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暖春61
夕阳的最后一缕残韵消失在地平线上,夜幕如约而至,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本就稀疏的星光。
宴会厅侧门出来,就是后花园。
乳白色的大理石喷泉静静流淌着,在月色的晕染下,泛出粼粼波光。
宴会厅灯火通明,柔和明亮的光线透过落地窗斜斜照射出来,将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拉得老长。
顾砚书慢悠悠跟在后面走着。
他右手插在兜里,左手拎着一只白色菱格手拿包,款式小巧精致,与他清冷内敛的气质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直至无人之处,双方各自站定。
四周静谧无声,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很少有人经过。
徐恪转过身,撕下那层温和的伪装,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她喜欢你。”
顾砚书撩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透着令人无法参透的情绪。
都是男人,有些事不必刻意说破,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彼此的心思。
“既然知道,就少打些见不得人的主意。”
被戳中心底的阴暗处,徐恪脸色有些不好,咬牙道 :“那是因为我不甘心!”
“我从高一就喜欢她,为了不打扰她学习,那时我忍住了,什么都没说,打算等高考结束再表白。然而令我没料到的是,不知何时起,你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从此她就像再也看不到别人一样,眼里心里全是你。”
他语气阴沉沉的,脸上多了些回忆的神色,“后来你们分开,她只身一人去了美国,我真是既高兴又失落,不过没关系,无论多久,我能愿意等。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关注她的消息,知道她从美国回来那天,我一整晚都没睡着,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机会,可偏偏……你又出现了!”
妒恨的情绪就像蚂蚁一样,一点点啃噬着心脏。
有时候,他觉得人生真是讽刺。
老天就像是存心捉弄人,每当他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顾砚书总能先他一步,甚至只是站在那儿不动,就能轻轻松松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他以为两人已经分开,自己的机会近在眼前,可刚才两人一同下车的画面,霎时间打破了他所有幻想。
脑子里有根紧绷的弦轰然断裂,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濒临崩溃。
“顾砚书。”他连名带姓道,“你不该回来的。”
顾砚书从头至尾都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看不出他到底在不在听,直到徐恪说出这句话,他才勉为其难地给了点反应。
“想的还挺美,是谁给了你这种勇气?”
顾砚书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就算我不回来,也轮不到你趁虚而入,你凭什么觉得她会喜欢上你?”
他眼尾带着点上挑的弧度,怼人时,若不刻意收敛,哪怕面上是笑着的,眼神依然会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凌厉感。
“你知道什么?我——”
徐恪有些恼怒他直白的话语,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竟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因为顾砚书说的没错。
他没把握。
除却巫山不是云,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感受。
倘若曾经喜欢过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此后多年,很难再遇到第二个心动的人。即便有幸遇到,时间一久,也会不自觉将两人放在一起对比,然后就发现,后来者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与心里的那个模子不一样。
这就是最真实而又最卑劣的人性。
夜色浓稠,晚风裹挟着燥热的气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被吹得簌簌作响,衬得周遭愈发沉寂。
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飘到了脚下,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顾砚书指腹轻轻摩挲着白色包包上的金属链条,算着程安然一去一回的时间,又看了眼半晌无言的徐恪,无意再与他纠缠。
“说完了?”顾砚书挑了下眉,“说完我就先走一步,她该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刺激到了脆弱的神经,徐恪神色渐冷,半边面容隐藏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阴翳狰狞。
就在顾砚书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徐恪喊住了他。
“你以为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清俊削瘦的背影倏地顿住。
徐恪扯了扯嘴角,用一副了然的口吻说道:“外交官表面看上去是很风光,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实则呢,一年到头你能回来几趟。你觉得她那样要强的性子,会为了家庭放弃自己的事业,陪着你全世界到处跑吗?别小瞧了时间和距离,早晚有一天,这些摆在面前的现实,会一点点磨掉你们之间的感情。到那时,我不信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信誓旦旦。”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顾砚书缓缓转过身。
月色清冷寂寥,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寒霜,那双眼睛犹如一汪探不到底的幽潭,冰冷的眸光中带着审视和探究。
安静了会,顾砚书忽然出声:“本来看在你曾经照顾过她的份上,我想给你留点面子,但你好像并不领情。”
他语调异常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徐恪心底升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面上却不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当初做过的恶心事。”视线扫过他攥紧的拳头,顾砚书无声一哂,“不用紧张,我暂时没告诉她。不过,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可就不保证了。”
徐恪没说话,眼神死死盯着顾砚书。
看着他如困兽一般,做着无谓的挣扎,顾砚书收敛了唇边的笑意,不紧不慢道:“你很聪明,投完举报信,事后还记得偷偷抹去校长室外的监控,只可惜删得不够干净,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所幸数据还能恢复。”
徐恪面色一僵。
顾砚书冷眼看着他:“原始磁盘我还保留着,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复制一份送给你。不过,我猜你大概也不想要,毕竟——”
“没人愿意在功成名就的时候,被揭露以前不光彩的一面,我说的对吗?”
浑身血液顷刻间凝固,最后一块遮羞布被狠狠撕扯下来,鲜血淋漓的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腐臭难闻的气味。
谁能想到,曾经风光霁月的学生会会长,也会为了一己私欲,偷偷跟踪同学,还故意拍下错位照片,放进举报信里。
不论理由正当与否,从他选择拍下错位照片那一刻起,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人的脊梁很硬,能扛得住几十上百斤的东西,但也很脆弱,只需用柔软的舌头,就能轻松挑断一个人的筋骨。
在那样的年纪,很多人听风就是雨,根本不会去在意事实真相如何,他们表达善意和恶意的方式也是最直接的,所以才会有层出不穷的校园霸凌事件。
“恕我直言,如果这是你所谓的喜欢,那还真是可悲,因为你连怎么喜欢一个人都没弄明白。”
顾砚书对徐恪难看的脸色视若无睹,直接把话撂明,“至于我和她还能在一起多久,就不劳你一个外人操心了。我耐心有限,你我之间这样的谈话,希望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多看他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
宴会厅里。
程安然从洗手间回来,发现沙发座上空无一人,她的包包和没吃完的蛋糕统统不翼而飞,不由陷入沉默。
“……”
她心里吐槽了一句顾砚书的不靠谱,想给他发条微信消息,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差点忘了,她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没有口袋,手机顺手放包里了。
看着干干净净的桌子,程安然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去甜品区再拿块小蛋糕,她刚才还没吃饱。
等重新回到休息区时,某个不靠谱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大腿边还放着眼熟的白色菱格包。
身旁沙发微微凹陷下去。
男人有所察觉,掀了掀眼皮,对上程安然略带疑问的目光。
不等她开口,顾砚书很自觉地汇报动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
这么巧,她前脚刚走,就急着去上厕所?
程安然不置可否,神色透着点若有所思,但也没多问。
她慢条斯理地切了块蛋糕放进嘴里。
顾砚书放下手机,看着她微微鼓动的腮帮子,不知怎么的,莫名想起徐恪刚才说的那段话,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静默。
程安然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出神,吃了几口蛋糕,忽然想到一件事,扭头问:“明天下午有空吗?”
顾砚书飞快敛起眼底的情绪,见她红润的唇瓣上沾了点白色奶油,眸色微暗,尾音稍稍带着点上扬的语调:“有空,休假期间不会安排工作,怎么了?”
程安然正要回答,忽然见他抬手,下意识想要往后仰。
“别动,嘴角沾了点奶油。”
长年写字,他指腹带着薄
茧,粗砺温凉的感觉从唇边轻轻擦过,令程安然心神一震。
很快,他收回手,没有更出格的动作,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指尖的奶油:“说吧,要我陪你去干什么?”
程安然看着他撩而不自知的淡定模样,决定以后跟他多学学。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不能总落于下风,那也太丢份了!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回归正题:“也不干什么,趁着双休日,我打算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明天想先去挑点礼物。”
没人比身为儿子的他更了解父母的喜好。
顾砚书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这是遇到不会做的题目,想让我给你划重点?”
……怎么说的跟她考试作弊一样。
程安然默了默,没说话。
顾砚书见好就收,端正态度道:“之前不是去过几次?”
程安然瞥他一眼:“那时和现在又不一样。”
之前属于拜访普通长辈,而且赶上过节,她送的基本都是节礼,现在两人确定了关系,送礼的意义又不一样,她肯定得多花点心思。
她没说得太明白,但顾砚书听懂了。
方才被徐恪勾起来的那点烦躁感顿时消散一空,通体舒畅,连带着心情也愉快起来。
他几乎没做思考,爽快答应,顺口多问一句:“晚饭外面吃?”
程安然想了下,点点头:“不过我明天要先去项目公司调研,会稍微晚点。”-
次日一早,程安然就带着电脑去了项目公司,一待就是一整天。
临近傍晚时分,顾砚书发来消息:「到了。」
“程姐,是你男朋友吗?”隔壁桌的年轻小姑娘见她嘴角挂着笑,探出头来悄悄问道。
程安然回复完消息,抬头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嗯了声,微微一笑:“忙得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考虑到项目前期的调研工作并不轻松,谭总给她派了个帮手,暂时归她调遣。
“好的程姐!那我先走啦!”
不用加班,小姑娘高兴得不行,收拾收拾东西,跟程安然打了声招呼,就跟出笼的小鸟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这间临时开辟的办公室里总共就她们两个人。
小姑娘走后,程安然也没多待,简单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桌面,把重要材料装进包里,就起身关灯离开。
黑色轿车安安静静停在马路对面。
顾砚书坐在车里,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公司大门出来,才掉了个头,把车开过去。
“我们接下来去哪?”程安然边系安全带边问。
“不是说要买礼物?带你去逛个有意思的地方。”
顾砚书帮她把沉重碍事的电脑包放到后座,坐正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车载导航仪上轻点几下,输入一行地址。
程安然定睛一看,不由微怔:“……花鸟市场?”
第62章 第62章暖春62
近些年,随着南城市中心的迁移,新城区周边也开了不少花鸟市场,不过本地人还是更喜欢去老城区,因为那边热闹,有人间烟火气,凝聚着一座老城的情怀。
过了牌坊大门,街道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十分逼仄狭窄,只能步行。
顾砚书先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
程安然远远看着古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看脚下踩着的高跟鞋,在下车和不下车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
她要是踩着这双鞋逛花鸟市场,一圈下来,鞋会不会废她不知道,但她的脚肯定得废。
顾砚书看着她都快拧成一团麻花的眉毛,不免有些好笑,边解开安全带边道:“坐着等我一下。”
“好。”程安然心不在焉地应声。
她左右看看窗外,想找找附近有没有鞋店,临时买双平底鞋换上,压根没注意到男人绕去了后备箱。
环顾一圈,周围果然都是些卖花花草草的小摊,只能失望地收回视线。
这时,身侧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顾砚书站在门边,手里跟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双白色老爹鞋。
“试试大小。”他把鞋子放在脚垫上,看了眼程安然身上偏简约知性风的连衣裙,顿了顿,“可能和你今天的衣服不太搭。”
程安然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双老爹鞋上,发现他细心到连袜子都一起准备了,心头涌上暖意。
“没事,这双挺好的。”她抬眼看着他,感动地道谢。
顾砚书淡淡一笑,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从容:“下次不需要说谢谢,反正以后时间还长,总是要收回礼的。”
程安然忙着低头换鞋,听他这么说,以为是指生日礼物或情人节礼物,下意识嗯了声,并未听出其中的意味深长,不然非得捶他一拳不可。
好好的正经人,怎么嘴里一天到晚没句正经话。
……
九月的天气还很热,高温天不少,老百姓都喜欢趁着傍晚没什么太阳的时候出来遛弯。
临近周末,花鸟市场比平时热闹些,还有不少父母带着孩子来买宠物。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暖橘色的余韵铺洒开来,穿透棉花糖般的厚厚云层,渐渐晕染半边天空,如真似幻。
在这里,生活节奏仿佛变慢许多。
两人也放缓步调,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难得悠闲。
走着走着,路过一处拥挤的拐角时,程安然的手突然被人牢牢牵住。
她朝某人淡淡瞥去一眼。
顾砚书毫不心虚,目视着前方,面上神色如常:“人多,还是牵着比较好,别走散了。”
“……”
程安然懒得戳穿他那点小心思,随他去了。
得知目的地是花鸟市场,程安然第一反应自然是要来买盆栽,因为她之前在顾家花园里看到过不少稀有品种的花草,且摆放得十分整齐,显然平时有人精心打理。
她四处看了看,面露迟疑:“这里花草品种还挺多的,只是放进叔叔的花圃里……会不会有点不搭?”
其实这话都说得委婉了,准确来说,是连放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本市数得上名的企业家之一,顾明志身价上亿,偏偏不爱车也不爱房,连生活都抠抠搜搜的,唯一舍得砸钱的地方就是那些花花草草。
据传在他的私人收藏中,还有一盆价值上百万的君子兰。
传言真假姑且不说,毕竟程安然没亲眼看到过那盆兰花,可这也说明一件事——
普通凡品恐怕入不了顾明志的眼。
程安然想象了下这些普通花草和那些名品摆在一起的画面,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那好比一间停满豪车的车库,某天突然闯进一辆五菱宏光小mini,光是形象上就和周围格格不入。
但花草又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两极分化很严重,真正的名品往往收藏在个人手中,市面上很难见到,而且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到手的。
顾砚书见她明明心里直打鼓,嘴上还要顾及他的面子,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忍不住微扬唇角,故意逗她:“他们夫妻俩都快把你当女儿了,有时候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如你受待见。只要是你送的,就算是根草,我爸都能乐呵呵收下,还不用破费,不是也挺好?”
程安然斜了他一眼,实在没憋住心里话:“……好你个头。”
他可真是他爸的好大儿,居然让她送根草?这哪是去拜访长辈,分明是去结仇的。
程安然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一时都分不清他这是真心话还是反讽。
顾砚书也没解释,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眼底划过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逗归逗,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她买盆草上门。
过了会儿,一路经过不少花店,顾砚书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程安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任由他牵着走。
两个人分明在一起才一天,可相处时却有种老夫老妻的味道,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又拐过一个弯,来到另一条街上。
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几乎全是渔具店。
程安然明白过来:“叔叔什么时候喜欢钓鱼了?”
顾砚书淡淡道:“前段时间谈生意的时候,对方有个鱼塘,我爸跟着钓了半天,没想到回来后一发不可收拾。今天
早上我出门时,他还在研究哪种材质的杆子好用,谈合作案都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程安然忍不住笑开。
她反客为主,手腕一转,反过来握住顾砚书的手:“行了,你的任务顺利完成。刚才我跟着你走,接下来换你跟我走吧。”
顾砚书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没有打击她的自信心。
嘴上虽这么说,可等实际行动时,程安然就有些头疼了。
她从未钓过鱼,对这方面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哪家店比较好。
他们逛了一圈,随便进了几家,听老板天花乱坠地介绍了一通,最后二话不说就让他们买最贵的,程安然觉得不太靠谱,婉言拒绝后,拉着顾砚书赶紧跑路。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程安然对着满街店铺,竟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顾砚书在旁边一声不吭,看她急得眉毛胡子一把抓,眼中笑意渐渐加深。
就在程安然打算拿出手机现场问度娘时,余光瞥见一个扛着鱼竿路过的老大爷,她忽然福至心灵,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小跑着追了上去。
一番解释之后,老大爷还挺通情达理,手一挥,爽快答应道:“行啊,正好大爷鱼竿坏了,要拿去店里修,丫头你就跟着我走,保准带你买到满意的杆子。”
“谢谢大爷。”程安然笑着答应一声。
两人跟在老大爷身后,一路走到尽头,进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店铺。
天热,这会儿店里又没什么人,老板干脆摆了个躺椅在门口,人就在上面睡着,脸上还盖着一把颇有年代气息的蒲扇。
老大爷扯着嗓门把人喊起来:“别睡了,来生意咯!”
耳边一声炸响,老板悠悠转醒,眯着眼看了看老大爷,又看了看跟着的两个年轻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起身趿拉着拖鞋问:“要买什么?”
要不怎么说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呢。
别看这家店位置偏僻,老板还真是个专业人士,几十年经验的老钓客了。
程安然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老板,我想买根质量好点的鱼竿,给家里长辈用,麻烦您看看有推荐的吗?”
老板站在柜台前,一边帮老大爷修那根坏掉的鱼竿,一边问:“我这店里什么货都有,想要好点的,有大几万的,差的几百块也能买到,你想要哪种价格?”
程安然刚要开口,顾砚书适时拦住她,接过话头道:“老板,他还是个初学者,入门都谈不上,暂时用不了太好的,您推荐个差不多的就行。”
程安然看他一眼,默默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老板看出这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心里有数,转身从架子上拿下几根价格适中的鱼竿,摆在面前的玻璃柜台上。
他撩起眼皮,随意打量两人一眼,了然道:“小姑娘,你是要去见家长吧?”
程安然愣了下,轻轻嗯了声。
“眼光挺好,男朋友就得找这样的。”老板脸上多了点笑容,“之前有对小情侣跟你们一样,也是去见家长。那男的大概以为我这店里都是杂牌货,一张口就要最贵的,等我拿出来,又摆摆手嫌贵,弄得他身边的小姑娘都下不来台,那种太爱面子的男人可不行。”
程安然没想到老板居然会有感而发,下意识扭头,目光和旁边人对了一下。
顾砚书冲她挑了下眉,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看吧,你捡到宝了”。
“……”
程安然收回视线,煞有介事地对老板点点头:“您说的对,我也觉得我眼光还行。”
一听她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老板乐得不行,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程安然选来选去,最后决定买下那根日本进口的鱼竿,名字有点古怪,但摸上去手感不错,不到一万,对于刚入门的新手绝对够用了。
付完钱,老板把鱼竿包装好,顾砚书主动接过提在手里。
从店里出来,顾砚书看了眼手表,问:“离吃饭还早,要再逛逛吗?”
程安然晚上没别的安排,难得来一趟,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扫兴:“也行,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盆栽。之前回国的时候,临时兴起养了盆多肉,结果放在窗台我妈忘了浇水,昨天回来一看,都被太阳晒干巴了,正好重新去挑一盆。”
顾砚书听着她惋惜惆怅的语气,心里软软的,换了只手牵她:“那走吧。”
于是两人沿路又逛了几家店,程安然给自己挑中一盆粉紫色的宝石多肉,顾砚书自觉负责扫码付款,直到天色将晚,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第63章 第63章暖春63
程安然到家时,将近十点,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
程父程母向来睡得早,客厅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只有玄关处留着一盏照明用的小夜灯。
程安然莫名松了口气,按下开关,头顶的灯倏地亮了起来,整个客厅瞬间一片灯火通明。
她轻手轻脚换了鞋,把手里提着的包和礼盒放在餐桌上,先钻进厨房,一口气灌下半杯凉水,脸上发烫的感觉终于缓解许多。
这时,一道细微的开门声响起,听见动静的程母从房间里走出。
程安然放下杯子问:“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程母没急着回答,转身轻轻把门带上,避免她们说话的声音吵醒早已熟睡的程父,然后才走过来说:“这不是看你一直没回来吗,正好下午眯了会儿,晚上有点睡不着。你爸倒是沾床就睡,最近年纪大了还喜欢打鼾,吵得人头疼。”
程安然笑了笑,没有接话,毕竟上了岁数,打鼾这种生理性活动,也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了的。
她想了想,提议道:“不然妈,你睡我房间?”
“你狗窝就那点大地方,能睡下两个人?”程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大概是因为一天大半时间都得耗在电脑前,程安然极其注重办公的舒适性,所以当初装修时,特意只买了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其他空间都被用来放书柜和办公桌。
这么做唯一的缺点就是,平时只能一个人睡,哪怕再多一个人,都会显得拥挤。
而且她晚上可能还要用电脑整理资料,过程中免不了要打字,到时会吵得程母睡不着。
于是程安然瞥了眼客厅的沙发,说:“我回头把沙发收拾收拾,对付几天就行,反正现在天还不冷,夜里也冻不着。”
话音刚落,程母想都没想,果断否决了她这个歪主意:“你白天还要早起去公司,睡沙发怎么行?腿都伸不直,还是老老实实睡你的床。再说了,你爸也不是天天打呼噜,估摸着是下午出去遛弯累着了,让他歇息一晚,明天就好了。”
眼瞅着程安然还想再劝,程母赶紧转移话题,“小书送你回来的?”
“嗯。”程安然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送到楼下就走了。”
她喝水时,下巴微微仰起,露出的颈脖如天鹅般白皙修长。
然而程母的注意力却被另一处吸引了过去。
借着灯光的照射,程母发现她靠近嘴角的地方似乎破了一小块皮,唇瓣还微微泛着红肿。
身为过来人,程母几乎立刻猜到伤口是怎么来的。
但她是长辈,年轻人之间这点事她不好意思说,只能掩嘴尴尬地轻咳一声,装作看不见。
程安然还不知道自己漏了陷,听见程母的咳嗽声,放下水杯
看过来,见程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不由皱眉道:“妈,你是不是衣服穿少了?你赶紧回房睡觉吧,不用管我,我再看一个小时资料也就睡了。”
“行,妈知道了,等会就睡。”程母嘴上答应,脚下却没动,紧接着问起明天上顾家拜访的事,“明天给小书爸妈带的礼物准备好了吗?都买了啥?”
程安然下巴朝餐桌的方向一抬,示意程母看那边。
程母瞥了眼,没好气道:“人家包装得好好的,你妈我又不是吃饱了闲的,大半夜还给它拆了,拿出来看一眼再放回去?你直接告诉妈里面是什么,妈看行不行,不行明天白天还有时间,赶紧拿去换别的。”
老一辈对婚嫁礼数这方面看得很重,程安然只好老老实实交代道:“顾叔叔最近喜欢钓鱼,我就挑了根鱼竿。至于董阿姨……”
程安然顿了顿,眉头微皱,若有所思道,“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我想来想去,打算买条项链送给她。正好项目公司附近有几家大商场,明天抽空我去看看。”
程母听她说完,觉得还算靠谱,悬着的心放下了些:“也行,那妈明天就不提醒你了,你把这事记在心上。毕竟第一次正式上门,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至于价格,程母聪明地选择不多过问,问完晚上更睡不着。
顾家是什么样的家庭,她昨天已经见识过了,一出手随随便便就是几千万。人家可以不在乎礼物是否贵重,但他们也不能真不拿人家当回事,起码要摆出态度来。
反正家里钱都是闺女赚的,她怎么花随她便。
“妈睡觉去了,你弄完早点睡觉,别老是熬夜。”
程安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谁知程母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然然,虽然爸妈都很满意小书,但谈恋爱归谈恋爱,咱们女人到底和男人不同,要懂得保护自己。”
程安然端着杯子的手一顿,露出茫然的眼神,有些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妈是说,没结婚前,该做的措施一定要做好。”程母无奈叹了口气,还不忘提醒道,“嘴上伤口自己记得拿药膏抹抹,小书这孩子也真是的,眼瞧着奔三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
听懂了程母责怪语气的程安然:“……”-
回到房间,程安然看了眼手里的药膏,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对着墙上的穿衣镜,凑近仔细照了照。
唇上果然有一块破皮的地方,因为靠近唇角,还挺明显,难怪程母会一眼看出异样。
恰好这时,刚到家的罪魁祸首发来消息报平安。
程安然走了两步,坐到床上,忍不住跟他抱怨:「你下次能不能轻点!」
为了表达强烈的谴责,她特意用上了感叹号。
正在进门换鞋的顾砚书看见这条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对面很快回复:「嘴唇破皮了!!!」
她连用三个感叹号,怨气仿佛快要冲破屏幕。
这下顾砚书懂了。
他回想起临下车前的一幕,亲她的时候好像确实不小心磕到了一下,只是当时车内光线太暗,她又急着走,他没太注意。
顾砚书穿上拖鞋,边往里走边皱眉打字:「严重吗?家里有药,我给你送过去?」
「程安然:没事,破了一点点,抹过药了。」
「程安然:……但我妈看见了。」
顾砚书脚下步子一顿,当即明白她这一肚子怨气从何而来。
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也不急着上楼找药了,微微侧身,背靠在楼梯扶手上,垂眸打字。
「顾砚书:抱歉。」
程安然见他如此爽快地认错,心头的恼怒一瞬间消散大半。她弯了弯唇角,正要勉为其难表示原谅,就看见对面又发来两条消息。
「顾砚书:新手上路,业务还不太熟练,请程小姐多担待。」
「顾砚书:以后争取熟能生巧。」
「程安然:……」
「程安然:歪,出来挨打.jpg」-
第二天就是周末,但投行人没有休息日,程安然还是照常一早去了公司。
整栋大楼都是静悄悄的,连灯都没开,只有极少数办公室有人在。
程安然才来两天,跟这里的人还不太熟悉,就没打招呼,径直穿过无人的大厅,走进里间办公室,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一直忙到中午,跟A城那边的人开完项目会议,压抑的饥饿感才涌了上来。
为了节省出晚上的时间,她中午不打算休息,刚想点个外卖,就看到微信有一条未读消息。
还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顾砚书:午餐我让人放在前台了,记得去拿,少吃点外卖。」
程安然:……他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这都能猜到?
……
饭盒用保温袋装着,拿出来还有些烫手。
程安然掰开筷子,打开盒盖一看,才发现全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她给顾砚书回了条消息,告诉他午饭已经拿到了。
谁知对方下一秒突然问:「视频?」
程安然看了看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回了个好。
等视频接通,程安然发现他的背景有些奇怪,看着不像在家里,周围声音也很嘈杂。
程安然看了眼他上半身的黑色运动服,猜测他应该在健身或者运动,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后,才开口:“在哪呢?”
周围太吵,显得通话声音有点小。顾砚书拧了拧眉头,举着手机走到较为安静的角落。
“出来跟白景峰他们打球,唐伯栩也在。”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程安然愣了下,不由奇怪:“他不是在南边吗,什么时候回的南城?”
“昨天刚到,南边的生意他转让出去了。”
剧烈运动过后,顾砚书嗓音多了点哑意,带着慵懒随意的味道。
程安然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那他以后就留在南城了?”
“不清楚,没问那么多,看他自己想干什么。总归是他自己的事,旁人也插不了手。”
程安然哦了声,又夹了口饭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顾砚书看着她跟小仓鼠似的,不停鼓动着腮帮子,有种莫名的好心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天,直到那边比分被追平,白景峰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求助外援:“书哥,别聊了别聊了!这些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先过来救个场,咱们都快被反超了!”
顾砚书被他的大嗓门嚷嚷得头疼。
程安然见他一副无奈又头疼的表情,笑了笑,摆手道:“先打球去吧,回头见。”
挂断电话,碗里只剩几口饭,程安然很快解决,花了十分钟丢掉垃圾,清理干净桌面,再次投入工作中。
下午,结束最后一轮视频会议,程安然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她先去商场逛了一圈,买好送给董云舒的礼物,然后打车回家。
换好衣服,简单画了个淡妆,顾砚书已经在楼下等着。
她抿开口红,回房提上两份礼物,跟程父程母打了声招呼,匆匆出门-
前几年顾家所在的小区通了地铁,虽然出行方便许多,但白天噪音难免有些大。
正好当时有个新楼盘开售,靠近河边,全是独栋别墅,而且离马路很远,平时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顾明志去看了几次,觉得周边环境不错,干脆大手一挥,买下其中的“楼王”,一装修完,立刻带着全家搬了过去。
恰好程家小区也在附近,两家因此离得更近了些。
高档别墅里的私人业主非富即贵,小区安保自然得做到位。
之前程安然来时,必须提前给顾明志打电话,保安确认过身份信息之后,才会放她进去,今天倒是一路畅通无阻。
顾砚书这辆奔驰车的车牌早已录入安保系统,经过门口时,电子眼一扫,栅栏就抬起来了。
沿着熟悉的小路一直往里开,到了最大的那栋别墅前,黑色雕花铁门自动打开,顾砚书把车开进车库停好。
程安然坐在副驾驶没动。
顾砚书似乎看出什么,忍不住一笑,给她留了点缓和情绪的空间,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提上礼物,才绕道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
“现在下车?还是再坐会儿?”
他声线疏淡冷清,偏偏透着明显的笑意。
程安然斜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瞳仁
深处藏着一丝紧张。
她没有说话,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从容,反手解开安全带,用实际行动回答他的问题。
顾砚书抬手抵着唇微微笑了下,见她扭头看来,连忙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没多说什么,按了下钥匙,锁好车门,牵起她的手往正门走。
第64章 第64章暖春64
得知程安然要来,顾明志夫妇今天都没出门。
董云舒从早上到现在,忙得没停下过,不仅让家政阿姨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去市场买了很多新鲜菜,今晚打算亲自下厨。
就连顾明志都被差使得团团转,没一刻清闲。
好不容易忙完,刚想坐下来喝口茶,就听那头又在喊:“老顾,你去楼上书房把昨晚准备好的红包拿下来,我差点给忘了。”
顾明志屁股还没挨上沙发,闻言,默默叹了口气,认命起身。
厨房里,董云舒低头看了眼围着自己脚边打转的小家伙,不由眉头一皱:“旺仔,今天奶奶忙,没工夫顾着你,找爷爷玩去。”
话音刚落,一条半大的黑白边牧被赶了出来。
小家伙还挺不服气,摇了摇尾巴,扭头就想往里冲,董云舒毫不留情拉上移门,让它吃了个闭门羹。
旺仔没刹住车,一头撞了上去,顿时气得不行,狠狠一跺脚,冲着玻璃门汪汪两声。
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一下子给顾明志看乐了。
他笑了会儿,才走过去把小家伙拎起来,爷孙俩一块往楼上走。
顾砚书和程安然进门时,这一老一少刚好下楼。
听见门外传来按密码的声音,旺仔抖了抖耳朵,确认没听错之后,整只狗都精神了起来,扒着爪子,从顾明志怀里一跃而下,朝门口飞奔过去。
于是门一开,程安然就看到一道炮弹似的黑影飞扑而来,明明四条腿各跑各的,身姿却格外矫捷灵活。
还不等它冲到跟前,顾砚书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长腿一迈,直接挡在她身前,对着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的狗子淡淡命令道:“旺仔,坐。”
他声音不大,只是平时说话的音量,但语气里带上了一分严厉。
小家伙听懂了,连忙四爪并用,及时刹住车,老老实实蹲坐在原地,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它爹,以及旁边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程安然倒没有被吓到,只是乍一听它的名字,不免感到意外,见它乖巧坐下后,眼睛还咕噜噜转,不停偷瞧她和顾砚书,顿时又有些好笑。
难怪说边牧狗界智商第一,果然从小就能看出机灵劲儿来。
顾明志和在厨房里听到动静的董云舒随后赶来。
四人对视一眼。
见了面,程安然反而不那么紧张了,脸上露出端庄的笑容,朝两人微微颔首:“叔叔、阿姨,下午好,叨扰了。”
“安然,好久不见。”董云舒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来,赶快进来吧,别站门口了。”
顾砚书拿出一双没穿过的女士拖鞋放在地上:“穿这双,我妈特地给你准备的。”
说完,顺便在旺仔偷偷摸摸伸过来的脑袋上撸了一把,小家伙耷拉的尾巴立马又摇了起来,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见一斑。
进了客厅,董云舒让程安然先坐会儿,她最后一道菜刚下锅,还没炒完,只能先顾着一边,让顾明志负责招呼客人。
程安然想跟着一起去帮忙,却被拦住了,只好看着董云舒又匆匆进了厨房。
顾明志倒是很淡定:“安然,没事,先坐吧,厨房里有家政阿姨帮忙。就那么点大地方,人多了也转不开身。”
程安然看了眼占地几十平米的开放式厨房,默了默,没再说什么,把礼物递给顾明志:“叔叔,这是给您和阿姨买的礼物,希望你们能喜欢。”
跟自己人,顾明志也不客套,接过之后,发现还挺压手,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包装盒,笑着问程安然:“这重量不轻啊,哪份是我的?难得有小辈送礼物,我先拆开看看?”
这话多少掺了点假。
董顾两家虽说人口简单,但旁支亲戚不少,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加上顾明志身份在这儿摆着,逢年过节怎么可能少的了下面小辈们的孝敬。
程安然明白对方的善意,莞尔道:“当然可以,重的那份是叔叔您的。”
论容貌精致明艳,她自然比不了娱乐圈的明星,但五官凑起来却非常耐看,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尤其如今去掉框架眼镜后,露出清丽灵秀的眉眼,一笑起来,莹润浑圆的杏眼微微弯出小小的弧度,让人感觉很舒服,最是讨长辈喜欢。
本来因为当年她挺身而出救下董云舒一事,顾明志就对这姑娘挺有好感,现在眼瞧着要成一家人了,更是有种亲爸眼,越看越满意。
等拆开礼盒,看到里头的钓鱼竿,那十分的满意瞬间变成了十二分!
他早上还在看这个牌子的鱼竿,可惜国内现货不多,只能从日本总部那边发货,中间还要过海关,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拿到手。
正琢磨着要不要买呢,没想到程安然就送来了。
他把鱼竿从礼盒里拿出来,摸着上面的花纹,嘴角笑意都快兜不住了,还不忘朝坐在边上的亲儿子斜一眼:“果然还是闺女好,哪像这臭小子,几年不回家,也没见给我和他妈带点伴手礼。”
顾砚书挨了一记眼刀子,脸上表情纹丝未动,从善如流道:“这不是给您带回来一个闺女?早晚都是一家人,她送跟我送没区别。”
“……”臭小子可真会占人便宜。
顾明志嘴角一抽,目光多了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知道程安然脸皮薄,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去摆弄鱼竿。
程安然脸颊有些发热,趁着顾明志看不见,偷偷在男人腰上拧了把,用眼神无声警告他。
因为常年健身锻炼,顾砚书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挂。
看似单薄清瘦的身躯下,实则肌肉还挺紧实。
程安然那点力道落下来,跟挠痒痒似的,无关痛痒,却勾出了点别的东西。
顾砚书身形一顿,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一瞬间,他眸光似乎变得幽暗了些,深处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程安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每次想要干点什么坏事的时候,他的情绪总是比平时更加收敛,像是前期埋伏的头狼,暗中窥探已经盯上的猎物,伺机而动。
察觉到危险气息,程安然心脏猛地一颤,飞快缩回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顾砚书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的确被勾起了那么点心思,但不至于不分场合地乱来,有些事还是私下做比较好,最重要的是无人打扰。
倒也没把人拉回来,只是垂下眼眸,饶有兴致地逗弄着趴在脚边的小狗崽。
又聊了会儿,董云舒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过来喊可以开饭了。
顾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餐桌上还是很讲究礼数,也不谈论正事,除了偶尔的几句交流之外,并无太多的话。
直至饭后,几人才又坐了下来。
上次程安然来拜访还是数月之前,算起来也有很久不见了,董云舒自然有许多话想聊,还问起她回国后的工作生活。
两人一问一答,顾明志时不时接上几句话,气氛很是融洽。
顾砚书听着他们说话,并不插嘴。
须臾,茶
壶里的水滚了,发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
他微微前倾身子,提起茶壶,先给三人各倒了杯茶,最后又倒了杯给自己。
天青色的茶具雅致清新,衬得他手背筋骨分明,肤色也愈发白皙,隐隐可见皮下泛起的青筋,简单的动作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程安然分神瞧了一眼。
顾砚书顺手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喝点茶解腻。
刚才在饭桌上,董云舒频频给她夹菜,程安然面前的盘子堆得如小山一般高,偏偏盛情难却,只能努力吃。
后来实在吃不下,就偷偷给顾砚书递眼神,让他帮忙分担点,这才勉强解决一盘子菜。
饶是如此,程安然还是有点吃撑了,还好今天穿的衣服比较宽松,不然圆滚滚的肚子就该突显出来了。
董云舒坐在他们正对面,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笑意加深了些。
当年她以为两个孩子能走到一起,结果两人不仅转眼就分开了,还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谁也不肯先低头。
这么多年下来,她本已不抱希望,打算以后两家就当寻常朋友走动,再也不提从前孩子们之间的事,谁曾想还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非要这时候休假回国,明明年初让他回来陪我们过个年都不肯,原来是有目的的。”
董云舒话里带着揶揄之意,程安然听出来了,却不知该怎么接茬,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得不说,这顾家父子俩还真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顾明志当年追妻的时候,完全是温水煮青蛙那一套,一点不着急,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却是个行动派,寻常不见有什么动静,可一憋就憋个大的。
话了些家常,眼见着表盘上的时针快过九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上门见家长,程安然不好留下来过夜,适时提出告辞。
董云舒没有阻拦。
如今两家离得近,不过十来分钟车程,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临走前,她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塞进程安然怀里。
程安然知道这是女方初次上门的规矩,再三推辞反而不美,于是温声道谢后,便收下了。
等坐上车离开顾家别墅,她才拆开红包瞧了眼,发现里面居然是张支票,难怪刚才摸起来只有薄薄一层。
程安然抽出支票,借着路灯照进来的光,看清上面的数额后,眼中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她扭头望向驾驶座专注开车的男人,默了半晌才道:“……早知道昨天应该买那根最贵的鱼竿才对。”
第65章 第65章暖春65
这天之后,程安然又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重复着两点一线的工作,倒是顾砚书难得清闲。
他所在的部门比较特殊,尤其像他这种常年担任外派岗的员工,要么不休假,要么一休假就是一连几个月,期间也不会有任何工作安排,因此这几天总能看见他一大清早就出现在程家小区楼下。
八点出头,收到微信发来的消息,程安然对着镜子用指腹轻轻晕开唇边的口红,又稍稍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发梢,拎上包准备下楼。
程母听见玄关处穿鞋的动静,从厨房追出来,把一个保温桶塞进程安然怀里,嘴上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小书这么早过来,估计还没吃饭呢,正好妈蒸了一笼包子,还有你爸刚遛弯儿买回来的两杯豆浆,你顺便带下去,两个人分分,赶紧路上趁热吃了。一大早就空着肚子可不行,万一把胃饿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程安然看了眼怀里的保温桶,没多说什么,应了声好,带着一起下楼了。
自从那天见过家长之后,顾砚书在程父程母心里的地位一路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成为仅次于程安然的存在。平时有什么好东西,程母总不忘要多留一份给他,对待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如果不是血缘关系摆在这儿,程安然甚至都要怀疑某人会谋权篡位了。
……
电梯很快停在一楼,出了门,熟悉的黑色轿车安安静静停在对面。
顾砚书没坐在车里,而是微微垂着头站在不远处,正在跟人打电话。察觉有人走近,他抬起眼,认出来人后,黑沉沉的眸子里浮起笑意。
程安然听见他用清润沉稳的声线,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就先这样,她出来了,我先送她去上班,具体的事情一会见面再谈。”
那头闻言揶揄地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程安然走过去,了然问:“白景峰他们?”
顾砚书点头:“嗯,唐伯栩约了我和白景峰上午见面。”
程安然哦了声,没再多问,把保温桶递给他:“虽然知道你可能已经吃过早饭了,不过这是我妈亲手做的包子,要不要再尝尝?”
短短几天相处下来,程安然就发现顾砚书的生活很规律,三餐准时,睡得早起得早,很少赖床和熬夜,而且每天早上起来还得雷打不动地锻炼一个小时。
不像程安然,无论工作忙与不忙,总是隔段时间就想懒一懒,既不想早起,也不想锻炼,连一日三餐都全凭心情解决。
所以别看现在才八点半不到,仔细算算,他至少已经起床两个小时,肯定是吃过早饭才来的。
不过好歹是程母一片心意,程安然不好替他拒绝,就顺手带了下来。
顾砚书收起手机,自然而然接过保温桶。
他的确已经吃过,但听了程安然的话,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道:“阿姨亲手做的,当然得尝尝。”
说着,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九月初的清晨,气温已有所下降,迎面拂来的微风里带着一丝飒爽的凉意,夹杂着远处马路上传来的鸣笛声,喧嚣之余却有种烟火气。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倒也不着急,两人干脆先把早餐就地解决了。
也许是受乡下习惯的影响,程母做菜用料不算讲究却很扎实,捏的包子皮薄馅多,比成年人的半个手掌还大出一圈。
顾砚书本就不怎么饿,只是考虑到长辈的一片心意,才浅浅尝了一个。见他吃完还有再拿一个的打算,程安然看了看他平坦的小肚子,出声阻止这种疯狂进食的行为:“吃不下就算了,别硬撑,万一消化不良,肚子会不舒服。”
一共五个包子,程母按照食量分的,就算是个成年男人,饱腹的情况下再吃完三个包子,恐怕也得撑得难受。
发现她目光落在自己小腹处,仿佛很担心那里会鼓成个球,顾砚书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嘴角,不再勉强,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A城?”
程安然咽下嘴里的包子,想着最近的工作进度,缓缓道:“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快结束了,下周之前得回公司,还有别的项目要跟。”
顾砚书把用过的餐巾纸塞进喝完的豆浆杯里,打算待会下车一起扔,然后边系安全带边问:“机票订好了?”
男人声线低低的,语气十分轻松随意,但程安然还是从中听出一丝端倪,偏头看他:“还没,不过这两天应该会订下来,怎么问这个?”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及了男人敏感的神经,他蓦地停下了动作,一时没吭声。过了片刻,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眸里多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程安然:“……”
她不知道,但她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危险。
车内静了几秒。
程安然捏着没吃完的包子,热乎乎的余温顺着指腹传来,有些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顾砚书对上她掺杂着疑问的目光,下颌线绷紧了些,似乎想说什么,又半晌无言,最终还是没做任何解释。
他抿着唇沉了口气,“咔哒”一声系好安全带。
察觉到突然凝固的空气,程安然正犹豫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旁边冷不丁传来男人凉凉的嗓音:“听歌吗?”
话题跳得太快,程安然慢了半拍,才接上话茬:“……都可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炸毛,但顺毛撸总没错。
顾砚书启动车子,声音听不出起伏:“我腾不出手,我说,你来搜。”
这辆车的车载系统能直接联网,像操控平板一样方便,程安然侧了侧身子,点开搜索框,轻声问:“想听什么?”
男人目视前方,薄唇轻轻动了动,一脸正经
地吐出两个字:“《传说》。”
程安然下意识问:“薛之谦唱的么?”
“不是。”他抽空扫了眼屏幕,“第二个,杨昊东。”
程安然看着歌手的名字,觉得十分陌生,点完播放后重新坐了回去。
很快,播放器里传来熟悉的旋律,紧接着一句饱含深意的歌词就劈头盖脸砸在了脸上。
“一马离了西凉关,赶回寒窑见宝钏——”
“……?”
从小区到公司的车程不长,奈何这歌旋律实在太洗脑,几遍循环下来,程安然满脑子都是“寒窑”“宝钏”“挖野菜”。
等到下车的时候,某人终于肯放她一马,按下暂停,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活像挖野菜守寒窑的人是他一般。
不过细论起来,在感情方面,程安然确实理亏,她现在有点明白症结出在哪了。
知道症结,就得对症下药。
车缓缓停稳。
程安然收拾好东西,做出一副准备下车的姿态。
顾砚书靠着驾驶座,一手掌着方向盘,面无表情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眼里控诉的小情绪还未来得及收敛,就见她忽然回头。
“我在A城买了套房子,年底才能装修好,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酒店。你如果想去的话,可能得另开一间房,行吗?”
事实证明,顾宝钏二号还是很好哄的。
被顺毛的男人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哼哼两声答应下来,一路目送女朋友进入公司之后,才收回视线,驱车前往和白景峰他们约定好的茶馆。
白景峰隔着落地玻璃看见他的第一眼,忍不住跟旁边的唐伯栩小声嘀咕:“难怪孔雀都是雄的开屏,这谈了恋爱的男人就是和我们这些单身狗不一样,你瞅瞅书哥这一脸春心荡漾的。”
倒不是说顾砚书笑得多开心,他在外一向情绪内敛,很少会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不过几人从小处到大,对彼此都很了解,自然知道对方高兴时的表现是怎样的。
等人近了跟前,白景峰按耐不住八卦之心,嬉皮笑脸地打趣道:“书哥,今天心情不错啊。”
顾砚书瞥他一眼,拉开红木圈椅坐下,面色淡淡地回:“还行。”
岂止还行,看看那眉角眼梢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白景峰在心里啧啧两声。
唐伯栩翻开茶几上倒扣着的瓷杯,泡了三盏清茶,顺手将其中一杯递给坐在对面的男人,这才开口:“看你这样子,之后不打算留在南城了?”
“两头跑吧,总归根还是在这边。”顾砚书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两家父母年纪渐渐大了,难得休假,想尽量多陪陪他们。”
工作性质的原因,注定他无法在一个城市久留,就算以后不用驻外,也无法常常回来,因为外交部就在A城。
唐伯栩闻言笑了笑,说:“这样也好,反正现在交通发达,A城距离南城也不远,来回都很方便。”
白景峰趁机问:“书哥,你真要走啊,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去送送你们。”
“暂时没定,她这边工作还没结束,等确定了跟你们说。”顾砚书看向另一边的唐伯栩,“不提我了,说说你以后的打算。”
三人今天见面是唐伯栩牵的头。
他前几年去了南方做生意,慢慢也闯出些名堂,但不知为什么,去年突然说不想干了。本来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谁知道今年上半年他把那边的事情做个收尾,当真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连唐家父母都没想到,自家儿子原来还有这种说断就断的魄力和决心。
唐伯栩从未谈过想回来的原因,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毕竟每个人心里都会藏着一些不想对外人提及的秘密。
唐伯栩把生意转让出去后,手里握着不少现金,因此想做点投资生意。但他许多年不回南城,对南城的市场风向并不是十分了解,所以才组了今天这个局,想让顾砚书和白景峰帮他参考参考未来的投资方向。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创一代,一个有家族渊源在,有他们帮忙掌舵,就算没有赚头,也不至于亏本。
唐伯栩把自己的情况一说,白景峰瞬间两眼放光,看他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似的。
要不怎么说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呢,白景峰最近正好想要涉足一些新兴行业,奈何手头资金有限,正愁搞不到投资,没想到肥羊自动就送上门了。
当下抓着唐伯栩就是一顿叽里呱啦的输出。
尽管最终目的是为了拿到唐伯栩手里的资金,但白景峰也不是张口就来,这几个月他确实下足了功夫,提前做了不少与该行业相关的功课,连政府未来十年的扶持政策都研究得透透的。
顾砚书见他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干脆当起甩手掌柜,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偶尔才插一句嘴,替白景峰做个补充。
就这么聊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两人终于谈定前期投资方案。
顾砚书看了眼手机,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拿着车钥匙起身,出声打断还在谈论细节的两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白景峰愣了:“书哥,你这休假还能有事啊,中午不一起吃饭吗?”
顾砚书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眼神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谁要跟你一起吃饭。
白景峰:“……”
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白景峰只觉得牙酸,扭头跟唐伯栩吐槽。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的吧,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见色忘义!为了老婆,兄弟都能丢一边!”
第66章 第66章盛夏66
回A城的前一天,顾砚书作东,在市中心一家私厨餐厅订了个包间,约上白景峰和唐伯栩,四个人聚到一起吃了顿饭。
因为晚上有约,午休过后,程安然跟项目组的人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又和几个比较熟的同事简单道了别,收拾好东西,提早下班离开了公司。
顾砚书临时被顾明志抓壮丁,需要以翻译的身份陪他去见一位来自意大利的重要客户,没时间过来,程安然独自打车去了约定的餐厅。
工作日这个点来吃饭闲逛的人并不多,谈生意的倒是不少,酒楼门前的空地几乎被停满。
程安然下了车,正要转身拿东西,一道欣长清俊的身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我来拿。”顾砚书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臂,越过她从后排座位上拎起电脑包和文件袋,然后还不忘顺手把车门带上。
大抵是为了搭配今天这身衣服,他袖口处洒了点清冷别致的木质香,随着他俯身的动作飘了过来,淡淡的,很好闻。
程安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叔叔那边的事情结束了”
“嗯,刚签完合同,后面没事我就先走了。”他摁下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的前灯应声闪了两下,“先把东西放车上吧。”
程安然问:“白景峰他们到了吗?”
“刚到不久。”顾砚书放慢脚步,和她并肩朝车边走,“在楼上包间里。”
两人放完东西上去时,白景峰正拿着菜单跟服务员点菜。瞧见程安然进门,他脸上露出热络的笑容,扬声道:“程姐,快来快来!看看想吃什么”
唐伯栩坐在一旁喝茶,表现得收敛许多,只是稍稍抬手打了声招呼。
高中毕业之后,几人各奔东西,算起来,这还是她和唐伯栩九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这些年大家偶尔还是会在微信群里聊聊天,谈论自己的近况,但乍见之下,难免会有一丝说不出的陌生感。
当年那个带着书卷气的削瘦少年似乎没什么变化,唯独身上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来的气息,显得更加稳重从容了些。
也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对上眼神的一瞬间,程安然敏锐地察觉到,他眼里曾经那股生气和冲劲突然消失不见了,以至于整个
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潭沉寂下来的湖水,泛不起任何涟漪。
尤其此刻坐在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白景峰旁边,对比越发明显。
九月初,南方秋老虎的威力还没散去,傍晚时分,空气里依旧带着灼热的温度,像是要把人烤化了。
因为白天要见客户,顾砚书穿的是一件黑色长袖衬衫,刚才在外面站了半天,难免容易出汗。
他索性把衬衫的袖口挽起一截,裸露在外的小臂劲瘦白皙且线条匀称,一看就知道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白景峰点了几道开胃的凉菜,随后把菜单递过来:“书哥,主菜你来点,我看花眼了都。”
顾砚书也不跟他客气,接过菜单,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就着程安然一起看。
这家私厨主打的招牌是川菜,光菜单看上去都是红彤彤一片。
这个天辣椒吃太多容易上火,加上这两年饮食不规律,导致肠胃有点不太好,程安然看来看去,最后点了两道清淡的素菜和一道据说用老母鸡汤熬出来的鲜虾馄饨。
顾砚书也知道她吃不了味道重的东西,便没去看那些变态辣的特色菜,只在之前的基础上添了几道店员推荐的家常菜。
很快,服务员关上门离开,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唐伯栩这时才将目光投向程安然,用温和的语气半开玩笑似的说:“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九年不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夸,程安然欣然接下这句赞美,笑了笑道:“谢谢,彼此彼此。”
白景峰看着他们互吹彩虹屁,忍不住抹了把头发,语气透着期待:“你们怎么没夸夸我,难道你们都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他前两天刚和唐伯栩谈好投资入股的事,为此还特地找了个专门给明星做造型的托尼老师,请对方给自己设计了一款发型,算是庆祝合伙成功。
在理发店照镜子的时候,他自我感觉很良好,想着自己的新发型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结果这几人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都看不见他帅气的新造型吗!
“行了,知道你烫头发了,少显摆。”唐伯栩端着茶杯,闻言,朝他瞥了一眼,见这家伙就差没把得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哪能猜不到他在嘚瑟什么,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
“我可提醒你一句,事情还没成呢,你最近还是收着点吧,少跟孔雀似的到处开屏,等什么时候赚钱了,你再嘚瑟也不迟。”
唐伯栩这次投进去的钱不算太多,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半副身家了。
要不是看在两人相识已久,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外加他自己也认为这个项目未来会有很大的发展潜力,这么大一笔钱,他是绝对不可能一次性投进去的。
他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白景峰这家伙嘴上没门,事情还没办成,就先宣扬得人尽皆知,万一最后亏本,不仅钱没了,还要让人看笑话,简直是人财两失。
看出唐伯栩眼里流露的一抹犹疑,白景峰顿感不妙,这笔投资可是他磨破嘴皮子才弄到手的,可别没焐热就给要回去了,到时候他去拿找这么个事少钱多的合伙人。
正想再给唐伯栩吃颗定心丸,还没等他张口,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疏淡的嗓音:“目前这个市场还不稳定,年底说不定还有新政策出台,现在虽然放出了些风声,但也不能全信,应该还有很多人在观望。总之,尽量低调点没错。”
白景峰一下子闭了嘴。
连着两盆冷水泼过来,令他发热的头脑终于渐渐冷却下来,准备好的说辞胎死腹中,才有些上头的情绪也蔫了。
他其实也隐隐感觉到这两天自己有点飘,跟打了鸡血似的,那股兴奋劲儿一上来,压都压不住,仿佛浑身血液都在躁动。
顾砚书看出他浮躁不定的心态,才及时点了这么一番话。
见对面的人没了声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不再多言,转头问服务员要来两杯白开水。
包间里备了烧水壶,刚烧开的水触手滚烫,他兑了点凉水,用指腹试过温度后,才将其中一杯放到旁边人的面前。
“喝这杯,别喝冷的。”
白景峰本来还想追问一下扶持政策的事,结果看到又开始忙着给女朋友烫碗筷的男人,觉得对方现在可能没这个心情,于是默默把话咽回了肚子,打算下次再找机会。
不过经他这么一混插打科,包间里的气氛倒是缓和许多,少了一丝久别重逢带来的疏离感。
之后又聊了些别的话题,程安然向来不是个话多的性子,但她很喜欢听别人聊天,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好在都是熟人,互相之间很了解对方的性格,又有白景峰这么个话匣子在,就算程安然话少了些,饭桌上气氛也一直很好,并不会因此冷场。
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散场的时候已经临近八点。
结账得去外面柜台,顾砚书前脚刚出门,后脚白景峰就因为喝了太多鸡汤,捂着快要爆炸的膀胱匆匆去了厕所。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察觉对面投来的视线,程安然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调羹,抬眼看向唐伯栩。
“今晚你不止一次欲言又止,应该是有话想单独对我说,对吗?”
她开门见山问。
唐伯栩并不意外她会发现自己的想法,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且足够理智,然而这份直接还是令他沉默片刻,半晌,才嗯了声。
程安然已经猜到唐伯栩想说什么,大概和顾砚书有关,否则不会特意等到他离开。
她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安静地等待下文。
唐伯栩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可此时此刻,对上她平静而从容的眼神,他却忽然间觉得,再去追究那些过往似乎早已没了意义。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见过一个与现在全然不同的顾砚书。
那时他并不理解,为什么那样清醒自律的一个人,也会轻而易举陷进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里,还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连从前的骄傲都能丢得一干二净。
直到后来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感情这东西,跟瘾一样,不沾便罢了,一旦沾上,越是执着的人,就陷得越深。
“其实也没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唐伯栩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最终也只化作一声由衷的祝福。
“希望你和书哥以后能好好的。”
至少别像他一样,因为一次错过,酿成了终身遗憾。
程安然不知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从何而来,但她郑重地点了头。
“嗯,我们会的。”
末了,又添一句。
“你也是。”-
第二天,程安然和顾砚书登上了回A城的飞机,落地时还是中午。
拿了行李一出机场,刺眼的日光照得人眼睛睁不开。
好在,A城比南城入秋早,如今天气已经微微转凉,阳光落在皮肤上并不会有灼烧的感觉。
程安然在平台上约了车,下单之前,她看一眼旁边负责拉行李箱的某人,迟疑了下,忍不住再次确认:“去酒店?”
本来她以为他在A城没有落脚的地方,打算让他和自己一起住酒店,结果没想到是她想得太天真。
虽然以他目前的工资水平,可能得奋斗大半辈子,才能勉强在A城买下一套三环
以内的房子,但儿子买不起,不代表老子也买不起啊。
像顾明志这样身家上亿的富豪,即使不热衷于买房置地,名下该有的房产也不会少,更何况在A城这样的超一线城市,投资不动产基本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以,当她知道顾家在A城其实有房子,且还是精装修的时候,她就有点想赶人了。
毕竟住家里肯定比住酒店舒服,没事还能自己做饭,像她这样天天吃外卖肯定不健康。只是她是没办法,买的房子还在装修,起码得年底才能入住,只能选择住酒店。
“要不……你还是别跟我住酒店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出机场前,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副墨镜,镜架稍微小一点的给了程安然,大的那副现在就架在他的鼻梁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上半张脸。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原本带着上扬弧度的唇角立刻抿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从头顶倾洒而下,隐隐透光的黑色镜片上,清晰可见地倒映出程安然欲言又止的表情。
尽管看不见他的眼神,但透过他微微绷紧的唇角,程安然知道此刻他心情不太妙。
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明白。
“叔叔说明绣华庭那边的房子只是落了点灰,请阿姨打扫一下就能住。我天天要上班,白天几乎不在酒店,而且房间面积不算大,中午晚上还没饭吃,我怕你一个人待着会无聊。”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睨着眼前这个想要把自己赶走的女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程安然被他盯得发毛,有些受不了地挪开眼,望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计程车。
她心里默默叹口气,终是败下阵来,刚想说“算了,还是一起住酒店吧”,就听见男人忽然冷淡开口:“也行。”
程安然一怔,把视线转了回来。
“那就不住酒店。”
他抬了抬下巴,露出线条优越的下颌和颈脖,凸出的喉结微微滚动着。
“反正明绣华庭那边房间多。”
“再多个人也住得下。”
他说。
程安然:“……”
第67章 第67章盛夏67
程安然最后还是没拗过顾砚书,临时改了地址,拖着行李跟他上了车。
司机按照导航,沿着内环高架一路往里开,下了高架再过两道红绿灯,就是房子所在的小区。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兢兢业业站在岗位上,精神抖擞,身姿挺拔,宛如两棵小白杨。
因为是陌生牌照,顾砚书不得不开窗交涉一番,又查了业主信息,这才放他们进门。
到了楼下,顾砚书去后备箱拿行李箱,程安然在一旁等他,顺便观察了一圈小区内部的环境。
说到底,顾明志本质上还是个商人,虽然集团旗下业务很少涉及房地产,但投资眼光还是有的。能入他眼的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环境都不会差。
这里离闹市区不远,却是难得的闹中取静之地。在A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发商能拿下这样一块地皮,不单单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顾砚书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顺其自然地牵起她,往电梯间走。
“这边的房子是高中时家里买的,原本为了方便我上大学,不过后来经常住宿舍,就很少过来,倒是工作之后一直住在这边。”
程安然跟他进了电梯,看着他刷卡按下楼层键,发现这栋楼似乎全是平层,电梯直接入户。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往上跳动,三面落地玻璃镜将两人的身影映得十分清晰。
顾砚书把电梯卡随意夹在指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先把行李箱放好,然后陪你去酒店拿东西?”
因为这趟是临时出差,程安然走得匆忙,只随身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还有不少东西都留在酒店房间,必须再过去一趟,顺便把房退了。
但为了这事,让他特地跟着跑一趟,实在没必要。于是她迟疑了,隔了一秒才说:“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我可以一个人去。”
谁知他倒是不见丁点犹豫之色,直接拍板道:“反正今天没事,我陪你一起。正好,地下车库放了辆备用车,开车过去更方便。”
想起晚饭还没着落,他略一思索,又提议,“回来我们再去超市买点菜,晚上在家做饭,怎么样?”
听着他三两句话,连晚饭都一并安排了,程安然也不再坚持,顺着他的话应了声好。
电梯到18楼停下。
家政公司的人还在打扫,满屋都是飘浮的灰尘。他们没有多待,放好行李箱就重新进了电梯。
卸完负重,浑身瞬间轻松不少。
男人靠在一面墙上,视线微微垂着,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情很不错。
程安然透过镜子朝他看一眼,他若有所觉,掀了掀眼皮,与她的目光隔空交汇。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果然藏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毫不掩饰。
“怎么了?”他一脸无辜。
程安然感到好笑,在他明知故问的目光下,轻轻摇头:“没什么。”
早在前些天她就察觉了,两人和好之后,他变得有些粘人。
这两个字很少会出现在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身上,可她觉得,用于形容现在的他,竟十分贴切。
其实她还有点不太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但想到当初因她食言错过的九年,终究没忍心点破。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她想多纵着他些。
停车的地方有些远,到了车库,顾砚书让她留在原地,等他把车开过来。
程安然踩着高跟鞋也不太想走,闻言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能在这个黄金地段买房子的人,多少有点非富即贵的意思,放眼望去,一排排全是豪车。
甚至还有辆市面上见不到,堪称有价无市的古董级老爷车,车牌上一串相同的数字彰显着主人不一般的身份。
整间车库就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展厅,百万级的豪车在这里就像大白菜一样,根本入不了眼。
是以,当程安然看见那辆迎面开来,外表十分接地气的比亚迪时,着实怔愣了片刻。
靠近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顾砚书朝她的方向倾了倾上半身,出声提醒:“上车吧。”
“好。”
程安然点头,打开车门坐进去。等扣好安全带,顾砚书又调出导航,示意她输入酒店地址。
程安然这会儿回过神来,猜到这车大概是他自己买的,边打字边问:“什么时候买的车?”
“上班的第二年。”顾砚书缓缓启动车子,“你觉得它怎么样?”
“还不错。”程安然略略环视一圈,给了评价,“如果没什么要求,代步用倒是够了,空间挺大的。”
这也不难理解。
他个子高,长手长脚,对车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得大空间,不能逼仄,不然开长途不舒服。
程安然又打量一番内饰和后座,好奇问:“用工资买的?”
“嗯。”他一手掌控方向盘,把车平稳开出车库,“攒了一年多,加上掏了点私房钱,才勉强买得起。”
出于对数字的敏感,程安然下意识算了算他的月工资,得出一个大概的数值后,不由抬起眉梢。
顾砚书转头看了眼,见她面露诧异,勾唇道:“怎么?很意外吗?”
程安然迎上他的视线,沉默两秒,慢吞吞开口:“有点。”
确实与她想象中的有一点点差距。
但转念一想,工作仅一年,且不靠家里就能买车的打工党,其实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很多年轻人初入社会的那几年,基本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
顾砚书倒不觉得有什么,声线一如既往的平和。
“其实外交官也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而已,和其他行业没什么不同,更没有外界以为的那样高大上。刚入职那几年,能温饱就已经很好了。”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点开玩笑的语气,“不过,幸好我还能啃老,不用操心房租,否则这会儿,说不定还是个负债人员。”
毕竟工资都用来付房租了,想买车只能贷款。
他话语间带着一丝无伤大雅的自嘲意味,程安然正想着该怎么接话,就听他又开了口,语气清润似平常:“所以啊,以后只能靠你了。”
“……靠我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程安然没听明白,微微一愣,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只见男人目视前方,面不改色道:“养我啊。”
程安然:“……”
真是头一回见有人把吃软饭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家里总归有个人赚得多,有个人赚得少,我有自知之明,恐怕这辈子当不了顶梁柱,只能靠女主人能者多劳。”
顾砚书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语出惊人,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神情尤为淡定。
“……”
程安然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几次张嘴欲言又咽了下去,实在想不通这人是如何做到用一脸正经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的。
顾砚书也不是非要等一个回答。
见旁边人抿着唇不说话,他很有眼色地见好就收,免得惹急了,回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等了九年才把人等回来,要是再给吓跑了,董主任第一个饶不了他。
很快抵达酒店,车刚停稳,程安然就二话不说率先下了车,丝毫不理会身后的某人。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跨上台阶,径直走进酒店大门,顾砚书摸摸鼻子,解开安全带,慢悠悠追了过去。
果然,一进大厅,就瞧见双手抱胸站在大理石柱边的人。
“等我呢?”
听见他含笑的声音,程安然回头,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不等你,谁帮我搬东西?既然想让我养,你总得拿点诚意出来。”
一脸付了钱总不能吃亏的模样。
顾砚书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随即抬手做出一副请的姿势,语气透着纵容和无奈。
“行,金主爸爸最大。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程安然这才满意,矜持颔首:“嗯,走吧。”
她抬起脚,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顾砚书摇头失笑,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随她一同上楼。
把房间里留下的衣服化妆品统统装袋,都不用程安然使眼色,男人立刻乖觉地接过大包小包,一副任劳任怨的架势。
收拾完东西,两人回到楼下大厅,办理退房手续。
程安然在这家酒店住了几个月,一直独来独往,现在身后突然多了个男人,且长相气质都极为出众,惹得前台不禁多瞧了两眼。
待退完押金,两人走远后,她才激动地晃了晃旁边同事的胳膊,一脸艳羡道:“我靠,程小姐男朋友长得贼拉帅!我刚才乍一看,还以为哪个明星出街呢。”
……
从酒店离开,两人依照计划,顺路去了超市。
高端住宅附近该有的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从明绣华庭后门出来,拐过一条街,就是一家大型综合商场。
还没到下班的点,超市里人不算多,货架几乎都是满的。
顾砚书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程安然则负责挑选今晚要做的食材。
在国外那几年,程安然一边忙着学业,一边又要兼顾校外的实习,很少有闲工夫逛超市。而且美国大部分超市也没什么好逛的,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东西,她刚开始还有点兴趣,去个三五次就烦了,后来反而更经常去当地的一些小市场。不仅价格更合适,蔬菜水果的种类也更丰富。
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总的来说,像现在这样慢悠悠逛市场的次数,并不算多。每次她都是匆匆去,买上一个星期的菜和生活用品,就匆匆往回赶。
程安然先在水果区逛了一圈,挑了盒刚切好的拼盘,打算饭后吃。
刚把果切放进购物车,一抬头,恰好看到另一边货架摆着新上市的应季水果。她停下脚步,回头问身后的人:“那边有柚子,挑一颗回去做柚子茶?”
透亮清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直射而下,连带着她的眼里都仿佛闪着一簇跃跃欲试的光,黑黝黝的瞳仁清澈灵动。
心底某处蓦地塌陷一角,顷刻间,如潮水般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踏实感。
恍若在大海上漂泊多日的船终于靠了岸。
一抹柔和在眸底漾开,顾砚书视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她目露疑问,才微微点头道:
“好,都听你的。”
第68章 第68章盛夏68
程安然围着货架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最后挑中一颗表皮颜色最匀称,掂起来也十分有重量的柚子,称重打上价格之后,跟购物车里的果切放一起。
挑完水果,两人才到隔壁蔬菜区买菜。
为了保持蔬菜的新鲜度,超市员工会定时给货架洒水和雾化,很多菜叶上都沾着水珠,看上去绿油油又嫩生生的。
大概是在美国吃了太多土豆,程安然第一反应就是直奔放土豆的筐子。她随意拿起最上面一颗左右看看,确保它外形圆溜溜,且没有因长时间存放而发芽。
但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其实,在厨艺方面,程安然谈不上有天赋,做出来的饭菜勉强可入口而已,至少这么多年的独居生活,从没饿着自己,但她不太确定顾砚书能不能吃习惯。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家吃饭,她想尽可能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而不是以后再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啊,那晚的饭菜好像不是很好吃”。
见她站在货架前半天不动,顾砚书推着购物车走过来,出声问:“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土豆有问题?这不是看着挺好的?”
“没什么,是挺好的。”程安然放下土豆,迟疑一瞬,转头看着他,先打一剂预防针,“说实话,我厨艺不太行,可能比不上阿姨和我妈。”
话刚开了个头,又是一脸愁眉不展的表情,顾砚书略微一想,便大致猜到她的顾虑。
伸手接过那颗都快被她盯出一个洞的土豆,直接丢进购物车里,他扬了下唇角,淡定开口:“没关系,你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买菜,想想有什么爱吃的,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好。”
程安然愣了一瞬。
言下之意,他要下厨?
“啧,你这什么眼神?”
顾砚书微眯起眼,从她复杂的目光中窥出一丝猫腻,眉头紧跟着皱了起来,“难不成我会做饭这件事,在你看来很不可思议?”
“……那倒不至于。”程安然飞快收敛眼中的情绪,露出一个笑脸,安抚快要炸毛的某人,“只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会下厨,感到有点意外。”
只怪他这张脸长得太有欺骗性,和她想象中的煮夫形象相去甚远。
而且,不知是不是职业带来的一种独特气质。即便眼下他给人的感觉是姿态松散的,但那道背脊始终挺拔,目光清明冷静,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儒雅又不失锋芒的气势。
程安然一时难以想象,他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菜颠锅的画面。
“我又不是神仙,一天到晚餐霞饮露,是个人就得吃饭。”
顾砚书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在菜筐里挑选土豆,“非洲有些地方环境恶劣,并不适合做生意,因此当地很少能见到中餐馆,就算有,味道也一般。非工作之余,我们这些人还是得靠自
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语气平和,几乎听不出起伏,但程安然明白,之所以那些地方不适合做生意,其实很大原因在于局部战争和政治动荡。
虽然大使馆的存在意味着当地可能更多时间是处于和平期,但想到这背后的危险,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不免思绪有些乱。
男人微垂着眼,并未注意到旁边人的失神。
他又往购物车里丢了几颗土豆,觉得差不多够了,才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土,抬头询问道:“晚上做三菜一汤?一道鸡肉炖土豆,一道醋溜白菜,最近天气热,再加个凉拌黄瓜开胃。汤的话……你想喝番茄蛋汤还是冬瓜排骨?”
程安然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就已收拢好情绪,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她思考一秒,选了食材简便的番茄蛋汤。
顾砚书点头记下,牵起她的手,边往放番茄的货架走,边温声问:“还有什么想吃的?”
“就这些吧。”程安然摇头,“我们两个人,三道菜够了,弄多也吃不完,下回再做别的。”
他这才作罢。
两人把该买的菜买了,又去零食区和生活用品区逛了圈,直到把购物车装满,才去结账。
走到半路,程安然忽然想起姨妈期好像快到了,之前那房子都是他一个人住,肯定不会备这些女性用品。
“我忘了个东西,要回去拿一下。”她顿住脚步,拉住男人的胳膊,“你先结账,我很快过来。”
顾砚书嗯了声,她搜寻记忆,转身快步往回走。
因为女性用品都在靠里面的货架,距离有些远,程安然加快脚步,到了地方,也没慢慢挑选,拿了几包最常用的牌子就往回赶。
回到结账区时,正好排到他们。
顾砚书站在自助结账机前,手边袋子里鼓鼓囊囊,显然已经扫完一部分条形码。
她把怀里的卫生巾扔进购物车里,然后走到另一边,负责把扫过码的东西一一装袋。
期间男人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过两秒,可等她有所察觉,一抬头,他还是那副认认真真扫码的模样,连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吵吵闹闹的,声音有点嘈杂,她便没多想。
……
商场距离景秀华庭只隔了一条街,回去的路程明显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就回到地下车库。
顾砚书直接把车开到电梯旁边,先把后备箱的东西卸了。程安然这才发现,这趟买的东西竟然满满当当堆了一地。也多亏去时开了车,不然这么多东西,单凭人力,他们俩恐怕拎不回来。
等顾砚书停完车回来,他们一块上了楼。
能让顾明志长期合作的家政公司,效率果然不是一般的高,逛个超市的功夫,整个房子已经焕然一新,连落地窗的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几乎能倒映出人影。
其他人完成工作后已经下楼,只留下一个负责人结算尾款。
顾砚书按照原先谈好的价格,把钱转过去。
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负责人扫了一眼银行到账信息,顿时裂开嘴角,乐得见没不见眼。
他掏了掏口袋,递来一张名片。
“我们之前的组长前段时间被调走了,现在都是我负责这边的工作。这是我的名片,顾先生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有需要我会联系你。”顾砚书微微颔首,抬手接过。
负责人很有眼色,得了准信,便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说了句希望日后合作愉快,很快离开了。
程安然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只有聪明人才能在A城生存下来。
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早,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发暗。
两人中午只是随便吃了点,下午又绕着城东城西跑了一圈,这会儿肚子都是空荡荡的。
顾砚书从堆了一地的东西里把菜找出来:“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做饭,你可以四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放心,我会安排好自己的。”程安然看着乱糟糟的客厅,“对了,家里哪有空的柜子?我正好把刚买的东西收拾起来,丢得乱七八糟的,走路也不方便。”
见她毫不停顿地说出“家里”二字,顾砚书心头一软,眼中隐隐多了笑意,给她指出几个置物柜的位置,才提着菜进了厨房。
客厅里,程安然不着急干活,先将整个房子四下参观一遍。
虽说这是一套平层,但空间并没有大得夸张,更没有像很多网上视频里那样一眼望不到头。
整体来说,房间布局很合理,四室两厅的格局,除了一间书房和一间家庭影院,剩下两间都是卧室。
刚打扫完,房门都是敞开的。
路过某个房间时,程安然朝里一瞥,猜到这大概是主卧。
靠墙的角落里有个透明玻璃柜,每个格子里都摆满了东西,有的是精装书籍,有的是奖杯和证书。
她没进去,站在门口遥遥望了一眼,并未看清上面的字,只是凭感觉猜测,应该是顾砚书大学时期参加比赛的奖励。
客房刚好与主卧门对门。
比起倾向于极简格调的主卧,客卧的装修明显温馨许多,暖色调的木质家具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尽管面积比主卧小一圈,也没有套内浴室,但最外侧竟有个伸出去的小阳台。
许是方才家政公司的人特意洒过水,几盆装饰用的花花草草像是精心打理过的,在阳光下茁壮生长。
程安然沿着过道溜达一圈,又走到阳台眺望远处的城市景色,感受过“一览众山小”的快乐,才去客厅把自己的行李箱推过来。
床上四件套都是提前定制送来的,家政公司洗完烘干后,全部铺好了,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她只用把衣服从行李箱拿出来,再一件件挂进柜子里就行。
挂好衣服,回到客厅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对于程安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出半个小时,就把所有东西归纳到了该放的地方。
唯独剩下最后一个袋子的时候,冷不丁在底部发现两个小小的盒子,只有巴掌大。
程安然拧起眉,心生奇怪,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买了这些。抱着这份疑惑,她手伸进袋子,把两个盒子摸出来一看。
随即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包装上那串英文字母的意思,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
……居然是计生用品!?
“……”
这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混进去的?她印象里结账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程安然紧锁眉头,宛如木头人般静坐在沙发上,对着那几盒凭空出现的小雨伞陷入沉思。
第69章 第69章盛夏69
一室静谧,客厅灯光柔和,唯有厨房里隐隐约约传出刀刃和案板碰撞的声音。
不知为何,程安然忽然联想到刚才结账时,那人鬼鬼祟祟的小眼神,心里瞬间有了猜测。
本来她还以为是自己错觉,没有多想,现在证据摆在面前,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下子破了案,程安然耳根却莫名有些发热。
倒不是因为羞耻,毕竟都是成年人,又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她对于这方面的事并不忌讳。只是在这一刻,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感。
……原来她和顾砚书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程安然回头望了眼厨房的方向。
那个曾经被她悄悄藏在心里的少年,不仅成为了她的男朋友,现在还在厨房为两人的晚餐而忙碌着。
对了,他们俩甚至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几个月。
如果要用一句话描述,这种感觉或许就像努力多年的宇航员,终于亲自够到了星星,满足激动之余,又带着点不真实。
程安然抿了抿唇,悄然收回视线,又低头看了眼手中拿着的两盒小雨伞,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最后,她决定把东西重新塞回购物袋,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确保某人路过时一眼就能看见。
谁买的东西谁自己收着。
在这件事上,她不避讳,但也不太会当主动的一方,主打就是一个顺其自然。
处理好烫手山芋,再将刚拆下来的包装通通扔进垃圾桶,恢复成原来干净简洁的客厅,才算大功告成。
厨房的切菜声倏地停了片刻。
很快,冲水的声音响起。
在客厅待着也没事干,程安然坐了会儿,干脆起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是半开放式,光线比客厅更明亮。
男人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未曾发现她的到来。
这是程安然第一次看见他穿围裙的模样。
不得不说,适配度还挺高。
围裙是他们一起在超市挑选的,并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卡通人物造型,上面就是一些淡蓝色竖条形花纹,清爽利落。
穿在男人身上,恰好柔和他原本干净清冷的气质,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需要帮忙吗?”
她靠着门框,打破这一室安静。
其实顾砚书早就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何况冰箱门上还倒映出她探头探脑的身影,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但闻言还是动作一顿,转头瞧她。
“这么快整理完了?”
“看着东西挺多,其实也没多少,就是那些抽纸和高脚酒杯比较占地方。”
她迈进厨房,扫一眼岛台。
见黄瓜被均匀地切成片装盘,而他手里则拿着一瓶刚开封的生抽,便了然道:“要开始拌黄瓜了?”
“嗯。”顾砚书说,“调料需要时间入味,先拌好再弄别的。”
程安然朝他伸手:“我来吧,你忙别的。”
顾砚书没拒绝她的帮忙,却偏偏故作不确定地多问一嘴:“每种调料的量清楚吗?”
程安然斜他一眼,好笑道:“瞧不起谁呢。”
“行,那就交给你了。”
明明被怼了一句,顾砚书反而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角。把生抽递过去,看她有条不紊地开始放调料,才继续忙别的。
“对了。”
忙了一会儿,程安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随口提起,“我没进你房间,你买的东西就放在茶几上,回头记得收好。”
旁边切菜的声音蓦然一停,随即一道如有实质般的视线望了过来。
程安然克制心头的慌乱,捏紧勺子,认真算着调料的用量,没有抬头。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静了数秒,仿佛空气都一并凝滞。
半晌,终于听到那人淡淡的嗓音。
“哦。”
像是压着声线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
“……”然后呢?这就没了?
程安然咬牙,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明明是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讨论,可她仍觉得有一种迷之尴尬,甚至有点后悔刚才脑子一热掀起这个话题。
案板上的切菜声再次响起,他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那就放我房间。”
程安然:“……”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
自那道话音落下,厨房的气氛看似没什么变化,却处处透着一丝诡异。
程安然担心自己再待下去,尴尬得脚趾都能抠出一套三室两厅,加快手上动作,把调料拌好,然后赶紧溜出厨房,离开那片是非之地。
顾砚书看着她火烧屁股似的模样,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目光追随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故意抬高声音:“还有大白菜没洗呢,再过来帮个忙?”
下一秒,只听客厅传来恼羞成怒的一句。
“不帮,你自己洗!”
顾砚书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个黄瓜拌得程安然身心俱疲,坐在沙发上缓了好半天,脸上的热度才勉强降下去。
这时,手机冷不丁响起一声消息提醒。
她长吐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是公司那边发来的消息。
之前手下的实习生把她送到机场后,直接把她的车开回了公司。原本下午落地之后,她应该先回公司看一眼,顺便取车,谁知后来计划临时有变,就改了主意,没过去。
为了防止错过重要消息,她今天一天手机都没静音。
一般情况下,企业内部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邮件,除非有什么急事或者私事,才会联系对方微信。
【许苧:程总,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许苧:我有个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许苧是程安然最近刚带的实习生,今年是第一年入投行,用职场上的话来说,她大概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菜鸟。不过,虽然这姑娘行业经验比较少,但在校学的专业知识很扎实,而且说话办事很有条理,几乎一点就通。
因此面试一过,程安然就把人要到了自己组里。
程安然知道许苧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格,平时工作上的事,他们都是在项目群里聊,这次私下联系她,应该是有要紧事。
于是打字回道:
【方便。】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屏幕上便跳出一条语音聊天。
接通之后,那头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程总,今天下午有个远风药业的高层来公司,指名道姓要找您。”
指名道姓找她?
程安然指尖轻点茶几,迅速思考了片刻:“他有没有说具体什么事?”
“我问了,但他好像不愿多说。”
许苧说,“后来我告诉他您这几天去外地出差,不来公司,他就走了。不过临走前留了张名片,顺便让我转告您,过些天他会再来。”
程安然皱眉,又问了一遍对方的公司抬头,在心里默默记下,打算回头找人问问。
挂断语音,她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走了会神,总觉得这事透着点古怪,却又摸不着头绪。思来想去,索性打开电脑,输入许苧刚才给的公司抬头,先看看网上的资料。
入眼第一条就是公司的官方介绍。
程安然一目十行,发现这是个主营生物医药的私企。
这两年国内医药市场的行情不好,偏偏这家公司势头很猛。因为前年在一款致癌药物的研发上有所突破,一时名声大噪。短短两年时间,不仅旗下工厂规模扩大了数倍,公司估值也是节节攀升,不知煞羡多少人。
可就是这种坐了火箭般的发展速度,令程安然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
仿佛当年的旧事被复刻了一遍。
她眉头拧得更紧,滑动鼠标,仔细浏览着互联网上的新闻,一时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然笼罩一层阴影,紧接着身旁的沙发凹陷下去一块。
“在看什么?”
顾砚书紧挨旁边坐下,盯着她看了两秒,温吞的口吻中透着一丝嫌弃,“别一天到晚皱眉,容易长皱纹。”
大概是想起了九年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程安然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打了结一样。
听见顾砚书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转头看了男人一眼,眉头依旧没松开。
沉默会儿,她开口:“你听说过远风药业吗?”
她刚回国,对国内一些新生企业的了解还不够多。对她来说,远风药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荣升保泰是国内投行的龙头老大,又以高成功率的IPO项目在业界著名,所有上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从刚才查到的资料来看,随着远风药业的公司规模迅速扩大,市场估值已经到达一个可怕的数字。若她没猜错,他们下一步的发展计划,应该是要进行上市了。
今天他们公司的高层去荣升保泰,十之八。九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远风药业?”男人慢条斯理地重复着,神色略带陌生,“不是很耳熟,做什么的?”
“一家私营的生物制药公司。”
程安然本来也想问问他的意见,于是解释道,“这两年上升势头很快,在业内有些名气。今天他们的负责人来公司找我,估计是想谈项目合作,不过我不在,那人就走了。”
“如果是谈项目的话,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怎么你反而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顾砚书观察她的反应,当下有了推测,“这家公司有问题?”
程安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我不确定,可能是直觉吧,总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
在一家公司的运营过程中,机遇和风险并存,即便是资本再雄厚、背景再硬的公司,或多或少都会遭遇一些商业风波。然而就她目前所查到的资料,却很少有关于远风药业的负。面报道,甚至可以
说几乎没有。
而像这样相同的情况,许多年前她就遇到过一次。
第70章 第70章盛夏70
只是那一次的结局……
程安然没再往下想。
顾砚书视线扫过她紧锁的眉心,忽而出声:“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程安然本就有这个打算,闻言转头看他,神色透着认真:“说说看。”
顾砚书不紧不慢道:“我觉得现在就下定论,有些为时过早。毕竟你们还没正式见面,既然要谈合作,总得先见上一面之后再说,有可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停顿片刻,目光沉凝,似乎在思考什么,“再换个角度想想,就算真有问题,现在他们主动来找你,这说明,决定权依旧在你手里。你要是真不想接这个项目,也没人能强求,大不了拒了就是,总归有条退路。”
他将事情细细分析一遍,程安然仔细听着,慢慢的,思绪豁然开朗。
她发现自己也犯了当局者迷的错误。
明明是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只要分开看待就好,她却因为几点相似之处,下意识把九年前那件事和今天这件事混为一谈,生生把路走窄了。
无论如何,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是不明智的。
思路一通,程安然立刻认识到自己此刻心态不对。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那件事的教训她无时无刻不敢忘记,以至于如今遇到相同的情况,反而更容易走入误区,缺乏理性看待。
她无声地舒了口气,缓缓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先入为主了。”
见她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人也恢复了平时惯有的冷静,顾砚书并未过多追问这背后的缘由始末,而是起身,抬手合上她面前的电脑,歪了歪头问:“忙了一天,饿不饿?”
他居高临下站着,程安然只能微微仰头看他,自我感受一番之后,如实点头:“有点。”
“那就先吃饭。”顾砚书朝她伸出手,示意自己拉她起来,“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结果,眼下什么事都比不上填饱肚子重要。”
他嗓音舒缓清润,听得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程安然心烦意乱的情绪瞬间消失大半。看着面前纹理分明的掌心,没多作迟疑,把手放了上去,借着他的力道从沙发上站起来。
顾砚书扬唇,合拢五指,握住掌心里的手,带着她走到餐桌边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三菜一汤,看卖相,味道都很不错的样子。
“来,尝尝我的手艺。”
顾砚书把碗筷递给她,又抬抬下巴,暗示她夹块鸡肉。
程安然依言尝了口,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
不得不说,确实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葱姜料酒去腥之后,只剩下鸡肉最原本的味道,肉质嫩而不柴,带着微微嚼劲和弹性,味道和外面餐厅比起来也不差多少。
“味道怎么样?”
面对他隐含期待的目光,程安然自然毫不吝啬地夸奖:“很不错,特别好吃。幸好你当了外交官,不然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就该失业了。”
获得盖章认可的男人心情很好,为了让女朋友也感受到这份开心,他直接化身夹菜狂魔,开启投喂模式。
程安然一开始还能给面子地来者不拒,凡是夹进碗里的菜,通通吃完。
可后来,眼瞧着他还没有要罢手的意思,而自己的肚子却有些撑得慌,程安然顿感不妙,哪怕顶着他失落的眼神,也要赶紧叫停这种疯狂投喂的行为。
没办法,再不叫停,她今晚恐怕就要撑得睡不着觉了!
顾砚书对上她坚定拒绝的眼神,只能叹息一声,放下正要去夹菜的筷子,遗憾收手。
程安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食量。
等下了桌,她低头一瞧,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件收腰款的衣服竟然已经盖不住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这个事实令她一下子定在了桌边。
另一边,忙着收拾桌子的顾砚书察觉身边人的沉默,停下手中动作,视线紧跟着落在那明显鼓出一圈的小肚子上,顿时也懵了一瞬。
又看看餐桌上几乎被清盘的三道菜,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抱歉,我没注意……”
向来情绪不显的他,此刻脸上不自觉多出一种名为尴尬的表情。
他走过去,帮她揉了揉肚子,用的力道很轻,“现在时间还早,我把碗放洗碗机里,然后一起出去散散步,消个食?”
肚子上的大手带着他的体温,暖乎乎的。
程安然怔愣片刻,忽而有点不好意思,推推他的手,轻声催促:“快去。”
……
明绣华庭占地面积相当于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内部不仅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还请园艺师设计了一个小公园。
饭后这个点,正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
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耍,十分热闹。
程安然和顾砚书绕着公园的健身小道走了好几圈,直到完全消食,公园里的人也渐渐散去,才重新上楼。
到家已是九点半。
程安然还不是很困,就借用书房处理一些积攒的工作邮件。
而顾砚书处在休假期间,倒是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但他又不太想一个人去睡觉,索性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干起了“陪读”工作。
入夜,远处城市群的灯光渐渐亮起。
从落地窗望去,数不清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架桥上,来往车辆行如流水,不停闪烁着尾灯,连成一片长龙般的壮阔景象。
房间里,灯光同样明亮。
两人各自占据一角,专心忙着手头上的事,只听见轻微的键盘声和偶尔的翻书声。
明明相互之间很少有交流,却充满一股温馨安宁的氛围,并不会觉得空虚无聊。
十点左右,顾砚书从书中抬头,扫了眼手机时间,又看了看桌前还在一心一意忙着回复邮件的人,并未出声打扰。
他合起书,起身,放轻脚步,把它塞回最上面一层的架子,然后悄悄离开了书房。
等程安然处理好所有工作,重新想起房里的另一个人时,一回头,角落里的沙发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踪影。
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揉了揉发酸的腰,她关掉电脑和灯,离开书房。
客厅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唯有独属于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隔着遥远的距离,影影绰绰倒映在落地窗上,看似清晰实则模糊,给人一种仿佛赛博朋克的错乱感。
在一片近乎无声的安静之中,过道尽头的房间里隐隐传来流水声。
看来是去洗澡了。
程安然想着,脚下调转方向,打开厨房的灯,从冰箱里拿出白天买的牛奶,倒出两杯,放进微波炉加热。
等待的时间,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润嗓。
加热牛奶只需要1-2分钟,程安然算着时间,听见“叮”一声,放下杯子,把两杯热好的牛奶取出,一手端一杯,往房间走。
她先将自己的那杯放到床头,然后才去敲隔壁的房门。
那道流水声不知何时停了,周遭显得更静了些。
她抬手敲门,里面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很快,把手转动,男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后。
没有小说里那样惊奇又香艳的遭遇,他睡衣从头到脚穿得严严实实,连锁骨都没露出多少。
只是刚洗过澡,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发梢时不时往下滴水。他一手拉着门把,一手用毛巾揉搓头发,把黑发弄得乱糟糟的,却有种不受拘束的随意感。
廊灯映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染上一丝松弛和散漫。
程安然举起手里的杯子,递过去:“给你热了杯牛奶,睡前喝。”
顾砚书没动,眼眸微垂,朝她手上看一眼,又长又直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层薄薄的剪影,整个人显得比白日里更柔和几分。
程安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却无端有些紧张,指尖不由捏紧了杯壁。她面色不变,把杯子往他眼皮子底下一递,凑得很近了些:“愣着做什么,自己接过去。我还得回房把我那杯喝了,不然一会儿凉了。”
也说不清是急着掩盖什么,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这么胡乱扯着话题,言语间多了点不由分说的意味。
顾砚书觉察出她语气的细微变化,眼皮稍稍往上一抬,恰好捕捉
到那一瞬间她飘忽不定的眼神。
像是在刻意躲避他的视线。
……看来还是操之过急了。
他默默叹息一声,摒弃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老老实实接过牛奶。再开口时,声音里难免杂糅了几分异样的情绪,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失落,又或是别的什么。
“早点睡,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公司。”
程安然只当没听出,含糊地嗯了声,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砰”一声,房门闭拢。
只留下走廊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顾砚书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暗暗算了算自己余额不多的假期,不由心生惆怅。
他头疼地闭了闭眼,实在没能忍住,对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发出一声长叹。
真愁人啊……
这锅里的水才温了一半,他就已经想把青蛙捞出来了-
尽管远风药业的人说过些天会再来,却没说具体时间。
程安然也不着急,按部就班地回到公司,继续跟进手头上现有的项目。
倒是许苧见远风药业的人一直没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似乎有些心急。终于是没忍住,趁着午休吃饭的功夫,跟程安然提起这件事。
“程总,这些天远风药业那边一直没动静,会不会是已经忘了之前的事……”
话至此处,许苧欲言又止,见对面的人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抽空夹了块排骨,不禁有些纳闷。
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程总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尤其在工作方面。
之前的一些项目,都是她先电话预约,然后程总直接带着方案上门谈判。可见比起被动,程总显然更倾向于主动出击。
像远风药业这种实力背景雄厚,又正处于上升期的公司,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无疑是最好的合作对象。而对方高层那天特意过来,显然也是有此意向。
然而这么些天过去,且不说远风药业那边是什么想法,就说他们这边,从程总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许苧不难看出,她好像没有要合作的打算。
否则那张烫金名片放在办公桌上,程总不至于看不见,又怎么会等到今天,只怕眼下都落一层灰了。
程安然咬一口炖烂的排骨,就了口饭,等咽下去后,才抬眼看向面露困惑的许苧,不慌不忙地开口:“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主动联系他们?”【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