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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醉酒


    两杯被伪装成果汁的烈酒下肚,妹宝体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醉。


    醉后的脑子晕晕沉沉的,整个人像被拧了下的手帕,有种紧皱的情绪,等酒劲彻底散至五脏六腑、脑袋四肢,这情绪被掸开了,却又袭来一种水分未及蒸发的潮湿和沉重,甚至连半梦半醒的临界点都不清楚,就忽然断片睡了过去。


    醒来时,寂无人声。


    妹宝揉揉眼皮,往身边看,一眼便望到了窗外的皎月。


    硕大一轮,白出了雾蒙蒙的光晕。


    她伸手摸摸梁鹤深的位置,凉凉的,覆盖其上的被子很整洁,像是没有被动过。


    去哪儿了?妹宝困得不行,侧脸,又往浴室方向看。


    该不是她发酒疯,把梁鹤深吓跑了吧?这个想法让她清醒几分,勉强撑起上半身,摁亮床头灯的一刹,惺忪眼眸被闪了下,她又揉了揉,勉强向着黑黢黢的地方看去,轻唤了声世叔。


    无人应。


    妹宝又倒下,重新缩回被窝里,眼皮挂了千斤坠,睫毛涂了辣椒油,睁眼的动作坚持不了几秒,她闭上眼。


    怪让人在意的。妹宝眼睛睁不开,但脑子却活起来,她不是浅眠的那类人,一觉睡到大天亮是常态,但偶尔也会醒来,每次醒来,都在梁鹤深的怀里,从未有过例外。


    脑子里开始回放醉前的细节——没有任何有效信息,但妹宝一个激灵,眼睛瞪圆坐起来,侧了脸往梁鹤深那边的床头柜看。


    ——赫然立着一高一矮两条假肢。


    这下瞌睡彻底没了。


    妹宝利落掀被下床,一盏一盏摁亮灯光,一声一声呼唤“世叔?”,她先在主卧找,然后沿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整个三楼都找了个遍,又去二楼找,等找到一楼时,一颗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晚宴没有陪着他身边,难道有人为难他了?


    妹宝的担忧持续了不过几分钟,转念就想起他那些自傲的台词,在她看来,梁鹤深性情温润,为人谦和,她的确没见过他狂怒暴躁的模样,但他绝非任人宰割的软弱之辈,他为难别人还差不多吧?


    但整个别墅主屋都找遍了,妹宝也没找到梁鹤深。


    杨雯为了避嫌,并不夜宿梁宅,南苑小榭有全天候的巡逻服务,从未出过安全事故,甚至当初梁鹤深趁夜在泳池自杀,也是保安巡逻发现了端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宅里内外的安保系统也是顶级,所以自从萧晓洋离开后,梁宅除了梁鹤深和妹宝,夜里就没有别人了。


    但是,他不至于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偌大的别墅里吧?


    妹宝盯着别墅那道大门,脚步有些踟蹰。


    不知上一位屋主出于什么考虑,把主屋通往地下室的路封上了,梁鹤深接过来后,也没改动这一点,所以主屋并不连接地下室,要么从车库进,要么从佣人那栋楼下去。


    妹宝纠结犹豫了会儿,还是回卧室揣上手机,披了件羽绒服,再去狗别墅把阿黄叫醒,牵着它一起走了出去。


    北方的冬季有种与世隔绝的冷冽,风刮着脸颊,又钻进颈窝。


    妹宝微一瑟缩,加快了脚步。


    路过车库,妹宝不太敢往车里细看——李银泽带她看过不少恐怖片,她又想起之前停电时,自己那些僵尸阿飘的糊涂话,此时此刻怕得不行。


    万幸有阿黄在!狗壮怂人胆。


    地下室除了车库,就只有杂物间和酒窖,两个地方都很大,杂物间还特别乱,堆的物件八百年用不上一次,梁鹤深从前规定过一个月至少整理一次,但他规定了又从来不检查,所以规定就只是规定而已,眼下看


    着,像是很久没有认真打理过了。


    甚至还坏了一盏灯,忽闪忽闪的,闪得这地方异常恐怖,妹宝壮着胆子走进去半步,手握着门把都在颤抖,轻轻叫了声,回应她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和厚重的尘灰味道,她赶紧合门撤退。


    酒窖门打开,浓烈的酒香立刻铺面而来。


    阮家也有酒窖,味道没有这般浓烈。


    妹宝忽然更加害怕,但这次不是怕僵尸阿飘了,怕什么?说不清楚,这是最后一个她没有找过的地方,如果梁鹤深不在?又如果他在?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他在还是不在。


    阿黄嗅着这刺鼻味道,吼了一声,妹宝勒令它在门口坐好,然后摁亮一盏灯,顺着酒味走进去。


    ——满目狼藉。


    一路,红酒架是歪的,高处的酒瓶是倒的,低处的藏酒被胡乱打开,就像是遭了劫匪般,令人骇然。


    走过这片狼藉之地,妹宝先看到的是一地深色碎玻璃,铺洒在浸一地的红酒中,雪白的地砖被染成了复古红,边缘似透明,呈现优雅的淡紫调。


    视线尽头,靠墙坐着一个人,穿睡袍,胸口微敞,低垂着头,似醉非醉。


    他盘曲左腿,只剩了半截的右腿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酒,有流泻而出的,乱七八糟洒了一地,他放任裸露的残肢泡进酒里,睡袍没将残端遮挡严实,那条狰狞蜈蚣疤明晃晃地敞在眼前。


    妹宝承认,那一刻她怕极了。


    狗吠震耳,冷白灯光挥洒而下,又有脚步声缓缓而至,这醉鬼似乎从黑暗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她,眼神熏醉而迷离。


    半晌,梁鹤深扯了下唇,轻唤:“妹宝啊。”


    这温柔的一声,就像一根头发丝儿,飘过、落下,却尖锐地扎进了心,疼得妹宝怔愣了几秒,等回神,才小心绕开碎玻璃,走去他身边。


    地下室泛着阴森森的冷,凌乱的醉意、无情的白光,更加剧了这种砭骨寒意,妹宝摘下羽绒服披去他身上,他皱眉闹别扭,又摘下来还给她,两人拉扯起来,梁鹤深手劲大,妹宝告败,她拽着羽绒服哽咽开口:“世叔,您怎么了?”


    “我没事啊。”他回答。


    一开口,又是一阵浓郁的酒味扑过来,妹宝不由得皱眉。


    低头再看他腿边:红酒、白酒、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朗姆酒……看得她心惊胆寒,他就像一时兴起,要把这窖里的藏酒全部喝一遍。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您怎么来的这里啊?”问完,妹宝就后悔了。


    他能怎么过来?他是能飞过来,还是能走过来?


    梁鹤深莞尔抬起手,揉揉她的头:“我走、啊不!我爬、我爬过来的。”


    他抬起他漂亮的手指,一节一节的,修长、洁白,食指中指一上一下动起来,笑盈盈地给她演示:“我一阶、一阶一阶……往下爬,爬下来的。”


    “我没有搭电梯哦!”


    妹宝呼吸都僵住,心疼得受不了。


    梁鹤深笑着说着,眼眶就湿透了,无声地滑下一行泪,委屈地开口:“妹宝,我没有……”


    妹宝捧起他的脸,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没有搭电梯,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做什么都很厉害的,没关系的阿深,没关系的。可你怎么突然喝那么多酒?还混着乱喝,会胃疼的。”


    梁鹤深一把捉住她的手,露出麻木茫然的一个笑:“胃不疼。”


    他捉着她的手贴去心脏,慢吞吞地说:“只心疼。”


    梁鹤深喝酒不上脸,除了眼神醉醺醺,整张脸都瞧不出异常,他说话还特别清晰,一字一句咬得那样温柔、平静,妹宝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


    “为什么会心疼?”妹宝忍住疯涌而上的泪意,顺着他的话去问,“有人欺负你了吗?”


    可梁鹤深却松开手,又倚回墙上,不说话了。


    他视线低垂,呼吸平稳,只有眼泪慢慢往下淌,没有任何声音。


    妹宝因此确定,他是醉了的。


    两人静静待了会儿,妹宝忍不住眼泪,可这样待下去,除了闷痛的窒息感,还冷,她伸手去拽他:“回去吧世叔,地下室多凉啊,这么待下去会感冒的。”


    梁鹤深纹丝不动,只是死气沉沉地眨了眨眼。


    妹宝在想,要怎么把他弄回去,抱?可能抱不动,那么背呢?她转过身去,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放。


    梁鹤深又似梦中惊醒,猛地挣开她的手,手臂揽过来,强硬拥她入怀。


    脊背紧贴胸膛,滚烫呼吸抚在后肩,湿湿热热的,一寸一寸浸透,逐渐蔓延出火烧的辛辣滋味,往上一点的肩头,很快湿了一片。


    浓烈酒味升腾着,几乎是闻一闻,就会让人醉。


    她或许是真的醉了。


    这个角度,看不到梁鹤深的脸,只能看到他紧紧绕在腰腹处的两条手臂,青色脉络蜿蜒在洁净白皙的皮肤上,清瘦,但格外有劲。


    妹宝在腰间,找到他握在上面的两只手,掌心覆盖手背,摩挲着那一节节凸起的冰凉骨骼,聊做安慰。


    “我没有……”梁鹤深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而潮湿,“我没有把你、把你当宠物。”


    妹宝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闻言,一头雾水。


    他忽就哭出声来,让妹宝心下一惊,更慌张无措。


    “我也不会拴住你。”梁鹤深咬咬牙,赌咒发誓的口吻,却像是在威逼自己,“我怎么会拴住你?你想飞多高多远,我就会帮你飞多高多远……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啊,我一直都在默默等你啊!”


    妹宝转过头,试图挣扎:“世叔,您到底在说什么?”


    梁鹤深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距离太近,彼此都有些虚化,他却没有后退,也没有把她推开,只是腾出一条手臂来,抬掌,虎口托着她的下巴,两指自然而然捏住她的脸颊,力度稍重,捏得妹宝嘟起嘴巴来。


    他看她这个样子,萌萌的,又傻乎乎的,恼火挣扎不开就只能蹙着两条秀气的眉,一只手猫爪一样,软软扒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完全收起了锋芒。


    她怎么会那么乖?梁鹤深不由得笑了下。


    于是,此情此景,说不出的怪异。


    那双漂亮眼里裹着泪光,因此好像更加明亮,他温温柔柔地撒娇:“老婆,我想抱抱你。”


    第62章 第62章吻很深的那种


    妹宝立刻在他怀里转过身,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跨到他腿上,摊开双臂抱住他:“给你抱,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梁鹤深紧紧抱住她,两人这么奇怪相拥,分开后,他又得寸进尺地说:“我还想吻你。”


    “吻!”妹宝毫不犹豫。


    “吻很深的那种哦,吻得你喘不过气的那种哦!”梁鹤深友好地提醒她,眼尾勾出薄弧,泛着一层淡而温暖的红。


    “当然!”妹宝摩挲着他的唇瓣,眼泪不受控,潺潺往下,“我是你的,你想抱就抱,想吻就吻,想要就要。”


    “不是你说的吗?我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你的了。”


    梁鹤深眼眶又红了一片,他低头吻下来,由浅入深,舌尖冲破齿关后,忽然就失控了,他捧着她的后脑勺往下,呼吸越来越粗重、急促,妹宝也的确被他这个发泄般的吻逼得喘不过气,甚至有点痛。


    冬日的冷寂被这个深吻彻底拨乱了节奏,疾风卷着热浪而来,与此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滚去妹宝的脸颊上,是一场暴雨啊。


    无声,却在妹宝心里,炸响一片震天撼地的滚滚惊雷。


    护在腰上的大掌绷起青筋,试图冲破衣衫往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阻挡,他好烦好暴躁,从未如此过,妹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想配合他,上身支起来刚想把裙摆扯上去脱掉,却被梁鹤深一手束住。


    刺啦一声——


    这条真丝睡裙从连接线处被扯烂,一直烂到根部,坦荡白皙的皮肤刺激五感,刺激肾上腺素,大掌紧绷着,妹宝吃痛,颤抖一下,他却


    更加兴奋,变态一样,还弯起眸,下流又可耻地笑。


    妹宝是想配合他,但醉鬼失去分寸,她真是忍无可忍,于是搡他的肩膀:“疼!世叔。”


    动作停住,梁鹤深很短暂地醒了下,然后拉耸嘴巴,可怜巴巴地问:“不喜欢吗?”


    妹宝苦着脸摇摇头。


    他于是咬住嘴唇,很快浸出鲜血。


    “别!”妹宝指腹摁到他的唇上,用力阻止他这种自残的动作。


    梁鹤深顺势带着她倒在地上,拽来羽绒服,垫在底下。


    然而,他都醉成这幅神经兮兮的鬼样子了,有些事情是有心无力的,他急得发抖,嘴唇往下撇,就像马上要嚎啕大哭出来。


    妹宝连忙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你有多厉害。”


    梁鹤深急赤白脸地努力好久,还是不行,最后终于放弃,但更委屈了,哭唧唧地抱着她:“对不起老婆,我……我今晚状态不对,我明天补给你好不好?”


    妹宝:“……”


    看他这癫极了的表现,妹宝断定他第二天会忘记一切。


    ——如果忘不掉,以他那个脾气,怕是势必要去死一死了。


    这么折腾一番后,她心疼的感觉散了一半,现在只觉得超级无奈:“没事的没事的,补不补都可以。”


    “不可以!我肯定补!我牢牢记着!”梁鹤深在她胸口蹭掉眼泪,像阿黄一样拱了拱,又说,“戒指我也记着的,我没有忘记。”


    “等你长大……别人有的,我都给你……不是不是,我错了,我错了!其实不用等你长大,我马上给你好不好?”


    “……嗯嗯。”妹宝马马虎虎应着,“好好好,那你要给我买个超级大的钻戒哦。”


    梁鹤深松开手,温声说好的。


    妹宝觉得他好像是清醒了,然而下一秒,他又不由分说吻过来——没完没了了?


    她咬了他一口,又把他推开,梁鹤深这会儿是真的酒精完全上头,浑身虚软力竭,被轻轻一推,就翻身躺平了,迷蒙双眼要闭不闭的,那模样,明显已经坚持不住了。


    但他往碎玻璃的方向躺,冷不丁地把妹宝吓一跳,又赶紧摸过去看他有没有伤到。


    结果这醉鬼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拽着她手腕把她摁进怀里,死死摁着不撒手,妹宝趴他胸膛,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落下,梁鹤深抓着她的手,将其重重摁在了自己的残端,强迫她去感受那种残忍恐怖滋味,妹宝的心啊,陡然被冰砸得闷响一声,荡出此起彼伏的、无休无止的,冻到干裂粉碎快没了知觉的痛。


    头顶,他声色沉哑,像自言自语。


    “我真的可以拿这样残缺丑陋的自己,束缚你那么美好的一生吗?”


    妹宝抬起头,看见他紧紧闭上了眼,眼泪顺着眼尾那条线,滑向了耳边,那两瓣薄唇泛着一层无助而哀痛的白,轻轻碰了碰。


    “你走吧,妹宝。”-


    走哪儿去?


    都说酒后吐真言,狗男人说了什么狼心狗肺的话?


    妹宝一时都顾不得这句话因何而来,她在这大冷天陪他挨冻,还温声软语哄着他,他又要抱又要亲又要要,她对他千依百顺,结果他让她走?


    怒火攻心下,妹宝直截了当摊开手掌,以吃奶的劲儿挥去他脸上,赏了他一记大嘴巴子。


    ——还是这辈子头一次。


    赏完,妹宝懵住了,梁鹤深也懵住了。


    她翻身坐起,落荒而逃,还没逃出酒窖大门,想到他还泡在酒里,这么泡一晚上,不死也要腌入味,于心不忍又折返——狗男人已经彻底睡着,还响起一串不轻不重的呼噜声。


    妹宝:“……”-


    第二天是周六,梁鹤深一觉睡到了中午。


    落地窗拉起白纱帘,日光被稀释后,投来淡薄的一片,他勉强睁开双眼,一瞬,又闭上——疼!眼皮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钢针扎过,火辣刺痛,他抬指揉了揉,再挣扎着坐起。


    躺着不觉得,一坐起来,脑子就像浆糊搅拌动荡,简直头疼欲裂,他又使劲摁了摁太阳穴。


    稍得缓解后,梁鹤深才扫向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等等!他在床上?他怎么回到床上的?


    梁鹤深皱眉垂眸,仔细想了想昨晚的经历:周凛帮他把妹宝背回家,他给妹宝换了睡裙,擦了身子,然后他自己去洗漱,夜里辗转反侧,莫名其妙——其实不是莫名其妙,就是烦!特别烦!内心很慌,若有似无的害怕,一阵一阵的,搅他不得安宁。


    他想喝酒。


    于是去酒窖,本来是想穿假肢走下去的,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穿?


    大概是有点自暴自弃吧!也试图认清自己。


    年龄大,还重度残疾,失去假肢,连站都站不起来,别说秦淮远,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把他比下去,他能给妹宝什么?他能给妹宝很多很多的钱,但她不需要,他也能给妹宝很多很多的爱,但她也不缺爱。


    梁鹤深突然懵了,他找不到能把妹宝留在身边的理由。


    总之绝了,他竟然是爬去酒窖的,结果,因为够不到高处的红酒而略微生气,那倒也罢,妹宝还在主屋睡着,他根本没想喝得烂醉如泥,所以就开了底下一层的酒坛。


    梁鹤深不是好酒之徒,酒窖里的大部分藏酒都是人情往来的礼物,有他准备来送给别人的,也有别人送给他的。


    总而言之,他并不清楚这些酒的好赖。


    然后……


    他喝醉了?怎么喝醉的?


    记忆变得像万花筒,眼花缭乱的,转起来,更让他晕。


    梁鹤深握起拳头,敲敲脑壳,眼前浮现出一些零碎片段。


    首先,他因为够不到高处的红酒,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于是……掀翻了一排红酒架,好像,酒瓶砸得稀里哗啦时,他还很开心,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并非一无是处。


    接着,他好像喝了些乱七八糟的酒,倒不是想喝,就是随机挑到的某些酒辛辣呛喉,沾一口,就让人呸之不及——但不影响它后劲巨大。


    最后,他好像抱着酒坛,叫了“妹宝”?叫了“老婆”?


    ……甚至,梁鹤深头皮都麻了下,立刻掀开被子,瞄一眼无精打采的小兄弟。


    恐怖的画面浮于脑海,他忍不住吞咽了下……


    他喝醉了竟然会癫到这种地步吗?!


    梁鹤深只在少年时期醉过一次,据说深更半夜,他抓了一只空酒瓶,爬上了红谷巷最高的那棵树,去唱西游记主题曲,但他天生音感就差,记不住旋律,所以一直在重复高/潮片段,最后是消防队员赶来,把他拎了下来。


    因为醉后表现过于离谱,程奚音、周郁,连姚宁悦都勒令他这辈子千万别再喝醉,所以,他此后都极有分寸,只在不得已的场合浅酌几口,再也没醉过了。


    眼下,好像没什么异常?难道他昨晚的确是自己爬回来的?


    ——妹宝一旦睡着,就像被点穴封印了,除了新婚那夜,他没见她哪次能彻底醒来,所以,梁鹤深完全不担心他去喝酒,会被她逮住。


    梁鹤深揉揉眼皮,翻身下床,捞来假肢穿上,再摸到手机看时间。


    往常周末,妹宝都会去丁映工作室,现在又有了宝俊云苗,她更加匀不出空闲,微信打开,果然看见她的留言:世叔,我去工作室了,晚上要晚些回来!爱你哦mua~


    紧跟着一个猫头表情包,旁边斗大的一个“啵”字。


    梁鹤深莞尔一笑:他自己东想西想、杞人忧天,宝贝媳妇恐怕从未想过离开他,他这样患得患失、慌慌张张,反倒遭了情敌的道,险些被挑拨离间了。


    真是愚蠢!


    梁鹤深的心情,多云转晴,他嘴角挂着甜蜜微笑,慢悠悠走去浴室洗漱,先泼了把冷水,再抬头往镜子里瞅,眼睛眯薄,侧了下脸——怎么有几根手指印?这个尺寸……


    再摸摸额头,好像鼓起一个小山包了?


    “……”他很懵地眨了眨眼,思索半晌,最后决定闭紧嘴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昨夜,妹宝趁梁鹤深醉过去,千辛万苦把他背回了卧室,期间,摔过一次,又让他的额头砸在门框一次,那么大动静,他竟然没醒过来。


    终于把人搬回床上,妹宝在大冷天累出满头大汗,怕他感冒,她拧帕子给他搽身上残留的酒,怕他胃疼,她又找来药给他喂下,折腾到后半夜,妹宝睡不着了,一是没了瞌睡,二是怕他醉死,干脆睁着眼睛,守他到了天亮。


    早晨,妹宝跟杨雯交待了下,几乎是用逃的方式出了门。


    怕梁鹤深醒来什么都记得,也怕他只记得一


    些片段,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他那么聪明,她一旦开口,绝对会被他挖个真相大白!


    昨晚发生的一切,那简直是惨不忍睹,妹宝都替他尴尬了。


    这种事情,哪怕互相心知肚明,都要就此烂在肚子里。


    一整天,妹宝都在工作室里忙刺绣,武则天这个主题已经进行到一半,核心作品已经完成,届时,丁映会带主创团队前去澳大利亚谈合作,首站就在墨尔本,这条线有人牵头,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所以,丁映此行带上他们,无非是想练练徒弟们独当一面的能力。


    这一去,行程紧凑些,就是一周,行程宽裕些,就是半个月,眼下见着,丁映在工作之余,已经研究起了澳大利亚自由行攻略,妹宝觉得事情不简单,怕是一个月都回不来。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去。


    丁映走来身边,一边检查她的刺绣,一边说:“妹宝,这几天要记得把护照办下来哦,得准备签证事宜了。”


    妹宝立刻抬起头,乖巧地说好。


    ——啊,她不想去的!


    但或许,下意识的行为更能反应她本来的想法。


    下午工作结束,秦淮远弄来工作服和设备,两人一个扮成摄影师,一个扮成摄影师的小助理,去明星晚会。


    车上,秦淮远问:“还是谈姚宁悦吧?”


    妹宝怀疑了下自己的记忆,问:“不是谈江司甜吗?”


    ——两人头天晚上沟通了个寂寞,连目标对象都没确定。


    秦淮远本着尊重队友的心情说:“改谈江司甜的话,还没跟俊杰报备呢?”


    妹宝气鼓鼓地说:“我才是大股东呢,那一定要谈姚宁悦的话,让他来谈好啦?”


    “……”秦淮远不懂妹宝,在他放弃继承权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不再依附秦家,当然丁映作为他的恩师,被排除在外,可是妹宝不同,她应该没有这样的芥蒂。


    梁鹤深和姚宁悦那些八卦,圈内外知情之人并不多,但因为有秦戎征,秦淮远是知道其中奥妙的。


    找姚宁悦帮忙就是翻个嘴皮的事。


    梁鹤深年少轻狂,用秦戎征的话讲,那小子犯了羊癫疯,大手一挥,端了北城半数以上同流合污的奸佞,把经济格局都颠倒了下,捅了天大的篓子。


    那番风云下,所有人都对梁鹤深敬而远之,是姚宁悦那位小叔,拉了他一把,否则哪有他如今的风光无限,他受故人之恩,又受故人之托,对故人挚爱照顾有加,不惜背上一身污名,讲得是一个有恩必报、言出必行。


    昨夜那番话,秦淮远自认说得刻薄,也违心。


    梁鹤深,一个能让秦戎征都心服口服的人,又会差劲到哪里去?说到底,是在嫉妒他。


    秦淮远和妹宝到达晚会现场时,正好是明星们的红毯时间。


    这个阶段,不管名气大还是名气小,只要走了上去,就有摄像头如影随形,肯定没办法下手,入席后还要听主办方叽里呱啦演讲,然后开始影视大赏,颁奖、致辞,总之是一套挺繁琐无聊的流程。


    明星们大多时候是无事可做的,但因为耗时长,为了保证镜头前的状态,大家或会中途离席,去后台化妆间、休息室补妆,秦淮远打算蹲守这种时机。


    他搞来了两张工作证,方便两人行动,但也不至于能背着手像个大爷一样场内悠闲散步,两人既然伪装成了摄影师,就恪尽职守,真去充当了个摄影机位——也是为了盯住目标对象。


    为了保证舞台上的光效,舞台下的灯光就稍显黯淡,来宾很多,江司甜不是顶流巨星,去不了前三排黄金席位。


    妹宝觑着眼睛找:“看到人在哪儿了吗?”


    台下密集人脸,美得都大同小异,更何况有些明星改个妆相当于改一张脸,秦淮远用摄像头挨个去找,一顿好找:“还没,不过我看见你世叔那位姓冷的侄女儿了!”


    “啊?”妹宝惊讶,眼睛凑到摄像机的显示屏上去,“哪儿呢?小雨也来了?”


    “是她吧?”秦淮远挪了下摄像机,抬指点了下那个角落,轻触着放大了那张人脸。


    冷和雨所在的位置,绝对不起眼,她身边坐着的也都是些两人根本叫不出名字,也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十八线小明星,那个区域连光线都特别暗,衬得人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这意味着连摄影机位都不会分给他们。


    妹宝辨认了下,然后眨眨眼:“好像真是。”


    秦淮远点了下头:“晚会结束后还有晚宴,这次主办方邀请了好几位知名导演,她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法设法找来了入场券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妹宝意味深长地瞄他一眼,不满地嘟哝:“我们家小雨很优秀的好不好!又那么漂亮,主办方是压根不敢把她放在C位,不然把那群要上台领奖的大明星比下去了,多尴尬呀!”


    秦淮远略感无语:“……行吧。”他不再多话,挪回摄像机继续找目标对象。


    过了好久,妹宝在这黑黢黢的角落里,守得都瞌睡了,刚抬手揉了下眼睛,身边秦淮远扛着摄像机猛地站起来,喊了声:“妹宝,我看到江司甜了!她要离席了,快走!”


    “啊?”妹宝还没反应过来,被秦淮远拎住胳膊快步绕了出去。


    江司甜这样的咖位,还不足以分到一间独立休息室,她索性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洁净如新,里面空无一人,冷白的光线和瓷砖明亮晃眼,衬得这个地方格外宽敞,眼前,一整面墙的落地镜,里面映着一个好漂亮的女人。


    ——比平板窄窄的屏幕上看到的,更加清冷、高贵。


    江司甜身着无袖白色淡锦旗袍,满身以珍珠做点缀,长度及踝,臂弯慵懒悬着一条白色长绒披肩,又有专业化妆师量身打造妆容,本就绝艳的底子,因此像雪一般洁净清丽,更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雅感觉。


    她对镜袅袅婷婷而立,微躬了身,用豆沙红的唇釉徐徐往唇瓣上补妆,末了,上下嘴唇轻轻抿了抿,再转眸,看向妹宝。


    妹宝呆呆地、迟钝地朝她眨了下眼睛。


    “有事吗?”江司甜旋好口红盖子,微微一笑,主动询问。


    “那个我……”妹宝一时卡壳,倒不是她紧张了,而是她从江司甜的一颦一笑间,看到了一些来自梁鹤深的感觉,一种美而不自知的散漫,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练习过很多遍的自我介绍——我叫阮妹宝,是蜀绣传承人的弟子,同时也是宝俊云苗工作室的创始人,我们工作室目前刚起步吧啦吧啦,这次找您,是想与您商谈合作吧啦吧啦……诸如此类。


    话到嘴边,妹宝却决定把这些罗里吧嗦的台词舍弃,改成单


    刀直入:“我想耽误您几分钟,与您谈一项共赢的合作。”


    江司甜礼貌微笑,说:“不好意思,小妹妹,公司有规定,所有工作都要与经纪人对接,社交平台上有联系方式。”


    说完,她拢了拢披肩,抬步要走。


    妹宝拦住她:“您这套礼服固然漂亮,但却不是当季新款,甚至还是别的明星穿过的。”原本是想依照梁鹤深的建议,但眼下……妹宝决定随机应变,直接从晚礼服切入。


    江司甜愣了下,然后“噗嗤”一笑:“因为高端礼服,以我的知名度,还借不到呀,虽然别人穿过,但也干干净净的,至少不会出错。”


    “但您值得更好的,比如我们工作室为您独家定制的手工礼服,以非遗蜀绣为核心元素。”妹宝在她徐徐离开的脚步中,快速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向她展示几人的作品,以及工作室第一期概念作品“素冠荷鼎”。


    ——灵感恰是来自梁鹤深那盆价值不菲的花,也来自他本人。


    “您可以相信我们的手艺,提供给您的礼服绝对不会比您身上这件差。”


    江司甜淡淡扫过一眼,对这种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兴趣索然。


    “您见过这种花吗?”妹宝追问。


    江司甜又瞄了眼:“是荷花?”


    “不是,是兰花。”妹宝见她脚步放缓,便笑着说下去,“世上兰花千千万,它一株能卖到四百万!”


    或许是被这个价值惊住了,江司甜停住脚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妹宝又继续说:“因为昂贵,所以格外让人珍惜,兰花如此,服装如此,人也如此,您兢兢业业工作,积极参与扶贫,出道以来做了多少慈善,可是有人在乎吗?”


    “他们议论您的爱人和您的孩子,议论您资本上位又惨遭抛弃,议论您吸血残障人士消费公众爱心,今晚晚会结束,又继续议论您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他们看不到您身上的光芒,只看到您这些能够被他们用来戏弄的地方。”


    江司甜恬淡地弯了弯唇,很平静地说:“我问心无愧,所以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那您的爱人和孩子呢?”妹宝挡住她的去路,“您也不在意他们被人议论和轻视吗?”


    江司甜睫毛一晃,敛去笑容,垂眸扫了眼妹宝的工作牌:“阮小姐?您说了那么多,可有意识到,现在的你同样在议论我呢?”


    妹宝怔愣住,上下嘴皮碰了碰,无言以对。


    “抱歉。”江司甜微微躬身,绕过她要走。


    妹宝心下一急,又夺步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对不起,江小姐,是我失言了,但我是真心想和您合作,娱乐圈繁华、浮躁,您却始终视这些钱权虚名如浮云,这让我很敬佩。”


    “其实我并不追星,迄今为止不过跟着侄女看过您的一部配角戏,但我记得您的那个眼神,我相信您可以很好地诠释素冠荷鼎这一作品,所以,我不单是为您的热度来求的合作,也是为您的气质,您的品行为人,更是因为我知道,您不会介意我们工作室刚起步。”


    江司甜从她掌中抽出胳膊,抿了抿唇。


    这时候,门外又响起一串高跟鞋落地的清脆声,镜子里晃过两道肩并肩的纤细人影,两双美眸抬起,同样透过镜子打量她们。


    “江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妹宝低声询问。


    江司甜思索片刻,微作颔首。


    两人一起往外走,脚步尚未踏出卫生间的明亮区域,便听得里面两人窃窃私语。


    “你来的时候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


    “有个跛子守在走廊尽头呢,喏,就是她的老公。”


    “就是那个人啊?天啊!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明明星途璀璨,偏为一个跛子毁了。”


    江司甜脚步一顿,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险些摔倒,被妹宝眼疾手快扶住了:“您没事吧?”


    “没事,谢谢。”她笑了笑,清冷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


    妹宝看一眼她的高跟鞋,怕她再跌倒,于是虚扶着她的胳膊,平静而温声说:“江小姐,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先生也是残障人士,他的情况比您先生更糟糕。”


    “不瞒您说,那盆素冠荷鼎就是他养的,工作室的首期创作灵感也是从他身上而来,他在我眼中就是那盆高雅高贵的兰花,不染尘埃、谦贵端方,让人瞻仰爱慕,让人唯恐照顾不周,可这样美好的他,在别人眼中……”


    她没有办法继续这个话题,只能尴尬一笑,改口说:“我爱他,却不能指望别人也同样爱他,因为连我的家人都讨厌他,说他都这样了,不值得我爱,我能接受他的残缺,却接受不了他被人这样嫌弃。”


    江司甜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妹宝一眼,她脸上挂着纯粹而温柔的笑,不像是在编造“共鸣”,博取信赖。


    一条灯光通明的长廊即将走到尽头,再往前,便是晚会现场。


    妹宝抓着最后的机会说:“您说自己不在乎流言蜚语,那您的先生呢?他接受得了您被这样污蔑吗?”


    江司甜以为妹宝要说她,却没料到话锋一转,去说了自己的先生和她的先生。


    她眨了下眼,温柔豆沙红的唇瓣轻启,想说什么,又闭上。


    这边是女星休息区,严格控制男性入内,秦淮远被挡在了外面,言尽于此,江司甜若是再无动于衷,妹宝也无计可施了。


    走廊尽头,妹宝放了手,无意死缠烂打:“抱歉,江小姐,今日多有打扰,希望我刚才的无心之话,没有造成您的困扰。”


    “没关系的,你这样善解人意、温柔可爱,你先生一定会很幸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江司甜莞尔一笑,从她彬彬有礼的乖巧脸庞收回视线,拢了下披肩,往外走去。


    妹宝脚步停在原地,等那哒哒的高跟落地声走远,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终究是失败了。


    然而,那高跟鞋很快又回来,一尘不染的白鞋几乎融入了白瓷地板,点缀其上的珍珠和瓷砖反射而来的盈盈光芒齐齐闪耀在眼底。


    妹宝抬起头来,这次,江司甜的肩头披上了一件黑色大衣,修长、肩宽,很明显的男款,她递来手机,温和一笑:“刚才没有带上手机,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我很期待你们的素冠荷鼎,也相信你承诺的合作共赢。”


    第63章 第63章巴掌


    事情谈成了,妹宝反而傻眼了,她凭感觉走出休息区,秦淮远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走神了?我刚才看见江司甜找她的保镖拿了手机,又进去了。”


    “谈成了吗?”


    妹宝不答,只是下意识地开口:“那不是保镖,那是她的先生。”


    “啊?”秦淮远一脸莫名,挠挠后脑勺,“哦,我没注意,那事情谈成了吗?”


    妹宝终于缓过劲儿来,但还是懵逼地说:“成了。”


    秦淮远笑了笑:“成了不是好事吗?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妹宝眨了下眼,反射弧终于绕回来,随即露出狂喜的表情,握拳举高往上一蹦,大喊,“噢耶!”


    话落,又赶紧捂住嘴巴,饶是害羞地蹲回地上蜷缩起来,歇了会儿才抬起头,盈盈目光也跟着抬起来,对秦淮远说:“师兄,我做到了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这一系列小动作和那一嗓子浮夸的“噢耶”,把秦淮远吓得不轻,想跟她说冷静一点、稳重一点,但看她开心得手足无措、笑得那么天真明媚,他心情别提多愉悦,嘴角笑容根本压不住,甚至也在心底默默跟她一起喊了声“噢耶”,再弯腰下去把她扶起来,温柔说:“对,你做到了。”


    大功告成,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不少,两人准备换了工作服,又扮成来宾撤退。


    于是分头行动,妹宝刚找到一间无人的休息室,还没来得及解开纽扣,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本无意多管闲事,却听得一耳朵嘹亮的“冷小姐”,语气惊慌。


    冷小姐?哪个冷小姐?


    妹宝心下一惊,扔开衣服,开门径直出去。


    洁白走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闹哄哄的,她抓了个工作人员问情况。


    对方瞧她胸口别着工作牌,但又眼生,以为是临时工,便说:“是个小明星,但大有来头,我去找经理,你快去帮忙控场!千万别有照片和视频流出!”


    对方着急忙慌几句话,说完就要离开,妹宝又问了具体位置。


    一间宽敞的公用化妆间,如今人满为患,漫了一室的香水味浓郁得呛人,妹宝利用“职务之便”挤进去。


    落入眼底的是一地狼藉,


    中央有两波人对立拉扯,高跟踩在碎玻璃和白粉上,有人扯头发,有人扯礼裙,晚礼服本就浮夸暴露,这一拉扯,身陷战场的核心人员几乎是袒胸露ru的状态,难怪不敢让男保镖入内。


    争执的人声混在一起,又尖锐,听不明白事端因何而起,围聚起来的人皆是来看戏的,有十八线小明星,有赞助方工作人员,大概也有和妹宝、秦淮远一样浑水摸鱼进来的粉丝、狗仔,但都表情漠然无意站队,就这么幸灾乐祸看着。


    妹宝顾不了前因后果,目光在人群里梭巡,找到了围困其中、几乎孤立无援的冷和雨,惊愕至极,当即推开堵在面前的两堵人墙,夺步上前。


    扬起的巴掌狠狠往下,妹宝护着冷和雨往旁避让,但去路被拦截,避之不及,那一巴掌就砸在了她的侧脸,耳边轰响一声,被手掌刮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起来。


    可妹宝却顾不上自己,抬眸去瞧冷和雨,瞧见了她侧脸一道伤,破了皮的,鲜红得刺眼,她是演员,是明星,是个人都是知道脸蛋对演员、明星有多么重要。


    妹宝顿时怒火滔天,转身,毫不犹豫地还了一巴掌回去。


    “啪”的一声惊响,满室嘈杂按下暂停键。


    死寂。


    混乱场面中断好几秒,对方显然没料到工作人员会如此胆大,所以根本来不及躲避和反抗,就这么硬生生挨了一掌,此时,她一手捂着脸颊,一手伸着食指朝两人点啊点,瞪圆了漂亮而骄矜的双眼,嘴唇微张颤抖着:“你!你!”


    冷和雨懵了,妹宝也懵了,直到掌心的刺痛传达至大脑,她才意识到刚才挥下的那一掌,用了多大的力气,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心中一时有些惭愧。


    但,是对方先动手的啊!她以牙还牙而已,何错之有?


    妹宝豁出去了,下巴一抬眉毛一扬,把冷和雨抓去身后挡着,故作嚣张跋扈的姿态:“你什么你?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一圈人,堵着冷和雨和她的小助理。


    “哪来的下三滥!你是不想干了吗?”对方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台词,只能拿这样粗鄙的话来反击。


    “是你不想干了吧!还有你们!”妹宝叉起腰,环顾一圈,底气十足地说,“我可以报警的,今晚这事若是传出去,你们的演艺生涯就毁了!”


    对面一圈喽啰没了气焰,有意无意往后退了半步,这就显得带头的那位明星格外亮眼,围观人群不由得议论纷纷。


    可聚焦话题的人却不慌不忙,反而抱臂亭亭而立,傲慢得不可一世:“你知道我头上是谁吗?今日这事儿谁要敢传出去,我保证让她在圈内混不下去,还有你!”


    她越过妹宝去看冷和雨,恨恨咬牙,“和你!”


    此话一落,偌大的休息室再次鸦雀无声。


    冷和雨拽了拽妹宝的衣袖,低声说算了。


    妹宝回眸看她一眼,难以置信竟然有对傲娇大小姐恨铁不成钢的一天,简直是好气又好笑,她也的确是笑了声,再肆无忌惮回过头,直面对手:“你头上是谁啊?说出来让我瞻仰一下,我洗耳恭听。”


    “我们梁家的确小门小户,但也不至于畏首畏尾,若真是我招惹不起的,我给你磕头道歉可好?如若不是,请你向我们道歉!”


    妹宝搬出了梁家,若在商,北城应该不会有哪户豪门不礼让梁家三分,若在公,如今局势紧张,哪位不把名声看得比命重,怎么可能来招惹这样的丑闻?


    梁家?哪个梁家?对面怔愣了下,顿时哑然,支支吾吾抖不出话,却气急,冷锐目光往身后喽啰一扫,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到手的资源都不想要了吗?”


    闻声,人群中有人退至门口,悄悄锁上了房门,还有人缓缓摸出手机,镜头对准了妹宝三人。


    一系列小动作完成,对面更加有恃无恐,带头的女星环顾一圈,慢声说:“不至于为难各位,把手机交出来,检查过后自然就能离开,今日之事若有人宣扬出去,大家都是圈内混饭吃的,后果不必我多说吧?”


    吃瓜群众这时也慌了,后知后觉惹了大麻烦。


    妹宝盯着手机镜头,又侧身挡了下冷和雨,微微蹙眉。


    一段没头没尾的视频,怎么剪辑都行,到时候一盆脏水泼下来,要洗干净就没那么容易了,这种滋味她最清楚,不由得心里一慌,明知接下来的行为会触怒对方,但又不得不做。


    不甘示弱的,妹宝也摸出了自己的手机,镜头对准了对面的女明星。


    “你做什么?”对方没料到她还敢如此跋扈,先是一惊,下意识抬手挡脸,然后迈步而来,一边咬牙切齿说“真是找死”,一边挥掌拍过来,打在妹宝手背,打掉了手机,同时敏捷抬腿,拽住她的衣领往后推搡,那细高跟明晃晃的亮,就要刺过来。


    冷和雨豁出去了,当即站出来护住妹宝,这个时候,小助理也忍无可忍,含泪大喊一声“太欺负人了,那就都发网上让大家评评理!”,她摸出手机继续录视频,却被三五人一窝蜂扑上来拦住。


    那边,堵门的堵门,反抗的反抗,查手机的还在执着查手机。


    这边,女人打架,无外乎扯头发撕衣服,尖锐美甲划来划去,高跟扬起刺来刺去。


    有人在混乱中摔在碎玻璃上,又摩擦而出鲜血和痛呼。


    场面一时无比激烈、混乱和血腥。


    忽然,混乱中爆发一声惊恐的尖叫——是这战况太疯狂,有人眼看要摔在碎玻璃上,情急之下抓住了妹宝的衣服,单薄的工作服没扛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力度,“滋啦”一声被扯烂,连带里面的毛衣一并被撕出巨大裂口。


    除了雪白的肩颈,漂亮的蕾丝内衣,还有狰狞的伤疤,一时全部裸露在外。


    那人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


    耳边“咔嚓”一声——


    又像摁了暂停键,十分短暂的两秒钟,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破开,“砰”的一声巨响,妹宝还在寻找拍照声的来源,肩头便扣来一股玫瑰冷香的温暖。


    秦淮远迈步,抬手就抓住了拍照之人的手机,两掌合握一用力,手机在掌中断成两截。


    周遭安静下来,手机断裂的声音就格外悚人。


    他冷脸将破烂随手一丢,看了一圈,最后盯住带头女星:“我见过你,上次晚宴,高朋满座,权贵云集,你是叫Eve还是Marora来着?跟的是何先生还是金先生?”


    女星眼睫一滞,咽了下嗓,视线往右下方偏移,略有心虚退缩之意。


    秦淮远又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冷声说:“不说没关系,排查宾客名单不难,就怕事情闹到人家太太耳朵里了,你这金屋怕是要塌。”


    女星抬起眸,撩了下耳发,故作镇定地回应一笑:“秦少何必咄咄逼人,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再纠缠下去,大家面子里子都不好看了。”


    “可不?”秦淮远弯了弯唇,笑里藏刀说,“但不管怎么说,出手伤人就是不对,我这两位朋友绝对不是会主动挑起是非的性格,但你这边恐怕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他抬起视线,往她身后睨了眼,笑得漫不经心:“你既在权贵身边做事,应当知道凡事需谨言慎行,可不敢轻易受人挑拨。所以,还请你,给我的朋友道个歉。”


    女星被他的明嘲暗讽气得颤抖,好半天缓过来,绷直了身体:“你、你……”


    秦淮远直接打断她的话:“今日之事,我会料理仔细,后续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执意不肯道歉,那就……”


    “秦少言重了。”这次换女星打断了他的话,她腮帮鼓动,忍气吞声开口,“是我有失体统,让两位小姐见笑了。”


    秦淮远接过她的话,毫不留情:“这不是道歉的台词。”


    女星两道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狠狠剁向妹宝和冷和雨,“对不起”三个字,几乎是咬碎了牙齿说出来的。


    见好就收,妹宝应了声“没关系”,冷和雨耸耸嘴唇,说“下次长点心吧  !”


    妹宝扯了下她的衣服,她便改口说了句就这样吧。


    女星颜面扫地,转身要走,但脚步停滞,似终于回过神,冷眸睨向人群中的一人,恨声说:“冷晴曦,你最好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叫冷晴曦的小明星抬头看过来,一瞬,又垂了下去,跟着女星那队人离开了。


    这个名字……不用冷和雨介绍,妹宝也该清楚那位小明星的身份和来历,也因两人眉眼确有几分相似。


    和雨,似是取自和风细雨,乍一听也圆满、美好,可与晴曦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妹宝心里暗暗不是滋味,似忽然领悟了梁鹤深所谓的“贪婪算计”、“偏斜龌龊”……


    秦淮远践诺,去料理这残局,有主办方介入,再加一些补偿性措施,围观人群也唯恐引火烧身,于是都配合着检查手机。


    明星之间出了这种事,底层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里面的角色能不能招惹,站谁都有错,人是很快聚起来了,却都在等候上级指令,直到秦淮远硬闯……这下男男女女都挤进来了,休息室人头攒动。


    冷和雨的晚礼服是抹胸款,在这番拉扯之下……显得格外丰满了。


    三人于是去到角落,小助理帮她调整,她也抬手略作遮挡,妹宝把肩头大衣让给她,又去检查她身上还有无别的伤口。


    冷和雨皱眉看她:“你别管我了,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虽然承受了部分火力,但受制于脚底这片碎玻璃渣,对方一群视脸如命的小明星,当然没妹宝那么豁得出去,所以,她也算不落下风。


    “怎么可能没事!”冷和雨看她脸上还趴着一座显眼的五指山,视线往下,又落到她那条乱糟糟的麻花辫上,“……你这伤?”


    “早就不疼了。”妹宝无所谓地理了下辫子,重新遮好了疤痕。


    冷和雨抿抿唇,不说话了。


    秦淮远把事情办妥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伤药和创可贴,先简单处理了下,他又问需不需要去趟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妹宝揉揉脸颊,犹豫一下,说:“医院倒是不用去,我就只想知道,这巴掌印子怎么能在一个小时内消失不见啊?”


    “是,这的确是个很具体的问题,被小舅知道,我该去投胎了。”冷和雨对镜整理妆容,指腹摩挲着自己脸侧那条划痕,嘀咕着,“还有一个更具体的,我这让狗挠了,是不是该去打针狂犬疫苗?”


    秦淮远:“……”


    妹宝看向她,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那条划痕,一本正经地说:“狂犬疫苗不知道,但是不是该去打针破伤风?”


    秦淮远哭笑不得,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又觉得后怕。


    他先看妹宝:“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来解决?”


    妹宝实话实说:“在这种地方,我哪里想到有人那么胆大,竟然会闹到打起来的地步?要是想到了,肯定叫上你了。”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也没半点拿他当外人的意思,秦淮远微微颔首,又看向冷和雨:“想不到,你竟然会任人欺负。”


    冷和雨瞄他一眼,唇釉毛刷往嘴唇上一滚,补了妆,又抿了抿,才回怼:“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妹宝笑了下。


    冷和雨进娱乐圈摸爬滚打,没有借梁家东风,妹宝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秦淮远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不懂。


    眼下,妆容补好了,服装也调整妥当了,大小姐摇身一变,又是光彩照人的大小姐了,但却没半点兴趣再回到晚会现场,落下句“没劲”,叫小助理去取行李箱,美眸一转,像看贼一样看了下秦淮远,又看向妹宝,有意宣誓主权:“小舅妈,跟我一起走吗?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南苑小榭。”


    妹宝思索一下,说不用,又解释:“我没跟你小舅说晚上来这地方了,你送我回去,肯定要让他怀疑,而且周叔每天晚上都会来接我,不是学校就是工作室,我得回工作室等他。”


    “……”冷和雨垂下眸,点点头,“有道理,那……”视线挪去她身边。


    秦淮远说:“我跟你小舅妈一起回工作室,保证把她安全送上车。”


    大小姐给他意味深长的一眼,浓黑睫毛一眨,琢磨着从他嘴里蹦出的那个不咸不淡的“小舅妈”,心里想,倒也算个识趣的,她不信这男人,但相信妹宝,于是同意了。


    冷和雨转身收拾化妆品,妹宝扫了眼满桌复杂的瓶瓶罐罐,再看她脸颊的那条细痕,已经被细腻底妆盖住,却完全和素颜一样,于是灵机一动,抓住了她的粉饼,说:“小雨,你……给我化个妆吧?”


    这用意不言而喻,两人于是又坐下来。


    这个时候,主办方的高层风风火火赶来,别人不知道,他在圈内那么多年,还能不知道?梁家的千金,秦家的嫡孙,哪个都得罪不起,事发时,他在晚宴现场那边忙碌,这是连滚带爬过来磕头道歉的。


    秦淮远不得不去应付他。


    这边,能瞒天过海的素颜妆进入尾声时,冷和雨忽然开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和人起争执?”


    妹宝抬眸看她一眼,想起梁鹤深对他这双侄儿侄女的评价:“你不是会压抑情绪的人,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也相信你不会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冷和雨指尖一顿,抿了下唇瓣。


    “我中了冷晴曦的圈套。”她扣上粉底扔一边,打开了一盒粉饼,用毛刷拍出一片浮粉,在浮粉中平静地说,“晚会有国际大导出席,企图挑个女配角,刚才那女的就是入选的资源咖,冷晴曦说其实大导并不满意她的形象,说那个角色和我挺适配的……”


    妹宝哑然。


    “冷晴曦制造机会,让我和导演在后台见一面,结果来的人是那位女明星,她在那女的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事情发展得莫名其妙,那女的性子急,我也不是什么稳重之人,石头碰石头,可不就轻而易举擦出火花了!”


    “……”有道理,但妹宝无语,让她无语的不是这场斗殴事件的起因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也不是冷和雨竟然屈尊降贵为一个配角费尽心思,而是,“你怎么能信她的话?你什么时候和她联系上了?不是说了别去理会那些人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冷和雨喉中狠狠一哽,眼眶中转瞬盈了眼泪,又倔强隐忍,缓了缓才说:“就最近几个月的事,她考上了电影学院,看着挺单纯、挺乖巧的……”


    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一口一个姐姐,甜滋滋的,给冷和雨的脑子都叫傻了,她只是犯了每一个无忧无虑、高高在上大小姐会犯的错。


    事不关己时,妹宝可以把这事高高挂起,不痛不痒的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这下,亲身经历了,她这根墙头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梁鹤深。


    此时更是心急如焚:“你但凡认真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呀!平白无故的她干嘛对你好?有你和二姐在,她就永远不是冷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她的身份永远拿不出手,明明可以凭家境平步青云,现在却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当个跟班,她嫉妒你、恨你都来不及!”


    冷和雨不甘示弱地说:“妹宝你根本就不懂,豪门之中,这种事情很常见的,就刚才护着你的那位,他才是他们秦家的合法继承人,但秦家如今掌权的,却是个私生子!而上一位拿大权的,他爹,他亲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冷晴曦他们兄妹愿意主动示好……”


    “与人交恶不如与人交善,小舅本就不喜欢我学表演,他觉得是在荒废人生,觉得我丢脸。”她叽里呱啦一阵说完,又低声嘀咕,“而且我姓冷,又不姓梁,小舅不可能护我一辈子的。”


    妹宝心里一顿,由着这空气静止几秒,然后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原因。


    去年,梁鹤深在家宴上那番冷情的话,在这双侄儿侄女心里扎下根刺,偏他自己当时也是心灰意冷,自然对此浑然不觉。


    “你想什么呢?”她替梁鹤深委屈了下,又替高傲的大小姐委屈了下,“你以为他为什么迟迟不动冷家和穆家?你以为他在忌惮什么?还有,你怎么还跟她哥哥也联系上了?小雨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你怎么都不像你了?”


    妹宝晃晃她的胳膊,简直感到惊恐。


    “……”冷和雨咽了咽嗓,撇开脸,不说话。


    妹宝也无言以对了。


    挺尴尬的,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了,如果是小舅妈,那刚才那番话,实在不是长辈该说的,如果是闺蜜,她就更该体谅冷和雨的立场。


    可是  ,梁鹤深那边在费尽心思打压他的两位姐夫,唯恐行差踏错伤及穆宇川和冷和雨,结果这边可好,跟对面那些私生子女偷偷交好起来了,关键是还被人家坑了一把,这才是真的丢人啊!让他知道了,怕是都要气得冒烟。


    还好,秦淮远掐点回来,素颜妆也已大功告成。


    第64章 第64章无法分割的属于


    梁鹤深只要有空闲,就会跟周凛一起来接妹宝,风雨无阻。


    这天又是周六,妹宝估算了下时间,在离开晚会时给梁鹤深发了个消息,等她和秦淮远到达目的地,熟悉的迈巴赫果然还没来。


    秦淮远的大衣已经物归原主,路边风大,这样干巴巴等着太冷,周凛要先从红谷巷去南苑小榭,接到梁鹤深后再过来,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两人于是往工作室的方向走。


    在车上时,妹宝就安安静静地独自琢磨了许多,其实秦淮远对冷和雨的那句疑问,何尝不是她的疑问,她真是想破头都想不到堂堂大小姐竟会如此忍气吞声,是,对方人多势众,硬刚反而吃亏,但以冷和雨的性格,她该是破釜沉舟的那类人。


    现在慢吞吞走在路上,脑子被北方这凛冽寒风一吹,妹宝又清醒几分,想到连冷和雨都如此忌惮对方,不由得开始担心,她真是莽撞捅了篓子,给梁鹤深惹下大麻烦,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兄,刚才那位女明星,是什么来头?得罪她了,问题大吗?”


    她语气中有几分忐忑,秦淮远有意安慰她,便把话说得格外潇洒:“我哪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放心吧,这种事宣扬出去对她没任何好处,不会有问题的。”


    妹宝眨了下眼,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前半句:“你不是见过她吗?”


    “不记得了,她那脸跟套模板出来的一样,这次是Clara,下次是Linda,我哪记得住!”秦淮远嘴角一弯,“豪门重名声,在外都是谨言慎行,不会随意挑起事端,更何况这种大庭广众下恃强凌弱、败坏门风的行为,足够说明她不是哪家太太千金了。”


    妹宝思忖了下,觉得有道理。


    秦淮远又说:“梁家在北城不容小觑,冷小姐进军娱乐圈,孤高取了艺名,所以才查无此人,但她在豪门圈子里可是声名赫赫,那女的不认得,说明她还不够格跨进圈子,但她又认得我,还能和我顶两句,大概就是我家主办的哪次晚宴见过,而她的金主来头不小,这样的人不多,我随便猜了两个。”


    妹宝沉默了会儿,才说:“你都猜到她的金主来头不小了,还敢招惹她?”


    秦淮远笑了:“她一个见不得光的金丝雀,有何招惹不得?”


    这话说得傲慢,但这傲慢不是凭空来的,他生来富贵,哪怕不继承家业,也不是一只金丝雀可以攀比的。


    现在大环境浮躁,小明星花期有限,为了资源绞尽脑汁,见风使舵、抱团取暖是常有的事,凭她们的咖位很难跻身上流社会,自然不知道冷小姐大有来头。


    今夜这遭,两边明显是被人利用了,摁下因果是非不论,两边都有需要顾忌的东西,自然不会再纠缠不清。


    妹宝不说话了。


    秦淮远侧眸,视线从她纤细的肩头,逐渐转移至那尾麻花辫,眼神稍滞。


    妹宝头发生得极好,黑而浓密,那朵麻花粗细适中,又被扯得松散自然,显得很乖,以前他只当是女孩子爱美刻意研究出来的造型,现在才知道,那朵从未改变过位置和模样的花,是为了遮盖伤疤。


    秦淮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你的伤?”


    妹宝下意识地去拨弄头发,想起之前休息室里那一声尖叫,问:“吓到你了?”


    秦淮远有种被刺痛的无力感,莞尔笑道:“我能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妹宝垂眸,微微一笑。


    “其实有疤痕很正常啦,我也有!”秦淮远挺骄傲的口吻,说着就撩开衣服,在天寒地冻的低温下,把腰上那个疤痕露出来给她欣赏,妹宝根本来不及回避视线。


    其实不是疤痕,是一片纹身,纹了一株兰花,还挺好看的。


    既然没避开,妹宝干脆大大方方地看:“是有什么故事吗?”


    秦淮远“噗嗤”一笑,说:“能有什么故事,就是这个图最适合遮这个伤疤而已,原本这里很长一条口子的,现在看不出了吧?”


    是看不出来了,但妹宝还是蹙了蹙眉:“怎么会有很长一条口子?”


    秦淮远眼睫一颤,把衣摆放下,轻描淡写地说:“让人捅了,这富贵人家的金汤匙,也不是谁都有命含稳的,嗨,不说这些,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过太久了,那种感觉我都记不得了。”


    妹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这个纹身师是我的朋友,手艺很不错的,妹宝,你有没有考虑过……”


    “我?”看了秦淮远完全与疤痕融为一体的纹身后,妹宝确实有几分心动,但是,“我疤痕面积太大了,几乎半个后背呢!”


    “这是纹身师要考虑的事。”


    妹宝抿唇不语,依然觉得纹身这种行为,过于离经叛道。


    见她仍是无意,秦淮远也识趣不再劝说,他又问:“那你世叔……梁先生知道吗?”


    妹宝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知道。”


    秦淮远空咽了下嗓:“那他在意吗?”


    妹宝偏了下头,眼里盈着笑意,很是坦然自若的模样:“他能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是很美满的答案,这说明妹宝没有被轻慢薄待过,但秦淮远听着却不是滋味,他更无法反驳,只能回应以同样平静的笑。


    这个话题终结后,两人安静了很久。


    直到拐个弯,进入一个风口。


    妹宝被冷风逼得猛一瑟缩,吸了吸鼻子,秦淮远赶紧脱下大衣递给她:“套上吧,别感冒了。”


    妹宝伸出手,又收回:“你不会冷吗?”


    “我穿得比你厚,你里面那件毛衣都破成那样了,肯定已经脱掉扔了吧?”他笑了笑,“再说了,我跳一跳就暖和了嘛!”


    他说着就把大衣直接扔进她怀里,跺了跺脚,又哈出一团白雾搓了搓手,往前跑了几步,侧身向她招手:“快走,回工作室开空调去!”


    妹宝不得不披上大衣,追了上去。


    两人有说有笑,秦淮远因为冷,一路蹦着跳着,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妹宝只能慢跑着跟上去。


    一男一女,男人身姿颀长修挺,女人娇俏可爱,路边灯光呈雾白,有种朦胧虚渺之感,莫名构成了一幅别样欢快的画卷。


    脚步声声逼近,那欢笑打闹声也逐渐清晰起来,到达工作


    室门口,两人正好聊到墨尔本的大教堂。


    秦淮远:“据说每逢日出日落,灰色殿顶就会镀上一层金光,非常恢弘美丽。”


    妹宝:“那种地方,是不是很多人去结婚啊?”


    秦淮远哈哈大笑:“当然会有人去结婚!但国内外情况不一样啦,人家是真教堂,澳洲那边,我也没去过,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行!”妹宝爽快回答,答完又说,“但还是要看丁老师的安排。”


    “这你都不用担心,丁老师比咱们爱玩儿!”


    “……”


    ——一起去墨尔本,一起去教堂,再一起看日出日落,他俩还想一起做点什么?要不要再一起宣个誓结个婚?


    此时,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梁鹤深,和这角落一样阴暗。


    收到妹宝消息时,梁鹤深其实已经在工作室门口了,他估摸着时间,自己开车出来的,C5驾照到手有一段时间了,今晚大概是命中注定吧,他一时兴起,决定亲自来接她,也想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惊喜没有,全是惊吓。


    首先是黑漆漆的工作室,然后是妹宝的诈骗消息,接着是楼下蹦蹦跳跳的两人——他们当自己还很年幼吗?蹦蹦跳跳?妹宝这么漂亮可爱当然不违和,那个叫秦淮远的狗东西简直让他恶心坏了。


    梁鹤深行得正坐得端,根本没想躲,欺负人、忽悠人的不是他,不知分寸、恣意行事的也不是他,他光明正大来接自己妻子,天经地义的事,躲什么躲?结果一听两人徐徐靠近的脚步和声音,本能地闪边了。


    躲完,梁鹤深自己都懵了。


    行吧,躲都躲了,也只能躲着了,不然这个时候再突然冒出去?会不会吓到妹宝说不好,这整得跟捉奸似的,简直邪门。


    梁鹤深默默等着两人进工作室,然后瞅准时机撤,结果时也命也,耳边又传来声音。


    “门锁没反应,打不开了?”


    “没提示音,好像是没电了。”


    “那么突然?那现在怎么办?”


    “应该有放备用电池的地方吧,买块电池放进去应该就可以。”


    梁鹤深无语:“……”多大人了?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让他怎么放心让妹宝跟着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那走吧,去找找看有没有便利店,说不定待会儿你家司机也到了。”


    “行,那师兄你把衣服拿回去穿上,别感冒了。”


    “哎呀!都说我不冷了!”秦淮远说着又跑了起来,妹宝拢着大衣追上去。


    两人像在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又嘻嘻哈哈的毫不矜持,梁鹤深没眼看,等两人跑远,他轻叹口气,又摸出手机,给周凛打去电话-


    妹宝到家时,梁鹤深还没回来,等他到家了,她刚好洗漱完,正笼着雪白浴巾走出浴室,这个澡,她洗得小心谨慎,生怕把妆蹭掉。


    见到梁鹤深,妹宝笑眯眯地迎过去:“世叔,公司的事严重吗?”


    “不严重。”梁鹤深随口打哈哈,边说边解扣子,准备去衣帽间换衣服,“已经解决了。”


    为了给自己寻一个不出场证据,他扯了个小谎,说路上临时接到电话,公司有紧急事件需要处理,所以中途让周凛把他送去了公司。


    妹宝对此没心眼,自然没怀疑。


    她乖巧地“哦哦”两声,不知不觉走过去,打算帮他解扣子,但脚步忽然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秀气眉棱跳了下,眼珠一转,转身告辞。


    梁鹤深蹙了蹙眉:“……”什么情况?这就开始喜新厌旧了?


    他并不怀疑妹宝的品格,但年龄相仿、志同道合,人非草木,朝夕相处难免生出情谊,他能理解,也能接受——不!他不能!绝对接受不了!


    梁鹤深一阵心烦,继而又联想到了两位姐姐的婚姻,她们守礼守节、贤淑漂亮,两位姐夫当初又何尝不是浪漫深情、温柔体贴,真就是应了那句,外面的屎都好吃。


    何况现在摆在妹宝面前的:


    外面的,风华正茂、身体健康,家里的,年老色衰、残缺不全。


    妹宝在公寓里的表白,让梁鹤深明白,她喜欢的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少年,喜欢的是那个无所畏惧的英雄,可他没办法永远对她有求必应,总有事情他办不到,譬如眼下,她若执意要出国,他该答应吗?他能挽留吗?他也不是无所畏惧的英雄,他怕死、怕疼、怕蜈蚣,怕妹宝遇险、受伤,也怕她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


    他得承认,他的自信心早就跟着双腿一起粉碎,直到妹宝来了,缝缝补补让他勉强支棱起来,但还是因别人的三言两语再度崩塌。


    斟酌了一路的台词,到嘴边又咽下,梁鹤深静静转身,去衣帽间。


    妹宝走回床边,裹着浴巾揉了揉头发,然后拿吹风呼呼吹起来,她头发很密,往常吹过后,还要等它自然风干,今夜不行,一是天色已晚,二是她得在梁鹤深上床前睡着,避免和他面对面接触,他那双眼睛像探测仪,一旦被盯着,什么都藏不住!


    妹宝想想就觉得心虚、慌张。


    两人各有各的忧虑,也各有各的盘算,等梁鹤深洗漱完,妹宝果然已经睡着。


    卧室只留有他那边的一盏床头灯,光线淡而暖。


    他走去她枕边,轻轻摸了摸那把头发——还有着水分未及蒸干的湿润。他收回手,也收回满手馥郁花香,眉棱微蹙,又很快舒展,手掌撑着床边,俯身下去,在她唇瓣印下一个吻。


    什么都可以忘记,晚安吻不可以。


    梁鹤深取来吹风,回到床上,脱掉了假肢,刚钻回被窝,妹宝像是有所感应,很快就挨挨蹭蹭地挪过来,抬起手臂,缠住了他的腰。


    纤细柔软的胳膊,放在他身上,几乎是轻盈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梁鹤深呼吸一沉,垂眸看她,心软的同时有些干涩的刺痛,感到心安温暖的同时又隐隐不安。


    怎么办啊?他好像没有办法离开她一点点。


    这样想着,大掌又伸进了湿润的头发中,小心翼翼拨弄着,据他对妹宝的了解,等她呼吸声更加均匀一些,就意味着她彻底睡着了,那时候,雷鸣都难以震醒她。


    梁鹤深就这么静悄悄地,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久,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很轻地说:“妹宝,你是不是还没睡着?”


    “……”妹宝眼睫微颤,不由得脸朝下,往被窝里拱了拱,佯装睡着了的模样,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嘤咛。


    梁鹤深:“……”闹什么情绪呢?明明就没睡着!


    又过了会儿,他坐着,她睡着,脸藏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彼此都在凝神探查。


    “真睡着了?”梁鹤深像是自言自语,说着就放下吹风,摘开她的胳膊,也躺下去。


    妹宝偷偷松了口气,不料下一秒,温暖的大掌摩挲到她脸颊,虎口托着她下巴,轻轻往上抬起,温润木香伴随一道气息,碰在唇上,软软的、有点凉,舌头像泥鳅一样滑进来,妹宝条件反射地松开齿关。


    没料到她会给予回应,梁鹤深顿了下,眼睫抬起盯着她,脸庞虚化加重了心悸感,呼吸渐渐急促,湿湿热热地在两人狭窄的空隙中流窜、纠缠起来,他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很快,这场运动就朝另一个更加热辣的方向发展起来,梁鹤深伸出手臂,拉开床头柜。


    深吻暂停,他摸出小方盒,迅速抖出一片,沿着啮齿边缘撕开,然后,声音沙哑、温柔,欲意极浓却又不慌不忙,莫名带着点不容反抗的强势气压,说:“给我戴上。”


    妹宝愣得直接瞪圆双眼:“啊?”


    这种事,他其实还没让她代劳过,一是怕她害羞,二是觉得她莽撞,三是怕她弄不好反而后患无穷。


    但现在,要拿什么把她永远拴在他身边?


    梁鹤深脑子里只有一个答案,诚然他舍不得,但……哪里都可以,国外不行,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坚定信念后,梁鹤深咬了咬牙,礼义廉耻、道德教养让他虔诚忠实地守了三十一年,他得到了什么?他得到了一具拿不出手的残缺身体,得到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嘲讽蔑视他的悲哀。


    见妹宝发愣,他笑了下:“不愿意吗?那就不戴了哦!”


    他作势要把东西扔开,却被妹宝支起身子,一把拦截:“我来,这有什么难的!”


    梁鹤深滚了趟喉结,翻了个身,仰靠去床头的同时,也微微偏了头,全然一副惬意姿态,毫无遮掩地展示给她:“好,来吧。”


    妹宝眨了下眼,先研究了下手上玩意儿,然后沉着呼吸操作,但无论她如何舒缓情绪,始终有种视线无法聚焦的窘迫感,这种感觉拉长了时间,很奇妙,也很奇


    怪,明明玩过无数次了,现在只是穿件衣服,她却羞得不行。


    尤其碰上去,更让妹宝有种按耐不住的焦急,磨蹭半天,她抬眸:“世叔,可以了吗?”


    梁鹤深瞄了眼,抬起手,慵懒说:“可以了,来,上来。”


    妹宝又是一愣。


    ——根据经验,他其实更喜欢在上面,原因未知,完全是妹宝从他的表情和速度上得出的结论。


    梁鹤深坐直,主动揽过她的腰,把她放上去,又抬起脸庞,望着她笑:“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妹宝默认了,也配合着。


    他又说:“可以慢一点。”


    等慢慢。到底了,两人都缓出一口气,梁鹤深过来亲吻她的唇:“我也喜欢,因为。这样会有种感觉,你完全是属于我的,无法分割的属于。”


    这样色欲感极重的话,让他说出来,一点不会让妹宝觉得下流讨厌,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代表着他的爱欲,他的占有欲。


    她心底一沉,继而软成一片:“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梁鹤深重重呼吸,去吻她的眼睛、嘴唇、脖颈……吻每一个能够吻到的地方,妹宝加快了速度,累得筋疲力尽时,他带她翻了个身,然后很快释放。


    未及平缓的胸膛紧紧相贴,气息还是滚烫的,带着餍足的旖旎感裹缠着沉哑的声音,来到她耳畔:“这样不对,妹宝,你首先是属于你自己的。”


    “无论以后我做了什么事,你都要坚定不移地走好自己的路。”


    这话听着很怪,但妹宝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她软软地应了声,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梁鹤深收拾狼藉时,仔细检查了小衣服,确认没有破漏,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回床边,妹宝这次是真的睡沉了,他把她的头挪到自己腿上,调好吹风的风力和温度,慢条斯理给她吹头发。


    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因为妹宝繁重的学业,只能一概从简,纪念日从简,婚纱照从简,婚礼喜宴从简……他在不知不觉中,亏欠她很多。


    梁鹤深越来越无法呼吸,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盼着她长大、清醒、独立,而她简单、纯粹,只盼着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是只有妹宝一个人变了……


    嘶——


    电吹风的出风口不慎碰在手背,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梁鹤深关掉吹风,顺手放去床头柜,然后揉了揉铺展在腿上的长发,除了洗发水的香味,还有暖融融的燥意,大掌不自觉地挪去她的脸颊,温柔又缓慢地摩挲。


    掌中触感柔软、细腻,但……总觉得手感不对。


    梁鹤深收回手,置于鼻尖嗅了下——怪了,不是妹宝常用的护肤品的味道。


    那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他不太了解,只知道香香的,妹宝不嫌麻烦,他自然喜欢得很,一整晚心事重重,刚才离她咫尺,却被别的事情分去了注意力,竟然让他忽略了这一细节。


    梁鹤深侧了下身子,把床头灯的光漏出一部分在她脸庞,同时又抬掌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的虎口捏着下巴往上微微抬起,再垂眸细看。


    这么一对比,两边脸颊的差异再明显不过,梁鹤深眉棱紧蹙,指腹轻落于她的侧脸,小心翼翼摩擦了下,果然现出指痕。


    梁鹤深愣了下,也慌了下,当即掀被下床,穿好假肢先去梳妆台,从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中找到妹宝最不常用的卸妆水,再去浴室,拧了湿毛巾回到床边,就这么,有条不紊、一点一点擦掉了妹宝脸上的妆……


    等手指印完全现出原形,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也已经紧攥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那条分明已经拧干的毛巾,在大掌的挟持下,漏下一串水珠来。


    疑惑、惶恐,哪怕尺寸一看就不匹配,梁鹤深依然摊开手掌,把手指印上去确认了一遍——不是他昨夜喝醉发癫造成的,不然他可以去死一下了。


    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他松一口气。


    为了不让他发现,妹宝不惜化妆来遮掩,夜里她那些反常的表现,统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心疼是假的,但此时此刻,在梁鹤深心中汹涌起伏、无法抑制的情绪,是愤怒更多一点。


    第65章 第65章人工叫醒服务


    闹钟响第一遍时,妹宝把耳朵藏进了枕头下,响第二遍时,她懒懒唤了声“世叔”——星期天的闹钟时常是个摆设,一般由梁鹤深帮她掐掉,让她再睡会儿,然后用人工服务叫醒她。


    直到闹钟响第三遍,妹宝才揉了揉眼皮,眯缝眼睛先去摸手机,凭直觉关掉了闹钟,再去看身边。


    梁鹤深仰靠在床头,两臂环抱,低垂着眸,一脸冷肃,或说是面无表情。


    挺奇怪的,妹宝在被窝下缓缓挪动身体,攀到他的腿上,又环住他的脖子,还不大清明的视线往上,声音柔软而含糊,带着一点点哀怨:“您醒了啊?怎么不帮我关闹钟。”


    梁鹤深眨了下他干涩的眼——不是醒了,是一夜未眠。


    他用小半个晚上,查清了妹宝昨夜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又用大半个晚上,料理了始作俑者以及她背后了不起的角色。


    所以,一夜未眠的其实也不止他一个。


    现在,他在等妹宝主动开口。


    卧室有恒定如春的空调,不用担心会着凉,但他还是裹着被子把妹宝往上拎了下,她还在待机状态,又或许纯粹是想撒娇,就这么甜甜的、懒懒的一笑,软塌塌地又趴在他的胸膛,还哼哼唧唧地凑过来吻他的喉结。


    这个动作相当犯规——让他又舍不得教训她什么了。


    原本想着,积攒一夜的情绪,绝不能再让她轻描淡写地翻篇,现在可好,她还浑然不觉,就已经翻了篇。


    梁鹤深对自己简直无话可说,他抬起手掌,放在妹宝背上,这个姿势,的确不适合对峙,适合亲吻。


    人工叫醒服务正式上线,两分钟后,妹宝睁开眼睛。


    唇上余韵未散,大掌停在脸颊边,轻轻揉着抚着——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因为那个地方还有些浮肿,自然就有微微的刺痛感,妹宝蹙了下眉,抓住他的手挪开。


    两人分开些距离,视线相对,梁鹤深把手掌挪去她的胳膊处虚握着:“有没有事要和我说?”


    妹宝憨憨一笑:“早安,阿深,我爱你。”话落,她又嘟着嘴巴亲上来。


    “……”梁鹤深哑了下,垂眸咳一声,又不得不强摁内心愉悦,严肃地开口,“脸怎么了?”


    “脸?”妹宝眨了眨睫,有点懵,懵了长达两秒,回过神,瞌睡醒得不剩一星半点。


    那双呆愣愣的眼睛陡然炯亮,眼珠一转,翻个身丝滑撤离,几乎是滚下床的动作,梁鹤深伸手去捞,没捞得住。


    妹宝站稳后跌跌撞撞跑去梳妆镜前,侧脸,一脸惊恐地大喊:“天啊!我脸怎么了?”


    她惊愕地回眸,撒谎不带草稿地说:“世叔,我要告诉您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昨晚梦见自己和别人吵架,吵到气头上了,我和她互扇耳光,啪啪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巴掌印了,难道是我睡觉印出来的吗?”


    妹宝疑惑地皱起眉,抬手贴在指痕上比划:“您起得早,有没有看到,我是不是这样捧着脸睡觉的?”


    “不然无法解释啊!”她哆嗦一下,颤颤巍巍挪了挪视线,“不会又遇上……”


    “……妹宝。”梁鹤深扶额,口吻无奈地打断她拙劣的表演,“太浮夸了。”


    “……”妹宝叹声气,无可辩驳地收起了辣眼表情。


    梁鹤深拍了拍床边,和颜悦色地说:“过来,我又不会教训你什么,你这样惊弓之鸟的表现,反而会让我很受伤,是我哪一点做得不够好,让你很不信任吗?”


    妹宝大声回应:“当然不是!”


    “那就过来。”梁鹤深又拍了拍床边,语气温润平和。


    妹宝抬起眼,看他眉棱微蹙,目光沉寂,脸上挂着三分哀怨七分自责的表情,心里猛地一顿,低头揉了揉拳心,半信半疑地挪回床边。


    靠近了,梁鹤深伸臂一揽,


    将她圈进怀里,手臂紧紧钳住了她的身体,类似公主抱的姿势,是个安稳的姿势,也是个很难挣脱的姿势。


    妹宝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都被他束缚住了。


    “和人忽扇耳光?挺能耐的。”他笑了声,“哪只手?”


    妹宝动了动手指给他提示,梁鹤深于是放掉了那只安然无恙的手,着重检查她的罪魁祸手——他垂着眸,检查得一丝不苟。


    “第一次打人?”


    “当然啦!如果不是对方太过分,我怎么可能……”妹宝脱口而出,转眸却瞧见他脸侧如出一辙的指痕印,颜色很淡,但他肤色白,所以很难装作看不见,她呛了下,做贼心虚地改口,“当然不是啦!我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打人耳光这种事,小事情啦,我都孰能生巧了。”


    她天真无邪、有恃无恐地笑了笑。


    “……”梁鹤深眯薄双眼,恍惚间想起这样的掌印,在他脸上也有一片,当即意味深长地蹙了下眉,眸光朝下一扫,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哎唷!”妹宝惨叫一声。


    梁鹤深立刻松开手,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听她意图昭彰地抱怨:“我打人耳光都没您捏这一下疼!”


    她一副苦兮兮的表情,欲哭无泪地甩了下手,小嘴一翘又说:“您是想把我的手捏碎吗?”


    “抱歉。”梁鹤深心疼地给她揉了揉,“我一心急,就没控制住力度,很疼吗?”


    “嗯嗯!”妹宝挤出眼底一片晶莹,顺势从他怀里离开,翻个身改成跨坐在他腿上,“对不起世叔,我让您担心了,我的确是跟人打架了,但我没输!”


    梁鹤深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温声说:“我能问你原因吗?”


    妹宝便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包括冷和雨被明星围困后的那番表现,也包括去晚会找了江司甜而没找姚宁悦这件事,梁鹤深没问她为什么,或许是原因都心知肚明,也或许是纯粹想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坦白结束,两人都沉默了,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情未得丝毫缓解。


    妹宝无声望着他,又片刻,倾身摸来手机点亮,然后坐去床边:“世叔,今年家宴上,您会和小雨道歉吗?”


    梁鹤深与冷和雨的年龄差距,甚至还没有他和妹宝大,他跟妹宝道歉,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但要长辈跟晚辈道歉,他本能地迟疑了下。


    妹宝知道,这样的要求着实为难他,他毕竟是梁家当家人,哪怕是家宴,也需要在某些人面前保持他的威仪,于是不再劝,起身要走。


    梁鹤深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睫上抬,声音却在下沉:“妹宝,你觉得我错了吗?”


    妹宝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师兄说过,他之所以放弃继承权,坚持走自己的路,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一个秦淮远而不是他身后的秦家,他都如此骄傲,您的骄傲应是要甚于他的。”


    梁鹤深心里咯噔一下。


    妹宝莞尔一笑,俯身来吻他:“世叔,我懂的。”


    “姚宁悦被骂勾引自家小叔出道,江司甜被质疑资本扶持上位,她们两人明明也很优秀、努力,但光芒之中,却掺杂铺天盖地的德不配位之污名,她们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恐怕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的,您经历过,所以不忍她的努力付诸东流,来日成就皆为梁家功劳,您不帮小雨,就是在帮她了。”


    “那你还让我道歉!”梁鹤深委屈地嘀咕,话落,又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的错,错在不尊重人家的梦想。


    “懂了就好。”妹宝站起身,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阿黄一样,都是不过分坚硬,也不过分松软的发质,手感极好,她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左右夹击又揉几下。


    梁鹤深揽过她的腰,抱了抱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道歉的。”


    等妹宝洗漱完毕,又换好衣服,瞧他还呆坐在床头,长长的睫毛垂在一道阳光下,半遮着底下那双沉静的眼眸。


    “世叔,我吃过早餐就去工作室咯,您要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梁鹤深掀开被子,去捞假肢:“我送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潇洒转身,“不要您送,您再睡会儿吧,再说您送我,还得麻烦周叔把您送回来,大周末的,饶了周叔吧!”


    梁鹤深动作顿了下。


    想告诉她,他送她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他亲自开车送她,转念又觉得自己幼稚至极,谁送不一样?会开个车,又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等妹宝脚步飞远,梁鹤深也穿好假肢,撑着床边站起身。


    等下,不对啊!他一夜未眠的目的是什么?他原本是要跟她谈什么来着,对!晚会打架事件是其次,毕竟木已成舟,关键是要顺水推舟引出墨尔本之行啊!怎么莫名其妙成了他挨训?还接到一份跟侄女道歉的任务?


    梁鹤深杵着手杖,隔着落地窗仰望碧蓝天际,浅浅地emo了下-


    转眼就到寒假,梁鹤深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妹宝让父母把资料寄过来,办理护照和签证。


    联想到梁鹤深的遭遇,两口子不免担忧,但阮家老三在国外多年,毫发无损,爷爷更是喜上眉梢,说妹宝福星高照,是要光耀门楣了,想来,梁鹤深出事,就是他倒了塌天的霉。


    所以,阮家上下,依然是欣喜欣慰大于担惊受怕。


    梁鹤深等妹宝坦白她的墨尔本之行,一直等到年关将至。


    这天晚餐吃得很宁静,妹宝扒完最后一口饭,才笑眯眯地开口:“世叔,我听师兄师姐说,现在年轻夫妻之间,流行一种新的过年方法。”


    梁鹤深慢条斯理嚼着饭菜,只是略抬视线,“嗯?”了声,表示愿闻其详。


    妹宝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开口:“就是,男方回男方家过年,女方回女方家过年,简而言之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梁鹤深动作一顿。


    “我觉得可以试试看。”妹宝肘撑桌面,双手合击,又握住,表情诚挚而满含期许,“一来呢,这次家宴,您要给小雨道歉,我在现场多尴尬呀!”


    “二来呢,公公年事已高,他嘴上不说而已,心里自然是希望儿子除夕夜能陪着他的!”


    “当然还有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一点,我那三位哥哥都是讨人嫌的性格,上次过年就闹得不愉快,阿爸阿妈都不开心,爷爷甚至还病了场呢!”


    梁鹤深僵硬地咽下饭菜:“……”


    好家伙,连爷爷的病都搬出来了!上次年关,阮老爷子确实闹了个小感冒,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不是因为曾孙降世,老爷子非要供奉祖先求平安吗?那套祈福流程复杂繁琐,梁鹤深听着都心累,何况老爷子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但话已至此,梁鹤深只能顺着妹宝的话回应:“是挺新颖的,那前三天我就留在北城陪我爸,大年初三我去巧梨沟找你,拜年礼还是不能免去。”


    妹宝瞪眼直呼:“三天?三天不行!”


    梁鹤深挑了下眉:“?”


    “不是,我的意思是……”妹宝眼珠转了下,费力寻找借口,停顿两秒后终于有了结果,“我大伯伯母葬在了港都,今年我们说好要带着小侄儿去祭拜他们的。”


    “这好办。”梁鹤深垂眸,不动声色地夹菜,“我直接去港都就行了,你的大伯伯母,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祭拜。”


    “……”妹宝有点无语,不得不叹声气,苦口婆心地劝,“世叔,其实刚才我说的那些,全部都是借口,我是不想伤你的心,有此安排,就是因为阿爸阿妈还没接受您,所以……今年过年,您就留在北城吧!让我们彼此都过个好年。”


    梁鹤深一口饭差点呛出来,为了骗他,真是不择手段了?至于吗?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直接说要去墨尔本不就好了,他这些天加班加点工作,不就是为了腾出时间陪她去吗?


    “这样啊!”他怅然若失地开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原本是十天就回,但恰好赶上了封闭式集训,差不多也是十天,我查过行程,直接从港都过


    去,还要近一些……“妹宝说着又叹声气,因为撒谎太考验表情细节了,她干脆抓了一杯水来挡脸,等说完,才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世叔,我也舍不得您,我会想您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眼前的暂别,是为了来日盛大的重逢。”


    她还提前演起来了?梁鹤深失去语言。


    妹宝把时间都算好了,她借口回巧梨沟,至少可以匀出十天,有父母兄长为她打掩护,怎么都能蒙混过关,年后直接从魁城出发,飞机直达“集训基地”,因为封闭式,报个南方城市就好了,根本不怕梁鹤深怀疑,这样满打满算二十天,怎么都够她工作和逍遥了。


    完美!


    至于她为什么不惜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梁鹤深?妹宝先后找周凛、周郁、程奚音、冷和雨、乔舟,连杨雯她都打探过了,大家一致表示,他表面无所谓而已,那恐袭遇害、失去双腿的阴影是说淡就能淡去的吗?


    他这辈子应该是不可能出国了,至于她……


    妹宝不敢去赌,免得到时候谈崩了,又是一场争吵。


    梁鹤深淡淡地瞄她一样,又淡淡地“哦”了声。


    他也懂了,她去墨尔本,至少得二十天。


    二十天!?疯了吧!?


    什么了不起的生意要花二十天去谈?十天完全够了,他还不知道她的盘算,余出那十天和奇奇怪怪的人去看日出日落,去教堂逍遥?想得美!


    别说二十天,二十小时不见到她,他都能相思入骨了。


    “你执意独自回家过年,我不反对。但是公司年会安排在了年后第二天,公告都发出去了。”梁鹤深搁下碗筷,一脸很理解,但依然很惋惜的表情,“妹宝,你也知道,这是我受伤后第一次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做为梁太太,你有义务出席。”


    “咳!”妹宝差点呛住,放下杯子去抓纸巾,擦了下嘴才说,“什么?”


    说完,心念一转觉出端倪,又问:“为什么新年年会办在年后?”


    梁鹤深莞尔一笑,见招拆招:“这有什么奇怪?年关将至,场馆又贵又不好定,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这些预算放在年礼上,一年一度的年会,能把福利给到员工是最好的,而且年前许多员工都要提前休假,所以今年特意改在年后第二天,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妹宝表情震惊:“啊?那您没考虑过有些员工,年后就不来了吗?”


    梁鹤深微微蹙眉:“为什么不来?”


    妹宝:“……辞职了啊!”


    “……”是他没考虑到的刁钻角度,梁鹤深顿了下,说,“那就更该办在年后了!”


    妹宝暗道魔鬼老板啊!低下头,又默默抿了口水。


    时间莫名静止了会儿。


    梁鹤深主动开口:“我知道集训对你很重要,这样吧,你只需要晚宴来露个面就行了,哦,对了,你集训基地在哪里?我提前安排好航班。”


    妹宝硬着头皮说:“封闭式集训哪能说走就走的!还不如把年会改在年前呢!哪有公司年会在年后开的!您要改革,就非得今年改吗?明年改不行吗?”


    梁鹤深轻咳一声:“抱歉,是我考虑欠妥,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告都发了,而且会场都定好了,违约金好几十万呢!”


    “……”妹宝听明白了,这是他铁了心不让她去参加集训,“那我今年就不出席了嘛!”


    “哪有太太不陪先生一起出……”


    “多了去了!”妹宝站起身,义正词严地打断他,“太太有太太的事业,先生有先生的事业,哪条规定写了太太一定要做为先生的陪衬,出席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啊!您的员工根本就不认识我,我这个脸露不露也不重要,不是我伤您的心,就是您那张脸露不露的,也无所谓啊!”


    好有道理!梁鹤深竟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妹宝斩钉截铁地拍板,“您也别劝我了,您如果觉得害羞,就找个借口不出席就行了呗!多简单的事儿。”


    “……”害羞?梁鹤深都给她气笑了。


    ——短短一年时间,她那小嘴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能叭叭了?


    结果显而易见,两人谈得不欢而散,还都撒下了弥天大谎。


    事已至此,梁鹤深别无选择,眼下马上就是年关,妹宝都开始收拾行李了,留给他的时间很紧,有些事情可以交给乔舟去办,有些事情却不能。


    所以,直到签约环节,乔舟才发现他的安排。


    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妹宝离开……问题是,“您确定要这么干?”


    梁鹤深笑了下,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说:“我怎么了?”


    乔舟指腹落去文件,点了点合约条款:“您确定要派人跟踪太太?”


    “别说那么难听。”啪嗒一声,梁鹤深扣上笔帽,“是保护。”


    乔舟瘪了下嘴:“恕我直言,您这有些过度保护了,像是……”


    “像什么?”梁鹤深搁下钢笔,抬指敲了敲了桌面。


    乔舟直言不讳:“一个偏执的父亲。”


    梁鹤深垂眸,无声地笑了笑:“那你就当我是她偏执的父亲好了!”


    乔舟劝道:“她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很不开心。”


    “自然。”梁鹤深深表认同,“但我不可能拿她的安危去冒险。”


    “可要像您这般杯弓蛇影了,这地球上哪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地球上本就没有什么安全地方!”梁鹤深本就烦躁欲死,顶着巨大压力干出这种事,一旦露出蛛丝马迹让妹宝知道,吵一架都是轻松的,一辈子抬不起头那是必然的,这下被乔舟训得,更是气急,“你看看我!我出去了无数次,你想得到我会倒霉透顶遇上这种破事吗?”


    “你让我去赌什么?赌妹宝没有我那么倒霉?赌她就算倒霉遇上了,还有像我这样的蠢货不计后果去救她?”


    乔舟沉默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种行为偏执、病态、可怕……但我一点也不敢赌。”梁鹤深重重地叹声气,“只是散些钱财,和妹宝相比,这些身外之物一文不值,所以,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会生气,会怨我,我也认了。”


    他越说,情绪越低落。


    乔舟认识的梁鹤深,极少有这样的一面。


    一个人要走到他这种地位,许多是非黑白已经辨不清楚,但他事事坦荡,无论如何称得上一个顶天立地,这种人,骨子里的傲气是改不了的,想让他承认自己有错?


    算了,顺其自然吧!


    第66章 第66章撬开、攫取,舍不得……


    机票定在腊月二十五,临行前一天,妹宝收拾行李。


    因为要带刺绣作品和宣传海报,每个人的随身行李压缩到一个背包、一只箱子,能带的物品有限,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妹宝又是第一次出国,激动得无以言表。


    是以,晚餐之后,她就钻进了衣帽间,把衣柜翻腾得乱七八糟,纠结带这件衣服,还是带那件。


    这个季节,在国内是寒冬,在墨尔本却是夏季,穿T恤风衣就足够,好在她弥天大谎里的“集训之地”正好是个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算是完美吻合。


    同样没出过国门的人还有秦槐云,所以微信群聊里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妹宝不时点开看一眼,再聊两句。


    就这么,眨眼就到睡觉时


    间,梁鹤深杵着手杖,斜倚在门边:“喜欢就都带上,付点托运费而已。”


    妹宝蹙着眉,脱口而出:“那下了飞机,也不方便带去酒店啊!大家的行李都很多!”


    夜深了,脑子都不太清醒似的,梁鹤深也脱口而出:“机场和酒店有工作人员帮忙,还可以请专业接机的团队,怎么会不方便?”


    话落,两人同时愣了下。


    妹宝仰头,眨了下眼。


    梁鹤深轻咳一声,落下一句“很晚了,早点睡”,赶紧撤退。


    ——邪门了,什么酒店,什么大家的行李,什么接机的团队……真是不打自招的两个骗子。


    妹宝洗漱完回到卧室,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梁鹤深拿着一本全英文的书在看,也是在等她。


    妹宝的英文词库非常有限,简直连书名都看不懂,她蹭过去,把书掀去一边,在他唇瓣印下个带着潮湿花香的吻。


    这个吻蜻蜓点水,两人心里都有种难言的情绪,算不上开心,再加上,临行之夜赶上了妹宝的生理期,这个吻于是没有深入。


    梁鹤深又把书捡回来,用指腹撑开书页,指了一行英文让她翻译。


    妹宝本就昏昏欲睡,看见满纸字母就更困了,“哇啊啊”,她打了一串哈欠,缩进被窝闭上眼,“世叔晚安,我睡了,明天要早起呢!”


    梁鹤深习惯了纵容她,这次却狠心又把她拎起来:“考你几个问题。”


    妹宝困得不行,但依然表示尊重,从被窝里冒出两只眼睛:“啊啊啊,您问,赶紧问!”


    梁鹤深揉她头顶,笑问:“我们国家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妹宝很懵,“这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吗……那您不如直接问我,一加一等于几。”


    梁鹤深很坚持:“所以是多少?”


    这庄重模样,搞得妹宝有点不自信,想了想才说:“110?”


    梁鹤深:“正确!很棒!”


    妹宝:“……”


    梁鹤深:“伦敦的呢?”


    “!?”那她怎么可能知道!妹宝耸耸嘴巴,觉得梁鹤深不是在卖弄就是发泄情绪,“我不知道!”


    梁鹤深:“你猜一猜也好啊!”


    “不猜,我困了。”妹宝又“哇啊啊”一声,呵欠打完就闭上眼。


    梁鹤深俯身下来,亲吻她脸颊,同时在她耳畔说:“是999,记住了?”


    “……我又不去伦敦!记这个干嘛?”


    “有备无患,等你需要时再记,可就来不及了。”梁鹤深叹声气,“那我再问你,悉尼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怎么又跳到了悉尼?悉尼在哪里啊?哦对!在她这次要去的澳大利亚。


    妹宝乱猜:“666?”


    “笨蛋!”梁鹤深哭笑不得,指节曲起,轻轻叩了下她的额头,“是000。”


    “啊,多了一撇!我差点就猜对了!”


    梁鹤深:“……”


    “不行了,我真的要睡了,晚安bb。”妹宝翻个身,拒绝再跟他玩任何无聊游戏。


    “……”bb?梁鹤深鸡皮疙瘩起一阵,张了张嘴,却又合上无声一笑。


    妹宝说睡就睡,基本没有过渡期,很快又翻身过来,细胳膊和小爪子搭到他腹部,梁鹤深暗自叹气,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流行的搞笑段子。


    ——异国他乡的,别人把她拉去卖了,她都只会说句“Imfine.Andyou”


    年龄大了,笑点也高了,这个段子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梁鹤深垂下眼睫,在暖橙的静谧灯光下,细细看着腿边熟睡的脸庞,良久,他合上书,轻放在床头柜,再把灯摁灭。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种黑,直到窗外蒙蒙的白光,隔着一层纱,缓缓漫进眼底,被窝里暖烘烘的,他把人完全圈进怀里时,怀里人也下意识地往里靠。


    枕边,倏忽亮起一片,这光线十足刺眼,梁鹤深抬起手掌,温柔挡住妹宝的眼睛,再拿起手机看。


    是乔舟的消息:人已到位,其中四个已经上了飞机,另有两人和妹宝同一航班。


    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同一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您可考虑好了?


    梁鹤深回:开弓没有回头箭。


    屏幕暗下去,这片夜色又重新昏暗而不可辨。


    这夜过得很快,又似乎很慢。


    闹钟响于天际微亮时,但音乐只响了半声,就被摁掉,妹宝知道要早起值机,就有毅力睁开眼睛,然而迎面而来的是沉甸甸的一片清新水汽,压得她有些茫然而无法呼吸。


    梁鹤深洗漱完毕,又重新钻进了被窝,趁她还软绵绵毫无抵抗力时,大掌探进裙摆,揉向她的腰和背,寸寸攀爬,两股截然不同的温暖,一边潮湿,一边干燥。


    毫无预兆的,他撬开她的唇,攫取一段呼吸。


    心跳节奏愈加湍急、呼吸力度愈加缠绵之际,一滴水坠落眼睫,一点冰凉,陡然浸入薄薄的眼缝,分不清是他发梢上凝聚的水珠,还是从他眼底漫上来的,临别前的泪,妹宝条件反射地抬手,还没有碰上去,温软的唇先一步降临。


    梁鹤深吻去那滴水,指腹落去她眼皮,动作极轻柔地按揉,瞧着那双眸子点起了亮。


    “世叔。”妹宝望着他,视线里是模糊的一片,因为距离,也因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翻涌起铺天盖地的惆怅和伤感。


    ——恍惚才想起,自从在一起后,他们从未这样分开过。


    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眼里有笑。


    她想要成长的心是真的,她舍不得他的心也是真的。


    两相权衡,竟是势均力敌的。


    而他又何尝不是?


    想起去年,阿妈含泪质问她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世叔。”妹宝又唤他一声。


    因为带了点哭腔,听着就有些想入非非的情欲艳色。


    “我……”


    “我知道。”他在被窝底下,束起她习惯成自然的为非作歹的手,嘴角扬起一个含情脉脉的笑,“我不做什么,你也别来招惹我。”


    妹宝吸了吸鼻子。


    ——自以为是的狗男人,他知道什么了?


    “我就亲一下。”


    第二次的闹钟铃声响起,是一首法语歌,《Lesjolieschoses》,不管是旋律,还是歌词,都是一首很像妹宝的歌。


    于是,他在这首可爱歌曲里,亲了她好多好多下。


    早餐后,周凛开车送妹宝去机场,梁鹤深同行,一路上,絮叨许多,尤其嘱咐她不要贪凉,还嘱咐她不要和陌生人随意交谈……


    ——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周凛不明所以,在前面笑呵呵的:“太太回家过年,哪里遇得上什么陌生人?”


    “对啊!”妹宝打哈哈说,“我阿爸阿妈都到魁城机场接我呢!”  :


    梁鹤深笑了笑,别开脸看窗外。


    周凛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两人,哈哈笑两声,又调侃:“先生舍不得了。”


    闻言,妹宝煞有介事地贴去他肩头,歪着脑袋去看他,还抬手去掰他的下巴:“哟哟,让我看看,有多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梁鹤深拨开她的手,语气平淡,“赶紧走,待在家里真是扰得我一刻也不得清静。”


    “哦哦,好吧好吧,那我走得远远的,走得久久的。”妹宝故作失落,身子撤离,“还想说集训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回来呢!看来……”


    话音戛然,妹宝小小地“啊”了声,因她手腕被抓住,整个人重力失衡被拎进他怀里。


    梁鹤深捧着她的脸,呼吸很重,声音忽就变得低沉而哽咽:“是,我就是舍不得,很舍不得。”


    他眉棱一挑,下巴一拧,脖子一歪,一半傲娇,一半委屈,掌上力度加深的同时,嘴里倔强地咬字:“那又怎样?”


    两只眼眶红红的,眼看着就湿了一片。


    ——他是个因为舍不得老婆,就敢狠心往老婆宿舍里放蟑螂的魔鬼,他还能盼着自己怎么有出息?


    妹宝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眼泪夺眶而出:“我肯定不贪玩,早早就回来。”


    “好啊!”梁鹤深伸出小拇指,主动凑上来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又摁个印,很幼稚的动作,佯装得寸进尺地说,“说话可要算数,否则……”


    妹宝挑挑秀眉,似乎很期待他要说出什么狠话来。


    梁鹤深却把她的小拇指丢开,改成揉她的发顶:“祝我老婆新年快乐、集训顺利,也祝她玩得开心。”


    ——他说不出任何狠话,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宏大的愿望吗?不过是盼她平安、快乐,再过分


    一点,也不过是盼个朝朝暮暮、白头偕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活一个梁鹤深,他活的是梁家的顶梁柱,他活的是妹宝的避风港-


    空中飞了十几小时,中途经停几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边展会负责人安排了接机,住宿定在市区,位于雅拉河畔,一个家庭式旅店,环境算不上顶好,胜在周围文化氛围浓厚,商业发展得也好,去哪里、做什么都方便,丁映和秦淮远各住一间,妹宝和秦槐云同住一间。


    妹宝累得七窍生烟,到了地儿,先录个视频焉巴巴地给梁鹤深发微信报平安,然后挨床就睡。


    秦槐云因为旅途奔波,统共没吃几口饭,落地就开始胃疼,入夜直接发起烧。


    妹宝起床上厕所,看到她蜷缩在床,拱起来的被窝在颤抖,摸过去才发现她浑身滚烫。


    人生地不熟的,妹宝找到旅店工作人员,但对方说英语,那方言和课上学的完全是两种语言,她听都听不明白,说就更是说得磕磕巴巴,深更半夜的,只能去敲秦淮远的门。


    比起两个女孩子满行李箱的漂亮衣服,秦淮远的行李箱里就一套西装,几件衬衫和黑裤,空余地方留给了常规药,这一周到细致的举动,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照顾秦槐云到她病情缓解,又等她睡着。


    “这个点了。”秦淮远揉揉眼皮,望向窗外,“要再睡会儿吗?还是出去走走?”


    天边已亮起微光。


    妹宝站起身,伸个懒腰:“出去走走吧。”睡也睡不着了,她也想瞧瞧异国他乡的清晨。


    秦淮远于是回房间捞了一件风衣,和妹宝一起出门。


    清晨的城市有种近乎荒诞的宁静,听不见鸡鸣犬吠,就失去了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欣欣向荣,一眼望去,又是满目繁华缤纷,因此,更加剧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


    微风拂过,有一丝凉意,秦淮远臂弯的风衣派上了用场,自然而然去到妹宝肩头。


    两人没想走太远,只是这边恰好是个河岸公园,草坪开阔、洁净,与两岸艺术建筑相映成趣,河畔蜿蜒的步道上有人在晨跑,河道里已经有游客在泛舟。


    秦淮远讲述起墨城的人文故事,妹宝感叹他的攻略做得比丁映都细致。


    熹微晨光逐渐升腾而起,伴随沿路的潮湿水汽和青草芬芳,两人有说有笑,这段路走起来就不会觉得漫长,到了处连接两岸的桥,两人看了下时间,打道回府。


    秦淮远又问妹宝,此行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妹宝摇了摇头,拿“异国他乡处处皆是新鲜风景,走到哪里都有惊喜”来搪塞。


    秦淮远笑了笑。


    两边工作室各有各的忙,墨城这趟虽是十拿九稳的合作,但到底是妹宝第一次跟着丁映出差,无论如何要做足准备,所以难得的闲时她都在研究武则天,正历野史都看,甚至还找了电视剧,企图让人物具象化。


    另一边,江司甜的晚礼服也要准备,眼下正值新春,大大小小的晚会少不了出席场合,所以妹宝根本没有时间了解墨城的吃喝玩乐。


    二是,她的确归心似箭,之所以计划出二十天时间,无非是不想特立独行,扫其余几人的兴,所以,大家工作之后,想去哪里走走看看,她跟着去就好。


    回旅馆的路上,遇见一家华人餐馆,两人进去打包早餐带回,又在隔壁店铺点了四杯咖啡。


    丁映和秦槐云都起了,丁映还在化妆,秦槐云素面朝天,打算涂个口红完事儿。


    “不敢相信,都到澳大利亚了,咱们早餐竟然还是豆浆油条?”秦槐云坐去餐桌边,扒拉开包装袋,把餐盒都摆出来。


    秦淮远笑她:“那不还有包子呢?那肉馅指不定是袋鼠肉,也算吃个新颖了。”


    “喏。”妹宝把咖啡也放上桌,“还有咖啡呢,这个洋气!”


    秦槐云:“……”


    早餐之后,四人进入工作状态,上午见展馆负责人,下午见投资方,这种文化艺术展,除非是彻底的大师私人场,否则都有资本渗透,这次墨城就有跨国公司的助力,虽有秦家的手笔在里面,但该走的流程不能少,牵扯到品牌名声,对方在细节把控上就十分严谨。


    沟通会持续到晚间,对方针对蜀绣技艺本身,以及武则天等历史女性,提出了奇奇怪怪各种问题,其中有些涉及非遗的技艺要点和本国的文化属性,措辞上要格外注意,好在丁映从容不怯场,三个徒弟也无人掉链子。


    让丁映意外的是,原本只是带出来见见世面,纯粹打酱油的角色——妹宝,表现得竟然比秦淮远和秦槐云更周到,唯一不足是,她英语说不流畅,投资方中不乏有澳洲土著,不精通中文,在这样的场合,对方也不愿用中文交谈,因此叫她发挥受限。


    会议结束,天色亦晚,对方作为东道主宴请四人,位置定在高档餐厅。


    席间,妹宝手机震响,她做个礼,离席去接。


    梁鹤深又挂断,改微信问她吃过饭了吗?


    妹宝回:正在吃,投资方请客呢!


    屏幕很快弹出新消息:接受宴请也不宜饮酒,如有必要,以水相待即可。


    怪怪的,哪里怪,妹宝又说不清楚,敷衍回了个“好”,回到席位,对方人员正给她杯里斟上葡萄酒。


    斟得不多,是个礼数,大家都举杯,预祝合作愉快、顺利。


    这就没法拒绝了,妹宝小酌一口,秦淮远本想代劳,想起她醉酒时的酡颜,又收回了心思。


    第二天,会议继续,又是另一波人来聊,妹宝原以为合同签署就算万事大吉,没想到还有事无巨细的各种琐碎要他们自己处理和安排。


    投资方调了营销和法务来协助,但具体事宜都得靠他们四人,包括去当地审核备案,办理各种证书,还得提前设计展厅,与场馆协调届时的人员安排,宣传海报和图册也得因地制宜,根据投资方的要求进行调整。


    因此,接下来的一周,工作行程就像切了快进键,时间不知不觉就从指间溜走。


    所有工作结束时,四人竟然已经在墨尔本待了十五天。


    身心俱疲,很累,累得根本不再期待任何风景,于是,工作结束的第一天,大家在旅店百无聊赖地躺了一天,就傍晚时去雅拉河畔散了个步。


    第二天,眼瞅着满血复活了,旅程的第一站却是不约而同选了唐人街,无他,馋那一口家乡味而已。


    “淘金梦”催生了墨城的唐人街,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如今已成相当繁华的商业街区,四人正巧赶上元宵节,沿路张灯结彩,依然有着春节氛围,擦肩而过的都是亲切面孔,周围人也都大方说着乡音。


    秦槐云举着相机,不停记录。


    有留学、旅游的华人经过,会主动在镜头前打个招呼,再说句“新年快乐”,在国内很难遇见这样开朗的人,更没有这样的节日氛围。


    秦槐云不由感慨:“合着年得在国外过才有趣啊!”


    “乱讲!”秦淮远嗔她,“都是漂泊在外的,因为思念家乡和家人,才会聚集在此,新年的意义在团圆,哪里在吃喝玩乐?”


    秦槐云“啧”一声,毫无顾忌地蔑视他的“高洁”,扭头去拍华人商铺的美食。


    妹宝则拿手机拍照,一股脑分享给梁鹤深。


    对面很快回,回复还被夹在一串照片之中,字里行间透着点傲娇:谁稀罕看这些花花绿绿的。


    可惜妹宝get不到,只当他走过的城市数不胜数,自然无甚兴趣,于是悻悻收起手机,不拍了。


    丁映有朋友扎根墨城,生活了十来年,对唐人街这块了解颇深,这次便做东道主,请他们去华人酒楼,照顾大家的口味,什么粤菜、川菜、闽菜……都来了些,对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有一半的白人血统,长得可漂亮了,还会说一口磕磕巴巴的普


    通话,听着可爱极了。


    饭吃到尾声,丁映和朋友聊天,秦淮远则和她的先生聊起来,秦槐云逗小孩,妹宝给她们拍照。


    话说多了,嘴巴就干。


    秦槐云说:“刚才来的路上,我瞧着奶茶店了,是国内没见过的品牌。”


    言下之意很明确,想尝个新鲜。


    妹宝说她去买,小女孩当即举手,表示要当向导,给她做翻译,妹宝哭笑不得,这可是唐人街啊,人人都会说普通话。


    小女孩不管,就要去,其实就是酒楼呆腻了,想出去玩,三人于是一起去买奶茶。


    没料到,在这异国他乡,还能碰见熟人,对方笑盈盈的,径直迎过来。


    妹宝一时没想起这号人,因为冬夏穿着打扮不同,也因为这女子俨然一副出水芙蓉的清丽模样,平底鞋,温婉长裙,小腹微显,但走路姿势却不同于豪门太太们的端庄秀丽。


    “Hello,梁太太,好巧啊!和梁先生一起来墨城旅游吗?”她说着便往妹宝身后看一眼,没看到梁鹤深,倒是看到了抱着孩子的秦槐云。


    视线收回,她又对着妹宝笑了笑,倒是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是我,Lila。”


    Lila?哦哦……妹宝恍然大悟,是梁鹤深那位齐师兄的女伴。


    “抱歉,我一时恍惚了,我是来墨城工作的,我先生没来。”妹宝回答她,目光投向奶茶店招牌,出于礼貌主动邀请,“……喝个奶茶?”


    “我吗?”Lila抬指,撩动耳边碎发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抚上了微微凸起的小腹,“我不大方面,谢谢您的好意。”


    “哪里。”妹宝笑了笑,“……是我疏忽了。”


    斟酌一下,又补充:“恭喜啊!”


    “……啊,谢谢。”Lila垂眸,唇边勾勒一抹淡淡的笑。


    妹宝说:“您,齐师兄与您一起来的?”


    “没呢!”Lila大方一笑,说,“今天可是元宵节,他当然是在北城和他太太一起过节。”


    妹宝一愣:“……”这!这让她如何接话?


    话题到这里僵住了,Lila却没打算离开,就这么松松懒懒杵着,不时抬眼,含笑环顾四周,那神情平静自然,但又莫名刻意,好似透着些警惕。


    这境况,对方社不社牛妹宝不清楚,反正她挺社死的,祈祷着秦槐云能救她脱离这别扭,结果她带着小女孩还在点餐,没注意这边。


    “那……”


    Lila抢着开口:“梁太太赶时间吗?”


    赶时间还能在这里慢吞吞排队买奶茶吗?妹宝说:“不赶。”


    Lila笑说:“那能陪我喝杯咖啡吗?”


    “咖啡?”这次换妹宝盯了眼她的肚子,“……能喝吗?”


    Lila又笑:“我喝牛奶就好。”


    妹宝犹豫一下。


    “耽误您十几分钟就好,异国他乡,又是这么个节日,我就想和熟悉的人待会儿,也不做什么,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您别瞧我起了个英文名,其实我也就会说些什么hello,ok,howareyou……”她说着便笑了两声,挺清润、也挺无奈的笑音,“让您见笑了。”


    “哪里,我也是差不多的。”妹宝观察她的微表情、微动作,不知是她刻意表现,还是自己过于心软被三言两语打动,或者所谓的第六感作祟。


    总之,里里外外都古怪,是真不对劲儿。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的老师和师兄都在酒楼里呢,我是和师姐出来跑腿买饮料的,不大方便擅自离开,抱歉。”


    妹宝拿话搪塞,就算不对劲,也与她无关,绝不该多管闲事,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止Lila。


    “咖啡馆就在前面,大概两百米,您跟您师姐说一声?”


    话落,妹宝还没来得及再找借口拒绝,Lila径直走向秦槐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和小女孩打招呼:“Hello,MynameisLila,andyours?”


    小女孩开朗笑说:“Hello,Lila,MynameisGemma,是宝石的意思哦。”


    “哇,好幸福的名字,那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哦。”Lila摸摸她的发顶,再向秦槐云伸出手,“您好,我想问您借梁太太十几分钟,异国他乡遇见是缘分,想请她喝个咖啡,就在前面两百米。”


    “啊?梁太太?”秦槐云蹙起眉,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妹宝,转眸询问,“认识的?”


    “嗯,认识的。”妹宝点了下头。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了。


    繁华商业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一个孕妇,又能做什么?


    第67章 第67章情动得无法自拔


    妹宝于是跟Lila离开,往前两百米,路过了澳华历史博物馆,Lila笑着跟妹宝打趣门口那两只端坐的石狮,再往前,便是目的地咖啡馆,挨着一条小巷,从侧面上二楼,连接一条长廊,往里,别有洞天。


    外面的街区,因为热闹和彩灯,让人忽略了这是一条有着百年历史的老街,里面,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像是被岁月遗忘的地带,老旧、破败。


    往里的走廊因为沿路堆积的杂物,越收越窄,窗上糊了荧光色花纸,把自然光遮得影绰,人影也变得朦胧,妹宝仿佛被带着穿越时空,陷进一片晦暗未知的地带。


    挺奇怪的,以这里的人流量,犄角旮旯都理应被利用起来。


    她不由警惕起来,驻足原地:“不是去喝咖啡吗?”


    Lila没回答,她在前面引路,闻言放缓了脚步,回眸一笑,又继续慢步走,并无一丝勉强之意:“刚才那小姑娘叫Gemma,有宝石的寓意,我的英文名也有个很美的寓意,您知道是什么吗?”


    妹宝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怒和烦躁,下意识蹙眉,更不愿意给她任何回应,却不知怎地变愚蠢,像被下了蛊一样傻傻跟了上去。


    “夜的美丽。”她自言自语,语气中有很浅的笑意,一种浮于表面的优雅柔情,“我可能也会在今夜的美丽里,悄无声息死去。”


    妹宝脚步一顿,愣住。


    与此同时,Lila也停下脚步,她侧着身子和脸庞,在零碎斑驳的光下映出一截透光的、毛绒绒的轮廓。


    ——有种易碎的美,但因她腹部的隆起,以及她轻覆其上的纤白手掌,这一切,又现出一种荒唐的、可耻的倔强坚持。


    妹宝冷声说:“你知道这样是错的吗?”


    “我原本是想求您救我一命。”Lila眨了下眼睫,嗤笑一声,“但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种在理所当然的爱意中长大的孩子,是永远无法共情我们这种蝼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妹宝走过去,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解释,却又忽生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转变,于是克制地将即将触碰上去的手收回,垂眸,低声说,“这与被不被爱无关,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道德问题,破坏别人的家庭是错,生下不被祝福的孩子也是错。”


    “我是什么厉害的人?我救不了你,也无法救你!”


    “您可以的,您是梁先生亲口承认的妻子,他肯定会把您保护得很好!有您在,不!但凡有个有人记挂有人在乎的人在,他们都不敢对我做什么!他们抢走了我的身份证件、护照,我连手机都没有了!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我又能怎……”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妹宝听得心里闷堵,很烦,也很无奈,忍不住打断她,“是让我传信给齐先生,还是带你离开墨尔本,或者安排好你的生活,再帮你把孩子生下来?这就是你把我骗到这种地方来的理由吗?”


    “我……”Lila无可辩驳,只能含泪摇头,最终叹出一口气,“抱歉,是我乱了分寸。您离开吧,承诺您的咖啡,来日有命相见再还,还请梁太太替我记一下名字。”


    “……Lila?”


    “不,是中文名,苏明月。”Lila抚了抚长发,走廊里窗户紧闭,闷出汗涔涔的热,“也不做什么,就只是记一下,麻烦了。”


    “好,我会记得。”


    苏明……月。


    是命运捉弄,还是纯粹巧合,亦或她荒诞的联想……


    妹宝抿抿唇,掌心揉拳,向前迈出一步,顿住,又后退两步,最后决然转身。


    “梁太太。”Lila叫住她。


    两人隔着几步,却远似天堑,就连近在耳畔的声音,也似遥不可及的回音盘旋。


    “苏明月也曾经……纯粹而天真地活过,我从来没有抢夺别人的爱,我只是渴望被爱,也期


    盼有人可以去爱。“她语气可怜,几乎要跪地恳求的姿态,“这个孩子是意外,我没想过要母凭子贵争夺齐家的财产!”


    倘若她从头到尾展现的都是毫不拖泥带水的姿态,这份骄傲反倒可能让妹宝尊敬她、也理解她几分。


    但现在,妹宝转过身:“那只是你现在的想法,人心是贪婪的,你想要安稳生活,就应该学会自己独立,你想要生孩子,就应该有抚养他长大的能力,再不济,你也应该寻找一个会与你一起孕育孩子的合格的爱人。”


    “哪怕是此时此刻你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你也应该去求助警察,求助孩子父亲,而不是来道德绑架我这样一个无辜的陌生人!没有人该为你孤注一掷的选择买单!”


    Lila生生哽住,目光在昏沉的走廊和敞亮的脸庞之间辗转、茫然,而后,一行清泪无声滚落。


    恰在这时有风起,吹开了一扇贴了花纸的窗,她在纷飞凌乱的发丝中碰了碰唇:“对不起。”


    很凄惨,又很卑微的形容,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悯。


    “没关系,今天就当没见过,有缘再见。”但妹宝无情落下话,毫不留情地离开。


    下楼,与一行人高马大的男性错身而过,对方皮肤棕黑,高眉高鼻波浪卷发,眼睛浑圆有神,大抵有些欧洲混血,长相跟华人比,不在一个次元。


    妹宝没过度在意,她重新融入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区,情绪稍得缓解。


    是白天,但依然有绚烂的霓虹灯牌仿佛永恒地亮着,还有高挂道路两侧的红灯笼,沿街甚至有华人自发组织的民俗表演,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有人在排队买奶茶买零食,有人在礼品店挑选礼物,有人笑逐颜开在拍照,也有人……


    妹宝叹声气,硬要给她掉头回去找一个理由,那一定是她疯了,绝对不是因为那行鳄鱼的眼泪,亦或那声轻飘飘的“对不起”。


    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当她回到二楼那条窄窄的走廊,全然已是另一片光景,除了破旧,还凌乱,尽头的房间里,传来刺耳的哀嚎和支离破碎声,明显是打斗仍在继续。


    几个成年男子,围攻一个怀孕的女人。


    抛开她的所作所为不谈,这是应该被视而不见的吗?


    但妹宝没有冒险,她重新跑回一楼街区,想起临行前梁鹤深考她的奇怪问题,当即摸出手机给澳洲警方拨去电话,报案报得磕磕巴巴,但好在这几天她在工作中受到的打击不小,恶补英语有点作用。


    电话挂断,妹宝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找一个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大概是她的慌乱表情引起了行人注意,一个壮硕的黑衣男人走过来,他指间还衔着一截明灭的香烟,开口,是一股醇烈烟味以及一口标准普通话:“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是。”妹宝抬眼,打量来人,犹豫着开口,“楼上,有人打起来了,好几个男人殴打一个女人,对方人多势众……”


    男人抬头往上看一眼,漫不经心弹了下烟灰:“需要帮忙吗?”


    “如果可以……”


    “当然,华人在外,是该互帮互助的。”男人笑着说,说着就掐灭了烟头。


    再抬手,打出一个响指。


    是一个指令,周围走出四个男人,是和他如出一辙的高大健壮。


    五人先后上楼,目光都是匆匆而随意地从妹宝身上晃过。


    十来分钟后,从梯级处传来铿锵脚步声,带头的男人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迈着阔步而来,宽广的胸膛往妹宝面前一挡,所有视线都被隔绝,只有脚步凌乱响,还有缓缓漫进鼻腔的铁锈味,昭示着事情已经解决。


    妹宝抬起头,正巧对上男人往下的眼,这个情景,怎么看都是别扭的,两人凝固片刻,他侧了下脸,脚步往后,拉开一点距离。


    “谢谢。”妹宝说。


    “应该的。”男人摸出打火机,低头遮风点烟,烟云冲乱些血腥味,他在白灰烟雾中开口,“墨城不禁赌,毒品枪支都是问题,被亡命之徒记住了脸没好处,人替你送警方,里面躺着的那个……也已经叫了急救,你等下再上去。”


    “……好。”妹宝抿唇,点了点头,又微微鞠躬,“谢谢您。”


    男人无声扯唇,笑得无所谓。


    妹宝垂下眸,再次看见男人沾着血渍的手和衣摆,指了指询问:“您的伤……”


    “没事。”男人扫一眼,挟烟的手伸进风里,掸去灰烬。


    凌乱脚步和涩耳谩骂陆续飘远,这时又有年轻男子跑来,附在他耳边:“闯哥,妥了。”


    “行。”男人看向妹宝,“上面那位就不替你料理了,这就告辞了。”


    妹宝无以为报,只能再次鞠躬:“……真的太感激您出手相救了。”


    男人摆摆手,转身走远,远得有些瞧不见了,妹宝恍惚看见他在交错的人群中回了头,那目光,意味深长。


    来不及细想,妹宝收回视线,赶紧往楼上跑。


    Lila瘫倒在满地狼藉中,披散的长发被蹂躏得乱七八糟,脸上红绿相交,只有唇是惨白,她身上盖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黑色长外套,许是已经被折磨得脱了力,她眼眸呆滞,无声无息,直到妹宝在她身前蹲下,她才转了转眼珠。


    妹宝因浓烈的血腥味而蹙眉,却不敢去细究这味道的来源:“已经叫了救护车,你怎么样?”


    Lila紧咬唇瓣,摇了下头,因这细微动作,眼泪便混着污血从她眼角滚落。


    “救援马上就到,你坚持一下。”


    妹宝咽了下嗓,因为紧张,更因为害怕,视线很难聚焦,但满眼破烂惹她情绪晦暗、低落,垂眸,又瞧见Lila身下还压着玻璃碎片,“还能站起来吗?我扶你。”


    Lila笑了笑,抬手掀开身上的黑衣。


    ——她已然泡进了血池里,这就是浓重铁锈味的来源。


    妹宝满目愕然,下意识往后缩,险些将手掌落在碎玻璃里。


    “小心。”Lila语气淡淡地提醒她,又重新盖上了黑衣。


    “……”妹宝颤动嘴皮,难以置信她都这样了,还能如此淡定,“你、你疼吗?”


    “还好吧,刚才疼得受不了,现在好像已经适应了,其实我已经很久不会喊疼了。”Lila平静地望向天花板。


    明明是在等救援,可她的表现,更像是在等死。


    妹宝喉中一哽,沉默了下去。


    等待急救的时间里,秦淮远和秦槐云风风火火、慌慌张张地找来了,两人一路喊过来,妹宝听见声音走出去,两人在瞧见她的刹那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因为她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血渍。


    一点而已。


    Lila流产了,肋骨断了两根,左手臂骨折,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


    等她从手术室出来,麻药醒后,妹宝递给她手机:“给齐先生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情况。”


    麻药劲儿没缓,Lila还晕晕的,闻言笑了下:“告诉他了又怎么样?”


    妹宝让她问得懵逼,嘴唇张开半晌,才说:“至少得问他要医药费吧?”


    Lila又是一笑:“这种行为又不可耻了吗?”


    妹宝抿了下唇:“一个巴掌能拍响吗?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Lila眼睫一顿,哈哈笑:“您真是


    个心善又心软的人,谢谢您。”


    妹宝垂眸不语,想起梁家的腌臜事,想起大嫂的质问,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或许是介于两者之间,好不到位,坏不彻底。


    她感觉迷茫。


    许是阎王殿走了遭,断了肋骨的同时也重新塑起了傲骨,Lila不愿意给齐先生打电话。


    顾院长那次寿宴后,梁鹤深考虑到妹宝以后少不了要社交,担心她再遇上类似情况,便点到为止地跟她说了些北城豪门圈层的隐秘。


    齐先生和齐太太原本是青梅竹马,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联姻,在外人看来也算男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一对,两人结婚十年有余,也曾有过一子,但不幸早夭,圈内便有传闻,说两口子就是因为孩子闹到如今貌合神离的地步,只是闹归闹,这婚姻关系却断不了。


    豪门这种事多得数不清楚,连梁鹤深这样品行端洁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再看齐先生和Lila,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是毫无感情的,但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事实,他既要又要的恶劣行径也是事实。


    齐先生是顾教授的得意学生,和秦家、梁家在生意上或多或少都有牵扯,这种事轮不上妹宝指手画脚,而且摊上了也很麻烦,Lila这种登不上台面的女人,也不是可以深交的对象,闲言碎语很多,影响个人名声事小,影响了家族名声事大。


    丁映的意思是,资助点医药费无伤大雅,但绝不能明目张胆去关照,妹宝能帮她到那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搅这趟浑水。


    原本计划的自由行,因为这样一个插曲,大家都过得心不在焉,尤其妹宝,莽撞插手了这种事,又不能直截了当告诉梁鹤深,怀揣忐忑和自我怀疑,那些惊艳的美景,在她眼里统统有了伤春悲秋的凄凉。


    想着展会开始后,必然有机会故地重游,这次的墨城之行便提前结束了,但也只比妹宝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


    飞机抵达北城,是在夜晚,妹宝一下飞机就给梁鹤深拨去电话,报告行程。


    “我在机场了。”梁鹤深在电话里给她指路,“你取完行李,顺着人流走,我就在出口。”


    挂掉电话,耳边响起一声笑。


    秦戎征一身酷黑大衣,手捧红玫瑰,从头到尾扫他:“巧啊!”


    “巧不巧你不知道?”梁鹤深回他一记冷眼。


    秦戎征搓了把后脑勺,又笑:“不是,你以前说你的未婚妻是小你十二岁的,我这掐指一算她不是还没到法定婚龄吗?你不至于如此饥渴吧!再说,你那婚礼办得偷偷摸摸的,你那小太太一来没戴婚戒,二来脑门上也没写你梁鹤深的名字,谁能想到呢!”


    梁鹤深皱眉:“吵得很,别说话。”


    秦戎征哼一声:“差不多得了,我太太回去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侄儿春心萌动那也只是心动又没行动!你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吗?而且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师公呢!现在这样,不礼貌。”


    “……”梁鹤深面无表情,只觉得自己听到满耳朵苍蝇叫,也佩服这人能把每句话都说得像在往他耳膜上糊大粪。


    得不到回应,秦戎征瘪瘪嘴,低头嗅了嗅怀里的玫瑰,过了会儿,又转眸:“你来接太太,不带点礼物?要不要借你一支玫瑰?”


    “不要。”梁鹤深说,“走开点,别装作认识我。”


    “凭什么我走?”秦戎征说,说着又感叹,“还是包办婚姻好啊,不然你这么一号人还能有老婆?”


    梁鹤深干脆转身,往旁边挪了几步。


    “……至于吗?”像躲瘟神,秦戎征死皮赖脸,跟着他挪,一边挪一边看他的腿,目光定格于他漂亮的木手杖,“我看别人截肢的,穿了高科技假肢,都能独立行走,你不行?”


    梁鹤深睨他一眼,本不想回应他任何问题,但又忍不住开口:“我行!”


    秦戎征“噗嗤”一笑:“行行行,你行!那为什么……”


    “这样帅!”梁鹤深烦躁地打断他,又冷漠森寒的一眼睨过来,“还能用来打人。”


    “……”秦戎征默默挪开半步。


    两人静静杵了会儿,看见师徒四人拉着行李箱一起出来,秦戎征腿脚方便,阔步迎上去,送去玫瑰,顺手又接过丁映手里的行李箱,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秦淮远已经视若无睹了,秦槐云笑眯眯地“啧啧”两声,抬手假模假样遮眼睛,说:“师公,您别当众虐狗好吗?”


    秦戎征笑了下。


    妹宝是第一次见丁映的先生,这便先跟着秦槐云叫了声“师公”,像模像样地打了个招呼,再去人群里寻找梁鹤深。


    不穿西装时,他都是一贯的冷清高贵扮相,黑白灰为主调,只在袖扣上用亮色做点睛之笔,饶是如此,以他的英俊样貌和颀长身姿,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


    妹宝一眼就看到他,滑着行李箱小跑着过去,近了,丢下箱子扑进他怀里。


    ——看似莽撞,实则稳稳拿捏着力度。


    “世叔,我好想您啊!”她毫不吝啬这类表达。


    梁鹤深拥她入怀,喉中一哽,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直到闻到她发间沁人心脾的花香,触碰到怀里的柔软身体和缓慢过渡的体温,这才觉得悬了好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分开,他垂眸一笑,微微俯身,旁若无人地亲吻她额头。


    妹宝对他这不冷不热的欢迎仪式不太满意,她把脸往上一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梁鹤深愣了下,又往她身后看一眼,收回视线后捏捏她的鼻尖,笑说:“你确定?”


    妹宝果断翘起嘴巴,无声地告诉他,她确定得不能更确定。


    梁鹤深心里暖成一片春日海洋,波涛汹涌的,泛着一层又一层的金光。


    不再顾忌什么,他低下头,吻她的嘴唇。


    不过大庭广众下,还是很克制,只是轻轻碰了碰,然后大掌绕去她的脑后揉了揉,温柔地说:“乖,回家再继续。”


    “好吧。”妹宝意犹未尽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梁鹤深笑一笑,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他绕到她脑后的手顺着头发挪到她耳边,却忽然,擦响一声。


    妹宝一惊,下意识侧眸。


    这便瞧见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好惊喜,但还没来得及接过来,梁鹤深捏着花枝一甩,玫瑰在眼前水灵灵消失了,变成了他指尖一簇小小的火光。


    “呀!”妹宝又是一吓。


    但下一秒,随着梁鹤深“当啷当啷”的一声,那簇明亮火光在她的尾音里消散,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整体呈心型,右上角是一朵雕工精致的金色玫瑰,周围镶嵌一圈碎钻,中间一颗价值不菲的大红钻,一看就知道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款。


    不止丁映和秦槐云,就连碰巧路过的行人,都是不约而同地“哇哦”一声。


    秦戎征和秦淮远两叔侄简直当场石化。


    妹宝则是直接看呆,直到他把项链挂去了她的脖子上,妹宝迟钝地抬起手去摸,指间感受到宝石的棱角和冰冷,才讷讷问:“您、您魔术,哪里学的?”


    “看了春晚魔术,稍稍学了下。”梁鹤深笑了笑,“喜欢吗?”


    “好喜欢!好厉害!”妹宝眨了下眼,“那朵玫瑰呢?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能拿假货骗你?这儿呢!”梁鹤深又打一个响指,把刚才的玫瑰花变了出来。


    妹宝眼睛闪亮,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扯开衣袖往里看:“是藏衣袖里了?”


    “不告诉你。”梁鹤深顺势捏捏她脸蛋,“不闹了,先回家。”


    他拉过行李箱,妹宝抢回来,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空下的掌心里,声音软软地说:“不要,我来牵行李箱,你得牵着我。”


    梁鹤深情动得无法自拔,他轻咳一声,暗自庆幸这晚穿了大衣。


    两人和丁映一行人告别后,手牵手往停车场走去。


    秦槐云望着那一对背影,又是“啧”的一声,抬肘撞了撞身边人:“师兄,放弃吧。”


    秦淮远嘴角一抽:“乱说什么?”


    丁映叹声气,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摇哪一位。


    秦戎征不痛不痒地冒了句“显得他”。


    第68章 第68章贴得那么近


    到达地下车库,迈巴赫的车灯亮了亮,帮助妹宝很快定位,她松开手,跑去开后备箱。


    “你慢点。”梁鹤深叫她,“行李箱重,我来放。”


    妹宝这才发现,周凛没有等在车里,她环顾一圈,也没瞧见乔舟。


    “周叔呢?”


    “没来。”


    妹宝不确定,又问:“那乔舟呢?”


    “……没来。”梁鹤深主动说,“杨雯也没来,就我,只有我。”


    妹宝反应了一下,忽然带着感叹号地“啊”了声。


    吓他一跳,梁鹤深说:“干嘛一惊一乍的?”


    妹宝又带着问号地“啊”了一声:“那您……自己开车来的?”


    “怎么了?有问题?”梁鹤深撑着车屁股,把行李箱往后备箱放,妹宝赶紧搭了把手。


    完事儿,妹宝习惯性走去后排,手还搭在门把上。


    被梁鹤深盯住:“坐副驾。”


    “……”妹宝赶紧照办,坐去副驾,扣好安全带,再看梁鹤深。


    他已经能很熟练地上下车了,妹宝观察了一下车内装置,感觉比之从前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在油门踏板和刹车踏板处加装了连接杆,这样就能用手控制速度。


    轿车启动,缓缓驶出停车场,再驶进灯光斑斓的城市夜色,车内静悄悄的,连音乐也是静谧的钢琴曲。


    妹宝一直观察着梁鹤深的动作,目光流露惊喜,但随着车窗流连而过的风景,又慢慢变得幽深、忧郁。


    等红绿灯的空隙里,梁鹤深停车,歪头瞥她:“你这是什么表情?担心我车技不稳?”


    这一语双关的措辞,让妹宝脸红心跳一下,不由得抿了抿唇:“您什么时候学的?”


    “有一段时间了。”梁鹤深平静地答。


    妹宝口吻惭愧:“……我都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梁鹤深转眸看向路口,数着灯牌的秒,重新启动轿车,“这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而且,你不是想去旅游吗?我当然得做好准备,不然你一个人开车,多辛苦,我舍不得。”


    他说着,便笑了笑,又说:“我好久不碰车了,你可得在旁边盯着啊!”


    妹宝眼眶一下就红了湿了,她赶紧收回视线,垂下眸,把双手合拢,静静拿指甲抠了抠掌心。


    坏家伙!他怎么能这么好?


    上次车祸后,妹宝再没碰过车,她不是真的就怕了,但心里总有一道坎。


    梁鹤深看着眼里,疼在心里,但从未劝说她什么,也从未否认过她的能力。


    车钥匙全部都放在车库里,她想用,随时都能用,周凛偶尔会问起,让她没事就开车出去跑几圈,别把手感丢了,但妹宝永远是拿学习工作太忙搪塞过去。


    现在……妹宝当然不是第一次坐副驾,但副驾和副驾的意义又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的副驾位,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强烈的归宿感、责任感,梁鹤深漫不经心的那些话,也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他永远是信任她的,哪怕他担心她。


    可她都做了什么事?


    她在骗他,联合所有人一起骗得他团团转。


    想着想着,鼻尖酸成柠檬,妹宝眨一下眼,一滴眼泪无声砸落手背。


    滋啦一声,轿车靠边停。


    妹宝抬起眼,看到陌生的街道,一排嶙峋的枯树,三三两两穿行而过的人。


    没到南苑小榭,也没到他们暂住的公寓。


    “为什么停了?”妹宝赶紧又眨了眨眼,企图把眼泪就这样眨掉,她吸了吸鼻子,才扭头看他。


    梁鹤深不语,只是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裹挟木质安宁香的温暖气息转瞬就拂在眉眼间,所以这样浮于表面的遮掩,根本毫无意义,他把她的安全带也解开,“咔哒”一声,大掌挪至腋窝和腰后,下一秒,轻松把她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车内暖气调得重,缕缕热风撩拨后背,他以大掌禁锢她,虎口钳着她的下巴,沉默着,仰起头亲吻。


    车内灯光不甚通透明亮,昏昏沉沉的,近至失去聚焦的对视中,妹宝看到他拧紧的眉棱,也能感受到他焦灼的眼神,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双眼眸是如何的明亮如炬,又深邃含情。


    好半晌,亲吻结束,梁鹤深抬指拂过她的眼睛,将那层蒙蒙白雾拭去。


    “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说想你。”他拉着她的手,贴去胸口,又挪去腰间,缓缓往下带她去感受他的急切,声音低沉而沙哑,“所以,真是一点不想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世叔?”妹宝懵了下,然后脱离他的掌控,又是“咔哒”一声脆响,温暖小手摸索着探进去。


    孰能生巧,和他一样,她也很清楚他的节奏,一遍一遍摩擦,很快惹他一声闷哼。


    梁鹤深喉头滚了一遍又一遍,竭力吞咽欲念和渴望,大掌在她背上越收越紧,被衣服遮住的手臂绷起青筋,忍了近二十天的情绪,几乎要马上洒出来。


    “我也想你,想你的每个地方。”


    妹宝低头吻他,呼吸渐急,悠悠琴音里夹杂着别的动静,如痴如醉,但隔着一层布的触感,不过瘾。


    唇齿分开,妹宝抬手解自己的衣扣,被梁鹤深一把摁住,他在粗重喘息中迅速收起涣散的眼神,哭笑不得:“马路上呢!”


    妹宝挣扎不开,烦道:“哪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梁鹤深把她推开一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窘迫,轻咳一声调整嗓音,“第一,四面八方都是摄像头,第二,车内狭窄影响体验感,第三,我没准备东西。”


    妹宝蹙眉,跟随他的目光往下:“……那你勾引我什么?”


    “你说呢?”他声音难褪沙哑,低低的、闷闷的荡在车里,反而有种无可奈何的好听。


    妹宝垂眸不语。


    梁鹤深沉沉一笑,抬手,大掌牢牢捧住她的脸:“那你又哭什么?我不愿意学车,是因为不想白天晚上每时每刻都想起自己是个残疾人,但这就是事实,我让你别在意,自己却在意得很,这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


    “但现在,我觉得这件事其实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遍祖国大好河山的心意更加强烈,所以,总有些心理障碍,需要我自己去克服。”


    “再给我一点时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这样不好吗?”


    妹宝硬生生哽住,就好像她看他开车,却不单单是为他开车这件事而心疼难受一样,他明明在说学车这件事,却让她觉得,他也不仅仅是在说这件事。


    梁鹤深揉揉她的脸,温声慢调地说:“所以,别哭了,你该为我感到开心。”


    “我这就是开心的眼泪!”妹宝强词夺理,耸了耸嘴巴,又低眸看,“那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咳!”梁鹤深呛一下,笑出一串低沉气音,“……缓缓就好。”


    话落,他凑上去,又啄了下她的唇:“我饿了好久,简直度日如年,等回家后把你吃得干干净净。”


    “切!”妹宝害羞,拍他胸膛调侃,一边调侃一边撤回副驾座位,“你就是说得厉害!”


    “?”梁


    鹤深挑了下眉,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压下去,故作凶巴巴的样子,“敢不敢再说一遍!”


    妹宝哈哈一笑,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挠他痒痒肉。


    梁鹤深第一下没躲得过,被她挠得本能地瑟缩一下,第二下直接拿掌捆住了她的双手,空出一只不讲武德地去挠她:“说,我哪里不厉害?”


    “啊啊啊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妹宝这次是真的笑出了眼泪,讨饶道,“你哪里都厉害,超级厉害!”


    “知道就好!”梁鹤深幼稚地笑了笑,决定暂时放过她。


    两人继续出发。


    回到南苑小榭,梁鹤深和妹宝先后下车,改由保姆把车开回地下车库,自从上次梁鹤深醉酒后,妹宝就自作主张改了规定,名义上是说,他俩工作日住公寓时,家里小白和阿黄也需要有人照顾,实际上的理由……梁鹤深多少是心知肚明的,所以默许了。


    现在,梁家每天都有人轮流值班,但少不了磨合期,妹宝有时候会想起萧晓洋的好,萧晓洋照顾梁鹤深那么多年,了解他所有的微表情、微动作,监视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总的来说,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妹宝找杨园丁和厨师打听过萧晓洋的近况,知道他过得很艰难,儿子东窗事发入狱,还欠下大笔债,他被主家辞退,在圈里的名声臭了,更有穆冷二位故意刁难……


    想过很多次,要不要跟梁鹤深提,但人命关天,她不敢,转念想起亲历的那场纵火案,又无比唏嘘,本是一番好意,如何酿成了恶果?


    或许,人的善意的确需要一把刻度尺。


    眼下,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妹宝给Lila留下一笔钱,够她付清医药费,再在墨城休养小住一段时间。


    Lila给妹宝写了欠条,也承诺不会将她出手相助一事,往外传半个字。


    妹宝收到了Lila一遍又一遍的道谢,但怪的是,她不能因此而开心,她恍惚间终于理解了苏鸣,也顿悟了他自杀的真相。


    如果她善良得果断一些,Lila是否能避开这样惨烈的遭遇?又如果她无情得坚决一些,她就根本不知道Lila会发生什么,这件事与她也就毫无瓜葛,但现在,这根弦就这么绷在了心里。


    妹宝到家先去归置行李,梁鹤深于是先进浴室洗澡,洗一半时,未锁的门把被拧开。


    热腾的潮湿水雾笼着来人,妹宝本来只想把洗漱用品放进来,似是没想到他会用浴池泡澡,愣了下,随即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径直走来,抬手解衣扣,到了,衣衫全褪下,雪白一片滑落在地。


    梁鹤深懒懒仰望她,看她拨散长发,纤柔如葱白的腿抬起来,“噗通”踩进浴池里,溅起一片晶莹水花,落下,又砸破几朵泡泡。


    花香四溢,柔软的身体摸过来。


    梁鹤深后脊一僵,极力克制:“别乱来。”


    “怕什么?”妹宝坐他腿上,举高临下的,指腹抬起他的下巴。


    她眉眼含笑,黑发如绸披帛在胸前,半遮耸立的雪峰,朦胧水雾氤氲着,俨然一副泼墨山水的豪爽风情。


    ——但实在是万分可爱。


    “怕什么?你说怕什么?”梁鹤深好笑地重复她的话,喉结一滚提醒,“浴室没放那个。”


    “无所谓!”妹宝秀眉一挑,“反正是安全期。”


    鬼的安全期!明明是危险期!梁鹤深瞥她一眼,捉着她的手企图把她推开:“有没有点生理常识?生理期规律的女性,其排卵期一般在下次来潮前的14天左右,这个时期很危险的!别胡闹!”


    妹宝恍若未闻,抓着他干脆利落坐了下去。


    背后就是硬梆梆的浴缸壁,梁鹤深躲都来不及躲,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新婚夜,她拿腰带捆住他的瞬间。


    这么久不做了,疼不疼啊?就在梁鹤深皱着眉还在担心这出时,妹宝已经抱住他的脖子,甚至很快。动起来。


    “……”梁鹤深顿了下,本能地咬牙,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到底狠心握着她的腰把人拎起来固定住,声音沉哑又严肃,“别动了,真的会出事。”


    “快出去!”


    妹宝扭了扭腰,说:“要出去也是你出去吧?”


    “……”梁鹤深无言以对,只能往后挪了挪,但他挪多少,她就前进多少,“别闹了,又不是只有那个了才会怀上,这种东西我控制不住的!”


    “谁让你控制了?”妹宝突然任性得离谱,毫不听劝,又紧紧地抱过来,自顾自地动,还低下头强吻他。


    梁鹤深咽了下嗓,已经感觉不妙,于是强忍情绪把她推开:“听话,等会儿去卧室再继续好不好?”


    妹宝不愿意,面色不豫地和他僵持。


    浴缸里全是泡泡,很滑,他也不敢太用力,怕弄疼她。


    半晌,妹宝凉凉出声:“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焚身本就让人烦躁,被她这么任性一闹就更烦,梁鹤深忍不住把声音放沉,严厉道,“你还是小孩子吗?新婚夜这样莽撞吃了多少苦头都忘记了吗?”


    妹宝大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梁鹤深眉棱一拧,又生气又无语地摁了摁太阳穴,“你到底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妹宝气鼓鼓地说,“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你为什么要那么抗拒?”


    抗拒?


    是什么?激将法吗?还是她要抛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好端端的非要跟他吵一架?


    梁鹤深呆住,呆了三秒,终于反应过来她理所当然地说了什么混账话,顿时火冒三丈:“所以你现在是要怎样?拿自己的健康和无辜的生命去赌一个运气吗?现在又跟我讲这个了?不提年龄了?不提学业了?”


    他早发现了,她在车上时就不用“您”这个讨人厌的尊称了,本来是好事,但这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他知道她在墨城都经历了些什么糟心事,他还真以为她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


    被这么一顿训斥,妹宝觉得没劲儿了,一屁股坐去浴缸另一端,耸着嘴巴,不满地瞪着他。


    ——其实更像是透过他的瞳孔,瞪着里面狼狈的自己。


    梁鹤深仰起头,抬掌,把额发抹到顶。


    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妹宝探出半身,摘下墙壁上的大朵蓬松浴花球,拨动雪白泡泡揉到身上,从手臂,到锁骨,再到脖颈,她又伸出腿来,白晃晃的一段,冷光融在雾色中,浴室成了仙境,而她的皮肤分明比泡泡还柔软,柔软至透明……


    她垂着眸,自顾自搓澡,并不多么优雅的动作,却看得梁鹤深看不下去。


    一遍又一遍咽嗓,直到,缥缈的水雾给那双黑眸晕出莹润光泽,恒定的水温给那双颊染出熏醉酡红,她往下的皮肤呈现一种温柔的桃花粉,可惜再泡下去,就该是皱巴巴的桃花瓣了。


    梁鹤深缓出气息,向她摸过去。


    “你别靠近我!”


    妹宝朝他砸去一捧泡泡,梁鹤深抬起手臂遮眼睛,余光瞥见她丢开沐浴球站起身。


    没犹豫,大掌扑过去,捉住她的腿,护着她的腰把人拽进怀里。


    “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他温温柔柔地说话,说完又去吻她的耳垂,并将缠绵亲吻辗转至她的嘴唇,往下,又吻下巴、脖子、锁骨……


    最后含住,妹宝猛一瑟缩,想躲开,这才后知后觉浴池里有多么湿滑。


    梁鹤深重重喘气,将她在怀里翻了个身,他将齿关轻轻抵在她的颈侧,水下缓缓摩擦着,嘴上却是无欲无求的平静:“乖一点,我不会做什么。”


    “现在感受到了吗?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我只是想象一下她的模样,就觉得幸福得可以马上去死,可是……妹宝,你还小,等着你的,是姹紫嫣红的万千世界,而不是这小小一隅。”


    “你在害怕什么?”梁鹤深侧眸,凝望她长卷的睫毛,黑亮的眼眸,“告诉我,总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用这种笨拙的冲动的方式。”


    妹宝喉中一哽,转过身,将脸埋进他胸膛,哭出声来。


    梁鹤深眉棱紧蹙,拨开她的头发,抚了抚那截不断颤抖的后背。


    “我骗了您。”妹宝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蹭了蹭眼睛,却又不慎进了泡泡,那连绵眼泪是洗澡水刺出来的,还是心里的疙瘩刺出来的,已经说不清楚,“我春节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集训,我去了墨尔本。”


    “……”坦白来得这么突然?梁鹤深愣住,同时,他也注意到,她的称呼变回来了。


    妹宝在墨尔本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知道,但现在,也只能装傻充愣:“去了墨尔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妹宝抬起脸,望着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我帮了Lil


    a,但又没帮彻底,她流产了,失去了她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做了好事还是坏事。”


    梁鹤深压根就不记得Lila这号人,保镖报告给他的内容,是妹宝路见不平,帮助了一位被土著围殴的华人孕妇……是见义勇为,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


    他顺着话问:“Lila……是谁?”


    妹宝眨了下眼:“您不关心我撒谎骗您,去了墨尔本的这件事吗?”


    “……”梁鹤深僵硬地扯了下唇角,“你骗都骗了,时间又不能倒流,那我还能怎么办?平安回来就好。”


    他很是大度地说。


    妹宝蹙起秀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梁鹤深抬手捏一下她的脸,企图分散她的注意力:“那你为什么骗我?”


    妹宝置若罔闻地说:“Lila是您齐师兄的女朋友,上次在顾老师的寿宴上见过。”


    梁鹤深眯薄双眼,唇瓣微张着反应了一下:“她怎么了?”


    妹宝又开始烦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在听啊。”梁鹤深笑一笑,眼风从她身上扫过,拉着她的手往下探去,然后往她耳边,悠悠温柔地吹气,“你贴得那么近,又是这个样子,我现在注意力根本就无法集中,你多说一遍又怎么了嘛?对我耐心点好不好嘛!”


    “……”妹宝无法反驳,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和她在唐人街相遇,她请我帮助她,她涉足别人的家庭,是个坏女人!我根本不想帮她,所以我拒绝了她,可我离开后没多久,又忍不住回头去找她,但我还是晚了一步,反正最后……她就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很可怜。”


    梁鹤深垂眸,捧着她的脸微微一笑:“不要去看她的前因后果,那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只看你帮她这件事,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妹宝含泪摇头,旋即又咬牙:“可是,如果我一开始就坚定地帮她,她可能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孩子了。”


    梁鹤深问:“那你为什么不够坚定?”


    妹宝委屈地说:“因为她不够坦诚,她骗我去喝咖啡,实际是把我带走给她做挡箭牌!”


    “什么?”梁鹤深心里一紧,捧着她脸的手都瞬间绷紧了:该死!那六个保镖就这样看着她被骗走?


    哪怕她现在平平安安就在眼前,他也止不住心有余悸:“她、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妹宝抬指,揉了揉他皱巴巴的眉心:“没有,什么都没做,她企图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可我满脑子都是小川和小雨,根本不想听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只是,或许是我立场不同,先入为主了,她的那些话,不见得就不是真心话。”


    梁鹤深松了一口气,咧出齿白低头一笑,凑过来,啄吻她的额头:“我的小傻瓜,那你在自责烦恼什么?”


    妹宝抿抿唇:“您不觉得我虚伪吗?”


    “世界上就没有比你更简单真诚的人了。”梁鹤深揉了揉她的头发,额头抵去她的额头,慢条斯理地说,“不帮,是因为你的经历和立场,帮她,是因为你本性善良,妹宝,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说这种话。”


    “回头,是我们的选择,但结果,却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能做到在回头的那一刻不后悔,就足够了。”


    距离挪开,妹宝表情怔愣,但漆黑眼眸澄澈熠亮,心里已是一片晴朗。


    “行了,快出去拿清水冲一冲,再这么泡下去,人都要胖一圈了。”梁鹤深轻轻搡她胳膊。


    妹宝“噗嗤”一笑,吧唧亲一口他嘴唇。


    气氛到这里了,她又在此刻深深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忽然就觉得自己从前苦恼的一切都是杞人忧天,脑门一烫准备坦白全部:“世叔,我还想告诉您一件事。”


    梁鹤深叹一口气,又宠溺一笑:“什么事非得泡在水里说?”


    妹宝“嘿嘿”笑,眼眸笑盈盈的,亮闪闪的:“教授带我们筹办的蜀绣展,已经和世界各地很多国家很多城市达成了合作协议,目前是12个国家,65个城市,路径横跨大半个地球,原本我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但我已经提前修满大半学分,再坚持几个月,最迟到年底,我就可以跟着教授,师兄师姐们一起出国巡展啦!”


    明明是超级振奋人心的事,梁鹤深却给她表演了一个笑容秒逝。


    第69章 第69章梁鹤深你混蛋


    妹宝看他忽然就冰冷如霜的眉目,恍惚中又想起了初见他的那一场——深灰的半截车窗里,半张薄冷的轮廓,他只给她一个无悲无喜的目光,但那眼波沉寂,仿佛海底万丈深渊,能把人卷进去,看不透的黑暗拽着脚底,给人一种永远无法向上挣扎的窒息感觉。


    他们咫尺之距,中间却横亘着一片刺眼的光。


    此时,又是这样,他静静看着她,连睫毛也一眨不眨,就连浮荡的水雾也似静止,直到他微微低头,垂着眸,无不自嘲地嗤笑一声。


    而后,他又抬起视线,漠然看她,语气很冷地说:“所以你刚才闹那一出,是想利用孩子来敷衍我吗?”


    妹宝心里切切实实地慌了下,慌他的慧眼如炬,慌他的一针见血,可是,诚然她突发奇想的行为带有别的目的,可她爱他的心不是假的,有个孩子在她不在的时候陪伴他难道不好吗?他明明也想要的。


    所以——


    “利用?敷衍你?”妹宝难以相信他会拿那么刻薄的台词,来针对她,“你是在质问我拿自己的安危和无辜的生命敷衍你吗?”


    梁鹤深心中闷着一口浓烈的怒火,忍得胸腔剧痛,勉强冷静出声:“你敢说不是吗?不是想丢个孩子给我,然后自己远走高飞去逍遥快活?”


    妹宝因他抛出的问题而惊讶:“逍遥快活?丢给你?”


    “我是去学习工作!是去实现梦想,为自己谋前程!要说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什么就丢给你了?你不该对它负责吗?”


    梦想?说得谁没有梦想吗?他的梦想呢!有人在意过吗?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那一刻预感自己即将失去她的恐惧,远远大过不被理解的委屈。


    梁鹤深牙根都颤了下:“是!你不是把它丢给我,你是想把我们一起丢下!”


    妹宝双目圆瞪,更加怀疑自己的听力:“什么?你说……”


    梁鹤深打断她,语速快得像发射一排子弹,飕飕的,每个字都尖锐刺痛:“先不说你要离开多久,你自己看看外面有多危险,我这个鬼样子还不够让你警惕吗?还12个国家,65个城市,横跨大半个地球,你好了不起啊!你那蜀绣是有多伟大,在祖国展览过了吗?成千上万的城市都走完了吗?”


    妹宝咽咽嗓,不屈不挠地回应他:“你鬼样子?你、我蜀绣伟大……它就是伟大!这是艺术瑰宝,是民族骄傲,能走出国门是荣誉,你凭什么看不起?你满身铜臭哪里来的底气质问我这个!”


    梁鹤深:“……”


    妹宝被他训得发懵,直觉自己没错因此更加震惊,也更加委屈,完全是语无伦次的状态,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怕自己稍有停顿就被他再次打断,被他带偏节奏。


    “外面多危险?待在家里就不危险吗?开个车都有人在刹车上动手脚,我乖乖待在学校还有人放火烧我!”


    “出门、出门还会被车撞死,刮风下雨会被雷劈死,有人好好走在路上还会被楼上丢下来的东西砸死呢!我现在死了吗?哪里不危险?你遇到恐袭,那所有人都会遇到恐袭吗?你倒霉,我就一定会跟着倒霉吗?”


    太刺耳!这话蹦出嘴巴的下一秒,妹宝自己都深吸一口气,马上开始惊恐和自责,难以置信自己如此口不择言,但她太愤怒了,怒火攻心,就彻底控制不住情绪,也管不住嘴。


    趁着梁鹤深还傻傻愣住,她不由得硬着头皮大吼,就像企图以音量终结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你不要自以为是地歪曲我的好意!我不是离开了再不回来了,你要不愿意,你就跟我一起离开!是机场禁止你入内?还是我说过


    不要你陪我?”


    “机场禁止……”梁鹤深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那么大的公司不要了?成千上万的员工我不管了?我能像你那样,不管不顾说走就走?我一个男人要亦步亦趋跟在你身后?”


    “那我呢?我就该一辈子活在你的光环下,成为你梁鹤深的附属品?别人提起我时,就只知道我是梁太太?”


    梁鹤深挑挑眉,冷笑着说:“怎么?做梁太太让你委屈了吗?终于醒悟过来了?觉得我……”


    “你不要那么敏感!”妹宝直觉他会说出多么歹毒难听的话,终于轮到她来暴躁地打断他,“根本没有任何人看不起你!从来都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但如果你这样强势、独断,还企图控制我,我才是真的看不起你!”


    梁鹤深张着嘴,狠狠僵住。


    妹宝气得难以自控,甚至感觉自从来到北城后,她从未比现在更生气,胸腔剧烈起伏,连雪白泡泡都顺着水波滚荡起来,再一颗一颗炸掉,跟她心中霹雳吧啦炸响的炮火同频。


    两人横眉冷眼,互相瞪着,都是不甘示弱的表情。


    僵持好半晌,妹宝意识到他可能不是不想夺门而出,只是碍于那伟大的尊严,不想在她面前丑态毕露,于是站起身:“你自己冷静一下,再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错!”


    梁鹤深不知悔改地冷哼一声,在她抬腿的瞬间再一次扑过来。


    “噗通”一声,池面惊起一片巨大水花,池水外泄,地板转瞬湿了一片。


    妹宝吓得够呛,反应过来时已经在他怀里,没有哪里嗑着碰着,只有他铁臂如钳死死箍着她动弹不得,抬起头,刚想发怒,到嘴的话又咽下。


    刚才她气得七窍生烟根本注意不到那么多,现在才发现他双眼通红又潮湿,那一瞬间,她又觉得两人都太冲动,明明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折中选择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也有不对之处,瞒他不对,自作主张闹他那一场也不对,他再好的脾气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也会生气的。


    没错,怎么看都是她更加不对!


    可惜了,妹宝的良心刚冒出一个小尖儿,还没来得及生芽,就被梁鹤深一掌拍死,因为下一秒,他掰正她的身体和下巴,开始吻她。


    啊呸,这是哪门子的吻啊,这是在啃她咬她,牙齿碰牙齿像是要比比哪一方更硬,也要比比哪一方先把对方撞成豁牙似的,摆明了发泄情绪,在报复她!


    妹宝怒不可遏,但又对抗不了,只能狠狠咬回去,梁鹤深吃痛,目眦欲裂地盯她一眼,手臂一折瞬间把她翻在身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哪怕他缺斤少两!


    妹宝完全懵逼,挣扎都没办法,就被他横冲直撞好一番折磨:“好啊,你想生就生!这是你选的,天打雷劈我也认了!”


    “发、发什么疯!”这种感觉糟糕极了,妹宝抡拳锤他,拿指甲掐他,往他眼睛上糊洗澡水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装模作样嚎啕大哭,“梁鹤深你混蛋,你弄疼我了!”


    这招出奇好使,男人入魔的眼神瞬间平静下来,疯狂的攻势停下,隔了会儿,退出去,缓缓移去浴池角落坐着。


    妹宝看着他,瘪着嘴,眼睛湿漉漉的,是装模作样的哭,但也是真的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另一边,梁鹤深低垂着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颓样,湿哒哒的头发聚起水珠,一串串地往下落,突然,宽阔肩膀一颤,从他嗓子里传出哭声,只一声,马上止住,他抬起手遮住眼睛。


    他一哭,妹宝马上就不哭了。


    吓都吓死了,哭什么哭?


    “出去。”梁鹤深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哭腔的,颤抖着开口。


    “那你、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叫我。”妹宝立刻站起身,踩了出去,拿淋浴飞快冲掉身上泡泡,裹了浴巾逃似地离开。


    窝回床上好久,梁鹤深才从浴室走出,静静坐在床边,又坐了好久,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妹宝偷看一眼,只觉得那个背影无比凄惨、破碎,还安静,像个雕塑一动不动。


    直到他开始脱假肢,妹宝才收回视线,下一秒,蒙蒙的暖光熄灭,他躺来身边,带来一股冰凉的水汽。


    夜色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偷偷摸摸的。


    妹宝背对着他,不敢睁开眼,也不敢说话:都说女人的眼泪是杀手锏,谁又知道,男人的眼泪才是真正的夺魂刀。


    ——她已经愧疚得要死了。


    耳边,梁鹤深无波无澜的声音响起:“是不是真的弄疼你了?”


    “……”妹宝用一秒考虑自己是否要装睡,却被他半秒识破。


    “我知道你没睡。”


    妹宝清清嗓子,小声说:“……不疼。”


    话落,这片惨淡月光又冻结。


    妹宝往床边挪了挪,梁鹤深没有同往常一样跟着挪过来抱她,只是说:“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暴躁,我没有这样过,我也没有弄在里面,别担心。”


    “……”妹宝抿抿唇,故作轻松语调,“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了就生下来呗,又不是养不起。”


    梁鹤深沉默许久,本是多好的一条台阶啊,却让他心里难受得不行:“别再说这种话,那是我们的孩子,对我而言将是无比宝贵的存在,你这样随便的态度,会让它伤心,也会让我伤心。”


    妹宝自认理亏,于是真的不再说话。


    这本该甜甜蜜蜜的一夜,莫名过得乌烟瘴气。


    两人的冷战持续到第二天晚餐,妹宝觉得有必要和他积极沟通解决。


    无声饭罢,妹宝轻轻放下碗筷,胳膊落在餐桌上端坐着,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和他讲道理,却因他忽然抬起的淡漠眼神而哑住。


    梁鹤深也放下碗筷,拾起肘边的湿纸巾,无不从容优雅地压了压嘴角,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稍等片刻,等来她躲闪的目光和心虚的微表情,于是主动开口,挺平和的态度:“你说最迟年底出发,那最早呢?”


    “……秋。”妹宝双手交握,紧紧一揉,“深秋。”


    梁鹤深默默算了下时间,无奈笑说:“那你还敢乱来?”


    “我不是也……也舍不得你吗?”妹宝知道这种把未来统统交给命运的做法有多么草率、懦弱和可恶,所以声音也变得谨小慎微、吞吞吐吐,“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事业是宝贵,但家人也很宝贵,我自己选不出来,就交给老天爷帮我选择,反正……怎么选都,都可能会……”


    梁鹤深静静盯着她,那双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没有叫停她,但妹宝却无法继续将这荒唐的话说下去,只能潦草终结:“我知道这样不对。”


    梁鹤深睫毛轻颤,垂眸去看桌上的残羹冷炙:“目前,65个城市……预计需要多长时间?”


    妹宝咕咚咽了咽嗓:“一、一年,一年左右……”


    梁鹤深抬睫。


    妹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改口:“也可能,一年半载。”


    梁鹤深沉默着,连表情也很沉默。


    妹宝移开视线,才终于找回点勇气:“项目会授权给工作室,如果展出效果好,不可避免会有商业合作,我作为创始人,也不能把所有工作都推给师兄师姐,所以也可能会……”


    梁鹤深悠长地叹声气:她要再理直气壮一点多好,那他就会彻底怀疑是自己强势、独断,因为自卑而太敏感。


    距离小满还有三个月,就算四舍五入她也不过才二十岁……他二十岁时又是怎样的?有她那样乖巧、懂事吗?


    没有!他二十岁时目中无人、任性妄为,还捅下了塌天篓子。


    可是,可是他该怎么办?不是不想陪她,不是不肯陪她。


    工作重要,家人也重要,这句话如何不是在诛他的心?


    可是他能做什么?跟去她身边,成为她的累赘,让她看尽他懦弱无能的一面吗?


    哪怕要经历那烦死人的安检,墨城,他还是毅然决然跟去了。


    但整整七天,未得一夜好眠,去医院做检查,医


    生看过报告,直接建议他去精神科。


    精神科?梁鹤深完全愣住,不过很快就清醒认命,开始积极接受治疗,最后所有的希望以一天一夜的高烧告罄。


    他闭上眼,漆黑的眼底就是爆炸火光,耳边就响起撼天动地的轰鸣,他无可抑制地出很多汗,头痛、心悸,甚至许久不曾发作过的幻肢痛也变本加厉来折磨他了。


    他想起妹宝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害怕。


    医生说,他这是患上了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叫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患病后没有得到及时、有效治疗,发展至今,已经转为慢性病程,极有可能终生不愈。


    ——可笑,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得了这种怪病,又哪里想到要去治?


    而这怪病,从他回国的那一刻,又自己好了。


    这不是命运捉弄又是什么?


    他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妹宝,妹宝会因此留下来吗?是出于爱,出于责任,还是出于同情?无论因为什么,他都真成她的绊脚石了,他做不到那么卑劣可耻。


    梁鹤深心乱如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宁静,柔和一笑:“所以你是说,你要周游世界,常驻国外了?”


    妹宝心虚地眨了眨眼:“哪有?您别冤枉我好吗?当然不可能一年四季每天都在国外啊!还有师兄师姐在呢!我只是负责其中一个主题而已……”


    师兄师姐?所以姓秦的也会去咯?对,他当然会去!毕竟来日方长,朝夕相处,他和妹宝在一起的时间简直多得可怕啊!


    梁鹤深陡然想起那夜,秦淮远那嚣张至极的话,那胜券在握的笑,好不容易修复的理智再度崩坏:“那个包藏祸心、两面三刀、蛇蝎心肠的男人也去?”


    妹宝眉棱一挑,愣住:“啊?谁?”


    梁鹤深抬指敲敲桌,竭力装得无所谓:“姓秦的那个。”


    妹宝如坐云雾:“您是说秦师兄?秦淮远?”


    梁鹤深笑说:“你还有几个姓秦的师兄?”


    妹宝默了几秒,像在认真盘查“嫌疑人”名单:“确实只有他一个。”


    梁鹤深轻笑出声,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总之绝不是轻松的调子。


    妹宝盯着他,恍惚中看穿他的全部心思,于是站起身,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走去他身边。


    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梁鹤深摊开遮挡的手臂,回应一个迎接的姿势。


    无声对视间,妹宝顺势坐去他腿上,脊背微曲,低下头,柔软的手掌捧着他的脸,缓慢温柔摩挲着。


    她的掌心有点凉,但像烙铁烫在他的五脏六腑,梁鹤深实难控制地心动,从头到脚浮起一种细细密密的紧绷感,甚至有些疼,哪里疼?不知道,就是闷闷的,疼得喘不过气,快窒息。


    妹宝唇角一弯,笑了,很甜的一个笑。


    如春风,悄无声息的,就把寒冬的冰雪消融。


    在他心里,化出一汪明澈见底的湛蓝湖泊,如宝石熠亮耀眼,也似她的眸,深深的,把他看得长出一双无形的手,拨开了一片笼罩心头的浓雾,拨来了一缕暖入心底的阳光,什么桃花、梨花、杏花,五颜六色的沁人芬芳,瞬间就在这烟雨蒙蒙的注视下,绽开了。


    “对。”梁鹤深笑了下,抬起手,掌心圈起她的手背,坦然认了,“我舍不得你,也吃这种没有道理的醋,你怎么既是甜的,又是酸的?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世上还有如此奇妙的存在,除了你。”


    妹宝想笑,笑不出,很艰难,因为她认同他。


    ——他说出来的话是一口糖,喂进她嘴里却变成惹泪的酸。


    “我也舍不得你,未来一段时间,我的确没办法经常陪着你,但秦师兄,我可以对天发誓,他只是师兄,过去、现在、未来,都只是师兄,我遇上的是你,又怎么还会喜欢别人?”


    因为带了些隐忍的哭腔,妹宝的声音难免变得更加软糯,像一朵雪白棉花糖,散发出一股勾引人犯罪的甜香,他想咬一口,想咬……想吃,想深深陷进去,被棉花糖紧紧包裹。


    但此时此刻,这份心猿意马显得邪门。


    梁鹤深忍住情动,说:“那只是你现在的想法,你以前难道不是也觉得,我只是你的世叔?”


    “那怎么能一样?”妹宝耸耸嘴巴,傲娇道,“我从有记忆时起,就知道我是要做你老婆的,所以我连办家家酒都不会做别人的老婆。”


    “……”梁鹤深呆住,然后“噗嗤”一笑,暗叹他真的好没出息,又快被她三言两语哄好了,“小骗子!”


    他轻轻揉她脸颊:“你明明说过,年满二十,就要跟我毁约退婚。”


    妹宝移了移视线,抿抿唇,有些惭愧地说:“您不喜欢抛头露面,爷爷又不给我看您的照片,我都不知道您长什么样,万一很丑呢!又老又丑的,我……”


    梁鹤深手指又挪去捏她鼻尖:“还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小骗子!”


    妹宝不说话了,梁鹤深探着脖子仰头,手掌握着她的后脑勺往下,再也忍不住,亲吻她。


    很甜。


    喉头滚动,眼泪溢出眼眶,是幸福的,是安稳的。


    梁鹤深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他真的很可笑,怀里的宝贝姑娘,是一轮甚至还没见过他的人,就义无反顾跨越千山万水来找他,把他照亮的,傻乎乎又勇敢乐观的太阳。


    他怕她离开,怕她不要他?可是太阳东升西落不是很正常的吗?她离开便离开,他追上去不就好了?


    秋,何况还是深秋……距今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一定能治好那个怪病!这世界上,迄今为止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缠绵悠长的一个吻,结束后,妹宝双颊晕红,连带头皮都在发烫。


    明亮灯光,餐桌边,阿黄懒懒匍匐腿边,小白……小白哪里去了?妹宝没找到,她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梁鹤深意犹未尽,又凑近吻她的脖颈,嗅着那片清香,再呼出潮湿热腾的气息,抬起眸,眸中笼着一片迷蒙温暖,音色里充盈着情欲难掩的沉哑动人:“妹宝,我们再办一场婚礼好不好?”


    “啊……啊?”妹宝愣一下,找回点理智,“您是说回巧梨沟再办一场吗?”


    梁鹤深:“巧梨沟要办,北城当然也要办!”


    妹宝:“哪有办两次婚礼的!”


    梁鹤深收起笑意,神色低落:“你不喜欢?”


    妹宝蹙眉想了想:“可我们是头婚啊,为什么要办两场?”


    “因为……”梁鹤深眨了下睫,将脸埋进她的胸口,深深呼吸几趟,才说,“我欠你的,我们的婚礼办得太潦草,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婚礼潦草,妹宝不否认,但他想象中的样子?不免好奇:“您想象中的,是什么样子?”


    梁鹤深抬起头,微微笑:“很盛大,你要穿价值上亿的婚纱,上面满满都是钻石和珠宝,裙摆铺开要占据一个房间,婚礼办在我们自己的庄园,要把庄园种满玫瑰,天上要悬挂数不清的水晶,铺成星辰银河那般,夜里要放烟花,把北城夜空映亮,宴席要摆三天,七天也行,全北城的人都可以来,当然不会收他们的礼金,总之……要全北城的人,或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别说了。”妹宝捂住他的嘴,扯扯嘴角,“只是想一想就已经开始尴尬了。”


    “……”梁鹤深大惑不解,诚恳发问,“为什么,不是很浪漫吗?”


    妹宝叹口气,不客气地嘲笑他:“您看的玛丽苏小说已经过时了。”


    梁鹤深:“……”


    妹宝笑了笑,给他一个安慰的吻:“不用这样浮夸,搞得像演戏,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只要你知道我是你的就足够了。”


    说完,妹宝要从他腿上离开,梁鹤深又拽住她的手腕,半哄半撒娇:“那重新选一个戒指总可以吧!”


    他摸去她的指间,嘴巴一耸不大开心:“我们的婚戒,从来没看你戴过。”


    “我那是怕弄丢了!您不也……”话音戛然,妹宝目光定格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梁鹤深挑挑眉,摊开手,把戒指亮给她看:“怎样?”


    好家伙!他什么时候戴上的?细想来,妹宝确实没怎么关注过他的手,那也是因为他的脸好看啊,有那么好看的脸,谁会去看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虽然他自己说是有张力啦,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倒确实也不丑啦!在某些时候,还是能让她**的武器……咳!停!


    妹宝语塞,“额”了一串音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什么时候?”


    “您事业型女精英一个,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眼里哪里看得到渺小的我。”梁鹤深气鼓鼓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讲话,“我明明早就戴上了!”


    话落,又笑得满足而温柔,灼热的气息再度荡来耳边,他声音低低地说:“在你第二次说,要和我生宝宝的时候。”


    妹宝脸红心跳地“啊”了声,双手推开他胸膛:“您不要突然说这个好吗?”


    梁鹤深唇角一弯,笑说:“怎么,只准你做,不准我说?”


    回想起昨夜,妹宝表示尴尬。


    梁鹤深保持着脸庞上仰的姿势,从眉棱到眼睫,连同里面的瞳色,都有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慵懒感觉,往下,那挺喉结性感得简直过分。


    他静静望着她,手掌挪去后背,摁住,逼她靠拢,不留缝隙。


    妹宝本能地咽了下嗓,有些忐忑地发出邀请:“世叔,要不要回……”


    “知道我有多讨厌‘世叔’这个称呼吗?”多么旖旎浪漫即将擦枪走火、炮火连天的气氛,梁鹤深却突然严肃地打断她,“可为什么我从未强迫你改口?”


    妹宝懵懵的:“为什么?”


    “因为,我欠你。”


    梁鹤深笑意散去,眼里迅速漫出一片雾色,朦胧的,若隐若现的,又极度克制的,他另一只手去捉她的手,将那只娇小的、柔软的手,带到唇边亲吻。


    “没有热烈的追求,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体面的婚礼,甚至连一枚合适的戒指也没有……我没有脸要求你改口。”


    “我只是习惯了这样叫。”妹宝咬咬唇,“您给我买了那么多珠宝,光是戒指都有那!么!大!一个箱子了。”


    她用眼神和口型比了个很浮夸的姿势,嘴巴一翘又说:“我根本就不缺这些好吗?而且我戴着戒指不方便工作。”


    “那能一样吗?一枚小小的戒指还能影响你工作啦?”梁鹤深别扭道,“你婚礼不愿意重新办,戒指也不愿意戴,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你师兄师姐甚至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这像话吗?”


    “那不是我还没到年龄吗?你的身份不是你自己强烈要求的吗?”妹宝忍不住吼回去。


    “……”无法反驳,就是单纯觉得委屈,她怎么能那么年轻!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没得到个名分!害他患得患失!可恶!


    梁鹤深忍气吞声,眼神晃了晃:“……那还是一到年龄就去领证?”


    “嗯啊!”妹宝奇怪地盯着他,“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我可不是什么言而无信之人!”


    她从他掌心抽出手,哀怨地拍了下他的胸膛。


    “你记得就好。”梁鹤深神色缓和,得寸进尺地说,“那什么时候可以改口?”


    妹宝下意识地回避他深情而蛊惑的注视:“世叔挺好的,我叫着顺口……”


    “我听着不顺耳!”他又开始胡搅蛮缠,闹起了孩子脾气,“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谁家老婆会管老公叫叔叔?”


    “那要改成什么嘛!”妹宝在他腿上挪了挪,内心真的好想逃,但后背和手腕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牢牢箍住,真是插翅难飞。


    “你说呢?”梁鹤深笑一笑,把她的小心思全部收进眼底,轻轻一拽,把她拽得更加近,“我上一秒才给了你提示。”


    妹宝脸上的烫蔓延至全身,她别开视线:“我、我才不知道!”


    “不知道?”梁鹤深呼吸逼近,无不浪荡地扫着她的脖颈,一点柔软凉意强势拨开燥热,忽然碰了上去,那清晰触感让妹宝后脊一僵,他掌里揉着她的腰,动作很轻,像在挠她的痒,却忽然嚣张凶悍地d她一下,低沉声音随之溢出喉咙:“那我教你呗,叫,老——公。”


    妖精!那瞬间妹宝脑子里只有这么两个字,她费力吞咽,像个纯情少女,啊呸,她就是纯情少……少,少妇?对哦,她是少妇!


    这么一想,妹宝豁然开朗,不甘示弱地扬眉,拧着下巴说:“凭什么!也没见你叫我几声老婆啊!”


    “老婆!”梁鹤深立刻开口,每个音落得都掷地有声,“老婆老婆老婆!”


    妹宝被他逼得无路可走,垂下眸,无声看他,那声“老公”在胸腔挣扎,虽然最终也没能叫出口,但她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回、回卧室,妹宝。”喘气的功夫,梁鹤深急不可耐地搡开她。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恨透自己失去了两条腿,在练习了,练习如何把她稳稳抱入怀,抱着她走路,去哪里都好,当然回床上更好……他恨不得有超能力,就算没有腿,也能抱她瞬移去卧室。


    两人稀里糊涂跌回床上,裤子脱半了,箭在弦上了,想起来还没做清洁,于是又跌跌撞撞进浴室。


    情绪浓烈到了一种临界点,急促的呼吸成了鼓声,滚烫的战火将身躯和理智都烧成了灰烬,旗帜高高一扬就再也顾不得别的。


    一人脱左边,一人卸右边。


    妹宝先跳进水里,溅起水花一片,她沉进去,胳膊不用力,就很快浮起来,她笑说:“世叔,您看,如果浴池再大点,人是不是就可以飘在水上了?”


    幼稚死了,这个时候他可没耐心和她探讨什么水的浮力问题,低眸看自己,憋了那么久不是开玩笑的,他涨得都要炸开了,情况不妙得很。


    他急切地挪向浴池,妹宝看着他,伸出手,又停住,怕他摔,又怕他在意,浑浊的雾气中,两条蜈蚣分明可爱,在他挂在洁白边缘,往池水里过渡的刹那,妹宝趁虚而入,倾身过来亲吻他右边的伤痕。


    梁鹤深僵住,腿上的蜈蚣,从他现在的角度去看,是看不见的,可他迅速产生一种奇妙而清晰的感觉,那条蜈蚣活了过来,从头到尾爬过他的身体,注射毒素,让他战栗、麻痹、丧失意识,而后猛然清醒,又变得几近癫狂。


    他落进水里,发出“乓”的一声巨响,扑出更夸张的水花。


    不是第一次,而这次的感觉尤其强烈,以前的前奏都够漫长,这次却迫不及待,他伸手去够东西,刚撕开,被妹宝一把抢过,她随手一丢,再压下来。


    “妹宝等等,那个!那个……”一个闷哼中断了这句台词,他重重吐出一口粗气,才蹙眉望着她,“还闹?都说了不可以。”


    这无奈又期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给这片仙境加上了一层厚重噪点,模模糊糊地在雾白视线里涂满了浓郁的艳丽色彩。


    妹宝笑一笑,很快地动:“拜托梁先生,把决定交给上帝吧。”


    “不行!绝对不行!”梁鹤深扯回一点理智,“你还太小……”


    妹宝不由分说吻住他。


    水声、吻声……还有别的声音,咕咚咕咚响彻一隅。


    第70章 第70章恭喜你梁先生!


    荒唐的一夜过去,妹宝无事发生一样,只有梁鹤深汗流浃背。


    宝俊云苗工作室成立了公司,还申请注册了名为“ELOVE”的商标,取自刺绣的单词embroider以及可爱的单词loveliness,图标是一排抽象的树苗,以刺绣中的乱针打底。


    几位创始人接受了梁鹤深的建议,把官网改成了黑金主调,整体走轻奢路线。


    江司甜在地方台的新春晚会上登台演出,因是合唱,妹宝联合服装设计师,给她设计了一款极尽简约低调的礼服,颜色是呼应节日氛围的新年红,为了避免让她惹上“抢风头”的麻烦,蜀绣只做点睛之笔。


    但甜姐太争气,不显山不露水的,带着蜀绣礼服名声大噪,当然也有舆论氪金的功劳,另外,昂贵的素冠荷鼎这一元素也有不小的作用,一时间,在网上引起一阵有


    关非遗刺绣的艺术狂潮。


    工作室跟着有了些名气,年后没多久,就有品牌登门问合作,单子来得猝不及防,妹宝几人哪里懂这些?一时七手八脚,工作室乱得一塌糊涂。


    梁鹤深看不下去,给妹宝当外援,又让乔舟帮忙盯梢,为工作室组建团队,一如财务、法务、公关团队、广告代理……


    喘口气的功夫,代言人来访,田俊杰屁颠颠地挪座,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送来糕点水果,就差给她捏背捶肩——当然这种事情也轮不上他做。


    江司甜忍不住笑:“你还怕我跑路不成?”


    秦槐云坐在沙发上,翘个二郎腿,手里拿着平板还在改新产品的图稿,闻言投来一眼:“他就那个德行,甜姐别管他!”


    江司甜每次来工作室,都会带上助理和“保镖”,有时助理会翘班,于是“保镖”就充当起助理,三人比大家想象中随和得多,一群年轻人,性格都不错,也没有谁拿家世、身份来压人,很快就熟络。


    相处到现在,合作关系成了朋友关系,插科打诨是常有的。


    钱苗苗把设计图稿打印出来,整理好后递给江司甜过目,再瞧一眼时间:“该点餐了,今天还有行程要走吗?”


    “没有了。”江司甜笑了笑,“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饭,就当补上新年聚会,之前妹宝、阿云和阿远都不在。”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走公账就行!”田俊杰跳出来说。


    “保镖”闻言一笑:“回家吃,走什么公账?”


    “嗯对。”江司甜拍拍掌,又轻咳一声,“如果大家不介意,我在这附近有一套公寓,凑合一顿家常菜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在这附近的餐馆,恐怕都吃腻了吧。”


    “懂我者,甜姐也!”秦槐云把平板一丢,站起身,迫不及待的样子,“走走走,快出发!我记着速哥那口菜好久了。”


    “那是这个!五星级的,比那贵死人的枕清风好吃!”她说着就开始收拾包包,还对“贴身保镖”比了个大拇指,转头回来又跟妹宝面前端水,“当然啦,你家那位撺掇出来的戏台也是这个。”


    妹宝不置可否,想起那口地地道道的味道,不由得咽了咽唾液,但是去人家家里?一直怏怏不乐的丫头终于抬起了头,搁下画板说:“那会不会打扰你们啊?”


    “不会,那个公寓闲着也是闲着,买来就没住过人,正好大家帮我热热场,你们如果有需要,想用厨房或者休息什么的,也可以去住,我把密码留给你们,离这里几百米很方便的。”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再加上这一群人包括妹宝在内,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厚脸皮,于是赶紧收拾东西,一起往公寓走。


    路上,大家都聊得兴高采烈,只有妹宝没精打采。


    秦槐云搡搡她胳膊,关心道:“咋了?丢魂了?”


    妹宝摇摇头。


    钱苗苗看过来一眼,上午时见她从抽屉里拿东西了,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身体不舒服吗?”


    妹宝愣了下,又摇了摇头。


    秦槐云和钱苗苗对视一眼,避开几位男士低声在妹宝耳边说:“生理期到了?但我记得你生理期不疼的啊?”


    妹宝瘪瘪嘴,说:“不清楚,说不明白的感受。”


    秦槐云、钱苗苗:“……”莫名其妙的。


    到地方了,妹宝去洗手间洗手,完事儿,和江司甜撞上,来者笑看她一眼,背过手去,把门轻轻阖上。


    妹宝被堵住,有点懵:“甜姐?”


    江司甜自顾自洗手,手指沾了水拨了拨额前碎发:“你是为生理期来了而不高兴?”


    要说还得是过来人呢!妹宝垂眸:“也不是,就是觉得……”


    “有点失落?”江司甜转眸。


    妹宝沉思片刻,依然答不上来。


    江司甜站直,转过身看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不该为这些捆住手脚的。”


    妹宝耸耸嘴巴:“甜姐,您也是二十岁出头生下穗宁的,您现在后悔吗?”


    江司甜一愣,颤了下眼睫,又笑:“不后悔,但我作为一个母亲,永远愧对她。”


    她叹口气。


    妹宝第一次看她流露出那样的表情,清寂如枝头雪,坠着,迎着冬日阳光,要掉不掉,要融不融,让她想起了电视剧里那惊鸿一瞥,方才察觉失言,说了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人各有命。”江司甜擦了手,走来拍拍她的肩膀,“你年轻,你有选择权,所以绝对没有必要走上和我一样艰辛的路。”


    江司甜不知道的是,妹宝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上帝,而现在,显然是他给出了答案。


    其实,不管哪个答案,好像都不能让她满意,如此,又似乎豁然开朗,再出卫生间,便恢复了往日活力,很快融入大家。


    加班工作到很晚,梁鹤深开车来接妹宝。


    这几日,他比妹宝更忐忑,是以,妹宝一上车,他就开始问她的身体情况。


    妹宝把安全带扣上,面无表情扭头看他,看了好几秒,看得梁鹤深直蹙眉,她又忽而一笑,双手举起“啪”的拍响一声,震得他睫毛抖一下,车里尘埃都翻腾,而后口吻欢喜地说:“恭喜你梁先生!”


    “啊?”那一瞬间,梁鹤深大脑短路,走马观花地回忆了那荒唐一夜,就那一夜,此后再也不敢如此放肆,凌乱细节被放大,越来越清晰,包括那种完全没有隔膜的触感……


    小腹忽就燃起一团火,然后炸开,成刺眼白光,最后幻化成一个白花花、胖乎乎的小宝宝,别的还没来得及想象,只是那双与妹宝一模一样的黑眼睛就让他心情微妙:震撼?狂喜?惊讶?自责?惶恐?


    他讷讷地问:“什么意思?”


    妹宝嘿嘿一笑,收回视线:“快走吧,这个路段不能久停,生理期如期而至,您还是自由的啦!”


    “砰!”


    幻境陡然成了泡沫。


    梁鹤深喉结一哽:“……”真的想把她翻过来,往屁股上piapia拍几个巴掌!


    妹宝脖子一歪,没心没肺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高兴还是不高兴?”


    梁鹤深目视前方,不紧不慢地启动轿车,无悲无喜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妹宝瞄他一眼,“你什么心情你自己都不知道?”


    梁鹤深淡淡地应:“嗯,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我的确是不知道。”


    妹宝偏头凝视他,好半晌,得出结论:“你就是不高兴。”


    梁鹤深笑了下,又摇了下头,但始终没否定。


    轿车汇入车流,又是繁华街区的拥挤路段,他分不出余光来,只是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抬起来,又缓缓落下去,如此来回几趟,把情绪出卖了几分。


    得不到回应,妹宝垂眸,任时间静止。


    轿车驶过路口,进入一条光线迷蒙的单行道,车内有种憋闷的热度,梁鹤深于是降下很窄一截车窗,不可避免有风声进入,猎猎吵着耳朵。


    到家已经很晚,妹宝先去洗漱,结束后捞了件披风,走去露台。


    四周静谧无声,楼下花园里,花草树木悄然抽出新芽,头顶,皎月高悬,围聚点点星光。


    毫无察觉的,肩头拢来一片暖意,紧跟着宽阔的胸膛、坚实的怀抱以及湿润的热气,他的发丝、脖颈还有身上,都飘荡着悠悠清润的香。


    “站在这里想什么那么入神?不冷吗?”


    北城的早春,绝对算不上温暖,偶尔天公犯起老糊涂,还能洒下一捧白。


    妹宝仰起头,头顶抵在他胸膛,蹭了蹭,又笑:“我在想,您到底是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孩子。”


    ——其实算得上是十拿九稳地揣摩出了他的心思:应是想的,但并不是现在。


    他其实比她更纠结,直白或者隐晦地提过,两次,一次无疑是有车祸后遗症,一次是莫名其妙的醉酒后。


    妹宝想要孩子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拿它做借口,二是一个像梁鹤深的孩子,她只是想想就觉得好喜欢。


    但梁鹤深显然没她那么简单,妹宝隐约觉得,他看似无所谓的态度,和对她如出一辙,不来,没关系,来了,他也会认真爱她,纯是责任使然,朝夕相处再生出些感情,而他又是一个足够坚定而忠贞的爱人。


    这样一个人会把内心渴望宣之于口,无非是因为他在害怕。


    害怕吗?害怕什么呢?不是没有结论,是不敢得出这样的结论。


    ——完全与他相悖,因而过于荒谬。


    妹宝的漆黑眼睛太过澄净敞亮,盛在里面的心思几近透明,“到底”两字掀开薄纱,连那点微妙的情绪也呼之欲出。


    梁鹤深挑了下眉:“就这?”


    说不想要,肯定是假的,年历翻过一页  ,他三十二岁,不是多么年轻了,况且,一个和妹宝一样的孩子,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里软软的,简直万分可爱。


    但她的确是过分年轻,那种痛苦他没办法替她承受丝毫,所以这张答卷,无论是想要亦或不想要,他都没有资格落笔。


    思及此,梁鹤深眼尾一弯,大掌托住她的腰带她转身,低头吻她的嘴唇,任爱意在这幽冷风中翻腾焚烧,此时的静默就是最嘹亮的誓言,势必要如此热烈而绵长、无法自控的亲吻后,他给出答案似乎才会真实可信。


    而后,在失焦的视线和迷离的意识中,他磨砂质感的嗓音犹如一卷油画铺开,那沙沙的低音敲在耳边,却是一眼无限明媚的色彩。


    “有你,对我而言已是余生无憾,孩子是锦上添花,但如果为了开出这朵花,就要你去忍受那种痛,我既不舍,又害怕,所以,我不能说我不想,也不能说我想。”


    他笑一下,“总之,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你这是耍赖!”妹宝怨道。


    梁鹤深不否认,揉揉她氲红的脸颊:“也不算吧,你不也把试卷扔给头顶那位了吗?”


    妹宝无言以对。


    “婚姻从来不是女人的枷锁,孩子才是,两位姐姐之所以纵容着两位姐夫,甚至配合他们的表演,无非是想给小川小雨完整的爱,哪怕它虚假,哪怕它可笑……”


    这倒是妹宝从未考虑过的深层次的内容,梁鹤深顿了下,又说:“所以我也怕孩子会成为你的枷锁,你该永远是天真烂漫、随心所欲的,这件事绝不能因你嫁了我而改变,不然我简直罪该万死。”


    妹宝鼻尖一酸,眼里湿了一片。


    “现在啊,我们都是胆小鬼,因为不舍眼下、害怕未来,就拿无辜的小生命当借口,所以你看,它也聪明着呢,知道我俩靠不住!所以,就不愿意来。”


    梁鹤深又低头吻她眼皮,柔软唇瓣漫不经心的,撩惹着她的睫毛有种酥酥的痒意:“等你长大了,等我们真正准备好了,再顺其自然,这种事不必强求。”


    “可您快三十二岁了。”妹宝话锋一转,眼珠也跟着一转,“网上说……”


    “打住!”梁鹤深着急忙慌打断她,还不由白她一眼,“少看那些乌烟瘴气、制造焦虑的东西,我爸妈五十岁才生的我,你爸妈也是三十几岁才有的你,我不聪明吗?你不可爱吗?再说聪明可爱也没那么重要,健健康康就好。”


    “乱讲,明明还是挺重要的。”


    “不理,我们又不认识明明。”


    妹宝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被他的幼稚逗得“噗嗤”一笑。


    “那公公呢?”


    “他私下同你提过?”


    妹宝“唔”了声:“……这倒没。”


    “我就说嘛!你还那么小,他不至于如此刻薄歹毒。”梁鹤深笑一笑,捏捏她鼻尖,“而且,这世上若是有后悔药,他少不了要把还是胚胎的我送去太平间。”


    妹宝饶是好心地替梁震秋说话:“……我觉得公公很冤枉。”


    梁鹤深没良心地说:“懒得管。”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这冷寂的夜,因彼此释然的笑容添上一层柔软的温度。


    不知不觉的,两人相偎挪回房间,脚踩着暖绒绒的地毯,似每一步都在云端,做不了什么,但什么也不做,也够满足。


    就这么抱着,他半搂着她的腰,她将下巴抵在他胸膛。


    稍一低头,就能亲吻的姿势,直白而暧昧。


    床头灯光漫出金色灿烂,零碎地洒进那双同样温暖的眼里,梁鹤深垂着眸,那片密密睫毛就半遮了那片余晖,这样静静的凝视变得更加深情。


    底下那双眼睛,被光打得更亮,浓郁到要滴出墨汁的黑葡萄,根本想不到会有多甜。


    受不了——两个人都受不了,梁鹤深伸出胳膊,把灯摁灭。


    隔了会儿,月光才慢悠悠踱进眼底,室内铺开一片薄纱般轻盈的亮度。


    妹宝挪了挪,将半个身子压去他身上,抬指去碰他的睫毛。


    被梁鹤深一把捉住,贴去心口:“好好睡觉,干嘛呢?”


    妹宝眨眨眼:“要和你一样的睫毛,长长的,浓浓的,摸起来痒痒的。”


    没明说,但指向很明确。梁鹤深心跳快了起来:“……”


    “眼睛要像你,像暗金色的宝石,看着像古董一样贵重。”


    “……”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梁鹤深嘴角一抽。


    “鼻子也要像你,骨骼高高,像一座永远不倒的山峰,嘴巴也可以像你,软软的,咬起来很甜。”


    “……”这么一夜,好似没完没了了,可是梁鹤深一点也不觉得烦。


    “皮肤要像你,一把年龄了还那么细腻光滑,您偷偷摸摸做美容了吗?”她说着,挣开手,柔软指腹从眉骨到脸颊轮廓,再到下颌线,摩挲他喉结回到心口。


    梁鹤深喉中一咽:“……没有。”


    “好吧。”妹宝笑了笑,“男孩子的话,身高要像你,女孩子就不行,太高了看起来不够淑女,但是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性格最好是要像你,沉稳。”


    梁鹤深心里软得不行,听不下去,越听,越压不住内心疯长的渴望。


    想叫停,又不忍,想任性听完,听她描画他们的未来。


    “哦哦哦,最重要的一点,脑子一定要像你,聪明!”


    梁鹤深揉揉她的发顶,再也忍不住,翻身把她压进怀里,亲吻落下去,却不是吻嘴唇,也不是吻脸颊,吻她柔软耳垂,轻轻咬一口:“别说了。”


    他声音很低,带着极为克制的哑:“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你再这样,我就变得彻底离不开你,一分一秒都不行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妹宝没有回应他,任由热吻化成风,沉进听觉里-


    生活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走得飞快,眨眼就进入五月,离小满只差屈指可数的日子。


    “这次蛋糕胚没塌软。”蛋糕师检查作业,捏着一次性小叉挖一坨放嘴里,砸吧砸吧味道,“奶油也调得刚好,动物奶油不容易定型的,您要砌城堡,只能用植物奶油,或者直接用巧克力造型。”


    “植物奶油有反式脂肪酸,不可以。”梁鹤深想了想,“定制一个巧克力城堡要多长时间?”


    “三天左右,可以给您加急。”


    “好,加急吧,要白巧克力。”


    “白巧克力会不会太甜了?”蛋糕师从专业角度建议,“蛋糕胚和奶油都是甜味,用醇厚


    微苦的黑巧综合一下,风味会更好。”


    “不行,黑不拉几的丑死了,白巧克力才能做出浪漫来。”梁鹤深一边往蛋糕上裱花,一边笑,“干净纯白的,才是公主的城堡,记得再买点珍珠回来做点缀。”


    蛋糕师眉棱跳了跳:“……珍珠?珍珠豆?”


    “珍珠豆是什么珍珠?”梁鹤深扬了下眉,说,“反正不管哪种,要深海的,纯白,正圆,最顶级的那种。”


    蛋糕师:“……”问了个寂寞,但是放深海珍珠做装饰,真的不会被噎死吗?


    大功告成,梁鹤深放下裱花袋,视线递给窗边工作的男人:“乔舟,你也过来尝尝看。”


    听到这句话,乔舟眼皮就开始跳灾。


    公司都要炸开锅了,这位居然泡在蛋糕店,学着烤蓬松的戚风蛋糕,再学着往蛋糕胚上抹奶油,作画倒不见得能难倒他,毕竟是建筑系出来的,有几分构图设计功底,画个房子毫无难度,但他嫌寒酸,非要蛋糕师傅教他用奶油砌城堡……


    “哦,对了,到时候记得提醒我把戒指藏进去。”梁鹤深又对蛋糕师傅说。


    恋爱经验为0的老处男理解不了,婚都结了那么久了,他现在来撺掇一场求婚仪式,还往蛋糕里藏戒指,哪年哪月从哪部狗血爱情剧里看到的经典桥段啊?也真是不怕把妹宝的牙给硌掉。


    ——乔舟暗自腹诽。


    老板命令没办法装耳聋,乔舟合上笔记本电脑,到底走过去,捡起小叉子尝一口,眉毛一缩表情一言难尽,客观地点评:“对我来说有点甜了。”


    蛋糕师笑了笑,赶紧接话:“梁先生这可是第一次做蛋糕呢,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其有天赋了!若是再学几天,连我都要甘拜下风。”


    这马屁拍得,连乔舟的嘴角都抽了下。


    “别拍马屁。”梁鹤深虽然这样说,但嘴角却有压不住的笑,“那我再做几个。”


    得,还上瘾了。乔舟悄悄叹气,想起邮箱里处理不完的工作,又哀怨道:“穆冷两位把公司搅得乱七八糟的,流程走了一半的合同都能让人凭空抢走,您还真是心大,再这样,窝都要给人整个挪走了。”


    梁鹤深悠闲看他一眼,不说话。


    “秦家那位还在积极推进和咱们的合作,他们在东南亚一带的品牌号召力不可小觑,秦戎征那家伙才掌权多长时间?让他组建出一支如此擅长开拓市场的精英团队,他力求合作,我看完全是个共赢的机会,您干嘛还执着于过去那些事,公私分明才是长久之计。”


    梁鹤深在称量砂糖和盐,他是个极度严谨的人,力求严格按食谱控制用量,甚至要精确到毫克,这下,手轻轻一抖,多出几毫克,眉棱一蹙,不大高兴。


    “最近因为舆论导向,咱们股价波动很大,公司部分元老更看好那两位稳中求胜的决策,觉得您的某些做法无异火中取栗,太激进,您还这样隔岸观……”


    梁鹤深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嘴巴如果确实很闲,就把蛋糕吃掉。”


    乔舟:“……”


    “我的网才刚撒下去,你就闹着要收,过去吃的苦头都忘干净了,那么沉不住气,能捞上来什么小虾米?”梁鹤深重新称量砂糖,一点点,慢条斯理往刻度杯里抖,“秦戎征掌权多久?六年有余了,那么长时间再组建不出一支像样的团队,别说他在他秦家那破烂摊子里立不住脚,我也看不起他。”


    乔舟:“……所以什么情况?”


    梁鹤深抬眸,弯了弯唇角,一副心慵意懒模样:“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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