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香囊
沈鹤知会有这般话语,不是为之前兔子之事耿耿于怀,纯粹是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旁人不同罢了。
在其位,谋其事,诚然沈鹤知对于国家中兴之业无甚兴味,但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便没有以功名自显、不肯碌碌的打算。
功业文章,非柔靡成事,宁可艰难错迕,迟久而后进,不可谨墨蹈规,以谋苟全。
士论应当玉石焚,这才是他。
所以作为宰辅重臣,他要做的便是不惮诛责,直陈时弊,治国之疵,见民之所不见,想民之不能想。
闭目射箭,诚然令人拍手叫绝,但叫他真心称赞,他做不到。
战场生杀万变,若将士都将心思用于练这样华而不实的技艺,他倒宁愿他们学些躲避逃跑的本事,起码这样死的时候,敌人不会满面嗤笑。
柳玄灵见他这样瞧不起柳相闻,竟说出“不过如此”一词,不免想为弟弟打抱不平,开口道:“再华而不实,也总比不会,只能嘴上说说要好。”
沈鹤知轻轻看了她一眼。
柳玄灵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来由地心中一凛,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怎么,大人觉得我说的不对?”
沈鹤知没开口,只是向右伸出手,掌心朝上等着什么,袖口掉下去后,露出了他一截雪白的腕子。
李成恭敬地递上一把弯弓,他便随意地抓在手中。
柳玄灵见他仍旧坐着,更觉此人外行,果然是不懂骑射,小有提点多是嘲笑道:“大人本就是生手,要是坐着怕是连箭也射不出,到时候遭人笑话就不好了。”
她最后一句话倒是没说错,正如柳相闻跟沈鹤知遭人眼热,柳玄灵与秦香絮也是京中贵公子们渴求的正妻人选,因而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注意。
从刚才起,已有很多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身上了。
柳玄灵自然不畏惧这些视线,毕竟要比射箭,她跟弟弟又不会屈居人下,真会为箭术而蒙羞的,显然只有眼前这个只会说空话的沈大人而已。
她想,虽然她会让他难堪,可这归根到底只是件小事,沈鹤知又不会为此与她拼命,她最多回去挨父亲一顿责骂而已。
方才那些女子说的话她头尾俱全地听到了,也许从前,她们会觉得弟弟不如沈鹤知,但今日后,至少在箭术一技上,她的弟弟会让沈鹤知输得体无完肤。
然而,事实却远非柳玄灵幻想中那样。
沈鹤知轻轻地搭箭拉弓,相貌柔柔弱弱的,动作也是柔柔弱弱的。
他似乎对射箭不甚在意,但在箭矢离弦那刻,却遽然抬头,将方向对准柳玄灵。
柳玄灵再一次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眸子,这回,她看到的不再是死水般的平静,而是深冬覆雪的彻骨冷意,让她呼吸一窒,如坠深渊。
杀意在沈鹤知眼底毫不留情地倾泻,铺天盖地的,让人步履维艰。
柳玄灵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一线寒芒逼近。
柳相闻惊叫:“姐姐,小心!”
柳玄灵回过神想躲,已是来不及,冷锐的箭破空袭来,风似乎都受其威压,隐约有鸣泣之声,箭越近,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便
愈发明显。
但柳玄灵最终还是没有死。
因为箭矢只擦着她的脸而过,断去颊侧碎发少许。
碎发飘散在空中,宛若无所依的浮萍,眨眼间便气息断绝,消失不见,再难寻觅。
柳玄灵说不出是心中是震骇多,还是惊恐多,但当她抬头去看那玉人般清冷秀雅的人时,只发觉喉头微涩,根本无法言语。
沈鹤知将弓箭重又送还李成手中,对那头的柳玄灵微微颔首,学着柳相闻方才所说,也来了一句:“让柳小姐见笑了。”
笑,她现在哪里还笑得出来。
柳玄灵身子一抖,竟然发现有些腿软。
秦香絮发现她身子不稳,及时扶住,问道:“你没事吧?”
她见柳玄灵仍旧心有余悸,出口安慰道:“沈鹤知毕竟不会射箭,差点伤到你也实属正常,不过还好你无事。”
不会?他是哪门子不会?柳玄灵劫后余生,只觉庆幸。
若非她是柳同怀的女儿,若非现在是在大庭广众,就凭她方才所感受的那股冰冷杀意,她毫不怀疑,沈鹤知会将她射杀,就像射杀一头牲畜一样毫不犹豫,冷漠又无情。
从前听说沈鹤知贤名,柳玄灵是不信的,她不信这虚薄浮华的人世,会有人高风亮节至于如此地步,就像是不受凡俗所扰,无所挂念的神佛一样。
但如今,柳玄灵明白了,沈鹤知不是悲天悯人的神佛,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鬼,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一个视生命于无物,生杀予夺全凭心情做主的怪物。
他有着世间最诱人信任的好相貌,却也有着一副最冷血的心肠。
这样的人能在官场纵横捭阖多年,毫无政敌,难道
柳玄灵不敢再想了,她堪堪扶着秦香絮的手,有些虚弱地讲:“多谢公主。”
秦香絮不明白她安慰后,柳玄灵的脸色怎么反而更苍白,便朝柳相闻投去求救的视线。
柳相闻从她手中接过柳玄灵,歉疚道:“姐姐身子不适,我便先带她回去了。”
秦香絮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留着人家,便挥挥手,叫他离去。
他二人一走,秦香絮便也没有再多待的理由,她本就不爱抛头露面,一时兴起想学个射箭,师傅也早早就走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为明日养精蓄锐。
秦景跟姚文心他们在另外的猎场,皇兄他们也都在那边,因而在这里,秦香絮的地位算是最高,她要休息,又有谁敢拦呢。
秦香絮睡到了天黑的时候才醒,醒过来后,她下意识地便掏了掏枕头,从里头拿出那香囊来。
她最近每日除了睡觉,睁眼便是练习女红,如此下来,都快要成习惯。
秦香絮坐在床上,她刚刚睡醒,乌发如瀑般铺洒在身后,领口也稍有不整,白皙精致的锁骨平直展露。
她低头看着手心的香囊,唉声叹气起来,这样丑的东西,要如何送出手。
不过虽然丑,但矮子里挑将军,这已经是她练的数天里,挑出来最好看的鸭子了。
要是再给秦香絮几年,她保证她能把鸳鸯绣出来,但那时间太久远,姚文心是要她现在送的,根本赶不上。
秦香絮撅了噘嘴,平生第一回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些后悔。
双儿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便端着清水进来替她梳洗。
秦香絮简单梳洗完,就坐在梳妆镜前,捏着那香囊翻来覆去地看。
双儿有些不解:“香囊既然已做好,公主为何不送呢?”
秦香絮长叹一口气,“我一是怕丑,柳相闻见了不肯收,二是怕他收了,成日戴着丢我的人。”
但是不送,姚文心那里又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觉得送与不送,都是条死路。
双儿倒不像她那般愁眉不展,只轻松道:“当朝公主亲手绣的香囊,全天下仅此一个,柳公子哪里敢不收,至于公主担心的佩戴一事,您不如跟柳公子挑明了讲,说您性情腼腆,不愿他戴着招摇,不就好了?”
秦香絮眼睛一亮,惆怅霎时消弭,就是啊,她只管送,然后叫柳相闻别戴不就好了。
她捏了捏双儿的脸蛋,赞许道:“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有给我出主意的一天。”
双儿轻哼一声:“公主就是小瞧奴婢。”
秦香絮心中郁结散去,人也就不纠结,开口道:“替我梳妆,我要去见柳相闻。”
香囊拿在手里一日,她就要多一日不安,既然如此,还不如尽快送走,越快越好。
秦香絮梳妆完,又在房中默念了会儿待会儿准备要说的话,待确认万无一失后,才领着双儿出门。
夜色是浓如实质的黑,炙热的阳光早已转为和煦的月色,雅丽的月光清冷四照,压着斑驳的茫茫大地。
四月的生机无垠,景致杳杳,翠绿翻飞成浪,也夹杂着簇簇嫣红,花团紧挨连绵,朝远处逶迤而去,似要与天边流云相接。
猎场里除了巡逻的侍卫,鲜有人出来走动,大都早早钻进营帐歇息,以抹去疲倦。
秦香絮边朝着柳相闻的营帐走,边紧捏着手中的香囊,低头默念着什么。
她见眼前出现一抹瘦长的人影,以为是巡视的侍卫,便没有管,想等对方识相地退去。
但对方停在原地没有动,秦香絮一时不察撞上去,慌乱之际,手中的香囊便落在了地上,她慌里慌张地拾起,抬头道:“你是怎么走——”
话说到一半,看到来人的脸,她又把话给咽了进去。
月色落在沈鹤知眉眼间,像是覆着层银霜,叫他那疏朗的容色越发清越。
他似乎对秦香絮不看路的行径也感到些不喜,但未说什么,只是把冷淡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紧握着的东西上去。
金缎织就的香囊上,两只黑的五彩斑斓的鸭子正在游水,周围还种着几棵垂柳,跟要死一样歪了八扭。
金缎非皇族不能用,但依秦香絮的性子,她怎么会重视这样丑的东西,所以香囊是什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无非是她亲手缝制的定情之物。
秦香絮见沈鹤知的眼睛看着那香囊,就知道坏了。
她本来是想火速把香囊交给柳相闻,严命他不许戴,以遮掩她不善女红的事实。
但现在被沈鹤知撞见,以他的聪明,肯定不难知道这是什么。
明明已经遮无可遮,但秦香絮还是试图亡羊补牢:“这、这个不、不是哎呀我”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难得结巴起来。
沈鹤知看她慌乱不安的模样,心下了然,启唇问道:“公主是想送臣吗?”
第42章 第42章你喜欢哪个?
“啊?”秦香絮愣住,她想过无数句沈鹤知可能会说的话,独独没想到眼下这句。
她低头看着平整的缎面,这上头也不曾绣他的名字啊,他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呢?
在秦香絮沉思之际,沈鹤知已兀自说下去,他长眉轻皱,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怕是要叫公主失望,此物臣不会收。”
秦香絮本打算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但看着手上丑陋的鸭子香囊,又觉得叫他这样误会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她本就是想将香囊尽快送出,越少人知道越好,被沈鹤知瞧见纯属是个意外,若她此时澄清,以她香囊的丑陋程度,他定然是印象深刻,以后免不得要跟人提起,她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但要是他这样误会下去,以沈鹤知的性子,定然不会把拒绝她香囊的事告诸众人,一来拒绝公主香囊,会显得他态度倨傲,叫秦景知晓他这样对待他珍视的女儿,会觉得沈鹤知不识好歹;
二来被拒绝后,这香囊会成为她的伤怀之物,只要沈鹤知没有什么折磨她的念头,就不会再主动提起。
原先秦香絮还在想让沈鹤知替她隐瞒的办法,谁料办法根本不用想,人主动给她送过来了,便低着头,紧捏着香囊,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沈鹤知冷淡的目光,在秦香絮的身上只停留一瞬。
他对她这样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微微侧身,朝李成命令道:“给她。”
李成便捧着个什么玩意儿,慢慢走到双儿跟
前,然后递了过去。
双儿稳稳接住。
秦香絮这才抬头去看,见双儿怀中一团毛茸茸的雪白,不解地问道:“这兔子玲珑不是喜欢得很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沈玲珑怎么会不要,她实在是太要了,以至于睡觉的时候都要捧在怀里不肯松手。
沈鹤知虽然准允沈玲珑白日抱着兔子玩,但这并不代表夜晚也如此,他没有与畜生同榻而眠的癖好。
只是沈玲珑实在喜爱,如何说也不肯松手,百般无奈下,沈鹤知只好将兔子暂归原主,让沈玲珑睡醒再去跟兔子玩。
但这些事他自然不会跟秦香絮说,只是简短道:“她明日再来。”
秦香絮点点头,她也不傻,明白无非是孩子贪玩那点事,便转头交代双儿把兔子抱好。
交代间,沈鹤知行礼告别。
等她回过头,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然转身离去。
秦香絮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心上,稳了稳心神,就直接地朝柳相闻的营帐而去。
双儿跟营帐外的侍卫说了声,侍卫进去通报后,过了会儿,柳相闻才出来。
他似乎是刚沐浴完没多久,发尾还带着潮意,在月光下泛着浅薄的光,原本冷毅峻刻的脸,因着他微微张大的眼睛,显出点柔和。
柳相闻对秦香絮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他摸了摸头发,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注视,问道:“公主此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香絮来的路上是想着直接把香囊交给柳相闻,然后就即刻跑路,但等真的来了,又觉得这样太敷衍,就像是为了送香囊一样送香囊,没办法让柳相闻感受到她的“情深意切”。
虽然她确实是为了送香囊而来,也确实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但她这么多天受的苦可是实打实的。
她有必要让柳相闻知道这点,这样他就算觉得香囊丑,至少也会念在她辛苦的份上,不会嫌弃得那样明显。
秦香絮打算循序渐进,没开口就提香囊的事,而是问道:“你姐姐还好吧,今日她面色发白得厉害,可是哪里受了伤?”
柳相闻摇摇头:“未有哪里受伤。”
秦香絮疑惑:“没有受伤怎么会那样虚弱?”
柳相闻答:“许是受了惊吓。”
虽然他觉得他那个打小就要强的姐姐,估计不知道怕字如何写,但柳玄灵如此回答,他只能选择相信。
秦香絮想到沈鹤知那支射偏的箭,若她是柳玄灵,估计也会吓得不轻,便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不说话之际,柳相闻也不开口,每次他们二人相处,似乎都是这样,总是没两句就静默。
秦香絮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努力找起话题,目光落在他濡湿的发尾,问道:“你才沐浴完没多久?”
问题的答案要多明显有多明显,她问得实属多余,但秦香絮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她与男子相处的经验甚少,完全不知男女之间该聊什么话题才对。
柳相闻依旧垂着眸,没看秦香絮,只是乖巧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秦香絮问完这个问题,就不知道该问什么,想着要不要干脆开口提香囊的事。
而柳相闻见她不吭声,总算是抬头,看向面前窈窕的女子。
他眼底闪出些懊恼的神色。
母亲跟姐姐不止一次跟他讲过,要他改改这容易害羞的性子,人机灵些,勇敢些,就算不能主动跟公主开口,也莫让公主的话落到空处,要句句有回应。
柳相闻当然想回应,但他真不知道如何回应,公主方才问他的是沐浴的事,他要接话,只能顺着下去,但如何顺下去?
难道要他回答个中细节吗?
要是这样,他与那些调戏姑娘的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柳相闻一时间也不知是为回答不上着急,还是为脑中的想法感到不齿,总之白而薄的脸皮又红了个大半。
幸而,秦香絮开口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拿出那个丑香囊,递到柳相闻跟前,一鼓作气道:“送你的。”
柳相闻纤密的睫毛颤动,他缓缓垂眼,看着面前的香囊,轻轻地皱了皱眉。
或许是因着皱眉的动作,他身上的那股凌厉感又回来了,脸部的线条也比刚才冷硬。
秦香絮见着就暗道不好,她知道香囊丑,知道柳相闻肯定会不喜欢,但她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把不喜摆在脸上,连丝毫遮掩都没有。
纵然香囊确实丑陋,但她是有自尊心在的,眼见着多日的心血被人用这样冷厉的目光批判,她何必再上赶着送呢,便想收回手。
但秦香絮的手没有收回,因为她被人轻轻拉住了。
柳相闻用右手捏住她的手腕,视线从秦香絮青葱的手指上一一掠过。
他看着那些细密的、浅淡的、尚未痊愈的伤口,抿了抿唇,很轻声地问道:“痛吗?”
他小心地、轻柔地伸出左手,摸了一下那些伤口。
这些伤是秦香絮这些时日练习受的,纵然她已经竭力避免,但作为生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针扎了许多次。
伤口刚有时,自然是痛的,有时候几道伤口连在一起,她连水都不敢碰,但随着香囊做好,新伤不再有,旧伤便安心地开始愈合。
痛是早就不痛了的,甚至因为新肉的长成,有时候指尖甚至会有些麻痒,眼下,这麻痒感越发清晰了。
柳相闻的手与她的全然不同,因着茧子存在,是粗糙的、坚硬的、一点也不柔软的,但他用的力度却很轻很轻,以至于像羽毛划过那般,让秦香絮觉得痒。
与其说他是在摸伤口,倒不如说是在摩挲。
柳相闻皱着眉。
纵然夜色深重,秦香絮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名为心疼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她猛地将手抽回。
柳相闻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下便有些懊恼道:“是我冒犯了,还请公主——”
“无碍,柳公子愿意收下这香囊便好了,”秦香絮僵硬地笑笑,“不过这毕竟是我头回绣,难免丑陋,还请柳公子莫要佩戴,只收着就是。”
柳相闻接过那香囊,忙连声称好,但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秦香絮已率先转身离去,似是在逃什么一样。
他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头紧捏着香囊,有些怅然若失。
他刚才不该直接伸手摸公主的,公主定然是觉得冒犯,对他生了气了。
其实秦香絮并未生气,她只是有些不安,想要逃避而已。
她深知自己无法逃脱婚嫁的命运,不用去和亲已是幸运至极,更何况父皇母后还许她自己做选择。
但扪心自问,纵然能有所选择,她对婚姻仍旧不抱有任何希冀,就像父皇爱母后,仍旧佳丽三千那般,母后伤神的脸她不是早就见过无数次了吗。
所以,她便早早做好决定,可以嫁人,但,一定要嫁个她不爱的。
不爱,便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不爱,便不会在日日落空的期待里消瘦。
她不能忍受她为了一个男人面目全非的模样,她不需要他们相爱,只要相敬如宾,保持那份在人前的体面就够了。
秦香絮对柳相闻的要求也是如此,但等今夜,看到他眼底那份心疼的情绪后,便生出退却之心了。
她从前见他脸红,只以为他是性子腼腆,与女子独处难免不自在,但心疼跟脸红不一样,她见到后,再不能装傻充愣了。
他竟是喜欢她的。
秦香絮有些不是滋味,是她跟姚文心说选柳相闻的,也是她主动接近他的,若他当真喜欢她,那他们二人婚后,她再对他敬而远之,岂不是成了肆意践踏真心的
烂人。
本来丈夫对她无情,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置身事外,但若是丈夫有情,事态的发展便会超脱控制。
她真的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一个人的真心视而不见吗?
也许,柳相闻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好选择。
她正这样想着,杜鹃遽然出现在了她回去的路上。
秦香絮忙从思绪里回神,问道:“母后有事找我吗?”
杜鹃点头,把她领到了姚文心跟前。
秦香絮见姚文心坐在上座,愁眉不展,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是白日在猎场发生了什么事,正打算开口问。
那头的姚文心却是长叹一口气,眼神复杂地问道:“香絮,你究竟是喜欢哪个?”
第43章 第43章药粉
姚文心白天跟在秦景身边,在另外的猎场,看那些皇子展示骑射技艺,没有闲暇来关注秦香絮,如今好不容易得空,便想着见女儿一眼。
她本以为夜晚,秦香絮合该待在营帐里,哪儿都不去,未曾想她差杜鹃去喊,竟得知女儿不在帐中的消息,便又派了几个心腹查探秦香絮的下落。
不查探还好,一查探,姚文心真是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的心腹告诉她,公主先是收了沈大人送来的兔子,情意绵绵地说了什么,然后又去了柳公子的营帐前,二人谈话间,柳公子似乎还牵了公主的手。
纵览古今,公主背着驸马养面首的事不在少数,姚文心向来宠惯着秦香絮,若她真要这样做,她这个做母亲的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秦香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时把主意打到沈鹤知跟柳相闻两个人身上去。
姚文心承认,他们二人皮相都是极佳,确实招人喜爱,但再喜爱,这两个祖宗也不是能同时招惹的。
以他们二人的才华秉性,怎么可能愿意伏低做小,定然都是奔着做驸马去的,但公主驸马仅有一位,两人相争,必然要有个黯然落败的。
他日朝堂再晤,不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怎能不生事端。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利落地跟其中一个断掉。
姚文心忧心极了,但秦香絮却始终不置一词,她以为是自己的语气重了,吓着女儿,便放柔了语调,委婉问道:“母后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沈大人跟柳公子哪个更好。”
秦香絮小心地抬眼,觑了觑姚文心的表情,母后似乎很着急,问话的语气也比平时要殷切许多。
难道是母后起了赐婚的念头?
想来也是,母后都千方百计把她跟柳相闻分到一组了,自然是希望他们二人感情突飞猛进的。
但秦香絮如何能如姚文心的意呢。
她现在已经对选择柳相闻感到后悔了,怎么可能再来一句“儿臣觉得柳公子好”,要是这样说,只怕姚文心明日就要找秦景给她赐婚了。
秦香絮对上姚文心焦急的目光,顿了顿道:“还是沈大人好。”
听到这个回答,姚文心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肩膀一松,竟连端庄的坐姿也维持不住了。
秦香絮看在眼中,更觉得猜测无错,母后果然是起了赐婚的念头,不然她如此回答,母后怎么会这样失魂落魄。
姚文心虽在秦香絮开口前,已在心底做了准备,但真听女儿这样说,还是不免有些失态,仿佛日后沈鹤知与柳相闻的针锋相对已跃然眼前。
她借着杜鹃的搀扶,重新坐直身子,有些疲倦地问道:“你那香囊送出去没有?”
姚文心还是想尽可能地给秦香絮自由,若女儿与柳相闻相处后真觉不喜,觉得沈鹤知更好,她也愿遂了秦香絮的心意,叫她再择沈鹤知。
那香囊虽是为了柳相闻而做,但秦香絮既然有了更喜欢的人选,自然不必再给,转而送沈鹤知便是。
姚文心不免为她当初的决定感到些庆幸,还好她叫秦香絮绣的是些寻常图案,柳相闻跟沈鹤知都能送。
但秦香絮的回答,却让她的美梦瞬间破碎,她诚实道:“儿臣已经将香囊给柳公子了。”
秦香絮本以为告知姚文心这件事后,母后会很欢欣,谁料对方却是浑身一震,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
姚文心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望向秦香絮,她沉默好一阵,才语气僵硬道:“你对柳相闻这么上心做什么。”
秦香絮不解:“不是母后叫儿臣送的吗,儿臣只是听母后的话照做而已。”
姚文心深深看她一眼:“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听话?”
秦香絮没应声,只是拿明媚的笑容糊弄。
姚文心的手捏紧又松开,她在心中挣扎许久,终于是长叹道:“罢了,罢了,总归发现得不算迟,还来得及。”
秦香絮歪了歪脑袋:“母后您说什么?”
“没什么,”姚文心摇头道:“你以后不必常与柳相闻见面了。”
秦香絮喜出望外:“当真?”
但她随即又冷静下来,问道:“母后不是想给儿臣与他赐婚吗,怎么如今却说这话?”
姚文心见到她这如此高兴的神情,还能有哪里不明白的。
那会子叫秦香絮选的时候,双儿信口提的“为什么不选沈大人”,她只当玩笑去听,如今想来,只怕秦香絮心中早就已属意沈鹤知,只是碍于女儿家的羞赧不想言明,故而在她面前说要选柳相闻罢了。
她长叹一口气,道:“是母后思虑不全,逆了你的心意,才造成当今这局面,罢了,以后你的婚姻大事,便由你自己把持。”
秦香絮现在是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她没想到向来说一不二的母后,居然会让她自己做主,就推测般地问道:“皇兄今日在猎场表现如何?”
她想秦飞鸿定然是得了秦景称赞,所以母后的心情才这样好,给予她做主的权利。
提到秦飞鸿,姚文心脸上的笑意总算是多起来,“他近些日子苦练骑射,有了些长进,今日与大皇子比试,竟能平分秋色了。”
“你父皇见了很是欣喜,大肆称赞他一番,连柳将军也说他之前是少不更事,如今厚积薄发了。”
秦香絮知道,今日的比试代表不了什么,毕竟在骑射一术上,秦飞鸿总是逊于秦飞白的,她这个皇兄本事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姚文心正高兴,她显然不能扫了母后的兴致,便顺着接下去:“皇兄的努力未有白费,如此是最好了。”
姚文心轻笑:“只盼他莫要得意忘形,不然明日变回原样,你父皇怕是会更生气。”
秦香絮跟着笑:“有母后在一旁劝导,父皇就算再气,也不会气到哪里去的。”
“可就算你父皇不气,总也要有旁的人气,”姚文心说:“也就是李贵妃未曾来,要是她来,只怕大皇子又要挨她斥责。”
她说着想起什么,感慨道:“那孩子也是可怜,自小李贵妃就对他百般苛责,以至于他生出那样阴沉的性子,如今想来,本宫竟是连他笑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秦香絮轻拍了下姚文心的手,宽慰道:“他们母子二人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我们只管顾好自己便罢了。要我说,母后的性子还是太过仁善了,那秦飞白对皇兄使了多少手段,母后怎么还能心疼上他呢?”
姚文心不置可否,朝一旁站着的蓝玉道:“本宫与公主说了这许多话,有些口渴,上茶吧。”
==
那头,李凝艳看着身侧眼神阴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倒了杯酒,“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真论本事,他哪里比得上您呢?”
秦飞白继承了父母的优越长相,有着一张俊秀的脸,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他的长相与秦飞鸿是有相似之处的,但两人不像的地方更多。
比如他眉间总是有股淡淡的郁结,以至于秦飞白整个人都透着股阴沉,纵然身边如何的热闹非凡,他也有着格格不入的
冷淡。
如今面对李凝艳的话,他置若罔闻。
李凝艳知道他性格如此,成亲这些年来,他除了偶尔在床榻间,少有对她热忱的时候,所以即便他不回话,她也未有失落,只是将酒杯推得离秦飞白更近罢了。
就是这个时候,秦飞白突然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都拽到他怀中。
李凝艳愕然抬眼。
秦飞白表情未有波澜,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明明是这样情意十足的动作,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是冷淡的、寂然的、平静到仿佛在摸一件物品。
李凝艳倾躺在他怀中,对方侵略性的气息瞬间袭来,她已经人事,自然是适时地红了脸,一副娇羞模样。
但秦飞白却摸着她的脸,未有继续的动作,只是漠然地垂眼,说些伤人至极的话而已。
“就算再漂亮,没有用的东西,始终是没有用的。”
纵然李凝艳娇羞的面色骤然变化,他的声线也依旧毫无起伏,冷淡又疏离地道:“你走吧。”
他干脆地松开手,将她从怀中推离。
李凝艳想努力摆出个笑容,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那神色阴郁的男人始终未曾多看她一眼,她表情僵硬地离开。
李凝艳不知道秦飞白口中的无用,是指她无法生育,还是指她对他的大业并无裨益,抑或者是两者都有。
其实这样的想法,他一直有,她也一直清楚,只是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毫不顾及她的颜面,直接在明面上说出来而已。
她想,也许是今日柳同怀对秦飞鸿的那一句称赞,让秦飞白产生了危机感,担心他一直渴望的助力,就这样被秦飞鸿轻易夺去。
李凝艳当然知晓,他有多么想要娶柳玄灵。
但她的夫君、她的正妃之位、她孩子的嫡出身份,得是多么大方慷慨的人,才能毫无芥蒂地让出去呢。
她做不到,所以,她无法接受秦飞白娶柳玄灵。
可她也无法接受秦飞白对她的冷淡。
李凝艳未出嫁之前,明明也是京中盛名在外的才女,身边无数狂蜂浪蝶,可自从嫁给秦飞白,那些赞誉艳羡的眼神,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逝去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由人,变为一个没用的东西的呢,李凝艳记不清了。
但她想,她不该是无用的,秦飞白想要柳同怀的支持,不是只能从柳玄灵身上下手。
她差遣小玉,唤来了李凝娆。
对这个妹妹,李凝艳是很满意的,她出落得漂亮,人也聪明。
最关键的是,她很听话。
虽然这些时日,李凝娆与往日不同,长久地闭门不出,但李凝艳相信她能完成她交代的事。
李凝娆捏住手中的药粉,沉默一瞬,抬头问道:“长姐,你真要我这样做吗?”
第44章 第44章失踪
从姚文心那里回来后,秦香絮身上的负累减轻很多,因而晚上便睡了个十足的安稳觉。
她睡得神清气爽,觉得练射箭似乎都比昨日更容易。
但秦香絮这么觉得,终究只是她觉得,搭弓射箭的姿势她确实是学会了,但等真的射箭时,却因为力道不够,箭矢总是在空中飞到一半,便夭折落地。
别人的箭矢能穿木断石,她的箭最多压弯一截幽花翠草。
不过秦香絮也没有气馁,还是在柳玄灵的悉心教导下,又学了会儿,等真的累了,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她一过来,沈玲珑就抱着兔子凑到跟前,问道:“公主要给它取名字吗?”
看得出来,沈玲珑是真喜欢这兔子,从方才起摸兔子的手都没停过,以至于兔子脑袋上原本蓬松的毛,都被她给摸得塌下来,像是秃了一块。
不过兔子大概不懂这些,依旧很安分窝在沈玲珑怀里,只偶尔听到几声响声,才支棱起耳朵,警惕地观察四周。
秦香絮在兔子取名上没什么特别的见解,再加她对兔子的关心显然不及沈玲珑,就随意道:“不如你来取?”
沈玲珑显然早就想好了答案,很快就接声道:“那就叫它小白啦。”
兔子取名不像人,不是非要有那么多寓意,那么多讲究,沈玲珑高兴就好,秦香絮这么想,便点头一笑,说:“好。”
在她与沈玲珑交谈之际,柳相闻那边传来些动静,秦香絮抬头去看,正对上柳相闻那双看过来的眼。
她抿了抿唇,很快就转开视线。
如今姚文心不再强迫她与柳相闻相处,而她与之成亲的心思也消去大半,既如此,她就不该再去招惹人家。
也许过去她的某些行径,会不可避免地叫他产出些误会,但无碍,误会总归可以消除,时间会泯灭一切。
她相信他们二人之间绝不会再有什么。
想到此,秦香絮便索性低头,不再去看柳相闻的方向,专心致志地跟沈玲珑讨论起如何养小白。
柳相闻见秦香絮抬头与他对视,心中升起一股子雀跃与激动,然而在秦香絮低头后,那雀跃便顷刻间消弭无形了。
他想,定然是那夜他冒犯了公主,让公主觉得他这个人轻浮浪荡,秉性不佳,所以她才会这样退避三舍。
柳相闻想解释,想告诉她他不是那样浪荡之人,然而秦香絮却始终不给他机会,莫要说当着她的面道歉,她就是连看他一眼也不愿。
她已厌恶他至如此地步了吗?
柳相闻如此想,心中便不可避免地失落,眼尾都有些耷拉的迹象,整个人看上去垂头丧气极了。
但他还是怀抱希冀,尝试着去看那姣美女子,只可惜,对方并未施舍给他半个眼神。
柳相闻垂着眼,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沈鹤知用修长的手支着下巴,琉璃般的眸子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流转。
他显然看出了柳相闻跟秦香絮之间古怪的气氛。
但这又与他何干呢?
他只是轻啜一口清茶,然后,勾了勾唇角而已。
==
“柳公子可愿比试?”
沉默间,有谁的声音响起,但柳相闻置若罔闻,最后还是柳玄灵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他才惊惶失措地回过神,问道:“姐姐,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柳玄灵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不过外人当场,她不能直接问,只好暂且将疑问放下,提醒道:“李公子想要与你比试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柳相闻这才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李丰耀五官生得端正,虽然被李国公娇生惯养着长大,身上却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只是眯着眼,笑得畅快开怀,似乎很容易亲近的模样。
话被柳相闻忽视了,也不生气,依旧是含笑道:“早就听闻柳公子骑射技艺过人,如今好不容易得见,自然是想见识一番。”
若在平日,李丰耀作为李国公的儿子,柳相闻就算再不喜他,明面上也不会显山露水,多少会敷衍两下,只是如今他心情沮丧,便觉浑身无力,握弓都费劲,自然也就生不出什么比试的心思。
便抱拳,面怀歉意道:“怕是要叫李公子失望了,我如今——”
只是他话才到一半,柳玄灵便已匆匆打断,替他回应道:“我弟弟说好!”
虽然柳玄灵平日也会做他的主,但鲜有这样不过问他意见直接做决定的时候,柳
相闻不由得一惊,愕然道:“姐姐你”
柳玄灵又用力地揪了两下他的袖子,朝李丰耀摆出个完美无缺的假笑,温和道:“这比试听上去有意思得很,不若我也参加吧?”
李丰耀自然是同意。
柳玄灵又道:“既然多了个人,那肯定是要多些准备,我便先带弟弟离开会儿,过会儿再来找李公子。”
李丰耀点点头,默许他们离去。
待与人拉开些距离,柳相闻才摆脱柳玄灵的桎梏,将衣袖的所有权夺回来。
他甩了甩僵硬的手,冷峻的面容上满是不解:“姐姐,你为何要擅自替我答应?而且你平日不是最不喜比试吗,怎么如今却——?”
他皱眉:“这实在很不像你。”
柳玄灵的所作所为与往日大相径庭,若不是他确认眼前这个人真是他姐姐,真要以为是谁易容冒充了。
柳玄灵清楚她的行为古怪,但这是她想要的吗,怪来怪去,只怪她不想与沈鹤知待在一处。
哪怕跟他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要她出现在他视野内,她就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个男人虽然只是如画中仙般品茶,未有动作,但谁能知道他那张白净的手下,造过多少屠戮杀孽,跟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待在一起,实在是令她难以忍受。
所以纵然李丰耀提出的比试很是突兀,柳玄灵还是立马同意,只为了能暂且逃出沈鹤知的视线范围。
只是所有的一切终究只是她的猜测,她没有实际证据,便无法抹黑世人眼中清风霁月的沈鹤知,所以无法跟柳相闻说这些。
只是道:“我从刚才起就见你心神不属,显然是有什么的模样,但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再多,也只能徒增烦恼,既如此,何不做些别的事转移心思,指不定一个激灵,就想通了。”
柳相闻没想到姐姐的一反常态,全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异样,她这样为他关心,他却生出埋怨的心思,实在是不该。
说话的语气便多了点愧疚:“是我不好,叫姐姐担心了。”
柳玄灵见三言两句就将人给糊弄过去,松了口气,拍拍柳相闻的肩膀,很是大方道:“有什么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是要关心弟弟,你若真心觉得对不住我,便在比试里赢过那李丰耀吧。”
虽然李国公宠爱李丰耀,在家中请了不少人指点,但在柳玄灵眼中,那些不过是花把子架势而已,他根本敌不过柳相闻。
只是柳相闻如今情绪低落,为防止有意外,她还是出声鼓励了几句。
柳相闻听完便郑重点头,很是受用道:“姐姐放心,我会的。”
柳玄灵满意地笑笑,末了又提醒道:“对了,比试不是射箭,你换身轻便的衣服去。”
等柳相闻换好衣服时,李丰耀到了,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到的,身边还跟着李凝娆。
他和煦笑说:“我与柳公子的比试自然是要讲究公平公正的。比试的时候不若这样,柳小姐跟着我,我姐姐跟着柳公子,这样计数时多双眼睛,能确保不出差错。”
柳玄灵本就是为了躲避沈鹤知才答应这场比试的,跟谁在她看来根本无伤大雅,想了没多久便同意。
于是李丰耀与柳相闻便兵分两路,各自在林野间狩猎,柳玄灵跟李凝娆也分别跟了上去。
一直到柳相闻从这里离开,秦香絮久低的头才终于抬起,低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脖颈都有些酸痛,便伸手揉了揉。
沈玲珑一直在研究小白爱吃哪种草,研究了半晌,总算是得出了结论:“小白最爱吃苜蓿草!”
她的眼睛晶亮无比,脸颊也闪跃着绯色,显然是激动无比。
秦香絮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很给面子地赞许道:“玲珑居然发现了这么了不起的东西,真是厉害。”
于是沈玲珑本就红扑扑的脸,更加红了。
沈鹤知似乎是品够了茶,朝沈玲珑招手道:“回去吧,你该练字了。”
即使是出门在外,他也没歇下沈玲珑的功课。
沈玲珑闻言,只能有些舍不得地把兔子交还给秦香絮,然后道:“我练完再来哦。”
等他们二人一走,秦香絮身边终于彻底清静下来,只是这清静还未有多久,就被人终止。
李丰耀带着一脸苍白的柳玄灵回来了。
秦香絮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询问起情况。
柳玄灵失魂落魄,嘴唇嗫嚅半晌,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最后还是随行的侍卫开口道:“柳公子为救李小姐,如今坠入了山崖,生死不明。”
秦香絮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下令,派人去搜寻。
山崖凶险,探查起来一个不小心,别说救人,怕是救人的人都要掉下去。
这个时候,必须得找到个轻功好的人协助,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身手好的人,都跟在秦景身边,而秦景进山打猎,不知去了何处,光是找到他说明境况,都要耽搁不少时辰。
但如今柳相闻危在旦夕,实是耽搁不起,她必须另找办法。
秦香絮想起从前在安华寺,让张禀山取风筝一事,她记得他说过他轻功很好。
想到这儿,她便立刻动身,想要去寻求沈鹤知的帮助。
到时,沈鹤知正握着沈玲珑的手,教女儿提笔练字,他眉目间满是温和,像是一块润泽的美玉。
秦香絮如实将情况告知,希望得他援手。
然而那如美玉般柔和的人,口中说出的话却全不是那回事。
他只是漠然道:“公主想要臣帮忙?”
秦香絮点头:“是。”
沈鹤知未搁笔,不急不缓地反问:“那公主拿什么跟臣换呢?”
第45章 第45章痒
这问题属实是把秦香絮给问住了。
在她看来,沈鹤知出手相助这件事,就跟饿了用饭,下雨打伞一般,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哪里还用得着拿什么东西来换。
但沈鹤知显然与她想法不一致,他见她沉默,久久未有答复,摇了摇头,曼声回道:“看来公主的心不诚。”
秦香絮从思绪里回神,忙否认道:“我只是一时想不出该拿什么来换。”
沈鹤知对她这回答不置可否,长叹一口气,很是惋惜道:“那臣便爱莫能助了。”
秦香絮捏了捏拳头。
她没说谎,她确实不知该拿什么东西来换,换句话说,她根本不知道沈鹤知缺什么。
这世上有他得不到,只她有的东西吗?
根本没有!
所以他提出的这所谓的条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就是不想帮她,不想救柳相闻而已。
秦香絮不知沈鹤知是不待见她,还是不待见柳相闻,抑或者二者兼有之,但如今柳相闻遇难,不管如何,她作为一国公主,都合该为未来的能臣担忧。
她想了想,开口道:“倒不是我强逼着大人出手相助,只是为江山社稷思虑,若柳同怀将军得知爱子失踪,大人却冷眼旁观的话,他免不得要寒心。”
“柳将军虽然年迈,但到底是威德昭示、统镇四方的人物,沈大人也不想与他为敌吧?”
这话一出,便是把沈鹤知放在架子上烤了,往小了说,他是冷酷无情、漠视他人生死;往大了说,他就是做臣无道、致国邱墟。
总之不管如何,只要他今日不出手相助,从前积攒下的声灵赫濯都会毁于一旦。
果然,沈鹤知听了她这番言论,终是撂下了笔。
秦香絮见状,以为她的计谋成功,正在心中暗自高兴,但出人意料的是,沈鹤知的反应却意外的平淡。
他起先还是无情无绪的模样,精致的容颜若明月般濛濛,但旋即长眉微皱,眼底闪过些名为困惑的情绪。
他道:“臣早已说过爱莫能助,公主何必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臣身呢。”
秦香絮才不信他这般说辞,伸手一指旁边站着的张禀山,道:“我知道他轻功很好,沈大人不必在这装无知,只管将人借我就是。”
张禀山把脑袋垂得很低,俨然是想找块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沈鹤知轻轻看他一眼,淡笑着解释:“他不过是一个无甚大用的家仆,平日连看
管人都做不好,又哪有闲工夫去学些什么轻功。臣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但总归臣的家仆臣最是了解,他不是公主口中那轻功了得之人。”
秦香絮被沈鹤知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给震惊到。他是怎么做到说谎还丝毫不带脸红的?
她走到张禀山面前,把他跟筛糠般颤抖的身躯看在眼中,加重语气问道:“本宫问你,你是当真不会轻功吗?”
张禀山立马摇头。
秦香絮眯了眯眼,有些威严地道:“你可想好你在说什么,不然犯下欺君之罪,你家主子可保不了你。”
听了她这话,张禀山反而摇头摇得更快了。
他本就是无所依的孤儿,跟浮萍似的漂泊半生,早就看淡生死,于他而言,欺君之罪了不得是个杀头,就算再严重些诛个九族,他不仅不怕,反而还要感谢秦景替他寻亲呢。
但不听沈鹤知的话,境况就迥然不同了,痛快地死和痛苦地生不如死,张禀山还是知道该选哪个好的。
秦香絮见他如此坚决,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就算她知道张禀山会轻功又如何,沈鹤知不许他出手,他就绝不会帮她。
她再在这里待着,也只是多余,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把心思花在找柳相闻身上。
秦香絮深呼口气,咬牙道:“看来是本宫误会沈大人了。”
沈鹤知重又拿起笔,慢慢悠悠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清隽的脸上毫无波动。
面对秦香絮从语气中都能听出的不悦,他轻叹口气,似乎很是自责:“未能帮上公主,臣甚是不安。”
秦香絮用力地咬了两下牙,狠狠瞪了一眼他的侧颜才离去。
李成在秦香絮离开后,问道:“主子,咱们真不派人去找柳相闻吗?”
刚才秦香絮说的那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若柳相闻出了问题,柳同怀心绪剧烈起伏之下,难免不会做出些极端的事。
与李成的担忧相比,沈鹤知显得从容多。
他只是细致地将沈玲珑写错的字圈出改正,然后才缓声道:“柳同怀的儿子哪儿有那么容易死,若真这样死了,只能说明他太没用,无用之人,难堪大任,死了也不足惜。”
李成听完,只默默说了个是。
当年沈鹤知初入官场时,不少人赞他小小年纪便不矜宠利、不悼诛责,便有风波劲悍也不改颜色的从容镇定,说他有足够担大任的冷静。
但李成知道,那并非冷静,而是冷漠。
对人一视同仁的冷漠,也是视人如物的冷漠。
天底下,能牵动他情绪的,独小姐一人罢了。
沈鹤知将沈玲珑的错字改好,温和一笑,问道:“记住了吗?”
沈玲珑认真地点头,神色比往日严肃许多。
这倒不是她真心起了学习的心思,只是想尽快完成功课,去找她的小白罢了。
沈鹤知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他只需沈玲珑在该学的时候好好学而已。
他看着沈玲珑写字的模样,突觉脖颈处闪出点痒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每日沐浴,按理不该会有如此感觉。
沈鹤知很快想通。
许是沈玲珑成日抱着兔子,身上沾着的兔子毛飞到了他身上。
==
李凝娆身上被粗糙的树枝跟碎石剐蹭出了伤口,那些伤口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她身上,虽然小,但她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便没忍住在眼底蓄了些眼泪。
柳相闻安慰她:“没事的,我们很快会出去的。”
他的情况比起李凝娆要坏上许多,右边的衣袖直接被树枝截去大半,露出了肌肉线条明畅的小臂,衣服灰扑扑的,脸上也有一道较为深刻的血痕。
柳相闻本冷毅的长相,因这道血痕更显凶戾,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所以虽然他救了李凝娆,李凝娆却还是对他有些畏惧,但她还记得今日的目的,便咽了咽口水,努力等着药效发作的那刻。
虽然李凝艳给了她药粉,但李凝娆却并没有全照长姐的意思去做,而是把使人情迷的药粉换成了痒痒粉。
李凝娆有她自己的打算,一来她不想以天地作枕席,在野外跟人苟合,二来她也要为她嫁入柳府后的日子做打算。
柳家上下没有傻子,若她用了情迷药粉,他们定然知晓此事是她的谋算,使了阴狠手段入府,哪里还能指望婆母姑姐给她好脸色看,往后的日子肯定是人前光鲜,人后难言。
李凝娆知道李凝艳的意图,但她想,不用情迷药,用痒痒粉也是同样的效果,只要柳相闻承受不住痒意,脱了衣服去挠,届时只要搜寻的人来,她再故意将衣衫弄乱,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痒可以是山中草木的汁液,也可是毒虫叮咬促成,有千种万种的理由,就算柳家人心中起疑,那也是柳相闻脱衣在先轻薄了她,他们对她心中有愧,就算再怀疑,也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李凝娆觉得这方法简直无懈可击,但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柳相闻主动脱衣,反倒是她在被他救助时沾染上粉末,如今痒意铺天盖地地来了。
李凝娆憋得脸都泛红,可那边的柳相闻还是岿然不动,像座山一样,除了眉间紧锁外,没有任何异样。
“柳公子,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李凝娆已经开始抓手背,她用的力度很大,很快就在手背留下道道红痕。
柳相闻疏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他犹豫半晌,终于问道:“柳小姐可是觉得身上痒?”
李凝娆眼睛一亮,她就说,她比柳相闻后沾染药粉,要是发作了,他定然是在她前头。
她点点头,强忍着痒意说道:“山中毒虫不可胜数,想必这痒就是如此来的。”
柳相闻对她的猜测不置一词。
李凝娆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得问道:“柳公子身上难道不痒吗?”
柳相闻答道:“痒。”
但他疼都能忍,痒算什么。
李凝娆见状,又提议道:“既然柳公子身上痒,不如我来给你抓抓,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柳相闻淡看她一眼,说:“不必。”
原先李凝娆只是想借这句话提醒柳相闻痒,让他主动脱衣,但等真说出来了,她反倒觉得自己脊背上的痒意难以忍受,想抓抓不到,整个人难受得都想靠着地面蹭。
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这样有失风度的举动,朝柳相闻哀求道:“柳公子,你帮帮我吧。”
柳相闻不主动,那她来主动就是,总之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李凝娆因为强忍着痒,露在外头的肌肤都像是煮熟的虾子通红无比,身上也出了汗,衣服紧黏着。
柳相闻见她着实难受,顿了顿,总算是起身朝她迈去两步,伸出手歉疚道:“失礼了。”
李凝娆唇边扬起笑意。
她就知道她的计谋不会出错的,只要搜寻的人看到她跟柳相闻相拥,那她嫁入柳府的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柳公子——”
她眼眸含泪,娇声唤着柳相闻,正准备扑入他怀中。
但下一瞬,李凝娆的笑容就彻底僵硬在了脸上。
柳相闻还是人吗?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第46章 第46章是谁?
柳相闻的衣服在下落的过程中,被树枝撕裂,有着许多藕断丝连的部分。
因而在李凝娆向他求救时,他当断则断,很快扯下一截衣服,将李凝娆反手给绑了起来。
柳相闻生怕碰到李凝娆不该碰的地方,所以动作十分快,等李凝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双手双脚已经都被牢牢地捆住了。
衣服虽然比不上麻绳结实,但再不结实,也不是李凝娆能挣脱的,所以她就算使出浑身的力气,脸涨红成猪肝色,也不能摆脱分毫。
李凝娆只能放弃挣脱的念头,朝柳相闻埋怨道:“你不是要帮我抓痒吗,怎么
现在却将我绑起来了?!”
柳相闻又坐回他原来的地方,用眼神警惕着四周,并未在意李凝娆的不满,只诚实道:“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李凝娆还从没有被人这样绑过,愤怒之余,倒是没心思在乎痒意了,只大声命令道:“你赶紧给我松开。”
柳相闻果断道:“抱歉。”
李凝娆气得冒火:“你敢绑我这件事,我回去肯定要告诉爹爹,爹爹不会轻饶你的!”
柳相闻朝她微微颔首,“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将你松开。”
李凝娆质问:“为什么?!”
柳相闻用很不解的眼神望向她,“即使我不曾读过女诫,也知晓女儿家有多看重名节,抓痒虽能解一时之急,但被旁人知晓会有损你的名节,得不偿失,所以还请李小姐暂且忍耐。”
李凝娆一愣,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保全我的名节,才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柳相闻只在坠崖之际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待二人着地后,他便始终待在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
面对提问,柳相闻适时点头:“嗯,待搜寻的人来后,我会暂时离开,你就说从未见过我,一直一个人待在此处,这样旁人便不会多想什么。”
“为什么?”李凝娆呆愣地睁着眼睛,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
眼下没有别的事,再加上聊天或许能分散些李凝娆的注意力,柳相闻就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诚然我与李小姐之间清白无比,然而免不得有心术不正之辈旁加揣测,以污小姐名节。”
“所以为了提防这样的事,等搜寻的人来之前,我会率先离开。”
柳相闻席地而坐,弯着一条腿,他的身体曲线十足优美,腰胯不像那些膀大腰圆的纨绔子,反而是精瘦轻薄,流畅好看。
他脸上没有表情时,便跟落了浮雪似的,冷冽的让人退避三舍,但造物主的偏爱,使日光落在少年颊侧,让他被镀了层浅淡毛绒的金边,冷冽也化为了不为尘世所染的纯洁。
或许是李凝娆重复问着‘为什么’,让柳相闻觉得他说得不够明白,遂补充道:“若我不将李小姐绑住,到时候京城中风言风语四起,只怕李小姐就不得不嫁于我了。婚姻事,若能两情相悦,才是最好。”
他说着朝神色呆愣的李凝娆,像是安抚般开口道:“李小姐形容俱佳,心上人定是风度翩翩的妙公子。”
李凝娆抿着唇,看了柳相闻一眼,沉默着转过身,像是赌气般低声道:“我才没什么心上人。”
==
秦香絮从沈鹤知那里回来,便跟在侍卫的后头,去了柳相闻跟李凝娆失踪的地方。
那里是块高耸奇崛的断崖,只是被葱郁茂密的草木掩盖着,就变得难以发觉,让人觉得前方还有路可走。
秦香絮看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正欲往前走两步。
双儿出手阻拦,有些担忧道:“公主,前方没有路,您不能再向前了。”
秦香絮明白她的担忧,温声道:“没事的,我只是简单看两眼,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拉着我的手臂。”
双儿拿她没辙,只能惴惴不安地同意。
秦香絮走到断崖处低头,入目便是一派的昏暗迷蒙,浓厚的薄雾像是绸带般牵系在山腰,将其下的景象变得荒芜森然,只偶尔有几声鸟雀的啁啾,才能印证这里有着生命的存在。
虽然秦香絮相信以柳相闻的本事,能有法子在这险境丛生的地方取得一线生机,但眼前高耸的山崖还是不可避免地叫她心中生出点忧愁。
柳相闻一人可以安然无恙,但要是再加上保护李凝娆,事情可就难说。
侍卫这时开口道:“山与山之间的栈道,因着前些日子下雨,有些许损坏,属下们要找柳公子只得绕道,兴许会耽误些时辰。”
秦香絮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便点点头:“耽误便耽误吧,总归是要找的。”
侍卫们领命,正要离去,但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让他们停下。
领头的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秦香絮命令道:“沿着水找,哪里有水,你们便沿着哪里找。”
从最坏的情况考虑,即便柳相闻伤到不能捕猎充饥,但他总是要喝水的,人无水三日便亡,沿着水找,总能找到一点线索。
侍卫领了命令,忙不迭地去做。
秦香絮带着双儿往回走,非是她不想亲自去找柳相闻,实在是她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被姚文心千娇万宠着呵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怕在找柳相闻的路上还没走几步,就要叫人抬着了。
所以与其这样给搜寻的侍卫增烦添恼,她还不如回去好好安抚柳玄灵。
柳玄灵这会儿没了往日的神气劲,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子,是肉眼所能看出的紧张不安。
待秦香絮走进营帐时,柳玄灵当即有些激动地回头,待看到来人时虽然不免失落,但还是礼节周全地行礼问好。
秦香絮唤她坐下,她才稍微镇定些,不过依旧是在懊恼地自言自语:“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叫他比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不敢想,要是父亲得知弟弟失踪的消息会有多么伤心,想着想着,柳玄灵的眼泪倒是先掉了下来。
秦香絮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我已派人去寻,估计马上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柳玄灵睁着双泪眼,哑着嗓子问道:“真的吗?”
秦香絮说:“真的。”
即便不是真的,眼下除了这两个字又还能说什么,难道她要残忍地将柳玄灵的希冀抹灭吗。
柳玄灵深呼口气,心情总算是平定了些,虽还是在流泪,至少眼泪没方才流得那样急。
秦香絮见状,不露痕迹地松口气。
这之后她又陪着柳玄灵,直至快要到日暮时分,才有侍卫回来禀报,说是在山崖下一条小河旁,发现了人的脚印,估摸着是柳公子的。
柳玄灵听到消息,连坐也坐不住,秦香絮只能跟在她身后。
侍卫是先找到李凝娆,然后再找到柳相闻的,李凝娆被带回来的时候,一直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抓着什么,近乎癫狂般不停地重复着“我要沐浴”之类的话。
而柳相闻虽不至于她那般狼狈,但脸色也有些苍白。
柳玄灵含着眼泪走到他跟前,拿手轻拍了下他胸口,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柳相闻原本是想持着个笑脸让姐姐宽怀,但等柳玄灵的拳头落到身上,笑容便维持不住,脸上甚至浮现点痛苦的神色。
柳玄灵当即察觉到不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柳相闻脸色苍白道:“肋骨断了。”
柳玄灵心神一震,就要拉着他的手去找太医,但柳相闻又是闷哼一声。
她松开手,用了然的神色望向柳相闻。
柳相闻苦笑着承认:“是,手也断了。”
坠崖的时候,他为了护李凝娆周全,身上受了不少伤,但山林中野兽踪迹不定,他怕李凝娆知道他受伤后惴惴不安,便一直没有开口,如今见了柳玄灵,才终于不用伪装。
柳玄灵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高兴于弟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许,成为清正敦厚之人,另一方面,她也为弟弟这样老实的性格感到酸楚。
“那李凝娆回来就只想着沐浴,都没有朝你说半句谢谢,你这样做哪里值得?”柳玄灵语气中带着不满。
柳相闻笑笑,“若助人只为图报,那我便不是我了。”
柳玄灵抬头看他一眼,重重地叹口气,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只赶紧唤太医来看。
他们姐弟情深,秦香絮不好打扰,再加上太医治病,她也不方便在一旁围观,便找了个时机悄然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偶然路过沈鹤知的营帐,想起来他应该还未得知柳相闻归来的消息,便打定主意要去告诉他 。
她倒不是觉得沈鹤知跟柳相闻关系好,才特地相告,秦香絮来,纯粹是为了她心中那点自尊。
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位沈大人敢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不过没关系,她没有他的帮助,不还是照样找到了柳相闻吗。
她来此,就是为了告诉他,其实他沈鹤知什么都不是,有他没他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秦香絮到门口之际,却发现跟往常不同,李成跟张禀山都没有在外头候着。
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迈着步子往前。
本来秦香絮还犹豫着要不要差人通报一声,但她想,沈鹤知都对她无礼那么多次了,她这回不通报的事儿,跟他从前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思及此,秦香絮毫不犹豫,干脆地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帐内氤氲着水汽,隔着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屏后那人挺拔的身形,长身宽肩,肌肤白透,近乎温玉雕就。
晶莹的水珠顺着沈鹤知莹白的下颌滴落,他在听到脚步声后,便询问道:“查到了?”
无人应声。
沈鹤知意识到什么,眸色瞬间转冷,质问道:“是谁?”
第47章 第47章崩溃
李成见帐子摆动,而四周无风,正觉得奇怪,但沈鹤知随之而来的一声冷喝,就让他立马回神,走进营帐里去,恭敬道:“都查到了。”
说话间,沈鹤知已拢好衣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甫一走出,便有股清淡的香气在房内弥散。
他长衫曳地,虽未加妆饰,但如画般的眉目,还是令房内的烛火瞬间黯然。
或许是因着水汽袅袅,沈鹤知的唇呈现出一线妖冶的红,其上涤荡着水泽,清冷之外,更是多了点难言的媚。
但他的眼神却透着亘古不化的冰冷,他问着李成:“你何时来的?”
李成虽不明白主子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诚实道:“属下刚到。”
沈鹤知长眉微蹙,又问道:“来的时候可曾见到过什么人?”
李成仔细回忆阵后,摇头道:“未曾。”
听他这样说,沈鹤知的戒备心才稍稍淡去几分,转而问道:“都查到什么了?”
李成低头道:“主子您之所以身上痒,不是因为兔子毛,而是因为有人在您的衣衫上下了痒痒粉。”
沈鹤知轻笑,然而那笑意并未达眼底,“是谁?”
李成答道:“是李家人。”
他说完便有些唏嘘。
李家人真是嫌命长了,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主子的衣服,除了秦景赏赐的骑装,其他都是从府中带的,自然不会有问题,所以要查,便是从这骑装入手。
这些骑装都是绣房宫女缝制,非出意外,不得他人经手,所以李成很快就知道,昨夜李凝艳支走了宫女,李凝娆还偷摸进了骑装营帐这件事。
沈鹤知:“早知秦飞白不安分,却没料到,他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李成问:“那咱们该怎么做?”
沈鹤知轻笑,语气间满是运筹帷幄的淡然:“段登达不是给我送了好东西吗,便用那个吧。”
他交代完事宜,见张禀山不知所踪,就问道:“张禀山呢?”
在沈鹤知看来,张禀山经过前车之鉴,如今应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但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拿不准秦香絮,不知道她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毕竟她总是有那样的本事,叫他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背离他。
李成接话道:“他见主子身上痒,以为您对兔子毛过敏,便想去寻令狐率来。”
沈鹤知摆摆手说:“不必,这药粉虽然药性猛烈,但我沐浴后已然好了很多,无须令狐率。你去叫人把张禀山喊回来吧。”
==
李凝娆不顾身上细碎的伤口,洗了许多遍澡,直至将沾上的痒痒粉都彻底洗去,才终于罢休。
她在水里泡的太久,以致于那些伤口都有些发白起褶,丫鬟上药的时候,李凝娆又被痛得眼底泛泪。
只是她的眼泪还未干,李凝艳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进来,握住她的双肩,又是焦急又是期盼道:“怎样,事成了吗,你跟柳相闻——”
李凝艳用的力道实在是大,再加上李凝娆本身身上就有伤口,一来二去,痛就更加难以忍受。
李凝娆皱着脸恳求道:“长姐你先放开我。”
但李凝艳却丝毫未有任何要放手的迹象,仍旧牢牢地钳制着李凝娆的肩膀,见她久未开口,声音也不由加大几分:“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事到底办成没有?!”
兴许是这一声吼得太过,以至于李凝娆听到后,面容都闪过一丝愕然。
李凝艳根本没把她这情绪看在眼中,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松手,毫不留情地指摘李凝娆的过错:“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帮过你多少次,可你有哪次成功的,到头来心血花了那么多,什么都不曾得到。”
因她质问李凝娆的动作,丫鬟不得不停止上药,李凝娆不想在已经过去的事上跟李凝艳计较太多,喊着丫鬟过来给她上药。
但李凝艳却一把将药瓶夺去,不满道:“都下了药了,柳相闻还是不愿动你,可见你毫无姿色,既如此,还上药做什么,反正留不留疤都是一样,终归是没人喜欢。”
她这次跟秦飞白说了大话,说定然能得到柳府的助力,所以李凝艳从未如此期待过李凝娆事成归来,可期望越大,落空后就越发叫人难以接受。
她这个妹妹虽然听话,但光听话又有什么用,做不成事,就是废物。
李凝艳一想之后还要面对秦飞白不屑的态度,脸色就青白交加,说来说去,都是怪她这个妹妹不好,她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可李凝娆偏偏做不成。
李凝娆愣愣抬头,对上李凝艳冷然的目光,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她的伤口尚在渗血,可长姐不仅丝毫未有关心,反而是将她骂得一无是处。
她看着长姐那张娇艳的面庞,竟觉得那张早就看熟了的脸,开始变得陌生、扭曲。
李凝艳见她不思悔过,反倒是直盯着自己看,愤怒的火焰就又愈旺,但再愤怒,她也知道李凝娆不能留疤,气话那样说,她却不会那样做,正准备将药瓶还回去。
可李凝娆却已紧紧握住药瓶,将其用力地夺走。
李凝艳从前在府中便压着李凝娆一头,出嫁后更是如此,她哪里能忍受李凝娆如此狂悖之举,再加上如今怒火正盛,更是来不及细想,抬手便是一个用力的耳光。
清脆的一声,在寂静中如雷贯耳,李凝娆的脸颊很快就出现根根分明的指痕。
李凝艳打完,对上李凝娆怨毒的眼神,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去弥补,伸手想触摸那掌痕。
但李凝娆用力地将她的手打开。
李凝艳感受到疼痛,情不自禁皱眉:“你——”
李凝娆把李凝艳盛气凌人的模样看在眼中,只是笑,边哭边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在怨恨,“长姐,难道在你眼中,我就与那青楼女子一般,只能以色侍人吗?”
李凝艳喉头一哽。
而她的停顿,则让李凝娆彻底崩溃,她的眼泪彻底决堤,“若今日不是柳相闻,换成哪个肥头大耳的混账,你也要叫我去吗?”
李凝娆握住李凝艳的肩膀,就像她方才对她做的那样,大声地质问着,以至于声嘶力竭:“你当我是妹妹吗?你心里有我这个妹妹吗?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吗?”
李凝艳用力脱离李凝娆的桎梏,也不直面回应,只是冷着脸道:“我是为你好,柳相闻身家品貌都是上乘,你嫁给他哪里委屈?”
李凝娆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高高在上的姐姐,笑着
讽刺:“既然柳相闻这么好,姐姐怎么不亲自上阵?”
李凝艳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神情一凛,大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面对她的斥责,李凝娆脸上没有任何与害怕有关的神色,只有浓浓的讥讽,“怎么,你的清白是清白,我的清白就不是了?”
李凝艳脸色铁青,但李凝娆如此疯狂,反倒是让她的情绪冷静下来,便不再跟李凝娆纠缠,只说道:“你刚回来,想必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说这许多疯话,我不与你计较,待你稳定些,我再来看你。”
她说着转身欲走。
李凝娆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有些不依不饶地反问道:“姐姐,你还记得你出嫁那晚跟我说过什么吗?”
李凝艳不愿与她多牵扯,只想着尽快脱身,不耐烦道:“过去的事,还提了做什么?”
李凝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晚你跟我说,说你害怕,说你知道表哥不喜欢你,怕嫁过去受委屈,你还说父亲无情,满心满眼只有争名逐利,轻贱了你。”
她蓦地松开手,笑道:“那天你流着泪跟我的哭诉,原来你早就忘干净了。”
李凝艳只把她这些话当作耳旁风,朝小青交代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甩袖离开。
李凝娆通红的眼睛倒映着李凝艳雍容华贵的背影,只觉满目疮痍。
她流泪笑道:“姐姐,轻贱你的人里,原来也有你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像是瞬间被人抽去力气,瘫软着身子就要倒地。
小青慌乱地想要将她扶起,用力之际,难免摁压刀到李凝娆的伤口。
但李凝娆并未像之前那样打骂小青,她只是蜷缩在小青怀中,默默地流泪,默默地感受着痛楚。
其实痛也没什么不好,至少
能让人清醒。
==
秦香絮见到沈鹤知沐浴的姿态后,刚迈出一步的脚,就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收回。
她往回跑的时候也是前所未有的快,她想她大概是将她这辈子的力气都用上了。
不快点跑不行,不然沈鹤知要是知道她偷窥,说不定就要让人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就算不挖,也肯定会使出诡谲的法子令她失明。
秦香絮扪心自问,她真没有半点偷窥的心思,虽然沈鹤知的身子确实好看——
想到这儿,她立马用力地拿手拍自个儿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想要把那些个旖旎的画面给忘却。
可她越是想忘,偏偏越是忘不掉,甚至要她连晚上做梦也梦见。
那个很久不见的男人,又再一次出现在她梦中,他的面容不再模糊,而是变成了沈鹤知那张妖孽的容颜。
只是跟现实不同,他在梦里不复冷淡,总是温柔至极,连吻都那样灼热。
她感受着他扑在颈侧的鼻息,又痒又烦躁,以至于最后都抬脚去踹,想要以此作为反抗,将沈鹤知踹出她的梦境。
可沈鹤知对她这样的举动却未有任何不满。
他只是极为熟练地将她的腿架到肩上,然后欺身下压,用绵密的、湿热的吻,夺去她的理智,在她濒临窒息之际,爱抚着她的身躯。
他轻笑一声,问道:“今日怎么想着用这样的姿势了,你平日不是总嫌太深?”
第48章 第48章发现
秦香絮努力地做了反抗,也尝试着清醒,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像沈鹤知这样冷淡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做这些下流的事。
但不想还好,一想,她又忍不住思考他在床上该是如何的模样,于是本来模糊的题材跟姿势,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样。
最后,秦香絮硬生生给想醒了,因为她脑补的画面太过香艳,流了鼻血。
秦香絮醒来的动静很大,惊动了双儿,她着急忙慌跑过来,看清后就紧张万分地问道:“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起鼻血来?”
她生怕秦香絮哪里出了问题。
秦香絮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只是一味地用帕子擦着血,然后红着脸道:“去给我准备清水,我要梳洗。”
双儿很快就端了盆清水来。
秦香絮对着镜子擦拭,待梳洗完毕,天色已经大亮,她怕她再一个人待着,又要去想绮梦的个中细节,就想着出去走走,转移些注意力。
若是在平时,她可以找沈玲珑玩,但她昨夜刚意淫过人家父亲,此时再去找沈玲珑,秦香絮实在有些无颜面对她。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竟然只有柳相闻。
秦香絮想他反正是受了伤,除了她,还有许多人探望,就算她去也没什么要紧,他应该不会误会。
打定主意,秦香絮就朝柳相闻的营帐去。
在到门口时,她本想唤人通报,但帐子却早已被人掀开了,柳玄灵跟柳相闻交谈的话语,也就这么落入她耳中。
柳玄灵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疑:“你那么护着李凝娆,该不是喜欢上她了吧?”
柳相闻很是无奈:“姐姐,莫须有的事,不要瞎说。”
他没想到外人还没传流言蜚语,他的姐姐先开了头。
“不是最好了,”听了他这话,柳玄灵轻哼一声:“我听闻男女危难之际最易暗生情愫,怕你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柳相闻苦笑,“难道在姐姐心里,我就是那样用情不专的男子吗,你明知我——”
他话说至一半,通报的人进来道:“公主来了。”
两人霎时闭嘴收声。
秦香絮只能装作什么都未听到,姿态安然地走进来,关心道:“伤势如何,可严重?”
柳相闻右手上裹着厚重的绷带,行动极为不便,纵然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秦香絮连忙止住他的动作,怕他动作间再牵扯到伤口。
柳相闻有些受宠若惊地躺回床上,回答道:“不严重,小伤罢了。”
他在柳玄灵面前可以毫无掩饰,但对秦香絮却无法如此,他想尽力装作无碍,不让她觉得他太过软弱。
柳玄灵听了他这话,很是不悦道:“都到这地步了还不算严重,那要怎样的伤才算重伤?你知不知道你接下来好几个月都要卧病在床了。”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营帐外,有些埋怨道:“你都这样了,父亲怎的还不来看。”
柳相闻体贴地宽慰道:“许是遇上事情,耽搁了。”
柳玄灵抬眼看了会儿他,终于是软下态度,“行了,我还没沦落到要靠一个伤患安慰的程度,你有空关心我,还不如多顾顾你自己。你给我躺好,不许乱动。”
秦香絮看着姐弟俩,虽然知道要问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开口道:“李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坠入山崖呢,她不是应该一直跟在你身后吗?”
以柳相闻的秉性,他断然不可能让李凝娆开路,所以就算发生没看清路坠崖这种事,也理应落在前面的柳相闻头上,怎么会轮到李凝娆。
这很难不让秦香絮多想,再加上李凝娆从来都不安分,她就更加怀疑,只是怀疑之外,她有些搞不懂李凝娆在盘算什么。
李凝娆不可能傻乎乎地跳下悬崖寻死,但她也不可能谋害柳相闻,他们二人之间毫无瓜葛,真要说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她那个表哥,一直惦念着柳同怀的助力,想娶柳玄灵而已。
想到这儿,秦香絮突然回神,感觉找到了关窍,难道是李凝娆觉得沈鹤知太难把握,所以将目标换成了柳相闻?
柳相闻的回答,让秦香絮暂且从思绪中抽离。
他答道:“李小姐原本是跟在我身后,但她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往前冲,如此才致使她坠入山崖。”
这听上去倒像是李凝娆遭人陷害。
秦香絮问:“那你救了她之后呢,在山崖下,你们二人可有发生什么?”
提到这,柳相闻很坚决地摇头道:“我拉住李小姐后,我们二人同时掉落在水中,随后被水流冲散了。”
秦香絮一想那晚他们回来时,两人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湿的,而且柳相闻性子耿直,没必要在她跟前撒谎。
她叹了口气,在心中责怪起自己多疑。
虽然李凝娆之前确实歪心思多,但她最近一直很安分,她不该给人凭空添上这许多罪名,她这样实在是有些小肚鸡肠。
柳相闻语毕,久未得到秦香絮回复,不由得问道:“公主问这些,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语气间竟然难得有些紧张。
秦香絮摇摇头,笑说:“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进来,准备要查探柳相闻的伤势。
秦香絮知道她不便在场,礼节性地说了两句关心的话,然后离去,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一个意外的人。
李凝娆行礼完就问她:“你刚见了柳公子?”
秦香絮本来没有跟她说话的打算,她也以为李凝娆行完礼后就会头也不回地走,毕竟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停下来闲聊的地步。
曾经为了装表面功夫,或许还能假模假样地说两句话,但自从那日将话说开,秦香絮就连装都懒得装了。
如今李凝娆主动开口跟她问话,秦香絮很意外,换在平时,她也许不会答复,但她想起方才误会李凝娆的事儿,出于那点心虚,还是停下来答道:“是,怎么了?”
“没什么,”李凝娆答得很快,但她随即又问:“他伤得很重吗?”
原先在崖底,她见柳相闻神色淡然,还可以动作利落地把她绑起来,就以为柳相闻没受什么伤,结果回来后才知道,他为了救她,骨头断了多处。
李凝娆得知这个消息时,不太懂心中那股突然涌起来的、酸酸胀胀的情绪是什么,总之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跑出帐外,还迎面撞上了秦香絮。
这个她平时最不想见到的人,正从柳相闻营帐的方向过来。
秦香絮凝眸打量着李凝娆,看了好半晌,突然一笑道:“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两眼?”
李凝娆听到这话,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猫,立马反驳道:“什么关心他,我哪里关心了,你胡说什么!”
她这话说得跟倒豆子似的,语速极快,像是生怕别人误会。
秦香絮听完,反而更加确认了某件事,又试探性地问道:“你不关心他,这么早跑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想晨练?可是从前在安华寺,我没见你这样做过啊。”
李凝娆默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回答道:“身上伤口特别痛,我睡不着,就干脆起来了。”
“啊,可你又没断胳膊断腿的,再痛能到哪里去,柳相闻那才叫疼呢。”秦香絮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李凝娆被她骗到,皱着眉问:“他伤得那么严重吗?”
“是啊,痛得连觉都睡不好。”秦香絮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话音刚落,李凝娆就有些焦急地要走,秦香絮伸手把人拦住。
李凝娆皱着眉,不高兴摆在脸上,但她还是忍着脾气问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秦香絮不说话,只是偏着脑袋,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
李凝娆深吸口气,“虽然你信不过我,但我李凝娆至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柳相闻救了我,我不会害他,所以你不必拦。”
秦香絮挑了挑眉:“谁说我拦你了?”
李凝娆低头看着她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那你这——”
秦香絮道:“太医在给柳相闻检查伤势,他这会儿应该脱了衣衫,光着身子呢,你这么紧张,是急着要去看?”
李凝娆反应过来,瞬间炸毛:“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脖子反倒是红透了。
秦香絮收回手,让开位置,李凝娆见状立马跑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跑远的背影,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秦香絮觉得逗李凝娆挺好玩儿的,心情不错,但等看到沈鹤知后,好心情就瞬间消弭无形。
还没忘记的羞耻梦境,让她根本不敢面对沈鹤知,所以秦香絮特意绕路,想避开他。
但对方今日像是吃错了药,居然径直朝她走来。
秦香絮只以为是巧合,继续朝远离他的地方走,谁料沈鹤知竟然随着她改变方向。
完蛋。
秦香絮万念俱灰。
他今天就是奔着她来的,他肯定是知道她偷窥的事,要来挖她眼珠子了。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好像没法解释。
偷窥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吧。
秦香絮想,她要不干脆选择最有用的办法,逃跑。
沈鹤知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在秦景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等她熬过春猎,再躲去皇宫住两天,这么长时间,指不定他的气就消了。
秦香絮捏着裙摆,想要开溜。
沈鹤知显然是看出她的意图,直接出声道:“请公主留步。”
第49章 第49章帮忙
秦香絮步子还没迈两步,就被他给叫住,于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回应道:“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出于心虚,她侧着身子,不敢多看沈鹤知一眼。
沈鹤知对她这样的姿态毫不意外,不如说,早有预料。
从秦香絮刻意躲他的动作,他便能知晓,她现在应当是不愿见他的,毕竟他不久前刚拒绝她的求助,她应该很是伤神。
若非情况特殊,沈鹤知也不想在这个时机来找秦香絮,他犹豫一阵,还是开口道:“臣有事,想请公主帮忙。”
话说出口,沈鹤知本以为以秦香絮骄纵的性子,她定然会十分果断地拒绝,然后仗着他有求于她,将他从前拒绝的事拿出来添油加醋,好好嘲讽一番。
但出人意料的是,秦香絮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僵硬。
她只是愣愣地点头,肯定又快速地回答道:“好,行,没问题,我帮你。”
沈鹤知皱眉,秦香絮这样的一反常态,令他感到些陌生,便问道:“公主答应得这样快,难道就不怕臣提出些无理的要求吗?”
得知沈鹤知只是想让她帮忙,不是要挖她眼珠子后,秦香絮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只想尽快应付完沈鹤知,然后从他面前消失而已,要不然她怎么会答应得那样快。
换作旁人,得她这样爽快的允诺,早就高兴得找不到北了,也就是沈鹤知,不仅不高兴,反而还怀疑她为什么要答应。
秦香絮不想再跟他单独待在一块儿,干脆道:“大人不想本公主帮,那本公主不帮就是。”
这样的秦香絮,总算是沈鹤知所熟知的了,他开口道:“臣想让公主帮忙照看玲珑半日。”
秦香絮步子一顿。
沈鹤知又道:“皇上急召,有要事相商。”
这是个极其简短利落的解释,但秦香絮听懂了。
秦景突然召见,定然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这样的情况下,沈鹤知不可能把沈玲珑带在身边,但要让沈玲珑单独一个人,他又显然放心不下。
这里毕竟是猎场,不是沈府,沈玲珑得不到周全的保护,保不齐就会出个什么意外,沈鹤知当然要找个人看着她。
但他一走,全天下还有谁能管得住沈玲珑呢,李成跟张禀山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用,左思右想,只能来找秦香絮。
虽然沈鹤知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沈玲珑对秦香絮有着过分的信任和依赖。
这份依赖,让沈玲珑很听秦香絮的话,有的时候,
秦香絮甚至能做到他所不能做的。
所以沈鹤知就算知道秦香絮心思不纯,但为了沈玲珑的安全着想,他还是得乖乖把女儿送到秦香絮身边。
秦香絮本来就挺喜欢沈玲珑,而且在她看来,沈玲珑是个非常“听话乖巧”的孩子,照看起来也很容易。
她本以为沈鹤知让她帮忙,是要帮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忙,没想到却只是这样一件小事,便大手一挥,欣然答应道:“放心放心,这事儿简单得很吗,本公主答应你了。”
正事儿讲完,秦香絮没有跟沈鹤知说闲话唠家常的打算,自然是立马就离开,头也不曾回。
唯独沈鹤知还停留在原地,看着她那跳脱的背影,兀自出神。
李成站在一旁跟着看了两眼,不解道:“主子,公主答应您不是好事儿吗,但您怎么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
沈鹤知收回视线,淡淡道:“只是觉得今日的她,有些过分听话。”
李成意外:“听话还不好吗?”
“倒也不是,”沈鹤知说,“只是觉得有些不像她。”
他不再把心思放在齐秦香絮身上,问着李成:“事情办得如何?”
李成一笑:“自然是万无一失。”
沈鹤知嗯了一声,说:“走吧,去见皇上。”
==
秦香絮见到沈玲珑的时候,她还是跟之前一样,把小白抱在怀里,不停地逗弄。
秦香絮看了眼小白的头顶,她今天早上才让双儿用帕子擦过,那会儿还干净蓬松得很,但现在看,又有点要耷拉的迹象。
沈玲珑实在是太喜欢这兔子了,她都不知道她每天得摸多少下,才能把小白的毛摸成这副鬼德行。
秦香絮叹了口气,问道:“功课练了吗?”
平时问沈玲珑功课,她人多半会蔫吧,但今日却神气十足得很,答道:“早就练好了!”
秦香絮挺满意这回答,她就怕沈玲珑没沈鹤知管教,玩兔丧志不做功课。
但沈玲珑做好功课,她就没有多余的要担心,只需在沈鹤知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替他看顾好他的女儿而已。
只是看顾孩子,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却全不是那回事,尤其沈鹤知这里还什么都没有,秦香絮什么都做不了。
沈玲珑倒是还有兔子可以逗弄,秦香絮只能枯坐,看着她逗兔子。
看一会儿还好,但真让她几个时辰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秦香絮是真忍不了。
所以她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些无聊地开始打哈欠。
沈玲珑虽然一直摸兔子摸个不停,但她也没有把秦香絮抛之脑后,她见她打哈欠,就知道公主觉得没意思,就提议道:“小白的苜蓿草吃完了,咱们出去找吧!”
她欢快的嗓音,让秦香絮暂且从睡意里脱困,她扭动了两下僵硬的身子,答应道:“好。”
反正待在营帐里头也是无聊,还不如出去看看风景,哪怕吹吹风也好。
秦香絮拉着沈玲珑的手打算出门,但张禀山却跟鬼一样地窜出来,拦在门口道:“公主,您不能带小姐出去啊。”
他的神情很紧张,以至于拦人的手臂也小幅度地颤抖。
秦香絮毫不在意地把他的手摁下,说:“你家主子既然把玲珑交给我,那我就肯定会尽心尽力地看着她的,你别怕,我就是带她出去找点兔子吃的草,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张禀山面色发白:“不行,您跟小姐还是待在这里为好。”
秦香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以为这里的断崖很多吗,柳相闻坠崖不过是个意外,而且我不会带你家小姐去那种险峻的地方的,我只是在附近的平原逛逛,出不了什么事。”
沈玲珑也应声道:“对呀对呀,不会出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张禀山伸手擦了擦鬓角的汗,他根本没被秦香絮的话安慰到,还是很紧张。
秦香絮知道经过柳相闻失踪这件事,张禀山担心沈玲珑的安危,难免会有些草木皆兵,但再不安,也不该是这样的模样。
他这神色,与其说是担忧,倒不如说是早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秦香絮眯了眯眼,问道:“难道你有什么事瞒着?”
闻言,沈玲珑也好奇地仰着脑袋看过去。
张禀山的汗流得更多,但他擦得也很快,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解释道:“没有没有,属下就是太过担心小姐的安危而已。”
他又道:“公主想带小姐去摘草,那便去吧,总之不要走远就是。”
秦香絮又狐疑地多看他两眼,才领着沈玲珑出去。
虽然小白作为兔子,并不会挑食,但沈玲珑出于关爱,还是想尽可能地给它吃它最爱的苜蓿草。
她们花了点时间,才在一小块地方找到苜蓿草的踪影,甫一找到,沈玲珑就把小白放下,让它撒了欢地吃。
秦香絮看看沈玲珑,又看看张禀山。
张禀山出门前的不安,到此时已经消了大半,整个人变得平和很多,对上她的视线,甚至还能付之一笑。
秦香絮收起疑虑,专心地看着沈玲珑,直到一声惊呼。
“香絮,你怎么在这儿?”
秦飞鸿翻身下马,满脸笑意地朝着秦香絮走来。
他跟秦香絮长得不像,所以跟她那种艳丽逼人的容色不同,秦飞鸿的模样极为清润温和。
笑起时眉眼弯弯,漂亮的凤眼里盛满温柔,就像是水一样惹人沉溺,所以就算他个子生得高挑,站在人面前,也不会令人生出压迫感。
沈玲珑还是头回碰到秦飞鸿,见他与秦香絮如此亲近,就忍不住躲到了秦香絮怀里,以防备的姿态对着他。
秦飞鸿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沈玲珑,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不由得问道:“谁家的?”
他伸手想捏捏沈玲珑那看上去就软和的脸蛋,但沈玲珑却一扭头,干脆地缩到秦香絮怀里,让他的手落了空。
秦飞鸿也不生气,只是收回手,笑说:“看来她不喜欢我。”
秦香絮拍拍沈玲珑的背,算是安抚,朝秦飞鸿解释道:“她是沈鹤知的女儿。”
秦飞鸿的笑意换成了惊诧,再是了然,最后好奇:“原来是沈鹤知的女儿,怪不得这么漂亮,还这么有脾气呢。不过香絮,你何时跟沈鹤知扯上了关系,竟然帮他照看女儿?”
秦香絮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就摆摆手道:“说来话长。”
秦飞鸿点头:“那你长话短说。”
秦香絮:“短不了。”
眼见着秦飞鸿大有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秦香絮索性主动发问:“别光说我了,你怎么不在父皇身边,跑到这边来。”
秦飞鸿摇头:“事情未有定论之前,我也不好说太多,总之是父皇暂时忙于政务,让我们自行练习,我想着咱们许久未见,就特地来这儿来看看你。”
他们二人只顾交谈,却并未看到站在一旁的张禀山神色大变。
从张禀山看到秦飞鸿的第一眼,他脸上的血色便瞬间褪去。
第50章 第50章刺杀
秦香絮有些无奈:“你有空看我,还不如多练习练习,不然被秦飞白比下去,母后又要不高兴。”
秦飞鸿无所在意地笑笑,清澈的眸子里未见忧色:“我本就不善骑射,母后又不是今年才知道。”
秦香絮叹口气:“你这样,母后又要头疼。”
闻言,秦飞鸿脸上的笑意总算是减淡点,正色道:“母后的头还是痛吗?”
秦香絮点头,承认道:“她总说是老毛病,但不知是哪一年落下的毛病,我问她她也不肯说。”
对此,秦飞鸿也不甚了解,只推测般地道:“母后生你时难产,或许便是那时落了病根。”
秦香絮不置可否。
张禀山见两人聊起来便不停,终于是按捺不住,提议道:“公主,小姐出来的时间太久,她该回去了。”
秦香絮只顾着跟秦飞鸿说话,没怎么注意时间的流逝,如今得了张禀山提醒,才意识到是时候回去。
她跟秦飞鸿道:“你也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尽快走吧。”
秦飞鸿:“知道。”
秦香絮拍拍缩在她怀里的沈玲珑 ,说:“别躲了,小白还在吃草呢,你不去把它抱回来?”
沈玲珑从秦香絮的怀里退出来,准备去抱小白。
秦香絮含笑看着她。
就在这时,原本满脸笑意的秦飞鸿,却突然神色一冷,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秦香絮回头,只见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将他们层层包围,俨然来者不善。他们手中拿着尖锐的利剑,也在日光下闪着阵阵寒芒。
跟在秦飞鸿和秦香絮身边的侍卫,立马拔出腰间的佩剑,将他们护在身后。
张禀山暗道声不好。
领头的黑衣人见状,毫无惧色,当即大喝一声:“给我杀了他!”
他一声令下,手下的那些人便如潮水般涌向秦飞鸿所在的位置。
而领头的,则是找准时机,用鬼魅般迅猛的速度,飞快逼至秦飞鸿跟前,然后高举手中利剑。
他的剑气凌厉,出手又狠辣果决,以至于裹挟的风声都隐隐鸣泣,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秦飞鸿纵身一闪,锋锐的剑便擦着他的身子而过,但躲过这一击,他白净面庞上的紧张却并未减少,反而更加严重,因为他意识到他背后还站着秦香絮。
闪避的动作,全是身体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出于求生意志的本能,等反应过来,秦飞鸿才意识到他不该躲,应硬生生接下这剑才是。
秦香絮的身子不比他,他中剑顶多是重伤,但秦香絮不行。
她会死的。
“快闪开——!”秦飞鸿伸手想去握住那剑刃,但时机已然太晚,那一抹剑光根本无可阻挡。
秦香絮怔愣间,只看到那直逼过来的剑刃,还有沈玲珑幼小稚嫩的身躯。
有些动作,在她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做出。
秦香絮知道她怕痛,很怕很怕,小到细针一扎,她都要默默流泪许久。
在安华寺扭伤的那一次,应该算是她生平所能感受到的、最重最久的疼了。
从那之后,秦香絮便想,她这辈子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再受伤,不要再痛。
她是个贪生怕死,又十足计较的人,她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为人挡剑的事呢。
这种事,她就算做梦都不会梦见。
可为什么在看到沈玲珑遇险之际,她会毫不犹豫,那样果断地把她护在怀里?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动作,秦香絮却做得分外熟练,就好像她曾经这般做过。
恍惚间,她觉得眼前好像闪过许多片段,但那些片段流逝得实在是太快。
她抓不住,也没法抓。
因为在抱住沈玲珑的那一刻,她便听到刀剑入肉的沉闷声响,下一瞬,剧烈刺骨的疼痛就瞬间剥夺她所有神智。
她看到刺客的剑抽离她的身躯,原本白亮的剑刃沾染血色,煞气十足。
点点血液飞溅,染红她眉睫。
秦飞鸿脸色一白,朝她伸出手:“香絮——!”
这是秦香絮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
秦景猛拍桌案,看着地下跪着的一群人,暴怒道:“你们就是如此保护公主的?!!”
“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群臣个个都把头埋在地上,身子也抖动个不停。
“给朕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行刺!”秦景额头青筋迸现,面色也因为发怒而微红。
“微臣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秦景大声怒喝:“查不到,一个个都给朕提着人头回来!”
“臣、臣遵旨!”
等那群抖得跟筛糠似的臣子离开,秦景才去到里间,走到姚文心身边,轻搂住她的肩膀,问道:“如何了?”
姚文心的眼睛因为不停流泪,早已变得红肿不堪,但她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自己,只看着秦香絮苍白的面容,心脏一阵钝痛。
她靠着秦景,伤神道:“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香絮,臣妾实在是无法忍受再失去她的痛楚了。”
姚文心用力地闭眼,又是两行热泪顺着流下。
秦景握她肩膀的手稍微用了点力,跟面对群臣时的愤怒不同,他的语气柔和很多,“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给香絮一个交代的。”
姚文心摇摇头:“臣妾别无所求,只要香絮能安然醒来就好。”
她语气间俨然是秦香絮重伤致于殒命的程度,秦景听得心头一跳,问起跪在一边的太医:“公主的伤势如何?”
太医如实答道:“剑伤虽重,但好在未伤及骨骼。”
秦景皱眉:“那公主为何没有转醒的迹象。”
“公主失血过多,需得好好调理才行。”
得知秦香絮性命无虞,秦景紧皱的眉毛总算松开点。
“不过——”太医随即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悬起来。
秦景:“宋太医既然有话要说,何不直接说完?”
宋城点头称是,“这伤,臣虽然能治,但无法保证一定不留疤。”
秦景深深地看秦香絮一眼,良久,才叹口气道:“你只管尽心救治,公主那里,朕来想办法。”
宋城:“那臣便先退下,替公主备药了。”
秦景朝他挥挥手。
宋城走后,姚文心仍旧是落泪不停,秦景只能劝慰道:“方才宋太医说的你也听见了,香絮不会有事。”
姚文心小心地握住秦香絮的手,哽咽道:“香絮无事是一码事,臣妾心疼女儿,是另一码事。”
秦景看着秦香絮紧闭的双眸,难受之余,更多的是困惑:“朕的女儿,朕最了解,香絮不是这么个舍身为人的性子,怎么今日却——”
闻言,姚文心的眼泪总算是止住,她用着红肿的美目看向秦景,问道:“你知道她救的是何人吗?”
秦景方才只顾着追责那些失职的官员,倒是没问秦香絮救了谁,如今姚文心说,他才问:“是谁?”
“还能是谁?”姚文心长叹一口气,神情有些复杂:“沈鹤知的女儿。”
秦景深感意外,不解道:“香絮为何要救她?”
姚文心抬眼看他,“皇上方才说了解香絮,依臣妾看,您分明不了解。”
秦景听她如此说,困惑更甚:“香絮与沈大人之间?”
姚文心不跟他打哑谜了,干脆地言明:“香絮钟情沈鹤知。”
“当真如此?”秦景有些惊讶。
天底下大概没有谁敢欺骗帝王,但秦景实在是太过意外,这才有此一问。
姚文心:“香絮亲口所说,臣妾亲耳所闻,哪儿能作假,皇上若不信,看看香絮如今什么面貌,还能不明白吗?”
若不是真心喜欢,秦香絮怎么会替沈鹤知的女儿挡剑。
秦景仔细回忆过往,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愫似乎不是无迹可寻,只是那线索太过细微,稍不留神,便被忽视。
“皇上,外头有人求见。”王勋从营帐外头进来通报。
秦景摸姚文心肩膀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气。
姚文心把他的手拿下,叹了口气,说:“去吧,政务为先。”
秦景交代道:“你好好照顾香絮,朕处理完事务便来。”
姚文心行礼送他离去,就坐回床边,重新握住秦香絮的手。
她睁着一双泪眼,不安地期盼女儿醒来。
==
“属下罪该万死!还请主子责罚!”张禀山跪在地上,低着头大声道。
沈鹤知端坐于上座,脸上的神情依旧如霜雪般冷淡,叫人不明白他如今究竟在想什么。
张禀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宁愿沈鹤知发怒斥责,也不愿意面对这死一般的寂静。
周围的空气因这寂静,似乎都凝结成了实质,让人难以呼吸。
张禀山的心脏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的,随时有跳出胸腔的征兆,他又大声道:“让小姐陷入险境,属下失职,这就——”
他说着就拔出腰间佩剑,打算结束自己。
沈鹤知却冷冷地开口:“闭嘴。”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透着一股凌厉与威压。
张禀山不敢再有动作。
沈鹤知问他:“你方才说,公主为了救玲珑,奋然跃身不顾生死?”
张禀山等了很久才等到沈鹤知开口,但主子开口,重点却只落在秦香絮身上,根本没管他的失职之罪。
他很困惑,但还是承认道:“是。”
沈鹤知垂下眼睫,摸着他纤长如玉的手指,又问着李成:“伤得怎么样?”
李成把他得来的消息一并说出:“说是伤得很重,血流不止,要是那刺客再用点力气,公主可能就要当场丧命了。 ”
得知这个答案,沈鹤知那从来都平静的眸子,泛起名为不解的波澜。
他深知秦香絮接近他别有意图,但权势也好,财富也罢,就算再想要,也得先有命拥有。
她为什么要拼死护着他的女儿?
沈鹤知屈起食指,抵住太阳穴的位置,他想得有些头痛。
想不通秦香絮,沈鹤知转而问起自己,这一问,笼罩在他心中的那团迷雾便霎时消散。
他想,秦香絮未免太喜欢他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