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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威吓


    秦香絮闻声便扬起一个善意十足的笑容,朝李凝娆道:“呀,你总算是来了,可叫我好等。”


    若有不知实情的路人经过,听到她语气中的亲昵,只怕真要以为两个人是许久未见的挚友了。


    李凝娆先是低头看着地面,稳稳心神,然后才抬头问道:“你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我不过就是好心邀你一同观赏美景,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我要吃了你,”秦香絮朝她身后略看一眼,问道:“换丫鬟了,之前那个叫小翠的呢?”


    李凝娆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皱着眉:“要是你今日就只是想问我这些,那便没什么好聊的了,小青,咱们走。”


    她说着就要带着那名丫鬟离开,但随风往前一步,挡住了她往前的步子。


    李凝娆顿时冷下声音来:“你敢拦我?”


    “都说了赏景赏景,这景还没赏,你怎么就要走呢,”秦香絮被双儿扶着从甲板上下来,朝李凝娆伸出手,邀请道:“走吧,咱们上船。”


    李凝娆实在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待,但她也明白今日轻易离不开,就只能咬咬牙,拍开秦香絮的手,说:“我有脚,我自己会走路。”


    她说着就朝甲板去。


    双儿见她如此不讲规矩,竟敢打开公主的手,张嘴要说。


    秦香絮朝她摇头,“急什么。”


    双儿这才偃旗息鼓,闷闷地回了句:“是,奴婢知道了。”


    待秦香絮也带着人上船,船就离了岸,在河上慢慢悠悠地行驶着,甲板上的地方很开阔,视野也很清晰,的确很适合用来赏景。


    但李凝娆丝毫没有要赏景的念头,她见船离岸越来越远,原本的镇定消耗殆尽,有些烦躁不安地发问:“你到底想耍什么手段?”


    “耍手段?”秦香絮一脸的无辜,“没有啊,我耍什么手段了。”


    的确,从方才起,秦香絮就一直跟身边的丫鬟有说有笑,一点没有要动手的痕迹。


    可李凝娆不会那么容易放下戒备心,还是说:“我告诉你,我今日与你出门的事,李府中的众人都知晓,我若死了,你难逃干系!”


    秦香絮听完反而笑了声:“谁说我要杀你?”


    李凝娆冷哼道:“你没有最好。”


    秦香絮虽然是个任性妄为的公主,但再任性,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毫无理由地斩杀朝中大臣的女儿。


    想到这儿,李凝娆稍微冷静些,原本飞快跳动的心也渐渐慢下来。


    她刚想深吸一口气,余光中看见随风大步朝她迈来,当即又心神一凛,大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秦香絮拍拍手,面无表情地道:“动手。”


    李凝娆顿时花容失色,朝随风大喊:“我可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你怎么敢对我动手!皇上要是追究起来,你——啊——!”


    她剩下的话尚未说完,随风就麻利地提溜着她的衣领,朝护城河里一扔。


    扑通一声,李凝娆掉了进去。


    小青见状,连忙趴到船边,伸着脑袋朝下看,惊慌失措地喊:“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秦香絮皱眉回忆了下,朝丫鬟道:“那个叫小白还是小青的,我劝你别喊了啊,再喊,我就连你一起扔下去。”


    小青被她这话成功威胁到,上下嘴唇一碰,就再也没张开过。


    而被扔到护城河里的李凝娆,这会儿已经扑棱着两只手,从水里浮出来。


    她的头发全都散乱,又湿又粘地牢牢扒着脸,像是凌乱丛生的海草,脸上的脂粉也都糊了起来,东一块青,西一块红的,看着又滑稽又诡异。


    李凝娆的手扑棱之余,也不忘稍微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她用恶狠狠的目光看向船上的秦香絮,想要大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


    但因为她在水中起起伏伏,所以话说到一半,李凝娆就吃了满满一嘴的河水,呛得不停地咳嗽,原本青红交加的脸,此刻就只剩下红。


    秦香絮虽然没听全她的话,但从过往的相处来看,话的内容也不难推测,她从双儿手中接了根竹竿,目标明确地戳在李凝娆的肩膀上,把她给按了下去。


    李凝娆的手刚触及船身,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又回到冰冷的河水里,猛灌了一肚子的水。


    秦香絮如此反复几次,等李凝娆冒头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才朝随风命令道:“行了,把她捞上来吧。”


    李凝娆一上船,就一直不停地在咳嗽,然后吐水。


    小青有些手足无措地朝她过去,手还没碰上她的肩膀,就挨了李凝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贱人,你早干吗去了,是不是要等我死了才知道来!”


    “不是的,小姐,我”小青还想说些什么,但等看到李凝娆如蛇般阴冷的眼神后,立马噤声。


    秦香絮坐在双儿搬来的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点评道:“不错,在水里游了那么久,还有力道骂人,看来我该再让你游会儿。”


    李凝娆又咳嗽两声,双拳紧握,仰头看她道:“老天有眼,你敢这么对我,迟早要遭报应。”


    “报应?”秦香絮从椅子上起身,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笑道:“这话不该由你来说吧,难道在安华寺陷害我的事儿,你都忘了?”


    李凝娆呼吸微滞,但随即反应过来,镇定道:“小翠做的事,你以为赖到我头上,我就会认吗?”


    秦香絮啧了一声:“同样的招式,你用了这么多次,就不会腻吗,我都腻了。”


    李凝娆别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香絮:“听不懂?那我问你,这次我在将军府落水,不是你叫程蓉做的?”


    李凝娆身子一颤,回答道:“那寿宴我都没去,我如何命令程蓉,你这分明是污蔑。”


    “是吗,原是污蔑啊,”秦香絮又道:“不过这件事是污蔑,洪可卿想要嫁给李丰耀的事,总不是污蔑吧,这在京中也算人尽皆知了。”


    李丰耀是李国公唯一的嫡子,跟李凝娆一母同胞,在家中排行老三。


    洪可卿是户部侍郎洪德的女儿,先前为了嫁给李丰耀,闹出过不少笑话。


    两人之间的事在京城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洪可卿不顾名声,追逐李丰耀,却始终动摇不了他的心,李丰耀一直吊着她,不说娶,也不说不娶。


    总之就是一个字,耗。


    洪可卿在李丰耀身上下功夫成不了,可不得另想法子,比如——讨未来姑子欢心之类的。


    李凝娆嘴硬道:“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你有证据吗?”


    “所以我说你蠢,”秦香絮摇摇头:“你觉得程蓉的心性如何,她经得起拷问吗?一个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恐怕光是见到鞭子,都要吓晕过去了,你觉得她会为了保你,什么都不说?”


    “就算说,也跟我没关系,是洪可卿让的!”李凝娆飞快道。


    “你认了?”秦香絮轻笑。


    李凝娆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找补道:“只是知情而已,我又不曾参与。”


    秦香絮嗯了声,语气轻松:“程蓉不认罪,你呢知情不报,你说我要是将这件事捅到父皇面前去,能不能治你个谋害公主的罪名?啊,还有欺君之罪。”


    李凝娆立马道:“方才的话,我没有说过,是公主听错了。”


    她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可大可小全在于秦景,但如今船上就只有她和秦香絮的人,事真捅到秦景面前,也只会是各说各话。


    就算程蓉认罪,她也能说是屈打成招,总之秦香絮没捏住她的把柄,她就有一线生机。


    秦香絮难得多看她几眼,继续道:“总算让我发现你有几分聪明了,不然接下来的日子,还真是够无聊的。”


    “我就知道,”李凝娆在这个时候,竟难得笑了出来,她仰起头,虽然姿态狼狈但仍旧得意:“今日你让我吃尽苦头又如何,还不是杀不了我,只能任我离去。”


    秦香絮挑眉:“你以为我今日,就只是想让你喝点护城河的水吗,不,我是想告诉你,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她凑近李凝娆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李凝娆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居然都知道”


    秦香絮替李凝娆理了理头发,动作十分温柔,却让李凝娆不寒而栗:“是啊,这些年你对我做的事,我都一一记着呢。”


    李凝娆僵硬地看着秦香絮,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一直都把秦香絮当草包看、当软柿子捏,但今天她却突然发现,她也许从未真正认清过秦香絮。


    那个总是喜笑于形色,毫不遮掩的人,其实隐藏最深、蛰伏最久,只待敌人出现,便一击封喉。


    秦香絮垂眸温和笑道:“杀人于无形的计谋,本宫也会,李小姐想做第一个试的人吗?”


    李凝娆嘴唇张了又张,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船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


    秦香絮差点被震得摔倒,幸而及时扶住了船身。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船,”随风望着前头抱怨:“船夫没长眼睛吗,这么大的船也能撞上。”


    秦香絮放过李凝娆,走到随风身边,待看到熟人后,眉毛便松开,问道:“怎么是你?”


    李成掖着手,觉得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他只知道怎么驱使马车,却不知道怎么驶船,公主的船金光闪闪,他老早就看见,特地想避开,谁知道越想避越避不开,最后竟直直地撞上去了。


    又要被主子怪罪了


    秦香絮见他低着头不吭声,问道:“你家主子呢?”


    她话刚问完,那边已有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沈鹤知长身玉立,拱手朝着秦香絮:“臣在此见过公主。”


    秦香絮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鹤知答:“赏景。”


    秦香絮不信大忙人会有闲工夫赏景,想了想,问道:“带玲珑来的?”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沈鹤知否认:“小女在家中,未曾出门。”


    秦香絮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那你一个人?”


    沈鹤知回:“算上李成,两个。”


    他这样说,秦香絮不好来一句“真的吗,我不信”,但她实在很难相信沈鹤知会如此老实。


    她想多说几句,看能不能打探出个所以然来,就道:“你的船撞了我的船,这事儿可怎么办?”


    换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样不依不饶地追究,但眼下实在是找不到别的理由说话。


    沈鹤知轻叹了口气,低垂着眼睫。


    对待秦香絮的不依不饶,他像哄小孩那样退让:“让公主不悦,臣有罪。”


    第32章 第32章狡辩


    他这话一说完,秦香絮下意识看了看天。


    湛蓝的天清澈无比,日头悬在靠东的位置。


    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来啊,怎么沈鹤知先转了性子?


    她正纳闷呢,沈鹤知已继续说了下去:“公主若要赔偿,待算好数目差人告知便是,臣自会奉上。”


    他说着又拱了拱手,“臣不搅扰公主的雅兴。”


    李成从刚才起就一直摸索着让船只驶回正确的方向,万幸,他这次摸到了门道,小船渐渐与秦香絮的大船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李凝娆却突然从地上起身,小跑到船边,朝沈鹤知所在的方向伸出手,求救道:“沈大人,救命啊!”


    她的头发衣服还在滴答落水,整个人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


    一刻也不想在这船上待,如今想跑,只能依靠沈鹤知。


    李凝娆觉得是个长眼睛的人,应该都能看出她与秦香絮之间起了争执,而沈鹤知贤良之名远播,他定然不忍她落难,会出手相救的!


    因而李凝娆便睁着眼睛,满怀希冀地看向沈鹤知。


    但沈鹤知只是朝她颔首,有些疏离地道:“愿李小姐尽兴。”


    他说完便转身,掀开帘布,躬身进了船舱,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李凝娆差点都要指着沈鹤知的鼻子骂。


    他难道是瞎子吗,看不到她如今落魄的模样正是拜秦香絮所赐?


    她跟秦香絮在一起,受尽欺凌,怎么尽兴,到底是谁尽兴?!


    李凝娆恨恨地咬着下唇,不甘地看那艘小船渐行渐远。


    而船舱内,段登达一直惴惴不安地坐着,等见到沈鹤知回来,才长出一口气,问道:“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


    秦景最厌恶官员结党营私,他跟沈鹤知见面的事,要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乌纱帽掉了都是小事,只怕一家都要跟着受难。


    所以刚才船只相撞,段登达真是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面对他的慌乱,沈鹤知撩起袍角,姿态优雅地坐下,才道:“无事。”


    段登达松了口气。


    沈鹤知的官比他大得多,就算真发生什么,有他出面,旁人出于忌惮,也定然会收敛。


    但段登达回忆着方才,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我好像听见了合阳公主的声音。”


    沈鹤知抿了一口茶,直言:“你听错了。”


    段登达擦擦额头上浮起的薄汗,想着他也许是这几日一直念着公主的事儿,所以出现了幻听。


    沈鹤知撂下茶盏,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朝对方道:“继续。”


    段登达一愣:“什么?”


    沈鹤知答:“讲你未说完的事。”


    ==


    秦香絮后来什么也没对李凝娆做,但人依旧吓得不轻,处处防备,哪怕她抬手挡挡太阳,她都跟惊弓之鸟似的,尖着声音质问。


    时间一长,秦香絮就烦了,她本来就不是爱观景的性子,李凝娆又在一旁吵吵闹闹,她听得头疼,干脆就让随风调转船头,上岸回了公主府。


    但她在公主府还没待多久,秦景就派人传召她入宫觐见。


    双儿听到这消息,顿时紧张得不得了。


    秦香絮则根本没放到心上去,因为在她看来,李凝娆还没这个胆子告状告到秦景跟前去,毕竟真要算起账来,吃亏的绝对是李凝娆。


    只是她没想到的一点是,李凝娆不告状,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秦香絮一只脚刚迈进养心殿,就听见里头李启源哭天抢地的喊声:“皇上,您可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臣那女儿今日遭公主欺凌,回府后被吓得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臣就那么几个孩子,要是她被吓至痴傻,臣只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秦景耐着性子劝导:“李国公放心,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秦香絮进到殿内,首先看到的就是李启源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他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她的残忍,说话都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真是伤心极了。


    秦香絮走到正中,给秦景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秦景从李启源身上收回视线,皱眉朝秦香絮道:“亏你还有脸来!”


    若是旁人在场,听了秦景这隐含怒火的一句话,只怕早跪在地上求饶,但秦香絮没有,反而嬉皮笑脸道:“父皇唤儿臣来,儿臣可不得来吗!”


    李启源原本哭声渐歇,听到她这跟玩笑似的语气,又立马哭喊起来:“皇上,您可千万要为老臣做主啊!”


    秦景被他吵得头疼,但念着他两朝老臣的身份,只能暂且安慰,佯装生气,猛地一拍桌,厉声问道:“李国公说你借今日游河事宜,将李二小姐推入了河中,可有此事?”


    秦香絮一听秦景的话,就知道他的怒火只浮于表面,是做给李启源看的。


    因为秦景若真认定她有罪,何必再多余问这一句有没有做,只要干脆地给她惩罚,安抚李启源就是。


    所以她只要回答没有做,秦景就好以先调查为由,跟李启源打太极。


    至于真调查还是假调查,根本就不重要,李启源就算心知肚明秦景偏袒,但他有那个胆子说吗。


    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或许会不怕死地说上一两句,但李启源做了两朝臣,明白官员最重要的不是建功,而是无过。


    只要无过,就可以永远身居高位,尽享荣华,李启源傲慢怠惰惯了,他怎么可能舍得为个女儿,冒大风险摒弃他所拥有的一切呢。


    秦香絮知道只要回个“并无此事”,就能全身而退,但她偏不。


    秦香絮跪到了正中,朝秦景道:“女儿有错,还望父皇责罚。”


    李启源也没料到她居然主动认罪,当下也不知道是激情还是悲伤,总之指着秦香絮的手都在颤抖。


    他朝秦景道:“皇上可都听见了,既然公主认罪,还请皇上体念臣怜子之心,对公主施以惩戒,以儆效尤,不然天下臣民若知晓皇上包庇,怕是会寒了心啊。”


    秦景听得在心中直叹气,他知道秦香絮不是榆木脑袋,定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可她还是要认罪,逼他不得不遂了李启源的愿。


    “事实如此,但朕念你认错心切,那便罚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秦香絮已然抬头,眸中清明无比:“女儿认错,但不是认的这个错。李凝娆不敬皇太祖在先,女儿就得罚她,怪只怪儿臣罚的方式不对,叫李国公生出埋怨之心了。”


    李启源忙反驳:“公主此言差矣,凝娆为人臣是知晓的,她向来知书达理,性子温和,怎么会做出不敬皇祖之事。”


    他朝着秦景恳切道:“公主为逃罪责,连这样的胡话都编得出,臣听着着实心寒。”


    不敬皇太祖的罪实在是太大,便是傻子都知道不能犯,李凝娆除非疯了才会做,李启源觉得秦香絮胡编乱造实属正常。


    秦景原先也以为秦香絮是情急之下瞎说,但见她神色安然,未见慌乱,知道鬼丫头有了主意,就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李凝娆是怎么个不敬太祖法。”


    秦香絮道:“当初太祖爷定都于京,便是瞧中护城河自泰山逶迤而来,有千山万壑回环朝拱,且四周景色苍茫,凤翥龙蟠,为天下少有之气象,称赞此地龙气充裕,可择之为都城。”


    “儿臣亦与太祖爷感同身受,觉得河边芳菲,翠岭峥嵘,因而好意邀李小姐游河,谁料在船上观景时,李小姐却因下人服侍不周,动辄打骂,用语粗鄙。”


    说到这儿,秦香絮抬头,对上秦景的视线:“皇家圣地岂能由李小姐这般玷污,父皇嘉德懿行,治世有功,平日已诸多劳累,儿臣感佩父皇辛劳,不忍用此等小事叨扰,便擅自做主,没想到事后惹了李国公不快。”


    秦香絮沉声总结:“儿臣实在是罪孽深重,还请父皇责罚。”


    闻言,秦景收敛笑意,怒道:“你确实有罪,确实该罚!”


    秦香絮低垂着脑袋,十分恭顺的模样:“儿臣认罪,但请父皇责罚。”


    “哎,念你认错诚恳,朕也不好过多追究,便罚你三月俸禄。”秦景说完,看着李启源:“李国公觉得如何?”


    李启源只以为秦香絮推人入水,已是不能推卸的罪责,哪儿能想到她闷不作声的,能想出这样的理由。


    方才他说的话,千句万句,可能有假,但有一句没错,那便是他知晓他女儿的秉性。


    李凝娆在府中打骂下人已是家常便事,就算到外头也不曾遮掩过,他就算想佯装不知也装不成,毕竟秦景随便派个人打听,就尽可明白。


    如今秦景罚完问他的意见,就是叫他息事宁人赶快滚的意思,若他还敢嫌惩罚轻,那李凝娆冒犯太祖的罪责也自然要往大了算。


    所以李启源只能打碎一口牙往肚子里吞,低下头道:“皇上决定便是,臣不敢有异议。”


    他来时有多么信誓旦旦,


    如今就有多懊悔,他哪里能想到秦香絮油嘴滑舌,竟轻飘飘地就把事情揭过。


    秦景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秦香絮,哼了声,“还不赶紧回你那公主府去,朕看见你就烦。”


    秦香絮提溜着裙摆,行礼道:“儿臣告退。”


    离出养心殿前,她又回头看了眼李启源,然后不屑一笑。


    若她如父皇所愿,回答个没有做,事情当然很容易解决,但因她故意闹大送请柬的动静,导致她今日与李凝娆游河的事,许多人都知道,李凝娆湿着衣服回家,众人自然也知道。


    若她就那样把李启源给打发走,回去他不知还要把她的事迹歪曲成什么样,这样即使逃脱了罪责,名声也要被抹黑,她还是没讨到什么好。


    既然这样,当然得想个完全的法子,把李启源的嘴给彻底堵住。


    双儿来时还紧张万分,如今见秦景未有责罚,步子就轻快了起来,问着:“公主,咱们回公主府吗?”


    秦香絮:“咱们去长春宫看看母后吧。”


    她自从上次一别,好多天都没进宫,也不知道母后的头疼好些没有。


    到了长春宫,迎接她的便是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杜鹃,杜鹃身边跟着一个腼腆的小姑娘,看着年岁不是很大,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气。


    秦香絮这次学乖了,等杜鹃通报完才进门,进门后,她发现姚文心端坐在桌边,在翻着什么册子看。


    “看来母后的头疼好了,都有心情看书了。”秦香絮笑着凑过去。


    姚文心觑她一眼,“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书。”


    秦香絮凝睛一看,发现不是书是画册,就略微扫了两眼,点评道:“母后怎么也不挑些长得好看的看,这男子长得跟**似的,您还看个什么劲儿。”


    姚文心索性坐正身子,问道:“你知道母后在做什么吗?”


    秦香絮眨眨眼:“看人物画?”


    姚文心深吸一口气:“在给你挑未来的夫婿。”


    第33章 第33章择婿


    秦香絮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反应过来就拒绝道:“不要,儿臣才不要嫁人,儿臣只要能天天陪着母后就好了。”


    姚文心佯装不悦:“你嫁不嫁人都在京城,进皇宫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怎么,难道你的意思是,嫁了人便再也不来长春宫?”


    秦香絮捧着姚文心的手臂,撒娇道:“哎呀,母后您知道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女儿只是不想那么早嫁人,我还小呢,还能再玩儿两年。”


    “不小了,”姚文心把手抽回去,铁了心道:“寻常女子像你这样大,孩子都有两个了,也就是你父皇舍不得你,还把你留着,但再留也要有个限度,等过了年,你就二十二,再嫁不出去,可就成老姑娘了。”


    “老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啊,儿臣觉得——”秦香絮瞥见**紧绷的表情,识相地收声没再说话。


    杜鹃领着蓝玉,把点心碟在桌上摆好,又替秦香絮倒了杯茶,说道:“这是今年才摘的胡阳毛尖,入口微涩,正好能缓和芙蓉糕的甜,公主尝尝。”


    秦香絮捻了块芙蓉糕,靠近唇边,小口小口地咀嚼,同时注意观察着姚文心的神情。


    姚文心似乎已经做好了要把她嫁出去的决定,不停地翻看着册子,时不时停一下,但她没看多久,就叹口气,以手撑着额头。


    秦香絮连忙放下糕点,擦了手就去扶,问道:“母后可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还不是为你操心的。”姚文心道。


    “依儿臣看,母后分明是看这些丑男子看多了,所以才头疼,不看便好了。”秦香絮朝双儿使眼色,示意她把册子赶紧拿走。


    但双儿收到她的视线,就立马低头看脚尖,愣是装作没看到的模样。


    秦香絮一咬牙,干脆自己动手去合册子,只是她刚摸到,姚文心就说:“本宫看花了眼,实在是选不出,你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啊,我看啊”秦香絮还想推辞,但姚文心一个眼刀过来,她只得捧着那册子,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这个人也太黑,他刚从煤窑逃难出来吗,要是我嫁给他,天黑了估计还要打着灯笼找人。”


    “这个也不行,个子太矮,我领他出去,人家看了估计还以为我是他爹新娶的小娘呢。”


    “呐,这个就更离谱了,丑成这样,尖嘴猴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孙大圣显灵,我这儿可没有妖怪给他打。”


    “这个不行。”


    “这个也不行。”


    一本册子很快就翻到了底,秦香絮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两句好话,嘴毒的跟抹了药似的。


    期间双儿因为实在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丑人才能得到公主如此评价,就伸着脖子偷看两眼,看了才发现那些男子不仅不丑,甚至在普通人里算得上优秀,当即明白公主是在故意挑刺。


    姚文心本来就头疼,被秦香絮念经似的叨叨完,更觉心烦,就出声道:“你只看长相吗,人品、家世、学才,这些都不看了?”


    “女儿如此优秀,未来的相公定然也得处处周全,”秦香絮理直气壮:“不是女儿不看人品,实在是人品难以分辨,容易作假,但相貌不同,一眼便知,女儿要挑人,自然得从最好分辨的外貌着手。”


    姚文心捏捏眉心:“世间哪有那样完好无缺的男子,人总是要有缺憾的,你要求勿要过高。”


    “怎么没有,父皇便是啊,”秦香絮笑笑,“母后能找着父皇,儿臣也定能找到满意的郎君。”


    姚文心拿她没办法,只好从她手中接过册子,去看那些脸上还没有被画红叉的人选,倒还真剩下几位,不过这几位都不简单,要么出身显贵,要么位高权重,都不是好拿捏的人选。


    倒不是说秦香絮嫁不了他们,皇权之下众生平等,圣旨赐下去,哪儿还有他们说不的份。


    但难也就是难在这个地方,出身高、才学好的男子,大都眼高于顶,轻易不会动心,若强行把人跟秦香絮凑一对,只怕会弄巧成拙,造出对怨偶,而秦景也不好轻易处置对方,最后估计只能以和离潦草收场。


    与其这样,姚文心倒宁愿秦香絮看上个出身低的,出身低,自然不敢跟公主作对,秦香絮也就能过得舒坦。


    想到这儿,她抬眼看了眼秦香絮,又叹了口气,她还能不了解女儿的性子吗,秦香絮平日什么都要最好的,若不好,她宁愿不要,在择婿一事上,更是如此。


    姚文心将那剩下的几个人选摆在桌面,说道:“你往后的时日,多寻机会与他们相处相处,看有没有喜欢的。”


    秦香絮伸出手指,有些为难:“五个会不会太多了,女儿忙得过来吗?”


    姚文心轻拍桌面,耐心快要被耗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交出个人选来!”


    秦香絮知道姚文心已经做了最大的退让,就连忙赔笑道:“女儿选,女儿选还不成吗?”


    她低头伸出手,在那些人选上徘徊,好不容易挑到一张。


    双儿却突然开口道:“公主怎么不选沈大人?”


    秦香絮啧一声,回头看她:“本公主做决定,还用得着你来过问了?”


    双儿瘪了瘪嘴,小声道:“奴婢只是以为公主会选沈大人而已。”


    一旁的姚文心听到她这嘀咕,问道:“公主最近跟沈大人有什么吗?”


    双儿老实道:“倒也没什么,不过公主一直想着法接近沈大人呢。”


    “果真?”姚文心兀自思量起来,喃喃道:“沈鹤知有个女儿,而香絮正好情况特殊,如此看来,倒算得上良配。”


    姚文心将写有沈鹤知信息的纸张递到秦香絮手中,道:“既然你有心,那母后便顺水推舟了。”


    秦香絮跟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连忙否认道:“沈鹤知大女儿四岁,我是老姑娘,他便是老男人,我才不要嫁给老男人呢。”


    她说着赶忙拿起另一张,“依儿臣看,还是同龄的柳公子,与女儿更相配,况且柳公子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当然得以身相许,母后您说是吧?”


    秦香絮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串,只想赶紧改变母后的主意,不然届时她真到父皇面前提一嘴,她可就真得嫁给沈鹤知了。


    她一想下半辈子,都要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人生无望。


    姚文心见她如此反应,倒真有些拿不准,皱眉道:“你确定?”


    “确定,女儿当然确定,”秦香絮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柳公子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哪里不值得女儿喜欢?”


    这倒没说错,姚文心犹豫着点头,说:“那你便多与柳公子相处相处。”


    秦香絮刚松口气。


    姚文心又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莫要想着糊弄,本宫会喊柳夫人进宫问询,要是到时候发现你阳奉阴违,本宫可不会轻饶过你。”


    秦香絮伸出四根手指起誓:“一定不负母后众望。”


    姚文心:“这还差不多。”


    秦香絮在长春宫又待了段时间,把芙蓉糕都吃的差不多才走,临走时,姚文心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在柳相闻面前,一定要收敛脾性,就算装也要装出大家闺秀的模样。


    秦香絮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柳相闻可比老谋深算的沈鹤知好相处多了,他想什么都在脸上摆着,她一看便知。


    所以就算为了应付姚文心,得特意跟柳相闻相处,秦香絮也觉得这个任务很轻松。


    双儿跟在后头提点道:“公主,天色晚了,咱们得趁着宫门下钥前离开。”


    闻言,秦香絮赶忙加紧步子,在到宫门的时候,她顿住了步子。


    彼时天色渐暗,天地间一片昏朦,沈鹤知刚从养心殿出来,随行的太监举着灯笼,送他出宫,暖色的灯火映在他身上,越发显得整个人俊秀挺拔。


    大臣面见皇帝,非得恩准,必得着朝服,沈鹤知自然也不例外。


    秦香絮见过很多穿朝服的官员,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朝服穿得这般好看。


    沈鹤知走路的时候,动作利落干净,飒然而不失优雅,宽大的衣服落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累赘,反而衬得他身形颀长。


    原先她还在姚文心面前说他老,但等他真穿上这身深紫色的朝服,她才意识到他是以怎样年轻的姿态,位极人臣。


    待走到秦香絮面前,他才出声喊了句:“公主。”


    秦香絮从思绪中回神,问道:“父皇找沈大人有事相商?”


    沈鹤知敛眸:“小事而已,不值得公主挂念。”


    秦香絮知道就算她问,他也不会真说,就往前走了两步,但没听到身后人的动静,发现沈鹤知还站在原地,就问道:“沈大人不走吗?”


    沈鹤知:“公主在前,臣不敢僭越。”


    要不是清楚他的性子,秦香絮只怕真要被他的伪装给蒙骗过去,但她也懒得拆穿,“现在沈大人可以走了。”


    她继续向前,过了会,终于听到点脚步声。


    秦香絮低头看着脚下因年代久远,边角变得有些圆钝的青砖,状似无意道:“沈大人为何要帮本宫?”


    那夜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回头跟双儿说她的事,秦香絮想不通,那就不想,干脆地问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未停,回答的声音也毫无起伏:“恕臣愚钝,不知何处帮过公主。”


    秦香絮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


    不知道等了多久,对方才低声道:“因为公主像臣一个故人。”


    第34章 第34章央央


    秦香絮笑了:“什么故人,很重要吗?”


    故人之说,实在是荒谬,她下意识以为沈鹤知又在编些谎话。


    但这次似乎不同,对方很认真,以至于秦香絮都能从语气里察觉。


    他说:“很重要。”


    秦香絮有点意外,想继续追问故人究竟是谁,但沈鹤知却在她前头开口道:“臣与公主不同路,不再送公主,就此别过。”


    等她回过神来向左看,只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慢慢收回视线,朝双儿道:“走吧,回公主府。”


    等到了公主府,秦香絮便在想邀柳相闻的事宜。


    姚文心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会问柳夫人,就一定会问。


    秦香絮没办法糊弄,只能真跟柳相闻见面,但见面的频率,有些难以把握,见得少了,姚文心不高兴,见得多了,她又会浑身不自在。


    “一月见一次怎么样?”秦香絮问晴雪。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最好,毕竟姑娘家的要是太主动,容易遭人非议。


    晴雪点头:“奴婢也觉得合适。”


    有了次数,邀约的理由还不曾想到,秦香絮不想目的性太明显,怕柳相闻察觉,惹了他不高兴,就问:“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双儿想了想,提议道:“过几日的花灯节如何?”


    秦香絮觉得不错,很快就写好了封邀函,但写完一封,她没立马撂笔,又着手写下一封。


    晴雪在一旁看到,有些疑惑地问道:“公主为何要写两封?”


    秦香絮解释道:“这封不是给柳相闻的,是给沈鹤知的。”


    晴雪眸子微张,有些惊讶:“沈大人?”


    沈鹤知这么多年来,收到的邀请不计其数,但真正去的回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是个人都知道见他一面很难,晴雪觉得公主不可能不明白。


    秦香絮点头说:“是啊,上次李凝娆不是也不肯见我吗。”


    她从之前的事受到启发,打算有样学样地再来一次。


    晴雪想了想,劝道:“公主不如写拜帖?”


    虽然沈鹤知收拜帖的次数也少,但比起邀函还是要多些,她觉得公主写拜帖的成功率更高。


    秦香絮停下笔,略微思忖。


    她写的邀函,当然不是给沈鹤知的,而是给沈玲珑,她想的是沈玲珑收了她的邀函,定然会央求沈鹤知,届时她再联合外力,说不定就能让沈鹤知松口。


    但仔细想想,沈鹤知对沈玲珑那样看重,怎么可能容许女儿离开他的视线,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秦香絮觉得晴雪的话有道理,把跟前写了几个字的纸抛到一旁,重新写拜帖。


    她很快写完,交给晴雪,说:“替我送去。”


    晴雪接过,转身出去了。


    结果不出意外,柳相闻那边是同意,沈鹤知这边是拒绝。


    秦香絮在让晴雪送拜帖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会同意,倒不如说,他这样做,才是她印象中的沈鹤知。


    晴雪拿着被退回的拜帖,询问道:“公主,那咱们”


    秦香絮微微一笑:“他既然不同意,那咱们就继续用上次的办法。”


    事实证明,办法很奏效,沈鹤知同意了,就是日子不大好。


    临出门前,双儿还有些担忧地提醒道:“公主,花灯节也在今天。”


    秦香絮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我又不会在沈鹤知那儿待多久,很快就回来,而且就算有事儿耽搁,我跟柳相闻约的是晚上,又不是白天,肯定赶得上。”


    双儿闻言,很快就收声。


    公主说得对,晚上的邀约怎么会赶不上呢,她有些杞人忧天了。


    ==


    原先在进沈府前,秦香絮就有股怪异感,等进了大门,那股怪异感就更强烈了。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从步子迈进大门开始,她就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就像是有


    什么人在暗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但等秦香絮回头,朝视线传来的方向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路过的小丫鬟。


    她们对上她的视线,显然也很局促,行完礼就急匆匆地走,像是一阵风,很快就消失不见。


    秦香絮盯着她们飞快离去的背影,默默地感慨,沈鹤知管教下人真是有够严的,那些丫鬟就算跑得再快,脚步声也轻得几乎听不到,都没她一个走路的人动静大。


    张禀山领着秦香絮到了沈玲珑的院落,说:“小姐住在这儿。”


    等进了沈玲珑的院子,秦香絮身上那种怪异的被注视感,才终于消失。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院内的景象给吓住,她自认公主府已足够奢华,但比起这里,犹显得不足。


    琉璃在这里就跟不要钱似的,铺了满地,且颗颗都被磨得圆润可爱,不带丝毫锋利,阳光倾洒其上,通透的质地让光也越发璀璨耀眼。


    除此之外,就连池水中矗立的雕像,都是用汉白玉雕琢而成,温润的光泽叫人一眼看去就难以忘怀。


    还是沈玲珑的说话声传来,才让秦香絮回神,她抬头,用有些蔫蔫的语气问道:“公主在看什么?”


    秦香絮蹲下身子,见她状况有异,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沈玲珑瘪了瘪嘴说:“没什么。”


    这显然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秦香絮看向一旁的张禀山。


    他笑了笑,说:“不过就是小姐这几日做了噩梦,睡得不好,所以才没什么精神。”


    闻言,沈玲珑立马瞪他一眼,大声道:“张禀山!”


    她觉得做噩梦睡不着这件事,实在很丢脸,所以不想跟公主说,但没想到张禀山转头就把她的老底给揭了。


    张禀山反应过来,知道让小姑娘不高兴了,讪笑道:“小姐,您也没说不能说啊。”


    沈玲珑还是气鼓鼓的。


    秦香絮失笑,安慰道:“做噩梦睡不着没什么的,我从前也这样。”


    沈玲珑有些意外:“公主也这样吗?”


    秦香絮点头。


    沈玲珑总算没那么生气,问道:“那公主做的是什么噩梦,很吓人吗?”


    秦香絮一想到那些梦,脸色顿时有些古怪:“当然吓人了。”


    沈玲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梦?”


    秦香絮煞有介事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太吓人了,我怕你晚上会被吓得睡不着。”


    沈玲珑闻言,立马后怕地捂着胸口,转而问着刚才的问题:“公主看什么那样入神,我喊了好几遍你才听着。”


    院落里的东西随便撬一块出去,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秦香絮能看什么,当然是看的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但她作为一个皇室公主,这么说话,实在是有些太没见过世面的意思,想了想回答道:“院内的风景很不错,我觉着漂亮,就多看了几眼。”


    沈玲珑举着食指,高深莫测地朝她摇两下,说:“我这儿不漂亮,我娘的院子才漂亮呢,我带你去看看。”


    秦香絮被领着走。


    她本以为贺央的院子会是金碧辉煌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院子内的东西造价并不昂贵,但正如沈玲珑所说的,这里很漂亮,非常漂亮。


    飞角翼翼的凉亭边,丛竹相依,鸟雀纷飞,配着流水潺潺作响。


    院内的海棠花开得正盛,旁逸斜出的树枝在空濛蔚蓝的苍穹之下,看上去像是大家妙笔,点点薄红落雨,风吹起便扬动了漫天春色。


    花树旁边,还架着一张藤椅,看上去有些年头,边缘显出些损坏的痕迹,但因着常年有人擦拭,上头并未落灰。


    沈玲珑随手接了片花瓣,回头朝秦香絮问:“好看吧?”


    秦香絮愣了会儿,才说一声:“好看。”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总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她分明是第一次来沈府。


    想着想着,秦香絮不由得靠近那藤椅,缓缓坐下,然后将手放在右边的扶手上,抬头仰望。


    灿金的日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颊侧留下点点碎金。


    那种熟悉感又来了。


    她明明没有来过这里,但这些动作却做得无比熟练,好像已练习过成千上万次。


    沈玲珑从树上摘了朵完整的海棠花,靠近秦香絮,别在她耳朵边,笑道:“公主这样真好看。”


    秦香絮身子猛地激灵,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


    沈鹤知刚回府,就问着家中的下人:“小姐呢?”


    说完,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公主来了吗?”


    下人恭敬地低头回答:“小姐带着公主去夫人院中了。”


    闻言,沈鹤知原本平和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他一言不发,迈着步子就往前走。


    李成焦急地跟在后头,还不忘指摘那下人道:“夫人的院子是公主能随便去的吗,你们不知道拦?”


    下人也很无奈:“小姐非要带着去,我没办法啊。”


    “办法是人想的,你不想,当然没办法了!”李成眼看着沈鹤知的身影越来越远,当下也顾不得再多说两句,只最后道:“这回要是主子生气,我可保不住你啊。”


    下人顿时一脸菜色:“老大,你不能——”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李成已经走远。


    李成跟在沈鹤知身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公主也不是有意的,主子您别太生气。”


    倒不是他想为秦香絮开脱,实在是沈鹤知发怒他难以招架,到时候估计不光是府里的下人,连他也要跟着受牵连。


    沈鹤知冷冷地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李成只好兀自在心中叹气,盼望着过会儿公主能机灵点赶紧离开,别再火上浇油。


    而这时,走在前面的沈鹤知却突然步子一顿。


    李成不留神差点撞上去,他刚想立马认错,但等抬头,却见主子脸上的愠色褪去,换上了呆愕。


    沈鹤知愣愣地看着某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央央?”


    第35章 第35章都赖你


    秦香絮摸着耳边的海棠花,终于想起来,她做梦梦见过这里。


    梦是在安华寺做的,距今有些时候,所以她才会感到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思考间,沈玲珑又掐了两朵花,比在自己耳朵边,朝秦香絮兴奋地问道:“公主公主,我好看吗!”


    秦香絮垂眸看着她白嫩的小脸,正准备笑,余光中看到谁的身影凑近,便抬头去看。


    沈鹤知站在院落门口,遥遥地望着她,一朵海棠花飘落在肩,他也似乎毫无察觉。


    秦香絮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眸子,发现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试着去分辨,但沈鹤知对上她的视线,很快就别过眼。


    李成这个时候,着急忙慌地凑到她跟前,有些焦急道:“哎哟喂,我的个公主诶,这藤椅您不能坐!您赶紧起来吧!”


    或许是这一声,让沈鹤知终于清醒,他回过眼看着秦香絮,说:“起来。”


    其实不用他们说,秦香絮也能从那个梦推断出,这藤椅是贺央生前坐的,以沈鹤知爱妻如命的性子,他绝对不肯她坐。


    当然,她也没有久坐的意思,秦香絮在回忆起梦之后,就打算起身,但看到沈鹤知那双眼时,她顿住了,这才没有立马起身。


    如今主仆两个都开口叫她起来,秦香絮没有犹豫,很利落地从藤椅上下来,然后走到一边,替沈玲珑把海棠花别好。


    李成见公主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坐这把藤椅,松了口气,但他想起沈鹤知还在身后,一颗心又立马悬起来,赶紧朝沈玲珑道:“小姐,到了吃点心的时候,您不带着


    公主去尝尝?要是过了时候,点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得趁主子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把公主这祖宗给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沈玲珑一拍手,有些懊恼地道:“哎哟,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忘了!公主,咱们快走吧!”


    她急着吃点心,就拉着秦香絮的手往外小跑,等经过沈鹤知身边的时候,她扬着笑脸,甜甜地说:“说好的,十日吃一次点心,爹爹今天可不能拦我哦!”


    沈鹤知垂眼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秦香絮跟着沈玲珑,也看了看沈鹤知,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对她的视线熟视无睹,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连对公主该有的行礼都没有。


    坐了他亡妻藤椅一小会儿,就不高兴成这样,真是有够小气的。


    秦香絮在心里头嘀咕,但她想着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的错,便没有计较行礼这件事,跟着沈玲珑的步子,离开了贺央的院落。


    等她们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沈鹤知还是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至于花瓣都落了满肩。


    李成也跟他一起站着,主子不动,他就不动。


    他知道主子这个时候心情肯定不好,多做就是多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鹤知终于抬眸,望向李成,很没来由地问道:“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李成想也不想就答道:“若是相信,属下早就洗手不干,找个山坳坳担惊受怕地躲起来了,哪儿还会有今天。”


    回答完,他又想起沈鹤知礼佛抄血经之事,立马表情变得难看,想要挽回地说道:“主子,属下”


    “我知道,”沈鹤知那双眼睛洞穿了李成的心绪,他牵着唇,有些自嘲地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信。”


    但除了这个法子,他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再见一眼央央。


    哪怕是在梦里。


    李成知道沈鹤知今日有些奇怪,但他想不到别的原因,只能从刚才依稀听到的两个字,推断道:“主子是想夫人了吗?”


    沈鹤知侧身看了眼那藤椅:“你知道吗,我刚才真以为她回来了。”


    李成:“但公主的长相,主子您看过。”


    “是啊,我看过,我知道她不是,”沈鹤知笑得有些苦涩,“可看她下椅的时候,我还是恍惚了。”


    李成不解:“不就是下椅吗,值得您如此伤神?”


    沈鹤知摇摇头,说:“她从藤椅上下来的时候,避开右边,站到了左边。”


    李成更加困惑:“这又怎么了呢?”


    沈鹤知回忆道:“原先我还在绥青的时候,她身边有个丫鬟叫秋云,秋云是个左撇子,所以扶藤椅的时候总是站在右边,因而央央起身时为了避开她,会习惯性地往左偏。”


    李成顿了顿,说:“这可能只是个巧合,主子您不要多想,免得到时候又伤心了。”


    “是啊,巧合,巧合而已”沈鹤知将巧合两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就像李成劝他那样,他也劝着自己。


    最后,他回眸看了眼院落,院内的海棠仍旧开得艳丽,但藤椅上早就空寂无人。


    沈鹤知沉默着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满眼伤情的人,根本不是他。


    ==


    沈玲珑坐在桌子上,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很快就把自己吃成了松鼠的模样。


    秦香絮有些无奈地给她擦着桌上掉下来的碎屑,提醒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八辈子没吃过点心的模样,要是被路人看见,估计要以为沈鹤知虐待亲生女儿呢。


    沈玲珑忙里偷闲,含糊不清地道:“好次好次,你也次。”


    秦香絮看着她,问道:“你爱吃点心是随你娘吗?”


    上次邓青寿宴,她没看到沈鹤知吃一块点心,就猜测沈玲珑这德行,该是随了她娘。


    沈玲珑顾着吃,张不了口,就用力地点两下头,她本来就吃得急,不点头还好,一点头,可不就立马呛着。


    秦香絮赶紧替她倒了杯茶水,让她喝。


    但沈玲珑只喝了一口,就立马拿手推搡着,一副抗拒的模样。


    秦香絮不解:“茶水怎么了吗?”


    沈玲珑好不容易缓过气,解释道:“我不爱喝茶,苦苦的,难喝死了。”


    “不喝茶?”秦香絮问:“那你桌子上放茶壶做什么?”


    闻言,沈玲珑把手伸进桌底,摩挲了一阵,掏出来一个小罐子放到桌上,说:“我平日都加糖喝。”


    秦香絮看着她:“这事儿你爹知道吗?”


    沈玲珑扭动着身子,用央求的口吻说道:“公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爹,他不肯的。”


    秦香絮叹口气:“那你还不藏好,放桌上,指不定哪会儿就被人瞧见。”


    沈玲珑嘿嘿地笑了两声,立马把糖罐子又藏回原来的地方,然后继续她的吃点心大业。


    桌子上摆着的点心琳琅满目,吃起来也要费些功夫,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玲珑吃完了,吃得一点不剩,肚子都变得圆滚滚的。


    秦香絮拿帕子替她擦嘴。


    沈玲珑从凳子上下来,刚准备拉秦香絮出去玩儿,但刚走没两步,就有些痛苦地顿住步子,然后慢慢地蹲下来。


    秦香絮吓了一跳,赶紧问:“你怎么了?”


    沈玲珑的脸色很难看,但她还是嘴硬道:“我没事,我没事。”


    秦香絮一看就知道她出了问题,正想让双儿去喊门外的丫鬟,但沈玲珑拉住她的袖子,恳求道:“不行的不行的,要是爹爹知道我吃点心吃撑到这个地步,以后肯定就不许我吃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秦香絮看沈玲珑面色发白,额头也浮着虚汗,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叫门外的丫鬟进来。


    沈玲珑因为撑得受不住,最后都不是自己上床,而是被人抬上去的。


    令狐率坐在床边感慨万千,没想到他一个声名在外的医圣,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给小儿消食的地步。


    沈鹤知问:“怎么样?”


    令狐率摸摸胡子,笑道:“没事没事,吃撑了而已,我开点消食汤就好了。”


    沈鹤知冷眼看他:“你笑什么?”


    令狐率的笑容僵在脸上。


    但让沈鹤知不高兴的显然不止令狐率一人。


    他又看向秦香絮,说话的语气不算好:“你就不能拦着她,别让她吃那么多?”


    要真是她的错,秦香絮也就认了,但她哪里能想到沈玲珑居然会把点心都吃完,她还以为沈玲珑这么大的孩子,分得清饥饱,懂分寸呢。


    秦香絮越想越不服,她作为客人,竟然要挨批,父皇母后都没这么凶地跟她说过话呢。


    当下就呛回去:“还不都赖你,你叫人上那么多点心做什么,你少上点,她不用我拦,都吃不了那么多。”


    不待沈鹤知开口,秦香絮就又指着在床上的沈玲珑道:“还不是你把孩子管太紧,让她成天惦念着点心,要是每天都吃一点,她至于急成那个样子吗?”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泛着冷意。


    秦香絮瞪回去,“你还有心思看我,你看看你女儿呢!”


    床上的沈玲珑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唉声叹气。


    沈鹤知看了一眼,就再没有心思说秦香絮,问着丫鬟:“消食汤还没好吗?”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厨房煮着呢。”


    消食汤没一会儿送到,但如何让沈玲珑吃,又成了问题。


    令狐率开的消食汤,里头除了药材,还加了山楂酸杏,对沈玲珑这种嗜甜如命的人来说,喝上这样一口又酸又苦的东西,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纵然沈鹤知怎么喂,她也硬是紧闭着嘴,一口都不肯喝。


    秦香絮看着沈玲珑难受的模样,又看着只会举勺的沈鹤知,不再犹豫,上前两步就从他手里把碗勺抢过来。


    沈鹤知皱眉:“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当然是给孩子喂消食汤。”秦香絮举着勺子,半是哄半是威胁道:“还想不想吃糖,想不想要糖罐子了?”


    此话一出,原本倔得跟头驴一样的沈玲珑,竟然张开了那张死硬的嘴。


    秦香絮见状,赶紧给她小口小口地喂起来,沈玲珑还撑着,所以就算喝消食汤,也不能一下子喝很多,只能非常慢地喂。


    这是个非常耗时的过程,秦香絮举着勺子也很累,但更累的是,她还要面对沈鹤知的视线。


    等最后一勺消食汤喂完,她干脆地把碗勺放到一边,回头问道:“看什么看?”


    沈鹤知明白她在气头上,但他心情也没有多好,但因着要问话,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如何肯让玲珑喝汤的?”


    沈玲珑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这样酸苦的消食汤,她为了不喝,估计能跟他拼命。


    往日她生病,沈鹤知为了给她喝药,都要花几个时辰说给她买很多点心,从此不会给她喝药之类的话。


    所以对秦香絮用一句话说服沈玲珑,沈鹤知感到非常意外。


    闻言,秦香絮冷哼一声,语气很冲:“你平日那么忙,哪儿有工夫关心你女儿,当然不知道了。”


    沈鹤知关不关心沈玲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谁让秦香絮现在在气头上呢,她不说点呛沈鹤知的话,实在是心里难受。


    沈鹤知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她不打算说,当下也不再开口,只看着床上的沈玲珑。


    一旁的双儿,偷摸地觑了眼外头逐渐昏黄的天,犹豫再三,还是朝秦香絮道:“公主,柳公子还等着呢,咱们得赴约了。”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秦香絮只顾着生气,把正事抛诸脑后。


    她起身朝床上看,正准备跟沈玲珑辞别。


    但沈鹤知却先对上她的视线,气极反笑:“臣再忙,哪里比得上公主。”


    第36章 第36章小狗


    秦香絮被他明着阴阳怪气了一番,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一天约两家,确实是她做出来的事,做也就算了,还被正主发现,这就更要命。


    如今时间紧急,她要是再跟沈鹤知掰扯,可能就要误了时辰,作为邀约的一方,如果迟到,实在不像话。


    秦香絮选择无视沈鹤知,朝床上的沈玲珑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话音刚落,沈鹤知就接道:“不劳公主费心。”


    秦香絮听完他的话,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吭声,领着双儿离开。


    她离开后,沈鹤知坐在沈玲珑的床边又看了会儿,确保她不会再因为难受哼哼,才默默离开。


    等到了门外,他就朝张禀山命令道:“去跟着她。”


    张禀山一脸迷糊,尝试性地问道:“主子您是要我保护公主吗?”


    李成没说话,只是在一旁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


    张禀山因为疼捂着头,朝李成抱怨:“老大你打我做什么?”


    李成拿眼瞪他,“知不知道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突然来咱们府上,你以为真就是跟小姐玩玩儿这么简单啊!她肯定别有意图,那丫鬟嘴上说是去见柳相闻,你以为真就是啊,主子让你去,不就是想让你看看公主有没有什么异动!”


    他越说,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越发明显:“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我跟你解释。”


    张禀山撇了撇嘴,小声地嘀咕着:“成天做跟踪狂的又不是老大你,你当然无所谓了。”


    李成微笑:“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张禀山昂着头,满脸正气道:“我说我保证完成主子的任务,老大你放心。”


    ==


    等秦香絮离开沈府,到长平街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弯月高悬,藏于稀薄的云层之后,显出一圈银白色的浅色微光。


    但月色疏淡,月下的人间却热闹非凡。


    时值花灯节,各家各户都的檐角挂着亮澄的灯,光芒缠绵成橙黄的线,像是晚星点点接连,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行人携伴而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秦香絮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抬头往四周去看,但人潮熙攘,她根本找不到柳相闻。


    双儿跟在后头张望,显然也没找到人。


    秦香絮不禁猜测:“该不会是咱们来得太晚,他生气直接走了吧?”


    双儿有些为难,想说实话又不太敢,只能含糊道:“咱们再看看。”


    秦香絮又看了会儿,确定人群里头没有柳相闻的身影,叹口气朝双儿道:“他果真走了。”


    双儿问道:“那咱们?”


    秦香絮摇摇头:“回去吧。”


    花灯节的人实在是太多,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有好几个人都险些撞上她,为了安全着想,还是离开最佳。


    秦香絮迈步欲走,但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略显慌乱的声音,柳相闻喊住了她。


    她缓缓转身,便迎上一张略带局促的脸。


    柳相闻今日难得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衫,或许是因这衣裳的缘故,他颊侧那抹薄红也越发显眼起来。


    他低着头,小声地喊她公主。


    秦香絮嗯了一声,正准备听他继续往下说些什么,但对方却像哑了般不开口。


    她抬头看着眼前身形高挺的少年,眼见他面上红色愈甚,俨然有要烧到脖子的趋势。


    秦香絮皱了皱眉。


    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想到这,她步子立马往后小退半步,她的病才刚好没几日,可不能让柳相闻再将病气过给她。


    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秦香絮动向的柳相闻,眸色突然显得黯淡,他顿了顿,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合适吗”


    秦香絮耳尖地听到这声低语,问道:“什么不合适?”


    柳相闻垂眸扯了扯衣袖,没开口,但周身的颓丧味儿却更重。


    秦香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反应了会,才明白他口中的不合适究竟指的是什么。


    柳相闻平日的衣衫颜色大都深重,鲜有这样清雅的,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换穿衣的风格,但真要她说,柳相闻穿这身衣服其实很合适。


    他本就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平时穿那些衣衫虽不至于丑,但也过于老气横秋,把人的岁数都给衬大了。


    如今这身月白恰是正好,不仅显得人肩宽腿长,连带着身上的肃杀之气也淡去许多,此刻的柳相闻仿佛不再是那个纵马扬戈、谋勇兼优的将军,而只是个正当年华、会因小事苦恼的平凡少年。


    所以秦香絮诚实道:“不啊,你穿着很好看。”


    话音刚落,柳相闻就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呆呆地问道:“当真?”


    他的眸子圆润黑亮,倒映着街角的灯光,水色弥漫在眼底,湿漉漉得像小狗。


    秦香絮不禁笑出声,开口道:“真的,不骗你。”


    柳相闻抿了抿唇,想笑又不愿笑得太明显,只能轻点两下头,算是回应。


    秦香絮主动开了话茬,提议道:“不如咱们四处逛逛?”


    柳相闻的语气有些僵硬:“好。”


    秦香絮很懒,除了去皇宫给姚文心请安,基本上不会主动出门。


    花灯节的热闹她从前听说过,但不是很感兴趣,毕竟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约了柳相闻,她就不能把不感兴趣摆在脸上,只能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随意地在街边的摊子上乱看。


    秦香絮随意地挑了个糖画摊子,凑到跟前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摊主就已先跟柳相闻说话道:“哎哟,公子你可来了,东西我都备着呢,你说你——”


    柳相闻出声打断摊主:“你记性不错,我去年说的话你至今还记得。”


    摊主满脸不解:“啊?你不是刚跟我——”


    柳相闻突然咳嗽起来。


    秦香絮闻声就一个激灵,他刚刚脸红,这会儿又咳得这么猛,果真是染上风寒了。


    虽然柳相闻身体抱恙,仍不忘与她的约定,但秦香絮内心真是半点也感动不起来。


    她只想逃,趁柳相闻将病气传给她之前,赶紧回到公主府去。


    思及此,秦香絮不由自主地跟柳相闻拉开些距离。


    这一举动,让一直暗中观察的柳玄灵急得快跳脚,她扯着手帕不满道:“哎呀这个笨蛋,之前跟我练得不是挺好,怎么现在成哑巴了!”


    得到秦香絮邀约的消息后,柳玄灵就抓着柳相闻提前在街上逛了好几天,把所有秦香絮可能会去的摊子都列出来,然后她领着他一个个练过去。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都教过,就是傻子也会了,但柳玄灵没想到她这个弟弟,在情事上真连傻子都不如。


    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犯傻。


    柳玄灵干脆地从街角跑到人群里,不露痕迹地靠近柳相闻,然后掐着嗓子提醒道:“哎呀,我记得我要买桌子的,桌子桌子桌子”


    秦香絮本来看着摊子上的糖画,但听到这声动静后就抬头看向柳相闻,说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姐姐的声音了。”


    柳相闻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秦香絮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周围,但确实没看到柳玄灵,只好把视线重又放回到糖画上,想着该怎么跟柳相闻说她要离开的事儿。


    她必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就是这个时候,原本默不作声的柳相闻,却突然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


    手正中,摆着一只宝蓝色镶金嵌珠手镯。


    漂亮的镯子,秦香絮见过很多,眼前的这只,没什么特殊。


    柳相闻解释道:“这镯子内里有尖刺,上头涂了麻药。”


    他说着用手摁了镯子上那最大颗的珍珠,果然就有一根细微如牛毛的针露了出来。


    柳相闻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想公主见惯了珍宝珠翠,想来只有别出心裁的才能让您喜欢,便自作主张拿了这个镯子来。”


    柳玄灵让他拿的是另外一个。


    柳相闻越说脸越红,到最后脸甚至红得要滴血,他见秦香絮迟迟不伸手,也不好意思主动把镯子放到她手里去,就只能干脆地把镯子朝摊主桌子上一摆,低头迅速道:“还望公主收下。”


    说完,他也不管秦香絮是个什么反应,咬着牙就跑,还跑得飞快,月白色的身影蹿到人群里,跟雨水入海似的,很快就没了下落。


    秦香絮留在原地,愣愣地拿起那镯子,转身朝双儿道:“这、这就结束了?”


    她本来还以为今日想不到好的理由,得跟柳相闻耗上好半天,结果人家倒是爽快,镯子一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双儿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人,容易脸红也就算了,比姑娘家还扭捏,说两句话就受不了跑路了。


    秦香絮点点头,赞许道:“他也许是知道自己风寒在身,怕过给我,所以才走得那样匆忙,不错,很懂分寸。”


    双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秦香絮困惑:“怎么了,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双儿叹了口气,“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


    ==


    张禀山如实将今夜所见都讲了出来。


    沈鹤知低头将手中的卷轴翻了一页,口吻随意道:“就这些?她就只收了个柳相闻的镯子,别的没再有什么了?”


    张禀山想了想,补充道:“公主似乎很喜欢那镯子,回去的路上还翻来覆去地看了。”


    沈鹤知的手顿了顿,哂笑道:“一个破镯子也值得她如此高兴,真是没见过世面。”


    张禀山倒不觉得公主没见过世面,出声道:“也许那镯子特殊,正好合了公主的品味?”


    “特殊?能有什么特殊?”


    沈鹤知扯唇轻笑,毫不留情地讥讽:“就凭她的品味,她喜欢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第37章 第37章父凭子贵


    完成跟柳相闻见面的任务后,秦香絮就一时闲了下来,直到晴雪告知她说有人登门。


    平心而论,秦香絮不喜社交,虽必要不出门,所以与京中各家之间的关系平平,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极少有人登门拜访她。


    晴雪告知她这个消息的时候,秦香絮很惊讶,但等看到来人时更惊讶。


    沈玲珑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待看到她的身影,就从凳子上跳下,几步跑到她怀中。


    秦香絮稳稳地把她接住,反应过来,问的第一句便是:“你怎么会来这儿?你爹叫你来的?”


    沈鹤知平日把沈玲珑当心肝儿似的看着,根本不许她离开半步,要不是得了他首肯,沈玲珑怎么可能来她这儿。


    闻言,沈玲珑摇摇头,否认道:“不是哦,我自己要来的。”


    秦香絮十分吃惊:“他居然肯?”


    沈玲珑笑了一下,诚实道:“自然是不肯的。”


    秦香絮听完更加疑惑:“那你是如何来的?”


    沈玲珑解释:“这几日爹爹有事,经常不在家中,他管不着我,所以我便出来了。”


    秦香絮抬头,看着跟在她身边一脸菜色的张禀山,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没了沈鹤知,沈府上下哪里有人能管得住沈玲珑,自然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但秦香絮还是有些担忧:“你这样,不怕你爹生气以后罚你?”


    沈玲珑眨巴两下眼睛,很笃定道:“不会哦,爹爹肯定不会罚我的。”


    在碰上秦香絮之前,沈玲珑很听沈鹤知的话,自然不会受罚,但碰上秦香絮之后,沈玲珑跟在她后头,就没做过几件让沈鹤知高兴的事。


    原先沈玲珑也以为爹爹会罚她,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罚,就练字的那唯一一次跟惩罚沾边的事儿,也是她主动提的。


    一来二去,沈玲珑就摸清了沈鹤知的心,明白爹爹只是嘴上严厉,实际上根本舍不得怎么她,想清楚这点,她就打算为自己谋些自由。


    但沈玲珑也不是傻子,知道分寸,明白这样跑出来的事儿不能频繁,得在爹爹能容忍的范围内。


    秦香絮觉得沈鹤知的性子绝对是古怪的,跟这样捉摸不透的人相处,最好还是顺着来比较好,但她见沈玲珑如此乐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轻地叹口气。


    蹲下身子,问道:“那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这倒不是秦香絮不留人,只是她觉得沈玲珑擅自出门,定然会让沈鹤知不悦,但不悦归不悦,早点归家跟晚些归家,还是有差别的。


    秦香絮不想让沈玲珑遭责难,所以人最好是在沈鹤知归家之前就回去。


    她如实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沈玲珑回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张禀山。


    她很清楚,张禀山跟李成他们都是跟在爹爹身边好多年的人,最是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会把她的事瞒下来。


    沈玲珑想到这儿便有些沮丧:“他定然是不肯的。”


    秦香絮笑笑,说:“他会同意的,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一旁的张禀山听到这话,只觉得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忙出声为自己辩驳道:“我是被小姐缠得没法子了,才陪她出来的。”


    这怎么能是他的错呢。


    秦香絮看着他:“你家小姐要出来是她的事,但最后同意的人不是你吗,你觉得这失职之罪你能逃得脱?”


    张禀山一愣。


    秦香絮又接道:“你家小姐就是犯再大的错,但她终究是沈鹤知的女儿,你家主子就算再有气,也不可能撒到她身上,你觉得到时候是谁来承担他的怒火,可不就是你吗?”


    “既如此,你还不如干脆将这件事瞒下来,趁着沈鹤知回府前,把你家小姐带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张禀山立马摇头,“不可能的,瞒不住的,主子绝对会知道,到时候我不光落个失职之罪,还要添上个知情不报。”


    秦香絮一脸坦然:“但那也是后来的事,等他察觉到,都得


    多久后了。”


    张禀山态度坚决,“不行的不行的,过再久,这罪责也逃不掉。”


    秦香絮见他顽固,叹口气:“你难道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张禀山虽然没出声,但那直眉楞眼的模样,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秦香絮解释道:“你家小姐今日偷跑,你主子要是知道肯定气得昏头,不仅要罚你,还肯定会往重了罚,这点你晓得吧?”


    张禀山呆呆地点头。


    秦香絮继续往下说:“但要是过些时日,境况可就大不相同,届时你主子又不在气头上,就是要罚你也不会太重,而且你今日帮了你家小姐,这份恩情她肯定是记着,到时候就算沈鹤知想罚你,她也会出声求情,一来二去,就算有罪,又能罚多重呢?”


    张禀山被她一顿话给说得愣住,他想了半晌,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今日回去主子正在气头上,肯定要重罚他,而小姐也不会给他求情,所以他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


    但要是帮小姐这一回,以后他们俩就算是同生共死过,真有事了,小姐也会给他说两句求情的话,指不定责罚就免了。


    他花了些时间理清这些,低头朝不远处的沈玲珑道:“小姐,您今日可不能玩儿太晚了。”


    这便是要隐瞒的意思。


    沈玲珑高兴极了,拉着秦香絮的手,就准备在公主府逛逛,但步子还没迈两步,那头又来了人。


    秦香絮着实是意外,她这平日没人来的公主府,今日竟一下子来了两位。


    晴雪领着柳玄灵过来。


    柳玄灵朝秦香絮行礼问好。


    秦香絮叫她起来后,便问道:“柳小姐今日来是?”


    柳玄灵在心中暗骂柳相闻两句,才回答道:“是为舍弟之前送的那个镯子而来。”


    她那日提醒后,见柳相闻果断地把镯子拍到桌子上,还以为事儿成了,结果今日去他房中,却见那镯子还好端端的留在原位。


    不问不清楚,一问才知道柳相闻这个糊涂蛋,竟然送了器镯,公主金枝玉叶的,哪儿能戴着那东西,万一一个不小心伤着,不就成了罪过。


    柳玄灵在心中纠结,正想着开口要如何说。


    秦香絮听她提那镯子,却是眼睛一亮,说道:“镯子有意思得紧,我还从未见过那样的。”


    柳玄灵意志有些消沉,听完秦香絮的话,还以为公主是忍着不喜强说着恭维之词。


    但等她抬头,对上秦香絮那双湛然清亮的眸,便知这喜爱不是作假。


    柳玄灵把手中握着的镯子,悄无声息地收起,她真是没想到,她那个傻弟弟居然也有机灵的时候。


    秦香絮见她从方才起便一直不开口,询问道:“柳小姐在想什么吗?”


    柳玄灵立马抬头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公主喜欢那镯子真是好极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大石头落下,她这笑也多了几分真诚,眼睛弯成了月牙。


    秦香絮:“那柳小姐特地来此,到底是?”


    柳玄灵脑子转得很快,“公主若是喜欢那样的首饰,府中还有很多,您可随时来选,我弟弟对这些素来精通,可以叫他为公主好好讲解一番。”


    秦香絮来了兴致,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佯装推辞道:“会不会太麻烦柳公子了?”


    柳玄灵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公主随时来都可,只要提前知会我们一声便是了。”


    秦香絮朝她轻笑之际,沈玲珑晃了晃她的手臂道:“咱们什么时候继续逛啊?”


    柳玄灵方才只顾着想心思,便没怎么注意沈玲珑,这会子定下心了才发觉,一发觉,便在心中咋舌起来。


    沈鹤知看上去冷心冷情的,却没想到心机如此深,居然特地把女儿给送到公主府来博公主喜爱。


    虽然他女儿长得是冰雪可爱不错,但他以为靠个孩子就能父凭子贵,得了公主喜爱?


    真是天真。


    有她在,他的计谋绝不会得逞。


    柳玄灵一直盯着沈玲珑。


    这举动自然落到了秦香絮眼底,她想起之前在安华寺,柳家姐弟为了探知沈鹤知的消息,撒谎说信佛的事儿。


    她当时便觉得柳玄灵莫不是喜欢沈鹤知,如今见她这样盯着他的女儿看,更觉得猜测无错。


    沈玲珑对上柳玄灵的视线,也是惶不多让地迎上去,分毫不退。


    之前她就觉得柳家姐弟想与她抢公主,如今她好不容易来一趟公主府,她居然也跟着过来横插一脚。


    沈玲珑很不高兴,便用力地扯着秦香絮的手,想让她把心思都放到自己身上来。


    秦香絮虽然是想陪沈玲珑逛逛不错,但柳玄灵既来,她也不好就将人撂下,就问道:“柳小姐可要同逛?”


    柳玄灵自然是高兴得立马答应。


    但她高兴了,沈玲珑不乐意。


    原本秦香絮只跟她说话,但柳玄灵一来,秦香絮的注意力便分散了去,跟柳玄灵讲五句,跟自己只讲一句。


    沈玲珑噘着嘴,回想着上次是如何赶走柳玄灵的。


    秦香絮刚跟柳玄灵说完没两句,就听得身边的沈玲珑突然大喊一句:“娘亲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找爹爹!”


    这一喊,直接把秦香絮的回忆给勾了起来。


    她如上次那样立马捂住沈玲珑的嘴,张慌道:“我不是你娘亲啊。”


    她惊愕之际,便没有注意到身后匆忙跑来禀报的丫鬟。


    会客堂里,沈鹤知本皱着眉,眼神冰冷。


    等听到沈玲珑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他才抬眸,问着李成:“她方才喊着什么?”


    第38章 第38章问话


    李成听见了,但不敢说,只含糊道:“属下不知,未曾听见。”


    沈鹤知垂着眼,鸦羽般的眼睫洒下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思绪几何。


    丫鬟在手边上了茶,但他却未用,只由着渺渺的热气蒸腾,然后渐渐消散。


    又等了会儿,总算听见点动静。


    双儿领着沈玲珑过来,一脸的视死如归。


    秦香絮从下人口中得知沈鹤知来的消息后,生怕成为被怒火殃及的池鱼,说什么也不肯露面。


    但叫寻常丫鬟领沈玲珑过去,又有些不放心,只能在晴雪跟双儿之中抉择。


    晴雪是个鬼精的,当即就温和地朝双儿笑道:“这差事便交给你了。”


    于是双儿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耷拉着脸,牵着沈玲珑过来。


    但好在,还有人跟她一样生死看淡,张禀山在得知沈鹤知来的时候,已在心中选好他棺材板的颜色。


    沈玲珑没想到为了赶柳玄灵而嚎的一嗓子,居然真把爹爹给喊来,当下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不如想别的法子。


    但真要后悔,如今看来已经晚了。


    沈玲珑挪着小步子,凑到沈鹤知身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低头小声唤道:“爹爹”


    姿势十足恭顺,嗓音也软糯乖巧,但所作所为却全非如此。


    沈鹤知珠玉般的眸子浅落在她身上,方才的冷意已然褪去,只余下波澜未动的平静。


    他轻轻牵住她的手,曼声道:“走吧。”


    沈玲珑缩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侧。


    李成对沈鹤知的平静感到些讶异。


    他本以为小姐归来后,主子就算不斥责,面色也定然不会好,却没想到沈鹤知方才的不悦,却像是他的错觉般,眨眼间便消了个干净。


    沈鹤知当然是气的。


    气张禀山失职,气沈玲珑擅自离家,也气秦香絮,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使了怎样


    诡谲的法子,竟让他素来听话的女儿,变得那样叛逆。


    但等听到沈玲珑那声震天动地的“娘亲”后,他所有的怒气便霎时消散。


    他彻底明白的秦香絮的意图。


    她与那些浮花浪蕊般的女人别无一二,无非是想通过沈玲珑来近他的身,只是从前沈玲珑不受那些女人蒙骗,如今却不小心着了秦香絮的圈套而已。


    细细想来,他这段时日的确心绪起伏过甚,与从前的他实在不像。


    生气也好,不满也罢,虽与喜欢二字毫无关联,但说到底,他的心绪,还是为着秦香絮而动了。


    这对沈鹤知而言并不是个好征兆。


    既然不好,合该抹去。


    想着想着,他便低头看了眼沈玲珑。


    这是央央留给他的唯一。


    从前他不认为将沈玲珑困于府中有何不妥,但那日玲珑与他哭诉后,沈鹤知枯坐一夜,想清楚很多。


    她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但他却那样自私又顽固地将她的生气压灭,从不过问玲珑的想法,只把她困在一方天地,不许遨游。


    如今沈玲珑擅自出府的事,更是印证他的想法,她是欲图振翅的飞鸟,而他作为父亲,做的该是为她挡住漫天风雨,而非加诸牢笼。


    他知道错了。


    所以沈鹤知想,以后让沈玲珑多出门也并无不可,他当然也知道她会去往何处,但他不在意。


    秦香絮刁蛮任性的名声深远,众所皆知,但她与玲珑相处时却并未骄矜,沈玲珑跟她相处也没什么不好。


    一来他遂了玲珑的意,她不会责怪他这个父亲,二来秦香絮贵为公主,旁从诸多护卫,他再暗中添些人手,很轻易能保证玲珑的安危。


    思来想去,让玲珑去公主府,似乎为唯一的、最好的抉择。


    沈鹤知想明白,心台便如曦光初露,一片清明。


    他准允玲珑去,秦香絮大抵会很欢喜,以为她的计谋当真有用,觉得得了他青眼,然后加倍待玲珑好吧。


    这样很好,他愿意看她机关算尽,到头来他仍不为所动时,她那失意颓丧的模样。


    ==


    送走柳玄灵时,已至下午,秦香絮刚用完膳,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姚文心想见她。


    到了长春宫,秦香絮照旧行礼问安,“母后唤儿臣来,有何事要交代?”


    姚文心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竟难得了开起玩笑:“没事便不能唤你来了?”


    秦香絮陪笑道:“哪里哪里,母后想儿臣,儿臣自然是要来的,怪只怪儿臣来得不勤,叫母后等急了。”


    “这话本宫倒是爱听,”姚文心话头一转,总算是问上了正事:“前几日京中的花灯节,你可邀柳公子去了?”


    提到这事儿,秦香絮顿时来了精神,脊背也挺得笔直,十分的理直气壮:“那是自然,母后交代的事儿,儿臣怎么敢忘,定是日日记挂在心上,花灯节这样好的时机,儿臣当然没有错过。”


    姚文心知晓女儿的性子,见她这样笃定,毫无心虚,就知所言不假,点点头道:“这样便最好了。”


    她紧接着又问,“你那日有好好的吗?没失了你的公主仪态吧?”


    秦香絮拉着姚文心的小臂,撒娇道:“哎呀,女儿这模样也就给父皇跟母后看,我跟柳相闻才见了几面,我何至于对他如此亲昵。”


    “倒也是,”姚文心总算松口气,“那你们那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


    秦香絮如实告知。


    听完,姚文心竟是难得笑出声。


    秦香絮不解:“母后缘何要笑?他可是将女儿一个人撂在街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半点君子风度都没了。”


    姚文心摇摇头,跟身侧的杜鹃相视一眼才道:“再有风度的君子,遇着心上人,只怕也是要落荒而逃的。”


    “他喜欢我么?”秦香絮不太明白。


    姚文心未曾回答,只道:“他既送了你镯子,你就得备好回送的东西,你可想好了?”


    不是姚文心今日一问,秦香絮压根儿不曾想到这一茬。


    姚文心见她表情微滞,便知她未做准备,提点道:“你上点心,别随意送。”


    秦香絮有点苦恼,她哪里知道柳相闻喜欢什么,道:“母后与其说这些,还不如给儿臣出点主意,省得儿臣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还撞不到出路。”


    姚文心思忖阵,一时间还真是没想出什么好点子。


    直到某道细弱的声音传来:“公主不如送亲手缝制的香囊?”


    秦香絮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正扭捏不安地站在杜鹃旁边,她依稀记得她名讳似乎是蓝玉。


    姚文心听了蓝玉的话,倒是醍醐灌顶般,“是了,就是这个。”


    秦香絮不解:“送这个便好了?他当真会喜欢?”


    柳相闻将门出身,理应喜欢那些神兵利器,她怎么能送香囊呢。


    姚文心见她傻愣愣的模样,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解释,毕竟秦香絮不懂的东西,再如何说,也只是白费口舌,就道:“你莫要管那么多,只照着做便是。”


    秦香絮不大乐意:“可女儿不会刺绣,就算真绣出来香囊,定然也丑陋至极。”


    她说着指指双儿:“双儿刺绣技艺上佳,叫她来绣,我去送不好么?”


    姚文心拧眉:“非你绣不可。”


    秦香絮无力妥协:“那香囊定然是丑极了,我送,人家未必肯收呢。”


    姚文心:“你还未送,怎的就知道人家不肯收,说不定人家日日挂于腰侧。”


    那就更完蛋。


    秦香絮都不敢想,要是柳相闻真把她的香囊挂在腰上,届时旁人看见,她得有多难堪,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她不擅女红了。


    姚文心见她发怵,提醒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趁着春猎前,在公主府好好跟双儿学女红。”


    秦香絮想起春猎的日子确实将近,就问道:“这次随同的嫔妃有何人?李贵妃去吗?”


    姚文心摇摇头:“她不去。”


    秦香絮分外惊讶:“她平日不都缠父皇的紧,春猎那么些天父皇都要在宫外,她竟然会不去?”


    姚文心微顿,随即一笑:“她愿不愿去是她的事,不好强求。”


    秦香絮觉得李佩兰这样一反常态,定是有鬼,但见姚文心今日心情佳,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压下疑虑,没有再提。


    姚文心不光要秦香絮练刺绣,连图案都给规定好,最常见的一对儿鸳鸯,简单了显得敷衍,难了秦香絮也实在是没本事,只能折中。


    所以在春猎前的几日,秦香絮依旧闷在公主府里,只不过跟往常相比,不再只有躺着吃喝了,她还要在姚文心派来的嬷嬷的敦促下,日复一日地练她那个破女红。


    该说不说,她练了这么些时日,确实是有点长进的,起码鸳鸯从两条虫子,渐渐变成了鸭子的模样。


    而春猎的日子,也慢慢近了。


    地点设在京郊,此处环抱群山,林深菁密,不光景色苍茫,更是极好的狩猎之地。


    营帐早就搭好,只待天子幸临。


    往年春猎,都是秦景率着皇子武将,在群山密林间追猎,最后以数量多者获胜,多日来攒下的猎物,能有小山高。


    但今年秦景不知怎的,竟对往日的猎法失了兴致,想了新的方式,叫太监抽签搭对,两人一组,分组游猎。


    秦香絮作为女眷,本来往年都只是做个吉祥物似的摆设,随意地在野外玩玩,晒晒太阳便好,从来都不用搭弓射箭,当然,她也对此一窍不通。


    可当抽签的小太监,伸手去摸签条时,原本端坐在秦景身边的姚文心,却突然给她使了个眼色。


    秦香絮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第39章 第39章争夺


    太监拿出两张签条,扯着尖细的嗓子就说道:“合阳公主与柳相闻公子一组。”


    果然。


    秦香絮抬眼去看姚文心,见她朝自己点头,就了然地叹口气,这便是要她与柳相闻相处,好好培养感情的意思了。


    她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倒不是说厌恶,只是有些无力,她深知自己逃不脱婚嫁的命运,


    但等这日真到来,她被人赶鸭子上架般带到柳相闻面前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失落。


    柳相闻显然看出了秦香絮的沮丧,睁着一双明澈的眸子,有些担忧道:“公主不高兴吗?”


    他今日穿着一身劲装,衣服称身合体,便勾勒出他平直匀称的肩,还有那线条明畅的腰。


    与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全然不同,柳相闻周身没有半点瘦弱的气质,衣服下肌肉饱满,暗含力度,站在人跟前,便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秦香絮叹口气,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坐马车坐得久了,有些头晕。”


    她倒是没说谎,从京城到猎场确有些距离,她平日在京城坐马车倒是无事,但时间长了不行。


    她坐久就会犯晕。


    闻言,柳相闻有些紧张,“那公主可要去休息休息?”


    秦香絮摆摆手:“不必,我吹会儿冷风就好了。”


    柳相闻便跟在她身边,陪她一起。


    京郊或许是不曾有人踏足的缘故,这里的风景都透着股原石般的自然,云被干净的天溶成蓝青色,鸟雀挥臂高飞,便在云间留下一道生命的墨迹。


    微风荡游于阒无人迹的林间,流转得那样潇洒自如,但顷刻间就消失无痕,迤逦而去。


    秦香絮感到心头的压抑感散去,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会随着你父亲,陪在我父皇身边,却没想到你混进了我们里头。”


    春猎不光是为了满足一国之君的野兴而定下的,更多是为了使官兵不忘骑射,朝乾夕惕,时日练习,念先祖遗德,以知成业不易,开国之难。


    如今海内外一片清明,少有匪事,对官兵而言建功立业本就难,在太平盛世更难,纵然身怀抱负,也难于良机难逢,所以春猎,便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机会。


    只要在秦景面前露了脸,或者往大了想,夺得魁首,那从今往后的境遇便大不相同,赏赐自是不必说,加官晋爵也是常态。


    春猎是个摆在所有人面前,公平至极的机会,也许一个不留神,就跃升上级之上,一改往日囧困,从此迈上坦荡光明的仕途了。


    柳相闻当然清楚这点,但面对秦香絮的不解,他只是笑,长眉舒展,一派从容地反问:“功名于我何加焉?”


    秦香絮回头看他。


    这个回答属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天下多的是权柄在手,犹嫌不足之辈,如他这般洒脱,看淡利禄的实在是少。


    但其实这只是一方面,柳相闻来之前,柳同怀也交代过他,严命他不许风头过甚,毕竟春猎除了官兵,那些皇子也会参与。


    纵览古今,多的是性子暴戾的专制君王,那些皇子虽未成事,但要是因春猎之事而记恨上柳相闻,那是柳同怀万万不愿见到的。


    做人难,做臣子更难,一个谋勇兼优、才智绝人的臣子,在刚愎自用的帝王的眼中,只是随时准备惩杀的忌惮罢了。


    所以,春猎可以出风头,但这风头绝不能盖于任何一位皇子,这才是为臣之道。


    秦香絮正欲开口,却骤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她有些好奇,便差了双儿去问。


    她这次来京郊,要待上二十多天,她京城的那些铺子不能没人打理,就一应交给晴雪,只带了双儿还有别的几个小丫鬟。


    双儿探完消息回来,说:“没什么,不过是沈大人跟柳小姐分到一组去了。”


    春猎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少不得有官员带儿女来图谋婚事的,而今京中适婚的男子里,家境品性外貌上佳的,统共就那么几位。


    当秦香絮听到她跟柳相闻一组时,自然也听到了其他官家女儿的叹气声。


    没了柳相闻,她们便指望上沈鹤知,期待着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落得个跟沈鹤知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这期待也很快落空了,因为柳玄灵跟沈鹤知站到了一起。


    秦香絮隔着段距离,远远地看他们。


    沈鹤知神色疏淡,但一张玉白的脸还是令人挪不开视线,霜雪般清冷不可沾的人,往那儿一站便是人间绝色。


    而旁边的柳玄灵则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就是似乎心情不大好,右脚脚尖一直在地上点着,很不耐烦的架势。


    两人容色都远超常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般配极了。


    秦香絮没看多久就收回视线,他们二人如何相处,与她并无干系。


    柳相闻此时问道:“公主可要到别的地方走走?”


    秦香絮一想也好,便跟在他后头,随意地看了看各方景致,满眼都是绿,不过却也有抹突兀的雪白。


    她定睛一看,见是只正在探头探脑的小兔,它自认为隐藏的极佳,却不料油光水滑的毛发早就暴露了它。


    柳相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笑道:“公主要吗?”


    秦香絮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便轻轻颔首,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柳相闻还是头回被她用这样热切的眼神注视,当下心潮起伏,但他没忘记自个儿的任务,便深呼一口气,慢慢朝那兔子的方向走去。


    捕猎对他而言不难,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秦香絮要这兔子,显然不是为了要兔子尸身的,他要把它完好无损的带回来,这有点难度。


    那兔子耳朵一颤,听到了危险来临的动静,当即双腿一蹬,呲溜地就跑了。


    柳相闻眯了眯眼,将箭矢对准它奔去的方向,一个松手,箭矢便寒光一闪,呼啸着朝兔子而去。


    他当然不是为了断那兔子的腿,他只是借此将它从开阔的草地,逐渐逼到一个狭窄的地方。


    柳相闻花了点时间才抓到这兔子,抓到时他仔细检查一番,确保兔子没有伤到任何地方,还是玉雪可爱的模样,才终于松口气。


    秦香絮不知到了哪里歇息,没在原来的位置上,柳相闻带着兔子回去,却在半路上被个小姑娘拦住了。


    小姑娘长得标致,粉妆玉砌的脸,才几岁光景,就隐隐有了日后的倾城之姿,外加衣着光鲜,质地上乘,便知是哪户大官家的女儿。


    柳相闻虽不是那等溜须拍马之徒,但他也明白与人交往不树敌的道理,所以被拦了也不生气,只和煦笑道:“你拦我做什么?”


    沈玲珑没见过兔子,只觉得这白而柔软的小东西,真是可爱到极点去,便想再仔细看看。


    柳相闻看出了她的意思,便将怀中的兔子朝她去了去。


    沈玲珑伸手一摸,果然是又软又暖和,愈发觉得兔子可爱,不忍松手,就央求道:“你不能将这送给我吗?”


    柳相闻眉目含笑,说的却是拒绝的话:“不可以。”


    沈玲珑长这么大,还从未有得不到的东西,就又道:“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无关钱的事,不过是我早已有了送的人而已。”柳相闻说。


    沈玲珑看看他怀中柔软的小东西,还是不肯罢休,就差遣着身边的张禀山道:“你去把爹爹喊来!”


    柳相闻原先很好奇她的爹爹是谁,但等沈鹤知真的过来后,就觉得那份好奇多余,这样容色动人的孩子,非沈鹤知所不能有。


    他看着沈玲珑不禁想,他自己长得也不差,若与公主结合,是否也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


    这念头只出现一刹那,柳相闻瞬间就清醒过来,他怎可在心里头意淫公主,着实是罪过。


    他面色一赧。


    来的路上,马车就跟摇篮似的把沈玲珑晃睡着了,沈鹤知未去管,任由她睡,所以她这会儿才醒,从营帐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到沈鹤知身边,便已碰上柳相闻。


    沈鹤知看着柳相闻,启唇道:“还望柳公子割爱。”


    嗓音落玉般动听,态度亦蔼然。


    若不是为了沈玲珑,他鲜有这样近乎请求的姿态,起码文武百官中未有一人得见。


    柳相闻自然知晓若能将这兔子赠予沈玲珑,可让沈鹤知欠他人情,如此一个旁人苦思不得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他跟前。


    但他却还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利落道:“要让大人失望了,此兔已有主。”


    为避免沈鹤知再多说什么,他很快就接声道:“在下还有事,便先走了。”


    柳相闻的身影很快就越变越小。


    沈玲珑沮丧地低下头,默默地钻进了沈鹤知怀里。


    沈鹤知叹口气,伸出玉白的手指抚


    了抚她脊背,安慰道:“不过是个兔子,要抓有什么难?”


    只是要费些时间,不如从柳相闻手中直拿来得快而已。


    沈玲珑犟得很:“我就只要那个兔子,旁的我都不要。”


    她生平几乎没被人拒过,想要的东西没得到手,自然是难过交加,愈发不肯罢休了。


    沈鹤知静默地将她的沮丧失落看在眼中,一时未有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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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香絮在柳相闻走后,在原地站了会儿,觉着累,便回了营帐歇息,这会儿才出来,到了条小河边,打量着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那些窜动游弋的小鱼。


    柳相闻终于找到人,将兔子递到她怀中。


    秦香絮走在他身侧,边顺着兔子毛,边往营地走。


    柳相闻见她眉眼弯弯,心里就像是被人塞了团蜜糖似的,甜的要渗入骨髓,就有些傻气地跟着笑。


    或许是因为山野风大,抑或者是秦香絮今日确吹了十足的风,她在回去的路上,没忍住,轻轻地咳嗽两下。


    柳相闻似乎早有准备,出声朝身后的家奴道:“还不将披风拿给公主?”


    秦香絮有些意外:“你竟准备了这些?”


    柳相闻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说不出什么动人情肠的话,便只好以行动做表。


    他从家奴手中接过那披风,正欲披到秦香絮身上。


    这本是段水到渠成的佳话,但却有人蓄意打搅。


    沈玲珑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秦香絮跟前,问她要兔子摸。


    秦香絮本就不是小气的性子,何况向她讨要的人还是沈玲珑,当下毫不犹豫,便把兔子给了出去。


    沈玲珑高兴到小脸泛红,不停地用软嫩的小手抚摸着兔子皮毛,感受着它的柔软。


    柳相闻手上还捏着披风,他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因着沈玲珑的贸然出现,有些消散的迹象。


    但他旋即想起母亲的教导,便咬了咬后槽牙,打算不看秦香絮,一鼓作气地给她披上去。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另有一只手摁耐住了他。


    柳相闻抬头去看,沈鹤知仍旧满眼淡漠,纵有万般事也浑不在乎的模样。


    那他手腕上强硬的力道又是怎么回事?


    沈鹤知面上挂着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问道:“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第40章 第40章射箭


    柳相闻原本就不多的勇气,如今被沈鹤知这样一说,真是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公主受伤,或是别的缘故,他或许还能说一句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但如今公主完好无损,家仆侍从都在,而他与公主之间也没有婚约或是打小相伴的情分,由他予公主披风,确实是有些逾矩了。


    若公主对他有情分,这些都能当成无伤大雅的小情趣,但柳相闻深知秦香絮对他无意,至少目前没有。


    因而沈鹤知此话一出,他便再没有脸揪着那披风不放,转而交给双儿道:“麻烦了。”


    双儿没有他那样多的心思,接过披风就披到了秦香絮身上。


    沈鹤知看着柳相闻面上的局促不安,顿感无味地转过视线。


    原先听秦香絮说要赴柳相闻的约时,他还起过猜疑,觉得是否是柳家想借着公主拾级而上,顺势入二皇子阵营。


    如今看来,全非如此,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一点子儿女情长罢了。


    其实若在平日,沈鹤知倒是不会小心眼到这般地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没有什么破坏人姻缘的恶趣味,不过是因着沈玲珑。


    女儿那样沮丧低落,这边却你来我往的郎有情妾有意起来,他作为父亲,怎能做到视而不见。


    便开口阻了柳相闻的小心思。


    他自认这举动没什么不妥,也对得起柳相闻,纵然阻拦,他的心上人还是穿着披风了不是。


    沈鹤知只是想给柳相闻找点不自在,对秦香絮倒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他觉得举动无不妥,可落在旁人眼里,却全变了味道。


    那些没跟柳相闻、沈鹤知分到一组的官家小姐,本就时时注意着二人的动态,眼下这一出出来,瞬间激起千层浪。


    “呀,这不是二男争一女的戏码吗?”


    “嘘,你可小声点说吧,哪家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方才那一幕你不曾看见?柳公子不过是想给公主披披风而已,沈大人情绪涌动,竟不管不顾地直接伸手去拦了,这不是争抢是什么?”


    或许是被同伴说服,原先那道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许是吧,我瞧着也有点像”


    “你觉着公主会选谁?”


    “选沈大人吧。”


    “嚯,怎的柳公子就这样不如沈大人,你竟然如此快就做出抉择,我可是想了好一阵都没想出该选谁呢。”


    倒不是柳相闻不如沈鹤知,相反,在她眼里反而是觉得柳相闻更好,沈鹤知冷冰冰的不好相与,柳相闻可亲近些,所以就盼着公主将沈大人择走,这样她的柳公子就能留着了。


    可这样的话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说,她也羞于袒露心迹,那官家女儿就顺着同伴的话接下去:“沈大人那样好,公主选他又如何呢。”


    同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就跟着道:“确如此。”


    两人嬉嬉笑笑地谈论。


    柳玄灵却根本笑不出来,原本她见公主与弟弟一组,还以为是天可怜见,想要成全她那个笨弟弟,所以纵然跟讨厌的沈鹤知一组,她也忍着不喜没怎么发作。


    但如今她却不能坐以待毙了,之前沈鹤知送女求荣的事还历历在目,若她不做些什么,心思单纯的弟弟可就真要败给他去。


    想了就要做,柳玄灵也跟着凑了过去。


    秦香絮身边原本除了侍从空无一人,如今倒是热闹,人跟兔子都有了。


    不过见柳玄灵来,她也无甚意外,毕竟柳玄灵心悦沈鹤知之外,还与他一组,自然是他在哪儿,她便在哪儿了。


    思及此,秦香絮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拉远与沈鹤知的距离,很好,她为他们留足了空间。


    柳玄灵过来,柳相闻倒成了最惊讶的那个人,问道:“姐姐,你来做什么?”


    柳玄灵当然不能说是为了他这个傻蛋来的,只能装模作样道:“来了猎场总不能空手而归,虽然我拔不得头筹,但落后总归是不好,便来此,想问问沈大人打算何时动身。”


    每对分好组的人身边,都跟着秦景派来的两个侍卫,负责记数,刚才柳相闻抓到一只兔子时,其中一个侍卫便已经掏出册子记下了。


    柳家姐弟无意魁首,但他们好歹是柳同怀的后代,若真沦落到下游去,不光是他们惭愧,柳同怀面上也无光。


    所以别的官家子能摸鱼赏游,他们却是不能的,即便要玩,也得先保证猎到足够的猎物,使他们不落入下游才可。


    面对柳玄灵的提问,沈鹤知只微微蹙眉:“怕是要叫柳小姐失望,臣不善骑射。”


    云天浩荡之下,他长身玉立,日光描摹着他精致的容颜,端的便是一副文弱文臣的模样。


    兼之肤色细腻雪白,眉眼柔顺,便更不似那能骑马纵箭之人。


    柳玄灵本来也没指望他,她来此只是想找个借口支开沈鹤知,不叫他搅扰弟弟的好事而已,如今见他这样说,便道:“那沈大人便跟在我身后吧。”


    她说完欲走,但沈鹤知却还留在原地未动,便疑问道:“大人何故不走。”


    沈鹤知的眸子落在激动的沈玲珑上,他朝柳玄灵道:“小女顽劣,离不开臣。”


    沈玲珑个子矮,混迹在人群中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去,若不是沈鹤知出声提醒,柳玄灵还真不曾注意到,等注意到了,不免也生出些无奈。


    当年柳同怀戍守边疆,她又何尝不曾体会过与至亲分离的哀愁  ,而沈玲珑甚至比当时的她还要小,本就是离不开亲长的年纪,她更加不好强行带走沈鹤知,就只能一时作罢。


    柳玄灵退而求其次,选择待在沈鹤知身边,时时看着他,以免他有什么异动。


    一开始,秦香絮见沈鹤知跟柳玄灵加入,还有些心虚来着,毕竟别人都是两两成对,他们这边四人,虽有两个不通骑射,但也难免要被人说一句。


    等她看到周围已有人有样学样地四人结伴时,这股子心虚才淡去。


    沈玲珑俨然已经把兔子当成了珍宝,不停地摸着,还朝沈鹤知举了举,问道:“爹爹,它好看吗?”


    沈鹤知对兔子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女儿喜欢,他也就能喜欢,便随声附和:“嗯,好看。”


    他们二人说话时,秦香絮便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柳玄灵当然不能任由她就这样注视着沈鹤知,就提议道:“公主会射箭吗?”


    秦香絮很快摇头:“不会。”


    她连不怎么费气力的女红都不学,遑论骑射这些苦累的东西。


    想到女红,她又想起来她那个鸭子香囊,算上今日的兔子,柳相闻算是给她送了两次礼,她好像确实该回点东西。


    但秦香絮想到鸭子香囊,就有些心事重重,那玩意儿真能送吗,感觉送出去,不光是她,柳相闻也会跟着丢脸吧。


    默默注视着秦香絮的柳玄灵,见她面色突然有些不好,以为是骑射的事惹了公主不快,立马找补道:“不会也不要紧的,学起来容易得很,一教就还能会。”


    她说着看向柳相闻,希望他能主动开口,提教导秦香絮的事。


    但柳相闻经刚才一役,志气早就偃旗息鼓,对上柳玄灵的眼神,也只是抿了抿唇,有些丧气道:“还请姐姐教导公主。”


    柳玄灵只能在心中暗暗跺脚,面上还是柔和亲切的笑,“那便由我来教公主吧。”


    秦香絮被她带到了处开阔的地方,然后伸手接过了一把弓,她本以为弓看上去轻巧轻便,拿起来也定然如此,谁料等弓真到了手里,分量却沉甸甸的。


    柳玄灵在前给她演示好动作,出声道:“如此将箭矢对准方向,便能一箭即中。”


    她话音刚落,离弦之箭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携着凛冽的破空风声,瞬间射中空中飘落的一片叶,箭矢最终带着落叶牢牢地刻在树干之上,余威甚至撼动树体,惊掠窠中鸟雀。


    “好厉害。”秦香絮情不自禁地拍手。


    柳玄灵将手放下,看也未看那树干一眼,只是高昂着下巴,对她的箭术很是骄傲自信。


    不过这自信倒不令人厌烦,扪心自问,若秦香絮如她这般精通射艺,哪里会只昂着下巴,只怕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柳玄灵出了风头,却也不忘把弟弟拉出来,说道:“我这才哪儿到哪儿,相闻才厉害,他甚至能闭目射箭。”


    秦香絮惊讶了,朝柳相闻看去,问道:“果真?”


    这样只在话本中出现过的事,竟是真实存在的。


    柳相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承认道:“是。”


    “那你快给我看看。”秦香絮说。


    于此,柳相闻便弯弓搭箭,朝秦香絮道:“让公主见笑了。”


    但与他话中的谦卑不同,柳相闻的射术精妙至极,纵然是闭着眼,他的箭矢也仿佛长了眼睛般,准确地找到目标,然后瞬间贯穿,力道之大,以至于入木三寸。


    秦香絮惊讶地都要说不话来了。


    柳玄灵见状,很得意地朝身后看,想看看沈鹤知见到弟弟神技后会是如何反应。


    沈鹤知不知什么时候唤人端来了茶盏桌椅,在他们三人练习箭术之时,他早就慵懒坐着,时不时品口热茶。


    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模糊看去更有种不似真人的神清骨秀,像是清冷天上仙,一朝不慎入凡间。


    他们在这儿苦兮兮地练箭,他居然悠闲地品起茶来了。


    柳玄灵不服,便出声问道:“沈大人觉得舍弟这手射艺如何?”


    沈鹤知睫羽微动,他抬起那双光华万千的眸子,随意看了两眼,品评道:“不过如此。”


    秦香絮开口为柳相闻说话:“这样厉害的本事,怎么会——”


    沈鹤知淡淡道:“兵士上战场,也要闭目射箭不成?与敌人血战之际,若有闭目的功夫,只怕早已青锋入项,颈血狂喷,便即倒毙了。”


    他用手轻支着下巴,对上秦香絮的眼,“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公主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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