑看着他:“当真明白吗?”
从来温声细语的人,真端起皇后的威势,语气中的凌厉让人颤栗。
令狐率的山羊胡子抖了两下,道:“娘娘是体虚亏损过重,这才久病不愈,小的当然明白。”
姚文心轻轻地“嗯”了一声,说:“你下去吧。”
令狐率咽了咽口水,弓着身子往后退。
一直到他退出去为止,姚文心都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她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瘦弱的手,然后轻轻地握紧。
这么多年来,她给李佩兰的容忍已经够多,不知道这回,对方会给她演一出怎样的好戏。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姚文心唇角露出些微嘲的笑意。
她都摆出这么弱的模样了,希望李佩兰能有所长进,想出点新鲜法子,不要让她感到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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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令狐率的调理,姚文心身子逐渐好起来,脸上的血色恢复,人稍微丰腴些,就连曾折磨她最久的头疼,如今也少有登门。
秦香絮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她终于
离开皇宫,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公主府。
她春季离开的这里,哪儿能想到再次回来时,都已经是入秋时节。
淡淡夕照下,枯黄的叶片从枝桠上飞落,踩在脚下便是脆脆的一声,秋天也就这样子被惊醒。
公主府内的景象与她走时无甚区别,只是府内来往巡视的护卫多了许多,一队又一队的,每个人脸上都冷厉,狗看了都要缩脖子。
秦香絮不在公主府,府内的事宜就全权交由晴雪处理,这些护卫只能是晴雪的手笔。
且她回来时晴雪不曾出门迎接,就说明晴雪如今还在商铺里看账。
秦香絮差人把晴雪喊了回来。
晴雪行礼问安的时候,还在大喘气,看得出是急忙跑回来的。
秦香絮让双儿给她倒了杯茶,问道:“你怎么在府里安排了这许多护卫。”
晴雪喝完茶把气顺平,才开始一字不落地,把她这些天遇到的事儿说出。
本来她该在被绑的那天就派人去宫里给公主传消息,但时机不好,正遇上皇后娘娘病重,公主分身乏术,想来应没有心思管这些。
再加上她常日待在皇宫不出,晴雪想就算真有刺客,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去皇宫行刺,就将这事一直拖了下来,直到今日公主回府,她才将所有的一切说出。
秦香絮听完,眉头紧皱:“你说有人拿着我的画像,问你我的身份?”
这两句话连起来听,实在是太奇怪了。
公主的画像由宫廷画师所做,画完便放在翰林图画院,由专人看管,寻常人想看一眼都难,遑论是拿走。
可现在不仅有人拿走,拿走的人还嚣张地绑走她的侍女,特地问画上的人是谁。
秦香絮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傻,还是在故意挑衅。
晴雪愁容满面:“依奴婢看,公主这些时日还是不要出门为妙。”
双儿也跟着搭腔:“是啊是啊,公主您就安心待在府里,哪儿都别去吧。”
秦香絮当然想哪儿都不去,但她没忘记,她还欠沈鹤知一个人情。
他帮她请来令狐率医治好母后,这份恩情,她作为儿女,说什么都是要还的。
他上次只说要赏赐,但具体什么赏赐还没想到,要等见了面再说。
想到这儿,秦香絮随手抄起一支毛笔,就开始写邀函,打算早日见到他,好把恩情还了,不然受这人情掣肘,感觉她以后做事说话,都得被沈鹤知压一头。
邀函写完,外头早已是霜天云淡,皓月当空。
秦香絮把邀函递给晴雪,交代道:“明日再送吧,我刚回公主府就又是给他写邀函,又是连夜送的,太急了,目的一明显,倒显得我不诚心了。”
晴雪点头,刚接住邀函,还没来得及收好,外头就有个小丫鬟禀告道:“公主,沈大人给您送了邀函,请您明日去沈府一叙。”
秦香絮跟晴雪对视一眼后,说:“这样也好,省了你送邀函的功夫。”
见面的日子定下,秦香絮心里也就少了个挂念,她早早地起床,梳妆打扮。
双儿替她挽发时,打开妆奁,从里头挑合适的簪子,秦香絮一眼就看到了柳相闻送给她的那枚器镯,就伸手拿了出来。
“公主今日想戴它吗?”双儿问道。
联想到晴雪说的那些事,秦香絮觉得身上带个防身的器物没什么不好,就点头道:“嗯,戴这个。”
“那奴婢就不给公主用这个发簪了,换个跟镯子颜色相配的。”双儿把手里的浅粉流苏发簪放下,重新在妆奁里挑挑拣拣。
秦香絮最后的衣服,也跟镯子相配,水云碧的广袖纱裙,穿在身上,行走间裙摆迤逦,若水波轻漾,好看极了。
双儿越看越满意,夸赞道:“公主真漂亮。”
秦香絮只是叹气。
她还不知道沈鹤知今日邀约,会给她出什么难题呢,她心里头七上八下,跟赴鸿门宴似的。
到沈府的时候,府里头的家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早过来,惊讶之余,也不忘领着她朝书房走。
书房里,沈鹤知正忙于处理事务,垂眸翻看着那些堆叠如山的公文信件。
他往日神色淡然的时候,就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处理公务时稍稍蹙眉,冷意就愈发凌厉,那双清雅黑沉的眼,气势迫人,令谁看了都有些胆怯。
还是听到秦香絮的脚步声了,沈鹤知才抬头,一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眉眼间的霜雪,就霎时融为早春暖水。
他扬唇欲笑,但当视线落于秦香絮皓腕上的镯子时,笑意就淡了下去。
秦香絮被家仆领着走进书房,她没注意到沈鹤知情绪的变化,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来。
从前在安华寺时,她就觉得玲珑读的书多,但跟沈鹤知书架上的书比起来,那就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见此,她对她的不学无术感到些许惭愧。
秦香絮还在观察书房时,沈鹤知突然开口道:“你来了。”
这一声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她想说她人都在这儿了,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但秦香絮想起她还欠人家人情,就顺着他的话,很给面子地接了个“嗯”。
沈鹤知的眼睛一如方才,还落在那镯子上,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镯子你很喜欢?”
闻言,秦香絮低头看了眼。
这镯子的玄机,只有她跟柳家姐弟知道,沈鹤知突然发问,应该只是单纯觉得镯子好看,就口吻随意地说:“对啊,我挺喜欢的,而且它跟我今日穿的衣衫很配。”
沈鹤知抬了抬眉,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秦香絮见他问完镯子,就没了下文,主动开口道:“别提镯子的事儿了,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你想要什么赏——”
她语至一半,沈鹤知倏然询问道:“柳相闻要随他父亲出征了,你知道吗?”
秦香絮微微怔愣。
沈鹤知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了然道:“啊,原来你还不知道。”
他用手支着下巴,脸上的笑意疏淡至极:“说不定他会死在战场上。”
“不会的。”秦香絮答道。
虽然她对柳相闻并无男女之情,但她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秉性坚贞的君子,这样的人,合该有着璀璨的一生。
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能轻易在战场上死去,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呢,不能,绝对不能。
沈鹤知不笑了,他看着秦香絮问:“你很在乎他?”
“我哪里在乎他?”秦香絮反驳完,觉得说得太过绝对,又缓缓补充道:“也许是有一点吧。”
至少,她是不希望柳相闻在战场上死去的。
闻言,沈鹤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将门关上。
“吱呀”的一声,外头渗进来的熹微晨光就被阻绝,书房内未曾点烛火,一时间有些昏蒙不明。
秦香絮不解:“好好的,你关门做什么?”
沈鹤知走到她跟前,垂下眼睫,问道:“香絮,你是在故意挑衅我吗?”
那么多人叫她“香絮”,秦香絮以为她听到这两个字,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可当沈鹤知用他那清凌凌的嗓音念她名字时,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
在秦香絮愣神之际,沈鹤知已熟练地伸手,握住她的腰,轻轻一收,将娇小的她整个揽入怀中。
她又一次落入名为沈鹤知的陷阱,一如那日在养心殿前。
沈鹤知身量很高,比秦香絮要高出半个头,但他抱着她的时候,却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地说道——
“香絮,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可是你却不想我。”
说这句话时,他的手顺着往下,捏住了秦香絮的手腕,稍稍用力。
“还戴着其他男人送的首饰来见我。”
沈鹤知的眸中,满满的都是秦香絮的身影。
他一字一句道:“我才是
你的丈夫,不是吗?”
秦香絮僵硬了好半晌,总算是回过神。
她这次学聪明,用双手抵着沈鹤知肩膀的位置,推搡着他,开口道:“你在胡说什么,咱们的婚约不是早就不作数了吗,这点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日养心殿前,虽然王勋跟她说是秦景收回成命,可天底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秦景在养心殿大吼,他跟沈鹤知的对话,外头随侍的宫人侍卫,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秦香絮甚至都不用自己去听,就有人把话递到她跟前。
退婚的是他,如今纠缠的也是他,秦香絮想不通,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矛盾的人存在。
沈鹤知哦了一声,没有松开抱着秦香絮的手,但语气比方才柔和很多:“原来你是在为这件事生我的气。香絮,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秦香絮眼前一黑。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真的很想把沈鹤知的脑子撬开,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他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她刚刚的那些话里,有哪个字是在乎他的吗?
秦香絮还是在用力地推沈鹤知的肩,但男女力量悬殊,她的抵抗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或许起到了别的什么作用。
因为沈鹤知贴着她细嫩的脖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尖锐的微痛感,裹挟着他灼热的体温,潮水般袭来,秦香絮原本推着沈鹤知的手,现在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对方温热的吐息,萦绕在她敏感的脖颈周围,带来丝丝痒意,痒意有着不尽蔓延的趋势,甚至要渗透到人的骨头缝里,让人连站稳都变得困难。
受对方体温的感染,秦香絮觉得她的脸开始发热,脑子也跟着晕乎。
但她不想就此沉迷,咬了咬舌尖,用痛让自己清醒,然后咬着牙,恨恨道:“放开我。”
沈鹤知抬头俯视着她,他眼底有水波潋滟,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温柔,但语气却是坚决:“不放。”
秦香絮捏紧手,语气又羞又愤:“现在还是大白天,你就想着做这种事了?!”
沈鹤知唔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吗,那我们——”
秦香絮用力地拿手锤他肩膀,不让他继续说那些腌臜话,道:“亏你还是读书人,你是把孔孟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里是书房,你再怎么想也不能”
她的说话声,越到后头越小。
秦香絮的脸已经整个都红透,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面对她的指责,沈鹤知神色泰然:“可是除了书房,别的地方我们以前也——”
“不要说了!算我求你!你别说了!”秦香絮大声打断,“念在你帮我找令狐率治好母后的份上,你今天轻薄我的事我不跟你计较。”
“你放开我,我要走!我不要待在这里!”
沈鹤知很有兴味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可是公主答应给我的赏赐还没有给,怎么能就这么走?”
秦香絮不用想,都知道他接下来会提什么要求,提前道:“我不同意,我不会答应你的。”
“是吗?”沈鹤知看着她,“公主言而无信的话,那下次皇后娘娘病重,臣也许就没有把握能请到令狐大夫了。”
这话真是直扎到了秦香絮的心尖上,她仰着脸,用清濛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沈鹤知,咬牙切齿道:“你卑鄙。”
“公主失信在先,臣卑鄙也是无奈之举,”沈鹤知抬手去掉秦香絮的面纱,轻抚上她脸颊,轻笑一声,“公主觉得选哪个好?”
秦香絮心里撕扯半天,一想今天就要失身于这个衣冠禽兽,眼睛恨不得在沈鹤知白洁的脸上瞪出个窟窿。
沈鹤知注意到了她“灼热”的视线,但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轻轻地、慢慢地,用视线轻抚着他多年未见的人。
片刻后,俯身下压。
吻住了他梦寐以求的人。
沈鹤知一手搂着秦香絮的腰,一手扼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逃脱。
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上,逼得她只能将手后置于桌案上以作支撑。
原先他的吻是细密又温柔的,落在颊侧,落在眼角,落在唇边,但当秦香絮被他的重量压迫,情不自禁发出声低吟后,沈鹤知的理智才彻底决堤。
他攻掠城池,裹挟津液,强势地探入秦香絮的领地,捏她下巴的手也逐渐用力。
他们呼吸交融,发丝交缠,衣衫不整,空寂的书房里只有两人紊乱的呼吸声。
秦香絮成了汪洋里的一艘纸船,只能依靠沈鹤知才能找到方向,他越吻越深,让她根本无从思考,原本抵抗的手也脱了力。
他灼热的体温快要烫伤她,她的呼吸被他夺去,整个人都快要窒息,眼睫也不住地颤抖。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在秦香絮以为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沈鹤知才终于放开她。
唇齿分离间,有暧昧的银丝牵连,秦香絮别过脸,咬着唇瓣,耳廓红了个彻底,沈鹤知的吻让她失去冷静跟理智,腿弯都发软。
跟她相比,沈鹤知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如玉脸颊有绯色绵延,眼底水光湛然,原本雪玉般的脸也因此瑰姿艳丽,比桃花还要靡丽三分。
秦香絮用力地擦了两下嘴,感到点疼痛,才意识到方才沈鹤知亲的太猛,咬破了她的唇。
她低头看着脚尖,没抬头看他,只是低声道:“我没食言,答应你的事儿我做到了,我要走了。”
秦香絮低头快行,但沈鹤知一伸手,又把她拦腰抱回去。
“我都吻过你了,你怎么还不放我走!”她又羞又恼。
沈鹤知轻笑,游刃有余地问道:“臣有说过只吻一次吗?”
第59章 第59章我就是来打搅你们的
秦香絮原先只是抱着赶紧逃脱的念头,等听到沈鹤知得寸进尺的话后,才再也忍不住恼火,抬手,毫不犹豫地在他白净的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这突然的一掌,令满室旖旎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鹤知被打得略微偏了偏头,冠玉般的脸上,鲜红的掌印分外清晰。
他松开抱着她的手,倒是没生气,只是以手轻抚面上掌痕,黑玉般的眸子望向秦香絮,语气中带着不解:“为什么要打我?”
秦香絮因为生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看着满面疑惑的沈鹤知,被气笑了,“大人觉得欺负本公主很有意思吗?”
“哦,也许你本来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所以即便做这些浪荡下流的事,也丝毫不会觉得羞耻。”
沈鹤知听着她夹枪带棒的指责,默了默,问道“你还在因退婚之事生我的气?”
秦香絮嗤笑一声,直言道:“生气?我哪里会生气,这退婚退得正合我心意,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沈鹤知眼底的柔和减淡,稍有冷意,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怒容的女子,扯着唇想笑却笑不出。
他有些自嘲地问:“那我们的那些年究竟算什么?就算你厌倦我,弃绝我,可是玲珑呢,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连她也不要了吗?”
秦香絮越听他的话越觉得离谱,甚至都觉得沈鹤知是疯了,所以才在说这些胡话:“玲珑什么时候是我的女儿了,我什么时候生过她,你在乱说些什么?”
闻言,沈鹤知一怔,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他不禁伸手,想要去拉住秦香絮。
但对方早已在他凑过来之前,就抢先避开,躲他的模样,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秦香絮跑到了书房前,将门打开,吹了吹外头的冷风,待头脑稍稍冷静后,背对着沈鹤知,疏离至极地道:“答应你的事,我做成了,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看也未曾看沈鹤知一眼。
沈鹤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的掌痕仍旧鲜明。
这一巴掌秦香絮使足了力气,让人觉得火辣辣的疼,但再疼 ,也比不及他心中所受的伤。
——央央不记得他了。
他们的过往,他们的情爱,全都成了凄迷世界里的一场云雾,她抽身潇洒离去,独留他困宥一生。
李成一直在书房外头待命,自然也就听到了里头那不小的动静,但听得不甚分明,模模糊糊的。
只是他再好奇,也生不出窥探的心思,直至公主开门,他才看到主子脸上的掌痕。
李成惊讶道:“主子您的脸”
沈鹤知淡淡道:“央央打的。”
李成不解:“好端端的,公主怎么会打您?”
他明明记得公主是为还人情而来,就算两人再有摩擦,公主也不至于气到动手的地步。
沈鹤知心神不属地回答:“我亲了她。”
李成愕然:“大白天,在书房?”
沈鹤知抬眼看他:“难不成去街上?”
李成沉默了。
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吗。
他又接着问:“那公主这么生气,主子您接下来想怎么办?”
沈鹤知想起秦香絮临行前放的狠话,抿了抿唇,一时未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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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满室狼藉,花瓶茶盏碎了一地,花花绿绿的碎片在柔软的地毯上堆叠不尽,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李佩兰原本温柔的面庞,因怒火而扭曲,变得狰狞万分,她恨恨道:“皇后真是好手段。”
“本宫倒是没想到,她看上去蠢笨,装起可怜来,却是个中好手,骗得皇上半月都不来本宫这儿了!”
锦绣看着那些颤巍的小宫女,朝她们使眼色,叫她们出去后,才出声道:“皇后就算装病,也不可能一辈子装下去,您看她现在不就自己好了吗。”
“她哪儿能比得上娘娘您呢,您腹中两个皇子,可是咱们未央宫一辈子的底气,所以娘娘您啊,就别再难受了,不然要是动了胎气,那可怎么好。”
这话说得李佩兰心中舒坦了些,眉眼间的戾气总算是没有那么严重。
她抚了抚肚子,语气不算好,厉声催促道:“李天石人呢,还没过来吗?”
锦绣垂首,恭恭敬敬道:“太监去叫了,这会子估计正在路上,没多久就到了。”
李佩兰懒散地“嗯”了一声,眼睛从那些花瓶碎片上扫过,吩咐道:“喊人进来收拾吧,本宫看着心烦。”
锦绣应声称是,出去喊人,就是这会儿,李天石到了,他看着未央宫满地的碎片,勉强找了个地方,下跪行礼。
李佩兰叫住锦绣,“关门吧,待会儿再叫人收拾。”
说完,她便叫李天石起身,问道:“让你研究的东西,都研究得怎么样了?”
李天石咽了咽口水,从随身的药箱里,掏出了捆扎好的药材。
锦绣伸手去接,但他还紧紧捏着,还是她瞪了他一眼,李天石才松手。
李天石艰难地开口:“娘娘,药物凶险,您还是”
李佩兰轻哼一声,很是不屑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呢,行事畏畏缩缩,真是不像话,本宫叫你做事,你尽管做便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李天石战战兢兢地说:“这药能使娘娘身子虚弱,一时用不会有什么差错,但日子久了,臣不敢担保会不会伤着您腹中龙胎”
李佩兰知道凡事不能央求太多,李天石能做到这份上,她已经满意了,就道:“你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是。”李天石忙应声道。
正这时,外头又传来点响动声:“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要进去见我姑母!”
李佩兰眉头一皱,看向锦绣。
锦绣前去开门,笑着朝外头的人道:“原是大皇妃来了,娘娘正念着您呢,您就到了。”
李凝艳不悦地看了眼拦她的小宫女,转头朝锦绣问道:“姑母是在午睡吗,怎么白日关门?”
“没有没有,”锦绣否认道:“太医刚才在给娘娘把平安脉,娘娘喜静,不想有人叨扰,这才关了门。”
她说话间,李天石已经从里头出来。
李凝艳无视他,走进殿内,看到满地的碎片时一惊,但旋即就笑道:“这是又有人得罪姑母了?”
李佩兰瞟她一眼,“你都嫁给飞白多久了,还叫本宫姑母。”
“这不是因为我跟您亲近吗,旁人叫你母妃,我也跟着叫,倒显不出我的特殊了。”李凝艳虽是这么说,但她也就私下里才这么叫,外人面前,她还是叫李佩兰母妃。
“行了,少贫嘴。”李佩兰吩咐锦绣:“叫人进来收拾吧。”
她给李凝艳赐座。
李凝艳甫一坐好,李佩兰就熟练问道:“飞白又怎么你了?”
她对她这个侄女了解得很,无事不登三宝殿,每回来,都是跟秦飞白之间的那档子事。
提到这个,李凝艳就委屈得很:“那件事分明就不是我做的,可他非要算在我的头上,与我生分。”
说着说着,她语气中又带了点埋怨:“我一落难,真是各个都欺负,凝娆也是,我受了冤枉,托她去跟表哥解释,她死活不肯去,分明是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
李佩兰皱了皱眉,“你与凝娆一母同胞,她会不向着你说话吗?所以就算她去解释,飞白也不会信,你怎的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明白,怪不得拢不住飞白的心。”
李凝艳是想在姑母这儿找安慰的,可安慰还没到,训斥的话却先来,不由得红了眼睛。
李佩兰本来心情就烦闷,见她这样,更是头痛,出声道:“好了,别哭了,成日哭哭啼啼的,再有好事也让你哭走了。”
李凝艳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不满道:“要我说,这刺杀分明就是——”
“住嘴。”李佩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不悦。
收拾碎片的宫女还未走,李凝艳就急不可耐地说这些,要是被人传出去,她这个贵妃还要不要做了。
李凝艳情绪上头,一时没了分寸,得了提醒这才立马收声。
其实不用她说,李佩兰也明白,那样手段低劣的刺杀,摆明了就是陷害,幕后主使就是要想让她的飞白背锅。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皇上的旨意已下,她还能去抗命不成?
李凝艳悄摸抬眼,看着姑母,小声道:“难道咱们要平白受这委屈吗?”
“当然不会。”李佩兰眼神阴翳,“既然本宫的孩子受了冤屈,那旁人的孩子也不能好过。”
李凝艳眨了眨眼睛:“您是指那位——”
“皇后那么宠爱合阳公主,要是合阳公主受罪,她心里肯定不会好过吧?”李佩兰轻笑,一个计谋已然在脑海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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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率从皇宫回来后,便去了沈鹤知跟前,跟他讲道:“大人放心,皇后娘娘得的不是什么大病,老夫已将其治好。”
他语毕,沈鹤知却一言不发。
令狐率不解抬头,见沈鹤知只是端坐着,望着远处湛青的天际,像在神游。
等了许久,那人才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境况,会使人失忆多年?”
令狐率问:“大人是遇见这样的人了吗?”
沈鹤知不回答。
令狐率只好继续道:“头脑遭创或是受惊过度,都可致人失忆,但多年未恢复这事”
他咂摸两下嘴,点评道:“鲜有听闻。”
沈鹤知终于不再看天,眸子落到令狐率身上,“为何?”
令狐率思忖道:“外伤致使的失忆,一般待伤口痊愈后,病人就会慢慢想起,若常年不能想起,那原因想必只有一个。”
沈鹤知问道:“什么?”
令狐率摸摸胡须,点头说:“病患许是遭了人生重大变故,痛苦至极,出于自我保护的缘由,不愿想起。”
听完这段话,沈鹤知又久久地陷入沉默,长眉微蹙,眼底浮现出挣扎痛苦的神情。
他是个很少外露情绪的人,平日摆惯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所以一旦失落,很快就能被人察觉。
令狐率“嘶”了一声,连忙开口道:“不过要让患者重新想起来,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沈鹤知抬眼看他:“那该怎么做?”
令狐率想了想,道:“可以试着让病人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经历的事,指不定哪个瞬间,就突然想起来了。”
沈鹤知低眉敛眸,顿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了。”
他清楚在当年的那场大火里,央央守着玲珑孤立无援,该是怎样的绝望又崩溃。
都是他不好。
他那日该早些回家的。
要是他早日回去,事情兴许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他知道央央痛苦,他知道她不愿想起。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还是不想松开她的手。
沈鹤知摸着他的脸,摸着他不久前被打过的地方。
他想,央央不会那样无情。
至少——
他该有个弥补的机会。
沈鹤知对着李成:“去看看,公主如今在哪儿。”
==
秦香絮从沈鹤知那里离开后,心里就恼火的厉害,她是真没想到,他看上去那样冷淡的一个人,背地里会是这么的下流无耻。
她想咬唇瓣,但贝齿刚碰上唇,还没用力就作痛,想起那个衣冠禽兽人虽然不在,但他留下的痕迹还在。
秦香絮索性不坐马车了,马车太安静,安静到容易令人胡思乱想,刚才经历的那些场面,总是不停地在她眼前盘旋。
还是在嘈杂的闹市逛好,人来人往的热闹,能让她忘却那些烦心事。
不过双儿很是担忧:“公主,晴雪说的事儿您还没忘呢吧,咱们不能在外面瞎待乱晃啊,不然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
虽然公主出门的时候带了不少护卫,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秦香絮知道双儿的担忧,她也没打算在外面逛多久,只是在回公主府的路上时,遇到了熟人。
柳玄灵看到她,就过来行礼问好,“在这里碰见公主,真是巧合。”
秦香絮礼节性地点头,看了眼柳玄灵身边拿饼乾的丫鬟,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安华寺吗?”
柳玄灵勉强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想去替父亲跟相闻求平安符。”
“我也跟着去吧。”秦香絮突然开口道。
柳玄灵有些意外,旋即反应过来:“公主是想为皇后娘娘求?”
秦香絮模棱两可地回答道:“算是吧。”
除了替母后求平安符以外,她还想求个签文,她最近的运势实在是太差,想借签文看看以后的日子能不能好些。
柳玄灵对与她同行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笑着同意了。
双儿仍旧惴惴不安,用可怜的眼神看向秦香絮。
秦香絮没说话,只是看了看身后,又指了指柳玄灵,然后伸出手比了个数。
意思就是,她们两个身边加起来这么多护卫,谁家刺客瞎了眼,会专门挑这个时候来刺杀。
而且除此之外,安华寺里还有不少武僧,个个身手不凡,武艺高超,真碰上刺客,也能以一当三。
双儿这才歇了让她回去的心思。
秦香絮许久不曾来安华寺,再到这里,竟生出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跟在柳玄灵后头,烧香拜佛,顺利地帮母后求到平安符后,就去了求签的地方。
那里相对来说,没多少人。
就算有人,等秦香絮一到,也都紧忙让开了。
秦香絮拿着签筒,见柳玄灵很是好奇的模样,就将签筒朝她递去,谦让道:“要不你先?”
柳玄灵连忙摆手,拒绝道:“这怎么成呢,当然是公主先抽了。”
秦香絮想了想,说:“还是你来吧,我最近运势不佳,怕抽个坏签,你来抽,说不定能开个好头。”
她这般说完,柳玄灵反倒是更紧张,面露担忧道:“啊那我若是抽到个坏签可怎么办?”
秦香絮:“没事,再坏,也坏不过我去。”
如此,柳玄灵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抱着签筒,拿在手里晃了两下,等签文掉出来,她一拿,惊喜道:“是丑宫上签。”
她将那签文交给解签的小和尚,小和尚看了一眼,便道:“丑宫上签,裴度还带,施主历经万难,会终有所成,得偿所愿的。”
柳玄灵听了很是高兴,把签筒递给秦香絮,说道:“既然我开了个好头,想必公主也能抽中个好签,您快来试试。”
虽然柳玄灵这么说,但秦香絮心中还是没抱太大的期待。
她摇了摇签筒,掉出来一支,双儿替她捡起来,看了一眼,道:“寅宫中签。”
闻言,秦香絮松了口气,中签就中签吧,总归是比下签要好。
双儿把签文交给和尚,和尚开口道:“寅宫中签,苏小妹难夫,施主您——”
“停。”秦香絮出声打断,“你别说了。”
和尚听话地闭嘴。
这签文的意思,不用他解释,在场的人都明白,不过明白归明白,各人心中想法却各有不同。
秦香絮是觉得签文半点不准,先不说她根本没有什么夫君,就算算上之前那个未作数的圣旨,她不过就只有个前未婚夫。
而且她也根本没有刁难他,怎么看,都更像是对方在给她添乱。
柳玄灵一听这签文,漂亮的桃花眼立马精光乍现,心想签文说的不就是她弟弟吗。
苏小妹刁难夫婿少游,得贵人相助才成姻缘,公主是苏小妹,弟弟是少游,而她,就正是那个贵人!
柳玄灵脑子里一片清明。
她出门前,柳相闻说过会来安华寺接她,所以,她现在只要拖延住时间,不让公主早走,就能给他们二人制造碰面的机会。
秦香絮兴致怏怏地把签文放回签筒里去,抬头正对上柳玄灵炙热的目光,她脊背发凉,有种不祥的预感,问道:“你为何要这么看我?”
柳玄灵知道她表现得太过明显,立马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把眼睛眯成细缝,好把里头的算计给遮掩下去,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起来,我似乎还得多求几个平安符。”
秦香絮不解:“你不是已经给你爹和你弟弟求了吗?”
她看着柳玄灵手上捏着的平安符,数了数,是两个没错。
柳玄灵面不改色道:“我家中又不是只有爹爹跟弟弟两人,还有我祖母,我母亲,我奶娘哦,还有我自己。来都来了,我还是多求几个吧。”
求平安符不难,就是过程有些枯燥,另外还有些累,求符的人得按顺序将庙里的菩萨一一拜过,再到主香炉前绕三圈过香火,这平安符才算是求成。
三拜三起听上去简单,可那么多菩萨摆在眼前,来一轮尚且无恙,多来几轮,人真是跪得腿都要打战。
秦香絮是不想闲下来想沈鹤知,才跟着柳玄灵来安华寺的,所以柳玄灵提出要再多待一会儿,她当然没什么意见。
可当她看见柳玄灵捏了那么多平安符,还要颤颤巍巍地去跪,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柳玄灵在乎的人还真是不少。
而柳玄灵面对秦香絮关怀的眼神,则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边拜,边用余光瞥着门口。
谢天谢地,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总算是来了。
柳玄灵被侍女搀扶着走到柳相闻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柳相闻还在状况外,只看着侍女手里那许多平安符,站着说话不腰疼:“姐姐,你说你要求平安符,我以为是两个,怎么是两斤啊?”
柳玄灵硬是从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你、说、呢?”
柳相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站在远处的秦香絮,赶忙行礼问好。
秦香絮见柳玄灵一副要倒下的样子,也不打算再跟他们多说什么,只道:“你姐姐身子不舒服,你快带她回去吧。”
柳相闻点头称是,柳玄灵却拒绝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你替我送送公主。”
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两人相处的机会,要是弟弟就这么送她回家,那她之前跪那么多次又叫什么事儿,算她爱跪吗。
双儿对她的提议深表赞同,生怕公主路上会出什么事儿,觉得由柳公子陪同是最好不过,就开口道:“公主,您就让柳公
子送吧,好吗?”
秦香絮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
柳玄灵刚做完体力活,一时间有些累,便打算先休息会儿,让柳相闻先送人回去。
秦香絮在柳相闻的陪同下,下了山,她的马车在山脚下候着。
她伸手,想要借着双儿的搀扶上去。
秦香絮原先的计划是这样的,但等真摸到搀她之人的手,感受到那粗糙的质感,才意识到不对劲。
往常双儿伴在她身边,扶她的人自然是双儿,但因着下山一路,柳相闻都陪在她身侧,双儿就在后头跟着。
秦香絮刚才出于习惯,下意识地伸了手,没来得及意识到问题。
而她身侧的柳相闻见她伸手,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一经接触,两方都是一愣。
柳相闻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连忙道着歉:“是我不好,是我冒犯公主了。”
秦香絮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稍微用了点力气,提醒道:“道歉前,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他抓她抓得那样紧,她几次使力气都没挣脱。
柳相闻脸更红了,正欲松手之际,却突然有道声音:“柳公子不忙着处理军中事务,倒是有雅兴来安华寺?”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沈鹤知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交叠的手,问道:“我打搅你们了?”
他话是问的两个人,眸子却落在秦香絮身上。
秦香絮刚想解释说不是。
沈鹤知已兀自开口,说了下去。
“我就是来打搅你们的。”
第60章 第60章嫉妒
秦香絮听着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却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只是笑中并无友好,只有冷意,她看都不看沈鹤知一眼,朝柳相闻道:“咱们走吧。”
面对她这样冷淡的态度,沈鹤知仍继续开口:“臣有话想跟公主讲。”
“该说的话,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秦香絮直言:“沈大人是没听清楚,想让本公主再重复一遍吗?”
秦香絮说话夹枪带棒,整个人跟刺猬似的,一点余地都不给沈鹤知留。
柳相闻虽然不清楚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眼中,公主与沈大人都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徒,便起了当和事佬的心思。
对着秦香絮,尝试着开口道:“公主与沈大人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既然有误会,何不当场解开?”
柳相闻朝沈鹤知示意:“沈大人,您先说吧。”
沈鹤知的眼睛短暂地看了他一瞬,又回到秦香絮身上。
他没开口。
柳相闻在他那儿碰了壁,也没泄气,转而又从秦香絮这里着手,道:“我见沈大人是诚心来道歉的,公主若是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对,直说便是,我相信他会改正的。”
他话说完,像是鼓励般,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秦香絮,希望她能主动开口,打破她跟沈鹤知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秦香絮只是冷笑:“呵,本宫无话可说。”
柳相闻想不通有什么误会,是两个人讲明了还解决不了的,还欲再多说几句。
但秦香絮一个眼神扫过来:“既然你这么想说话,那你就留下来陪沈大人吧,本公主先行一步。”
换在平时,她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柳相闻讲话,但没办法,谁让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而柳相闻好死不死,还非要往枪口上撞呢。
听到她话的不悦,柳相闻再是傻,也知道得顺着公主的心意了,就朝沈鹤知歉意地颔首,道:“在下还要送公主回府,请沈大人自便吧。”
他们二人先后上了马车,待坐好,马车就缓缓滚动车辙,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逐渐与沈鹤知拉开距离。
沈鹤知静看着这一切,侬艳的眉眼被日光映得微恹。
李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道:“主子,要不咱们再去公主府?”
沈鹤知轻缓地摇头,肯定道:“她不会见我的。”
李成“啊”了一声:“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鹤知默了默:“再等些时日吧,待她气稍稍消些,我再去见她。”
==
未央宫。
李佩兰躺在床上,不住地颤抖,面色纸白,冷汗似雨,喘气的气息也变得极为微弱,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般严重。
锦绣握着她的手,边小声地抽泣,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远处的秦景。
秦景脸色沉得厉害,眉头紧蹙,很是不悦地问道:“贵妃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是怎么做事的?!”
李天石跪着,额头触地,身子瑟缩,嗓音也跟着发颤:“臣每日都有替娘娘把平安脉,脉象一直平稳,从来没出过差错,臣也不知娘娘如今怎会病成这样!”
秦景猛地一拍桌案,虽未开口,但浩然声势依然叫人惊惧。
李天石立马磕头求饶:“臣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明察!”
宋城见状,适时开口道:“皇上,贵妃娘娘近日来的脉案,臣都一一查看过,确实如李太医所言,一直都是平稳无碍的。”
秦景用冷厉的目光看着宋城:“那贵妃怎会突然病至此般地步?”
宋城低下头,叹气道:“这、这臣也无从知晓。”
“废物,一个个的都是废物!”秦景用手指着未央宫内一众太医,“莫说给贵妃诊治了,你们连病症都看不出,朕养着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太医们异口同声:“还请皇上恕罪——!”
正此时,原本侍候在李佩兰床边的锦绣,走到了秦景跟前跪下,出声道:“见娘娘如此虚弱,奴婢看着实在是难受,想到些不得不说的东西。”
她重重地把额头磕在地上,恳求道:“奴婢今日斗胆妄言,还请皇上恕罪。”
秦景皱眉,沉声朝她道:“你说吧。”
锦绣这才开口:“开春的时候,钦天监监正说过娘娘今年流年不利,属相冲犯太岁,易遭劫难,所以奴婢想,娘娘如今突然病重,定是到了遇劫的当口,得想办法化解才可。”
秦景听完,眉毛依旧没有松开,只是朝王勋道:“你去把司徒璋喊过来。”
司徒璋就是钦天监的监正,个子不高,人也瘦小,唯独一双眼睛清亮精明得很,视物如射。
他刚跪下,还没说“微臣参见皇上”,秦景就问道:“贵妃此病可有解?”
“解决的办法自然是有,皇上无须担心,”司徒璋点头,张嘴道:“只要找个命格贵重,八字刚硬的人,时时刻刻陪伴在娘娘左右,就可替娘娘冲化煞气,保母子平安了。”
秦景脸上的凝重总算是减淡些:“那你说说,哪里有这样的人?”
司徒璋两只手掐起,算了好一阵,才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依臣看,合阳公主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合阳?”听他如此说,秦景又反问了一遍,以作确认。
司徒璋点头如捣蒜:“正是合阳公主,臣方才仔细算过,天底下没有人比合阳公主更适合待在贵妃娘娘身边,若有公主陪伴,娘娘的病定然不日就会痊愈。”
秦景拧着眉毛,叹了一会儿气,问道:“要合阳陪多久?”
司徒璋面上显出些为难的神色:“臣也摸不准,具体还是得视贵妃娘娘的情况而定。”
秦景朝他摆摆手,有些疲惫地道:“罢了,只能委屈合阳一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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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从安华寺求到平安符后,翌日就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内,姚文心正捧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见秦香絮来了,高兴笑道:“快来,来母后这坐着。”
秦香絮坐好,有些好奇地问道:“母后这是在看什么书?”
“随意拿了
本,消磨时间用的,“姚文心把书放下,问道:“据说那医圣行踪不定得很,许多人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你是怎么把人寻来的?”
秦香絮顿了顿,说:“托人帮忙。”
姚文心又问:“什么人?”
秦香絮:“母后您就别管什么人了,反正您现在身子好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姚文心见她不愿说,也不强求,只开口道:“人家请医圣想必也不容易,你可有好好谢过?”
秦香絮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匆忙道:“谢了谢了,好好谢了。”
她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拿出她从安华寺求来的护身符,递到了母后面前,“虽然不知道这东西顶不顶用,但母后收了放在身边,儿臣心里头总有个安慰。”
姚文心伸手接过护身符,眉眼弯弯,满是温和:“你送的东西,哪怕是破烂,母后都会好好收着的。”
秦香絮轻哼了声,说:“我怎么会给母后送破烂呢,母后这是在小瞧我。”
她见姚文心面色红润,应是不再受病痛所苦,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您最近身子没再有不适吧?要是有,可得赶紧跟宋太医说,免得耽搁,再跟这回似的严重。”
姚文心轻拍着秦香絮的手,安抚道:“母后比你大这么多岁,难道会没你懂分寸?本宫会好好注意身体的,所以你啊,也就不要整日愁眉不展,小小年纪,看上去比本宫都要沧桑。”
秦香絮正想笑呢,候在门外的宫女突然跑进来禀报道:“皇后娘娘,未央宫来人了。”
妃嫔给皇后请安的时辰早就过去,而且自李佩兰怀孕,姚文心就免了她每日的请安,所以未央宫的人已许久没来过她这里。
今日突然到访,姚文心不免生出点不好的预感,问道:“谁来了?”
锦绣从外头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给姚文心行完礼,才说:“奴婢今日到此,是想请合阳公主帮忙。”
“帮忙?”秦香絮不解:“我有什么忙好帮你们的。”
两宫虽然明面上没什么冲突,但谁不知道背地里势同水火,且李佩兰怀孕之后躲她们还嫌不够的,这会儿子叫她去帮忙,肯定是没安好心。
秦香絮开口道:“母后大病初愈,本公主心中顾虑,放心不下,怕是不能帮李贵妃的忙了。”
锦绣似乎早预料到她会这般拒绝,笑了笑,略带了点得意地说:“这是皇上的旨意。”
秦香絮一愣,看了眼姚文心。
姚文心皱眉,想不通李佩兰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干脆问道:“李贵妃那里发生什么要紧事了,非得合阳出面帮不可?”
锦绣低着头,看上去很是恭敬:“贵妃娘娘今年冲犯太岁,所以身子不适,钦天监监正说了,需得八字刚硬的贵人在一旁陪同,方可助娘娘度此一劫。监正算来算去,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皇上一听,立马就差奴婢来请了。”
她抬头朝秦香絮道:“所以公主请吧。”
姚文心握着秦香絮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气。
秦香絮朝其轻柔一笑,说:“没事的,贵妃有难,我去帮忙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她起身,慢慢迈着步子,走到了锦绣跟前,昂着下巴,挑眉道:“走?”
锦绣见她丝毫没有防备,心中轻蔑地冷笑,但面上还是装着恭敬,朝姚文心道:“那奴婢便带合阳公主走了。”
等到了未央宫,秦香絮发现这里跟她上次来时有明显的区别,宫内的药味很重,浓到刺鼻的程度,像是生怕人不知道李贵妃病重。
锦绣在前头领着路,蓦地一捂嘴,很是突然地“哎呀”一声,“忘了说了,公主这些时日都要住在未央宫,可奴婢只顾着照顾娘娘,忘记收拾偏殿了。”
她回头看着秦香絮,说道:“眼下只有宫女住的屋子,能勉强腾出来给公主一间,公主不会怪罪奴婢吧?”
秦香絮付之一笑:“当然不会了。”
锦绣之前在长春宫说的是——为了让贵妃娘娘痊愈,需得公主时日伴在身侧。
但等秦香絮真的来了未央宫,才意识到锦绣口中的陪伴,不是只站在一边看着李佩兰而已。
李佩兰完完全全地把她当作了贴身宫女,不管什么事,都要叫秦香絮来,起床要她,梳妆要她,连走路也要她搀。
而每当秦香絮稍微有点要皱眉的迹象,她就眸中含泪,摆出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自怨自艾道:“都怪本宫不好,难为公主了。”
秦香絮只能僵硬地笑笑,算作回应。
她知道如今夷敌寇边,父皇因忙于政务,日夜不休地批改奏折,这样关键的时刻,她实在是不想用这样的小事去叨扰他。
所以李佩兰这些格外做作的把戏,她能暂且忍耐,直到——
“哎,本来有公主陪同,娘娘的病已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怎么今日却又”锦绣看着床上虚弱至极的李佩兰,对司徒璋道:“监正大人,您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娘娘要是再这么病下去,届时咱们都不好过。”
李佩兰用纤嫩的手轻抵额头,很是无力道:“监正大人,您就给本宫再想想法子吧。”
司徒璋为难地笑了两下,看着贵妃娘娘暗含威胁的眼神,嗫嚅着唇瓣,转身朝秦香絮道:“只能请公主再多费些心思了。”
秦香絮一听,就知道等着她的不是好事,但面上还是装着平静单纯的模样,像是真在关心李佩兰,问道:“要怎么帮?”
“不难,不难,”司徒璋说,“只要公主您每日都为贵妃娘娘献上八张血经便可。得佛祖庇佑,娘娘的身子定然马上就好了。”
“每日?!”因惊讶出声的不是秦香絮,而是这些日子一直跟她一起待在未央宫的双儿。
抄八张血经所需的血量,不是用针刺破手能够的,必然是要用刀割。
此外,血经还不是一月一奉,是每日都要,若公主当真答应这要求,天天旧伤未愈又添新痕不说,长久失血,也会亏损身子。
公主本来就孱弱,怎么可能经得住这种折磨。
双儿当即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
锦绣瞥她一眼,没好气道:“公主都没开口,你个当下人的,倒替主子做上决定了。”
双儿没理会锦绣的讽刺,只是用央求的眼神看着秦香絮,“公主,您不能——”
秦香絮打断道:“不就是抄血经吗,本公主擅长得很啊。”
她朝着李佩兰露出一个和善至极的笑容:“贵妃娘娘就等着吧,我会把血经抄好给您送来的。”
李佩兰本以为秦香絮会拒绝,她还要费些功夫才能叫她答应,眼下见人家主动应下差事,也就不客气地道:“那就劳烦公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秦香絮含笑道:“我这就给娘娘抄去。”
她喊着双儿:“咱们快走吧,别叫贵妃娘娘等得心焦了。”
司徒璋见秦香絮走远,小心地觑一眼李佩兰,犹疑道:“娘娘,既然公主已经答应,那微臣就”
李佩兰莞尔一笑,哪儿还有方才半点虚弱的样子,“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司徒璋连忙告退。
李佩兰轻抚着肚子,感慨道:“本宫果然是没看错人啊。”
锦绣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外头都说合阳公主性子骄纵,依我看啊,那也只是在平头老百姓面前耍耍威风罢了,真到了娘娘面前,还不是温驯得跟个小猫似的。”
“猫?猫好歹能伸爪对敌,她不过是个病老鼠,”李佩兰取笑道:“本宫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真是无趣极了。”
她转念想起姚文心,语气里又带了点恶意的期待:“要是皇后知道这件事了,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本宫可真想看一看。”
锦绣跟着笑:“娘娘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
双儿忿忿不平地道:“公主,难道您真要给贵妃娘娘抄血经吗,您的身子根本就吃不消,贵妃娘娘摆明了就是在为难您。”
“她为难我只是在今日吗?”
秦香絮不甚在意:“既然她那么想要血经,那我便给她吧。”
“不行!您不能给她抄!”双儿说着就要夺门而出:“奴婢要去找皇后娘娘。”
“回来,”秦香絮叫住她,说:“难道在你眼里,本公主就如此无能,连这样简单的事儿都应付不来吗?”
双儿不解:“可是您都答应给她抄血经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秦香絮微微一笑:“我敢抄,她也得敢收啊。”
双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秦香絮只说:“到太医院多拿些甘草回来。”
第二日,天一亮,李佩兰就把秦香絮喊了过去,问道:“血经抄的如何了?”
双儿把经文朝锦绣那儿递,想要让她交给李佩兰。
但锦绣伸出手,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接经文,而是捞起双儿的袖子,见双儿手臂上没有刀痕,知道公主没让双儿放血,这才假模假样道:“公主果然是诚心待我们娘娘的。”
她终于接过经文,双手捧着,呈到了李佩兰面前。
但李佩兰只是扫了一眼,就扔到一旁,正想对秦香絮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今日有些古怪。
本来她以为秦香絮要扶墙才能站稳,是因为放血后虚弱,但她仔细一看,秦香絮又不只是虚弱。
从刚才起,她就低着头,不停地用手在身上抓挠,人也不停地喘着粗气。
李佩兰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
听到她这话,秦香絮身子一颤,像是心虚道:“没、没什么。”
李佩兰当然不信她这说辞,朝锦绣使眼色。
锦绣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公主身上这疹子是怎么回事?!”
原先秦香絮低着头,她还没注意,一等走近,才发现公主从脸至脖子,长满了细小的红疹,而且从她刚才一直抓挠的动作来看,显然身上也长了不少。
见自己的异常被发现,秦香絮立马大声否认道:“我没病,你别瞎说,我没病!”
双儿也立马两步凑到公主身前,伸手做出防护态,朝锦绣道:“我们公主没得天花,你别乱想!”
她嘴里刚冒出“天花”两个字,李佩兰就立马伸手捂着口鼻往后退,锦绣也是一惊。
秦香絮大口吸着气,像是脱力极了,面色也微红,俨然是在发热,但她还是为自己辩解道:“我、我没得天花,没,没有。”
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小,落在人耳里,怎么听都觉得是她在心虚。
李佩兰看着秦香絮与天花一模一样的病症,这回脸是真的煞白如纸了。
她催促着锦绣:“合阳公主既然生病,你还不赶紧把公主送回皇后宫里去!”
秦香絮朝她走近两步,伸手道:“贵妃娘娘,您别赶我走啊,我没病,我真的没病!”
她伸手间,袖子滑落,白皙的手臂上,那鲜红的疹子跟棋子似的密布。
李佩兰这会儿是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生怕被传染,只死命地朝锦绣递眼神,让她把这瘟神给送走。
锦绣也怕得天花,但贵妃娘娘的命令她又不能不从,只好硬着头皮把公主送到未央宫的门外,然后就立马往回跑。
奔跑间踉踉跄跄的,还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过她也没工夫顾着疼了,只想着与秦香絮拉开距离,越远越好。
秦香絮“虚弱”地靠双儿搀扶,慢慢悠悠地往长春宫走,等确定锦绣没有再回来看,才挺直腰,有些疲倦地道:“不枉我喝了那么多甘草水,还起早跑了那么多圈,咱们总算是从未央宫出来了。”
双儿眨眨眼,很不客气地点评道:“公主您这么拙劣的演技,贵妃娘娘都能信啊?”
“信不信不要紧,我只要她产生怀疑就够了,”秦香絮笑道:“她那么在乎她腹中的孩子,都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若此时突然有个疑似得天花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你觉得她会不会怕?”
双儿“哦”了一声,“怪不得贵妃娘娘都不传太医问诊,直接就让您走了呢。”
“是啊,”秦香絮锤两下自己的腰,说:“咱们赶紧回去吧,我累了。”
==
沈鹤知以手撑着下颌,随意地往前看,虽是在赏院中秋景,但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来看,他的心情显然不算好。
李成知道他在想什么,忙出声道:“谁能想到贵妃娘娘突然病重,非要留公主在身旁呢。主子您别心焦,再等等,指不定明日公主就从后宫出来,您就能见到她了。”
沈鹤知抬眼看着将要没入地平线的日轮。
浅碎金光透着霏微的云雾,似乎马上就要熄灭。
他倏然起身,迈着步子便往外走。
李成虽不解,但还是跟上,问道:“主子,您要去哪儿?”
沈鹤知容色淡淡,启唇答道:“去见司徒璋。”
他没花多久,就到了司徒璋的府邸,本想直接进去,可余光瞥到某个人,步子就顿住。
沈鹤知自问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即使柳相闻曾单独送秦香絮回公主府,他也从未把他放在过眼里。
只是这次不一样。
他看着柳相闻从香料铺里走出,将某个东西握在手中时。
心中还是不受控制的,泛起了不可名状的情绪。
几乎是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调转方向,走到了柳相闻跟前,疏冷的眸子下落,盯着他手中的东西,问道:“谁给你的?”【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