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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盛夏71


    许苧没敢直言是或不是。


    与领导争对错,是职场中的大忌。


    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前面还排着那么多人呢,根本轮不到她来越级质疑上司的决定。


    程安然也是从实习生一步步爬上来的,一看这姑娘眼神发虚,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不免好笑道:“别怕,有话直说就行,我这里没那么多所谓的职场规矩。”


    许苧见她神色温和,的确不像心存介意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好的项目,万一错过了……有点可惜。而且最近这家公司的媒体关注度很高,听说马上又要进行一个抗癌药物的独立研发项目,从目前的市场反馈来看,大多数业内人士都很看好他们。”


    程安然耐心听着,并未打断,却不知怎的,恍惚间,好像从眼前人的身上看到了一抹自己曾经的影子。


    当初她初入职场,也是干劲满满,满腔热血,天真地以为自己能闯出一番名头,直到后来摔了个大跟头,才从飘飘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许苧说完之后,程安然没急着下定论,而是沉吟片刻,反问道:“看来你去了解过这家公司?”


    许苧照实点头,没有藏着掖着:“这两天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再详细的就没有了。”


    程安然给出评价:“做得不错。”


    对于自己组里的人,她从不吝啬鼓励和认可,毕竟没人喜欢天天挨上司批评,批评多了就容易降低积极性。


    许苧脸上果然露出笑容。


    程安然等她高兴得差不多了,才接着说:“不过仅凭网上的那些资料,还远远不够,因为那些都是别人想给外界看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全部。就像枯树倒下之前,好好地站在那儿,谁也不会知道内里其实早已被虫蛀空了。”


    许苧微微拧眉,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也听出来了,程总似乎并不看好这个项目。


    程安然看见许苧面上的疑惑,并未解释太多,低头拨弄着盘子里的饭菜,淡定道:“远风药业这个时候来找我们,很可能是想借助研发新药的风口进行公司上市。眼下前一个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后面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来得太迟。耐心等着吧,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许苧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她也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没再多问。


    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早已将程安然视作人生目标,就算程安然最后决定放弃这个项目,她也顶多是疑惑一下,并不会置喙半句。


    不为别的,只因对方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她服气。


    整个大学期间,她进过的实习公司不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leader比底下人更拼命。


    前段时间为了跟项目,整个组几天几夜连轴转,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即便福利待遇再好,也难免会有一些抱怨声,可她从未听程总在人前喊过一声累。


    她知道程总并不是不累,只是善于隐藏不好的情绪,不让这种情绪影响到工作。


    有一次她忘了份重要文件,大半夜还得跑回公司,本以为部门里应该没什么人在了,谁知路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现里面灯还亮着。


    一推开门,就看到程总仰头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手背搭在眼睛上,面前的电脑屏幕还隐隐亮着光。


    可见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就算累到这种程度,第二天一早的部门例会,程总依然准时出席,甚至还一口气不带停地做了一份长达半小时的工作汇报。


    要知道他们这个行业,汇报工作不单单是一些文字性的内容,更多的是系统总结和数据分析,需要时刻掌握行业动向。


    一场汇报下来,耗费的脑细胞不是一般的多。


    许苧没别的毛病,偏偏有些慕强心理。


    不说这份对待工作认真严谨的态度,她最佩服的就是程总那开了挂一样的工作能力。哪怕再繁琐复杂的事情,到了对方手里,总能变得有条不紊,很快就能解决好。


    更重要的是,还没什么架子。和下属之间相处,从不搞职场阶级那套,不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平时大家就跟朋友一样说说笑笑。


    不夸张地说,他们组里的氛围是全公司最好的。


    许苧只是职场经验少,但又不是看不懂事。能在初入职场的这几年,遇到这样一个leader,绝对是她的运气。


    她已经打定主意,之后要好好跟着程总干,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还没确定的合作项目,去质疑对方的决定。


    程安然吃完最后一块排骨,放下筷子,端着盘子离开前,她叮嘱许苧:“吃完饭,记得联系一下南城那边的人,尽快把缺的材料发过来,到时候你整理好转我邮箱。”


    许苧一口答应:“好的程总。”-


    近期组内每个人的工作量都不小,但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家里有人在等,程安然这些天都会提早离开公司,把剩下的工作带回去处理。


    从前把公司当家的日子似乎逐渐远去。


    不过就算如此,往往她到家时,外面天色也早已黑透,赶不上晚饭了。


    对于她这种996式的工作模式,顾砚书嘴上倒是没说什么,但程安然看得出来,他似乎还是有点不高兴了。


    只是他从不


    把情绪挂在嘴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中。


    具体表现为——


    但凡当天晚于九点回到家里,客厅里就会出现空无一人的场景,只留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照亮昏暗的一角。


    反之,如果她提前回家,那人就会坐在沙发上看书,或是听到开门声,装作不经意间从房间里出来迎接她。


    比如今天。


    程安然推开门,下意识先朝沙发的方向看了眼,果然见男人手里捧着本书,正漫不经心地翻着。


    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他抬起视线望了过来,随即丢开书,起身走来。


    “回来了?”他说着,眼神朝挂壁上的时钟瞟了瞟,旋即露出满意的神色,“今天回来得还挺早。”


    程安然:“……”


    虽然他表现明显了些,但程安然什么都没说,其实她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驻外期间,他只有短短两个月的休假,可偏偏这段时间她工作特别忙,偶尔还要去外地出差,只能留他一个人在家里。


    沉默了会儿,程安然视线投向餐桌,发现上面还摆着饭菜,皱眉问:“怎么还没吃饭?”


    “你说呢?当然是等你一起吃。”


    顾砚书从她手中接过电脑和包,一并放在沙发上,然后拉着人走到餐桌边坐下,还不忘诉说一番委屈,“中午本就没怎么吃饱,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回来,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


    他尾音微微下落,听上去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莫名让程安然想起小时候住在乡下时,总是跟在身后屁颠屁颠跑的那条小黄狗。每次撒娇卖乖又或是受了委屈的时候,都会发出一种奶呼呼的咕噜声,吸引她的注意。


    偏偏程安然还吃这一套。


    毕竟这世界上,没人能拒绝一只撒娇的小修勾!


    “抱歉,这段时间有点忙,不然……”


    程安然捏了捏筷子,看到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泛起控诉,不由心口一软,话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顾砚书眸色一敛,品了品她这话,“所以,这算是补偿?”


    程安然点头,嗯了声。


    顾砚书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扬。


    这一刻,原本宛如死水般的胸腔开始鼓噪,嗡鸣声声入耳,哪里还记得什么委屈,都恨不得原地插上翅膀,上天飞两圈。


    但他及时按耐住了这份激动的心情,屈起手指,抵住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克制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让我想想,晚点告诉你。”


    程安然没听出这话里的意味深长,只觉得这人实在太好哄了,一点点补偿就能让他心情变好,顿时更加愧疚。


    她默默想着,之后的一个月还是尽早回来多陪陪他,免得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家里。


    然而等晚上洗好澡吹完头发,一进房间,瞧见床上蚕丝被那鼓出来的一个包,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竟然以为他是个好哄的!


    程安然脚步顿住,就这么站在门口,朝里面连名带姓喊道:“顾砚书。”


    几秒过去,床上的人面朝阳台,侧身躺着,始终未动一下,仿佛早已睡熟。


    程安然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床边,果然看见他那跟扇子似的睫毛还在小幅度抖动,当即便拔高了一个音调。


    “顾砚书,别给我装睡。已经很晚了,快起来,回你自己房间去。”


    那人还是不动,打定主意装死。


    程安然:“……”


    程安然抿了抿唇,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于是微微弯腰,一把捏住他的鼻子,心里默数十个数。


    ……七、八、九……


    还不等“十”数出来,那装睡的人倏地睁开了眼。


    房间里光线明亮,男人神色清明,一双眸子宛如黑曜石般,透着漆黑幽邃的光,唯独不见半分困意。


    程安然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幼稚园的三岁小孩儿么,还玩装睡这一套。”


    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依旧不发一言。


    他眼神幽深锐利,像是要一眼洞穿人心,程安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后知后觉意识到因为刚才弯腰,导致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薄的呼吸。


    她心猛地跳漏一拍,条件反射地想要后退,谁知床上的男人却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翻了半个身子,仰躺在床,随后长臂一伸,抓住程安然的胳膊,拦住她后退的动作。


    “你——”


    程安然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胳膊,察觉事态走向有些危险,正欲动手掰开那恼人的爪子,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股力道突然袭来,连带着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下跌去。


    男人借着惯性,轻轻一个用力,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人拉进了怀里。


    刹那间,满室寂静。


    唯有床上交叠的两道身影映照在地板上,看上去密不可分。


    第72章 第72章盛夏72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男人如山一般强势地压了下来,骤然缩短的距离,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程安然脑子仿佛空白了一瞬,视线下意识挪向旁边,不敢去看男人黑沉沉的眸子。


    她伸手抵住那面温热的胸膛,想要把人推开,一番尝试过后,发现压根推不动。


    “重死了……”程安然皱起眉头,忍着心头的慌乱,故作镇定道,“你能不能起开?”


    “重?”


    顾砚书双手撑着床垫,低垂眼眸,看着她那不知散向何处的目光,不由溢出一声轻笑。


    “你可别冤枉我,我手撑着呢,根本没碰到你。”


    他声线又低又哑,微微勾起的尾音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欲念,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


    距离太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程安然仿佛整个人都被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包围着。


    那股清冽的木质香调中,混杂着一抹犹如从雨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苦涩,令人不自觉沉沦其中。


    手下抵着的那面胸膛,呼吸时一起一伏,伴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十分有规律。


    意识到那道心跳声来自于眼前之人,程安然耳根越来越烫。


    她重新将视线转了回来,见他眉眼间透着得意的笑,抿了下唇,忍不住抬杠:“谁说没碰到?你压着我头发了。”


    刚才翻身的时候,有块头皮明显被扯痛了一下,只是很快就过去了,她便没说。


    顾砚书微愣,低头瞧了眼,果然看到一缕发色被压在掌心之下。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把那缕头发挪了出去,嘴硬道:“没压到,那是你的错觉。”


    “……”难怪说男人就算死了,嘴都还是硬的。


    程安然不想跟他打嘴仗,歪了歪头,又尝试推了他一下:“你到底起不起开?”


    这还用问?


    顾砚书侵略性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毫不犹豫地甩出两个字:“不起。”


    “行,你别后悔。”程安然哼哼一声,手缓缓下移,落在他劲瘦扎实的腰上,猛地开始发力。


    “叫你得寸进尺!”


    这还是她前几天意外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谁能想到堂堂外交官,连枪口抵在脑袋上都不带眨眼的,偏偏有个不为人知的弱点——怕挠痒痒。


    特别是腰这个部位,尤其敏感。


    顾砚书顿时变了脸色,手臂一软,差点没撑住身子。他咬紧牙关,忍着身上的不适,低声警告身下的人:“程安然!赶紧住手!”


    程安然才不听他的,手下动作不停。


    顾砚书额角青筋浮起,死死抿着唇,实在忍无可忍了,索性一把抓住腰间作乱的爪子,反手钳在背后,然后带着人一个翻身。


    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


    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程安然趴在他身上,感受手腕上的禁锢有所松懈,撑起身子就想溜。刚一起身,那人立刻察觉,轻轻一拽就把她拉了回去。


    顾砚书拧紧眉心,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你就不能老实点?”


    听着他这副懊恼的语气,程安然险些被气笑,直接上手,一把捏住他的脸,不甘示弱道:“咱俩究竟谁更不老实!”


    她又不傻,他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对面就是你自己的房间,你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非要过来跟我抢一个房间就算了。”程安然自上而下睨着他,“这么大个人,居然还玩装睡这一套。顾砚书,你幼不幼稚。”


    顾砚书被嫌弃了也不恼,揽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只是半边脸被捏住,说话有些不太清楚:“不老实也好,幼稚也罢,反正今晚我是不打算一个人睡。要不你跟我回对面房间,要不我挪窝,只能二选一,没有第三个选项。”


    程安然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无语道:“九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耍无赖了。”


    “这不能叫耍无赖。”顾砚书神色从容淡定,张口便道,“这叫做‘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程安然被堵得没了话。


    这人本来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一般人和他斗嘴,根本没有胜算。


    “你到处去问问,这世上有哪个28岁的男人,明明有女朋友,还天天一个人独守空房的。再说了,这是你之前承诺我的补偿,这才过几个小时,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做事要讲诚信,答应了就得履约。”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脸面,还是得些实惠得更重要。


    顾砚书深谙此理,索性彻底抛开面子,手下微微使劲,把人搂得更紧,好声好气与她商量着。


    “反正床这么大,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我睡觉也很老实,不打呼,不踢人,更不会和你抢被子。你就发发善心,收留我一晚?我保证明天一早就回去。”


    程安然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但是被他软磨硬泡半天,还是没了脾气。


    松口前,她再三确认道:“说好了,就一晚,不许耍赖。”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砚书肃着脸点头,语气淡淡的,听上去很是正经,“骗人的是小狗。”


    程安然姑且信他。


    获得许可的男人嘴角高高上扬,心情愈发不错。


    他看着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大手摁住她的后脑勺,倾身在她的唇上轻啄一口。


    程安然没料到他会突袭,怔愣一秒,随后反应过来,面上有些赧然:“你下次……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已经好几次了,总是乘她不备来这么一下,一点没有心理准备。


    “这事还要打招呼?又不是偷情。”


    顾砚书皱起眉头,仿佛很不解,他思索片刻,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看来你还不习惯,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程安然彻底败下阵:“……”算了,你闭嘴。


    窗外倏忽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衬得黑夜越发寂静无声。


    顾砚书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发现已经过了十点:“很晚了,睡吧。”


    说完,还不忘顺手把灯给关了。


    咔哒一声。


    开关按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连人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程安然想起自己还伏在他身上,挣扎着要翻身下去,下一秒,就听见他恍若带着颗粒质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别动,趁着这个机会,先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还不等程安然弄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后脑勺被人重重一按,唇上忽然多了种熟悉的触感。


    温热的唇,沾染着他的体温,又像果冻一般富有弹性。


    这次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而是轻轻撬开她的牙关,孤军深入,攻城略地,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程安然被他禁锢在怀中,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动不了也逃不开,还有一股莫名的热气在身体里乱窜,好似下一秒就要温度过高,燃烧起来。


    黑暗放大了一切感官。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形势也开始慢慢失控,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而去。


    不行,她还没做好准备……


    仿佛警铃响起,程安然浑浑噩噩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奈何双手被束缚着,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好屈起膝盖,用力一顶。


    也不知道顶到什么地方去了,身下的人瞬间僵住,痛得唔了一声,差点咬到程安然的舌头,两侧铁钳般的双臂也随之松开。


    “小祖宗,杀人都没你这么狠的……”


    程安然:“……”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以及时不时倒抽凉气的声音。


    程安然觉得自己可能下手有点重了。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没收着力。”


    她大概猜到自己刚才那一下顶到哪了,尴尬之余,又不免万分担心,“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不然开灯看看?”


    说着就要爬起来去摸开关。


    “别,给我留点面子吧。”


    顾砚书赶紧制止她开灯的动作,把人牢牢固定在怀里,脸埋进她的脖子。再开口时,气息已然平复许多,只是声音不如之前清润,听起来闷闷的,“让我抱一会儿就行。”


    于是程安然听话地不动了。


    顾砚书感觉到怀里人的安静,一边放松身体,缓解某处的疼痛,一边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语带歉意:“抱歉,刚才吓着你了?”


    程安然下意识摇头,又想起已经关了灯,根本看不见动作,便出声道:“没有,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通过刚才的反应,顾砚书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他沉默片刻,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再次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


    “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好了。”


    程安然忽然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这些天他看似强势,实则处处都在迁就她。明明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两个月休假,却不在父母身边呆着,反而跟着她千里迢迢来A城。


    从前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被子都是家政阿姨叠的人,如今每天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打转,等着她回来一起吃他亲手做的饭。


    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程安然都从未想过他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总以为自己爱他更多,现在看来,与他相比起来,她的喜欢似乎不足一提。


    “顾砚书。”


    她轻声唤道。


    “嗯?”


    听出她语气不太对,顾砚书皱了下眉,温声回应,“怎么了?”


    程安然低了低头,也学着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才继续道:


    “你想不想知道,九年前我为什么会选择出国。”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说:


    “如果你想听,我全都告诉你。”


    第73章 第73章盛夏73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房间里就像是按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视线之内,无边的黑暗侵袭而来,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感。


    程安然察觉抱着自己的人有一瞬间沉默,随后埋在颈窝处的脑袋抬了起来。


    他似乎正在看着她。


    哪怕是一片漆黑之中,那道视线仍然极具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但奇怪的是,程安然能明显感觉出来,他的情绪反而好像平复了许多,恢复如往常一般的冷静温和。


    “程安然。”


    他忽然很正经地开口。


    程安然神色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却还是认真回应了他:“嗯?”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他缓缓道。


    “当年你走之后,我派人去调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包括法院的最终判决。”


    程安然起初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身子蓦地一顿。


    “那些你不敢坦白的秘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全部知道了,你从始至终都没能瞒过我。”


    顾砚书只当没发现她突然的僵滞,凑近她耳边,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愿意放你离开。”


    因为知道那样的结局对她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理解她的选择。他只是无法接受她选择未来的时候,偏偏抛下了他。


    顾砚书眸色微沉,将人往上提了提,低缓温润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能够抚平人心的宁静。


    “我这个人,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所以一直也没什么目标,就连当初选择走外交这条路,也更多是受我外公的影响。本来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会按照长辈定好的路线,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却没想到在高中遇上了人生最大的意外。”


    不必说破也能听得出来,这个意外显然就是她了。


    程安然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跟个树懒似的趴在他身上,听他说话。


    “老实说,一开始确实没动什么心思,毕竟都是学生,谈论这方面的事情还为时过早。对你唯一的印象也就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在公交车上狠狠踩的那一脚。”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他语气多了点怀念,随后突然想起什么,又平白添了几分笑意,“不得不说,你那一脚踩得还挺狠,回去我一看,半个脚趾都红了。偏偏你还脸皮薄,我要是说破了,你大概率会觉得下不来台,只好装成没事人一样,咬牙忍着,下车的时候还差点没能站稳。”


    初见时的经历太过抓马,不仅是他,程安然至今也是记忆犹新。


    她眼前恍若闪过当年的画面,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其实我当时紧张得汗都快出来了,那双鞋一看就不便宜,我担心你一开口就是要我赔钱。”


    她白净细腻的小脸上露出一阵后怕的表情,顾砚书不免感到好笑,手从她腰上移开,落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像是撸猫一样揉弄着。


    他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很快便继续道:“至于后来,也许是你在我面前晃悠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上作为补课老师,我需要经常关注你的成绩,反而对你的印象越来越深刻。时间过去太久,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总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放不下了。”


    “忽然提起这些,并不是要向你证明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真论起来,我从小到大真正感兴趣且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程安然而已。”


    他微顿,语气陡然认真起来。


    “所以程安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就算要分手,我也只接受你当着我的面,认认真真告诉我,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了。而不是像九年前那样,隔着屏幕,拿一些无缘无故、似是而非的话就随随便便把我给打发了。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的喜欢根本不值得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只手直接捂了过来。


    眼见他越说越严重,程安然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干脆抬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的喋喋不休。


    掌心触碰到他温热的唇,微微发烫,程安然抿了抿唇,口吻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梗着一根刺,九年前那件事,虽然事出有因,但的确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可是顾砚书你听好,我没有不把你的喜欢当一回事,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喜欢他,是她偷偷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在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听见他这么贬低自己,程安然没由来地有些难过。她松开手,循着感觉,摸黑寻到他的唇,讨好似的轻轻碰了碰。


    唇上软软糯糯的感觉一触即离,快得仿佛只是恍惚间的错觉,动作生涩,却又那么真实。


    这回轮到顾砚书怔住了。


    她脸皮薄,稍微过界一点,就容易害羞,所以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他主动。除非是他哄着,才难得主动那么一回。


    还好关着灯,四周乌漆嘛黑的,不然程安然一定能看到男人脸上的意外之色,黑眸里还藏着一抹难掩的惊喜。


    就像是偷到奶酪的杰瑞。


    满足得不行。


    另一边,其实程安然也有些庆幸还好提前关了灯,否则这些话,她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黑暗无形中给了她勇气。


    “反正……”


    她沉了口气,态度强硬道,“我以后不会再不告而别,今天这样的话你也不许再说。”


    “等等——”


    顾砚书凝起眉头,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什么叫不会不告而别?怎么,你还想再别一次?”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程安然听着他不善的语气,也蹙起了眉,提醒他:“明明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如果以后想分手,就当面跟你坦白。”


    “你听不出我那是客套话?”


    男人理直气壮,“有些话听听就行,不必当真。”


    程安然:“……”


    这人居然还搞语言诈骗?


    顾砚书丝毫不觉这番行为有什么不对,他得了甜头,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尽管脸上神情依旧淡定,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藏都藏不住的轻快。


    他偏头看了眼电子钟,发现已经很晚了,便侧了个身,把身上趴着的人放到旁边位置,还不忘拉起被子给两人一起盖好。


    “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赶紧睡吧。”


    上了一天班,又折腾这么久,程安然确实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轻轻嗯了声:“你也是,快睡吧。”


    “好。”


    男人的声音懒懒的,喑哑低醇的嗓音仿佛与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具有很好的催眠效果。


    程安然阖上眼,意识渐渐变得迟钝,却不知怎么的,昏昏沉沉之际,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一事。


    她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旁边静静躺着的人。


    男人呼吸渐趋平稳,看不出睡没睡着。


    程安然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有出声吵醒他。


    其实她想问当初沈聿安突然选择去美国进修一年,是不是与他有关系,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了问的必要,因为沈聿安的那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就道明了一切。


    她不是没长眼睛,沈聿安从美国回来之后,各种资源明显上了一个档次,尤其是奢侈品代言,一个跟着一个,几乎接到手软。


    这些代言的背后,无一例外都有明硕集团的身影。


    以至于不少网友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国外偷偷傍上了明硕集团的


    哪个大佬,不然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资源咖。


    外界猜测纷纷,幸好沈聿安的粉丝群体足够庞大,战斗力更是惊人,那点微不足道的质疑声很快被压了下去,未曾掀起什么风浪。


    只有程安然隐隐猜到这背后的原因。


    毕竟能和明硕集团、沈聿安、她,三者同时有关系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人。


    但也正是因为猜到了,心情才会难以形容的复杂。


    程安然眼眶隐隐发热,把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


    ……真是大傻子-


    那晚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冥冥中又发生了一些改变。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很微妙,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之前那种若隐若现的陌生感彻底消失了。


    似乎度过了情侣之间的磨合期,没了那层隔阂,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轻松。


    唯独有一点,程安然觉得还需要进一步磨合。


    就是关于晚上如何睡觉这件事。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换来的竟是从此痛失床铺所有权,还是永久性那种。


    第二天晚上,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又在床上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顿,站在门口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男人今晚倒是没再玩装睡那一套,而是靠坐在床上,明目张胆地玩着手机。余光瞥见她后,他掀起眼皮望了过来,一边拍着身旁空出的位置,一边理所当然地说:“洗好了?正好,我也看困了,快来睡觉。”


    程安然:“……”


    程安然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愣是没能从那张脸上找到任何破绽。


    当真是一点心虚之色都瞧不见。


    她心中叹服,略微迟疑了下,才抬脚走过去,沿着床边坐下,语气幽幽道:“不是说好今晚你回对面房间睡,怎么又过来了?有人昨天可是亲口说,谁骗人谁就是——”


    顾砚书没等她话说完,不带半点犹豫,脱口就是一声:


    “汪。”


    “……?”


    他面色不变,又拍拍旁边的被子,催促道:“行了,快过来,我困了。”


    “……”


    自此,程安然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


    男人的嘴果然不能轻信。


    哪怕那个人是顾砚书-


    就这样,原本的客卧莫名其妙成了主卧,而对面真正的主卧则被彻底冷落。


    虽然被分出去一半床位,程安然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顾砚书睡觉很老实,几乎不怎么乱动,连翻身的次数都很少。相反,倒是她因为体寒,有时候睡着睡着,就会不自觉寻着热源贴过去,把人给挤到床边上。


    据某人说,有一晚,他险些被挤得掉下去,实在忍无可忍了,干脆大手一捞,把她抓过去用双臂困了怀里,没想到她反而老实了,安安稳稳睡了一整晚。


    “……”


    尽管程安然不愿意承认睡觉不老实的是她,但最近晚上的确睡得踏实了许多,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就在程安然和许苧都以为远风药业应该不打算找他们合作了的时候,对方终于按耐不住,打来了第一通电话。


    电话是许苧接的。


    此时距离对方第一次上门的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天,虽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许苧不傻,知道对方这是在摆高姿态,等着他们这边先联系。


    而这个行为也说明,对方根本没打算以平等的姿态进行合作。


    意识到这点,许苧对远风药业的印象瞬间大打折扣,加上这十多天的等待,可以这么说,此时此刻,她最初对于这个项目的期待,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是以接到电话的一瞬间,许苧心情有些微妙。


    第74章 第74章盛夏74


    约定好具体的时间,对方也没有多余的要求,率先挂断了电话。


    看着已经结束的通话,许苧呼出口气,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敲响办公室的门。


    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她推门而入。


    “程总,远风药业的人刚才来电话,说想约明天上午10点来公司,跟您见一面。”


    办公桌后的人正在看合同,闻言抬头,沉默一秒,才慢慢开口:“知道了。”


    许苧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的模样,不由问道:“程总,您是不是猜到对方是故意……”晾着我们的。


    最后几个字音,许苧咽了回去。


    程安然一听就明白她想说什么,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就说明有所求,否则这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可能白白送到我们嘴边。”


    程安然合上文件夹,随手搁在一边,起身接了杯水,边喝边说。


    “这几年,远风药业也算是行业的佼佼者,按照这个势头,公司上市是迟早的事。既然我们能收到风声,那其他同行肯定也收到了。我估计现在想拿下这个项目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其中不乏有实力的竞争者,偏偏对方谁也没选,只给我们递了橄榄枝。换作你,你觉得这个可信度高吗?”


    许苧蓦然一怔。


    程安然从她迟疑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没再多说什么,把刚刚合上的文件夹递过去。


    “这份合同我已经签过字,你等会拿去扫描一下,在电脑上留个档,回头直接放我桌上就行。”


    许苧伸手接过。


    虽然她还有些似懂非懂,但经过这些天的冷遇,加上刚才程安然那番话,她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意识到这个项目未必真如想象当中那般好。


    许苧强迫自己暂时放下对这件事的执念,抱着文件夹问:“那程总,我先给您预定一间明天的会议室?”


    “行,去吧。”


    看着办公室重新阖上的门,程安然身子后仰,往椅背上轻轻一靠,思绪有些游离。


    其实近些年,金融圈隐隐有走下坡路的趋势。


    像荣升保泰这种老牌投行或许还好,本身血条够厚,尽管竞争压力大了许多,但不至于伤筋动骨。那些资本不够雄厚、又无背景的中小投行就不见得有这么幸运了,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激烈的市场竞争所淘汰。


    在行业遇冷的时候,又是这样一个足以翻身的机会,值得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偏偏如此轻易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程安然实在说服不了自己,这件事是她多想。


    但顾砚书之前提醒她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双方还没正式见过面呢,仅凭一些主观猜测,就着急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抱着谨慎的态度,先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发现有问题,反正合同还没签,主动权依旧握在她手里,及时止损也来得及。


    不过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告诉许苧。


    职场如战场,处处都是坑。


    当初她什么都不懂,一不留神就掉进了坑里,险些翻不了身。


    眼前的许苧又何尝不是曾经的那个她。


    也许是九年前的心结未解,程安然由衷希望许苧可以比当初的自己走得更远,因此也有意栽培。


    无论这个项目最后是否能成,过程中遇到的这些刁难和挫折,对于许苧来说都算是一次职场历练。


    有些事情,只有经历了才能知道-


    第二天,远风药业的人如约而至。


    上午九点五十分左右,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荣升保泰大厦门前。


    负责迎接的许苧看到从车后座下来的中年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之前查资料时在网上看到的照片,脸上不**露出一丝诧异。


    向对方表明自己来意之后,许苧把人迎进了公司。


    另一边的办公室里,程安然算着时间,觉得人差不过该到了,才起身朝会议室走。


    于是,两拨人就这么在会议室门前遇上。


    程安然看着迎面走来的一群人,同样略感意外。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祝宏远。


    远风药业董事长兼创始人。


    相当于一把手了。


    一般来说,以她目前的职位,如果当面谈项目,首先对接的都是低一级的高管,还够不上董事长这一层。


    之前远风药业的人来过一次,留下一张名片,但她记得,上面的名字貌似不是这位?


    纳闷归纳闷,面上却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程安然在对方走过来之前,迅速调整好表情,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祝董,久仰大名,很高兴认识您。”


    祝宏远一身打扮极其简单,白色休闲服配上同色系棒球帽,姿态随意得像是刚从高尔夫球场上打完球,连腕表都没戴。


    他笑着和程安然握手,语气随和。


    “哪里哪里,这话本该是我说才对。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像程总一样,年纪轻轻就能在美国有一番作为。”


    他语调微扬,面上带笑,眼角露出几条明显的褶皱,“我也算是慕名而来了?”


    这话玩笑的意味较浓,但从一个上位者嘴里说出来,未免将程安然捧得有些过高


    了。


    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来往往的同事都能听见。


    连许苧都感觉到一丝不妥。


    哪怕是同一家公司,不同的部门和项目组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本来程总空降高层就已经有人看不惯了,现在这话再传出去,背后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她抿住唇,目光望向程安然。


    “祝董过誉了。”


    就算眼前之人表现得再随和,程安然也从没将他当成什么良善之辈。


    羊羔在狼群里是活不下去的。


    能在生意场上混到这个地位,哪还有什么小羊羔,早就修炼成精了。和这种人打交道往往是最累的,一句话能绕三个弯。


    程安然面上笑容不变,从容地恭维道,“我顶多是一些小打小闹,跟您当年白手起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程总可真会说话。”祝宏远眼中笑意更浓。


    三言两语的寒暄过后,双方步入会议室。


    因为是初谈合作意向,程安然这边只跟了一个负责旁听和记录的许苧,倒是祝宏远那边既带了助理又带了秘书,看上去人多些。


    不过这间会议室很大,一条长桌能坐下十几个人,他们统共才五人,全部落座后,偌大的会议室依旧显得很空旷。


    祝宏远不着痕迹地朝负责记录的许苧瞥了一眼,然后视线重新转向坐在正对面的程安然,神色比之前严肃许多:“程总,你是聪明人,我此次的来意,想必你已心里有数。”


    程安然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说:“祝董,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做的,您尽管直说。”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祝宏远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公司这两年发展速度比较快,正好最近研发部门又有了些突破,所以我寻思着,是不是该趁这个风口更进一步,这不就来找你们了吗。这方面你们是专业的,肯定比我更了解。”


    这番话既道明了来意,又隐晦地透露了公司目前的状况,没一个字是白说的。


    客户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需求,秉持着职业操守,程安然自然要尽力满足,为其提供相应的方案。


    这次会议只有一小时,主要是为了确定合作意向。


    祝宏远身为董事长,现在只负责掌舵和控制大局,公司实际运营如何,得后续跟部门负责人进一步了解。


    所以程安然暂时没问得那么详细,只解释了一遍公司的上市流程和所需条件,以及自己这边能够提供的业务服务。


    祝宏远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打断一下,提些相关的问题。


    程安然耐心解答。


    就这样,时间很快过去。


    临近会议结束,该谈的内容都谈得差不多了,祝宏远这时忽然道:“程总,那就说定了?之后公司上市的一应事宜,我就放心交给你们这边了。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的助理,希望合作愉快。”


    程安然并不接茬,而是笑了下说:“祝董,多谢您的信任,但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跟您打个预防针。”


    听出她话里有话,祝宏远脸上笑意淡了些:“程总请说。”


    程安然公事公办道:“这么大个项目,即便您放心交给我,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最后您的公司一定能顺利上市。这两年上面审查得很严,途中叫停上市的情况并非没有,加上政策随时可能有变化,这些都是常见的风险因素。”


    “并非是不愿与祝董合作,只不过一方面我资历尚浅,若是比人脉履历,肯定不如其他同行前辈。另一方面,我前不久才回国,对国内很多政策变化了解还不够透彻,在公司上市这方面的经验也有所不足。”


    程安然看着没什么表情的祝宏远,语气不卑不亢,态度更是平和又谦逊,让人挑不出错来。


    “祝董不如再考虑考虑,是否真的决定将这个项目交由我负责。当然,您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为您介绍我们公司的其他同事,他们的经验比我丰富,或许更适合承揽这个项目。”


    话说到这份上,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拒绝之意。


    原本还算友好和谐的场面顿时一静。


    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意外。


    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居然还有人往外推?


    跟在祝宏远身边的助理和秘书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惊讶于程安然的不配合。


    倒是许苧,因为有前期的铺垫,她反而接受良好,甚至还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祝宏远同样陷入沉默,脸色谈不上难看,却也不算多好看。


    他盯着程安然看了半晌,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一抹审视,片刻后才开口:“程总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考虑清楚的。”


    第75章 第75章盛夏75


    送走祝宏远一行人,程安然没回公司,看了眼手机,正好快到午休时间,于是跟许苧在门口分别。


    这段时间她工作比较忙,常常需要加班到深夜,因此晚饭都是在公司随便对付一口,顾不上回家吃。


    某人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淡,一副活像是被欠了八百万的模样,最后还总是身体力行,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讨点好处。


    好几次程安然早上起床时,腰和腿都是又酸又疼。


    反观某个负责出力的人,却是神清气爽,精神十足,丝毫瞧不出前一晚卖力“加过班”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严格算起来,他们确实快有一个星期没好好相处过了(当然,晚上不算),所以早上程安然临时起意,约顾砚书今天中午一块吃饭,权当是一次短暂的约会。


    尽管此时已入秋,但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的最后一缕余热。


    尤其临近中午,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穿透下来,刺眼之余,依旧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程安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抬眼就能看见大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


    她给顾砚书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在楼下。


    顾砚书没回,估计在开车,没隔几分钟,微信跳出一条新的消息提示。


    【顾砚书:出来。】


    程安然下意识朝停车场入口望去一眼,果然看到一辆比亚迪远远驶来。


    再扫一眼牌照,确认是她熟悉的那辆,于是拎起包走出大门。


    等车停稳,开门坐进副驾驶。


    一上车,空调冷风迎面拂过,周身沾染的热气仿佛瞬间散去。


    程安然扣好安全带,听见顾砚书问:“想好去哪儿吃了吗?”


    “还没想好。”程安然语气有点迟疑,“这附近都是商务区,很多餐厅都要预约,要不去别的地方?”


    这方面,程安然很少挑剔。但她上午特意搜了下点评软件,发现评分排名前几的餐厅都要提前两三天预定,否则这个点过去,根本没位子。


    他们早上才临时决定要一起吃午饭,就算想预定也来不及,只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再说。


    顾砚书不置可否,而是问:“你们公司午休时间长吗?”


    “还行吧。”程安然回他,“一个多小时。”


    顾砚书微微皱眉,不做犹豫,直接否决她刚才的建议:“那就别去太远的地方,来回跑容易耽误时间。”


    程安然觉得也是,万一路上堵车,饭还没吃完呢,就得匆匆忙忙往回赶,没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不然开车去附近逛两圈,找找有没有人少的餐厅?”


    只是人少的餐厅,大概率不怎么好吃。


    商务区内的公司这么多,加上市中心本身游客就不少,一天客流量至少十几万,能够满足大部分实体店的生意需求。


    如果这种情况下还没生意,足以说明大厨的手艺不行。


    难得有空约会,最好还是找间不错的餐厅。


    顾砚书思索片刻,两指随意操控着屏幕,慢慢放大导航,在地图上仔细看了一圈,很快有了主意:“附近有家西班牙海鲜餐厅,我以前吃过,味道还行,去试试?”


    除此之外,也没更好的选择了。


    程安然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爽快点头:“我随意,听你的。”


    顾砚书在导航上输入地址,重新启动车子。


    低调又不起眼的灰色小轿车缓缓汇入车流。


    顾砚书说的那家餐厅距离荣升保泰的办公大楼只有两公里多一点,车程不远,转过几个红绿灯路口,很快就到了。


    停好车,顾砚书让程安然别急着下车,稍等他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在微信上发了条消息。


    程安然没问他具体发了什么。


    只知道对方回复之后,他又回了几句,才结束聊天。


    顾砚书收起手机,示意程安然下车。他反手摁了下钥匙,把车门锁好,牵着程安然往餐厅的方向走。


    “这家餐厅的幕后股东是爸的一个老朋友,偶尔生意上会有来往,刚才我问他借用了这边的包厢,上去之后,直接在前台报个名字就行。”


    顾明志这么多年生意场也不是白混的,朋友圈几乎遍布世界各地,尽管很多人平时不常联系,但关系处得都还不错。


    不涉及利益的情况下,这点小忙别人还是愿意帮的。


    顾砚书偏头看她,深以为然道,“看来像这种该靠关系的时候,还是得靠关系。”


    程安然被他这副感慨的语气逗得一乐。


    但也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然凭他的家世和能力,完全可以选择一条更好走也更容易走的路,又何必非要跑去大洋彼岸的非洲-


    用餐高峰期,这家西班牙餐厅的人也不少,大厅里几乎座无虚席。


    跟前台报了名字,很快经理过来,领他们去包厢。


    这家餐厅不属于私厨,但档次不低,主厨都是从西班牙高薪应聘过来的,连服务生都要求双语工作。


    很多商务人士会选择来这里谈生意。


    所以为了确保隐私性,包厢和大厅不在一起。


    除了尽头一间是特地留给老板们用的,周围还有一排规格相同的房间,除了用于接待办了会员卡的客人,平时也会对外开放。


    不过据说,得提前一个月才有机会预定到。


    到了包厢门口,经理推开门,十分抱歉地说:“两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正好有位老板在这边谈生意,占用了尽头那间最大的包厢。刚才陈总打电话过来,我为你们换了这间稍微小一点的,您看看可以吗?”


    他们本来也没预约,能有位子就不错了,自然没什么可挑的。


    顾砚书朝里面扫一眼,状似随意地问经理:“这间包厢没人预定?”


    程安然闻言,视线移到他身上,明白他想问什么,站在一旁没插嘴。


    经理也听出男人话里的意思,脸上始终保持着妥帖的微笑,随后解释道:“您放心,我们餐厅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原本订下这间包厢的客人临时有事,已经打电话取消了预定。”


    顾砚书这才颔首:“那就这间吧,麻烦了。”


    “好的。”经理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两位先坐,我让服务生过来点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喊我,我就在前面大厅。”


    经理转身出门,喊来等候在走廊里的服务生,让他帮忙点菜。


    顾砚书翻开桌上的菜单,问服务生最近有没有上新。程安然见状,把包放在对面椅子上,打算先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的位置靠近大厅,得绕一圈才能到。


    刚走到半路,隔壁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小孩子从里面跑出来,胖墩墩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沉重而灵活,一溜烟就从程安然身边窜了过去。


    不远处,端着铁板海鲜饭的服务生恰好路过。


    眼看两人即将撞上,程安然赶紧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揪住熊孩子的后脖领,把埋头往前冲的小胖子给拽回来。


    总算及时避免一场惨案。


    程安然大松一口气,平复了骤然加快的心跳,然后低头,视线看向罪魁祸首,板着脸教育道:“你这小孩怎么回事?你爸妈没教过你,公共场合别乱跑吗。”


    可能是眼神太过严厉,原本还有些挣扎的小胖子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程安然眉头紧拧。


    她最见不得熊孩子,自己闹腾就算了,还总喜欢给人添麻烦。


    那铁板都是刚从炉灶上端下来的,小孩子皮肤又嫩,几百度的高温稍微碰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的服务生也被吓得不轻,好在手上很稳,没让盘子掉下来。


    她看了看犹如被摁在五指山下的熊孩子,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但顾及熊孩子的客人身份,又不太敢。


    A城高校扎堆,不少大学生会趁着课余时间出来兼职,赚点生活费。


    程安然对上她清澈又忐忑的眼神,一猜就知道这恐怕是附近哪所大学的倒霉蛋。


    她读大学时,同样做过不少校外兼职。某种程度上,在西餐厅当服务生可以说是来钱最快也最锻炼人的一种,因为很多大方的客人会给小费。


    当然,凡事都呈现两面性,有好的一面,就有坏的一面。


    像在这种高档餐厅工作,如果和客人出现矛盾,不管过错一方在谁,服务生总是讨不了好的。


    由己推人,程安然自然能理解她的为难,于是在熊孩子家长急匆匆从包厢里追出来时,率先开口道:“孩子妈妈?”


    “是的,不好意思啊,刚才在招待客人,一个没注意他就跑出来了。”


    因为追得太急,女人神情透着慌乱,还有一丝难掩的后怕。


    她蹲在熊孩子面前,抓着人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之后,绷紧的身体才跟着放松下来。


    程安然把人交给她,口吻不咸不淡:“下次把孩子看好,在走廊里横冲直撞,差点撞到人家服务生。幸好铁板没砸下来,不然伤到人谁负责?”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同一间包厢里快步走出,恰好听见这句,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他低头看了眼缩在妻子怀里的儿子,语气有些重:“宋彧然,跟姐姐道歉。”


    没想到这家长还挺讲道理。


    程安然眉头不着痕迹地一挑。


    小孩子都有种小兽般的直觉,察觉几个大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小胖子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错。


    被父亲眼神一扫,他立刻害怕了,憋着小嘴,委委屈屈地从妈妈怀里出来,迈着小短腿走到服务生面前。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下次不会再乱跑了。”


    声音奶呼呼软绵绵的,但皱着小眉毛,表情很真诚。


    那个服务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看着面前只有大腿高,却认认真真跟自己道歉的小男生,她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了句没关系。


    男孩父亲脸色稍霁,又以家长的身份道了歉,事情才算解决。


    服务员走后,宋屿白来到儿子面前,蹲下身,温声问他有没有受伤。


    小胖子摇摇头,拿小眼神瞅着程安然:“爸爸,


    这个姐姐刚才拉了我一下。”


    说着,还背过身,给父母展示了一番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后领,以及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


    多少带着点告状的意味。


    程安然微微垂下眸子,对上小胖子的视线,目光冷淡,看不出深浅。


    把心虚的小胖子给吓得,咻的一下缩回了脑袋。


    身为父亲,男人哪会不知道儿子心里的小九九。


    何况那道红痕只是因一时用力过猛,被衣领摩擦出来的,并不要紧,这会功夫已经消得差不多,根本看不出什么,只剩下一截短胖脖子,白得跟藕节似的。


    他没搭理小胖子的告状,站起身,跟程安然道谢之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接着说:“是我们当父母的没看好孩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姓宋,是彧轩科技的总裁,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这张名片上的电话。”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一顿饭还了这个人情,但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显然并不在乎这点饭钱。


    光身上一套西装就价值上万,又能进出这家西餐厅的包厢……这样的人,要不就是家里有钱,要不就是自己有钱。


    而且对方这回算救了自己儿子,哪怕她可能只是路过时顺手一帮,并不在意这份人情,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拿点东西把人打发了。


    程安然接过名片扫了眼,不免有些意外。


    半个巴掌大的硬卡上,没有任何繁杂多余的图案,甚至没有公司全称,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显然,这是一张私人名片。


    这种名片和公司名片不同,前者打过去可以直接接通本人,而后者,一般都是先转到助理或秘书那边,最后再由秘书转给本人。


    简而言之,就是先后程度不同,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至于彧轩科技,程安然也有所耳闻。


    这两年国家大力发展高新技术领域,彧轩科技做的就是这方面业务,听说某个项目还和官方有深入合作,连项目背书人都是国宝级专家。虽然目前公司规模不如远风药业扩张得那么快,但踩在时代风口上,未来前景不可谓不好。


    这样送上门的人脉资源,程安然当然不会拒绝。


    最重要的是,从刚才这对夫妻的表现来看,他们和祝宏远明显不是一类人,这张名片可以放心收下。


    “原来是宋总,失敬。”


    程安然伸出右手,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希望日后有机会能与宋总合作。”


    她态度礼貌而客气,既不让人觉得疏离,也不会显得过于热切,可谓将分寸把握得很好。


    一番简短的交谈,令宋屿白对眼前人的看法又起了些变化。


    他微微一笑,与程安然握手:“当然。”


    当着夫妻俩的面认真收好名片,程安然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告辞离开。


    刚走几步,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父子俩的对话。


    “爸爸,快带我去厕所,我要尿裤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再憋一会儿,这就带你去。”


    ……


    第76章 第76章盛夏76


    程安然回到包厢时,顾砚书已经点完菜。


    见她进门,他把手边的菜单递来:“前菜和主菜我点过了,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这边的甜点也还行,不会很腻,可以试试。”


    程安然扫了眼服务生手里的平板,见上面已经有一道铁板海鲜饭和两道经典的tapas,索性直接翻到最后,加了份餐后甜点,便把菜单归还给服务生。


    “先这些吧,不够再点。”


    她刚才路过大厅时,注意到这家餐厅的海鲜饭分量很足,两人一份刚刚好,点多了也吃不完。


    “好的。”服务生念了遍所有菜名,确认没问题之后,拿着平板和菜单离开了包厢。


    随着门轻轻关上,房间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显得安静许多。


    程安然抬手摸了摸桌上的玻璃杯。


    刺骨冰冷的寒气从指尖传来,她顿时感到小腹一坠,说不出的难受,不由皱起眉头,嫌弃地把杯子往旁边挪挪。


    西餐厅只提供冰水和开水,她这几天正好生理期,不想碰冷的,只能想办法兑一点。


    顾砚书知道程安然这两天肚子不舒服,见她摸完水杯又推开,立刻猜到她的意图:“想喝温水?”


    “嗯,有点渴。”


    程安然四周环顾一圈,没找到多余的杯子,于是打算出去问服务生要两个。


    “我知道在哪儿。”顾砚书阻止她起身的动作,“你坐着,我来。”


    他转身打开旁边的壁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干净的空杯子。


    趁着兑温水的功夫,他随口问起她刚才去哪了,怎么半天才回来。


    程安然把遇到走廊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彧轩科技四个字时,顾砚书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他搁下杯子,似是敛眉沉思了两秒,才开口道。


    “有机会,倒是可以接触一下这家公司。”


    程安然怔了怔,对他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外。


    程安然知道,其实他心里很不满意她这种工作大于生活的态度,何况她还常常因忙于工作而忽略他。可即便如此,顾砚书也从未要求她为了爱情而放弃事业,更没有越俎代庖擅自插手她工作上的事情。


    正如上次远风药业一事。他只是给出自己的意见,至于如何决断,由她自己做主,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左右她的决定。


    因为这份尊重和理解,程安然有时甚至会感到一丝庆幸,庆幸的是还好兜兜转转这些年,他们最终没有错过,还好她不用在工作和他之间二选一。


    但同时,内疚的情绪又会翻涌上来。


    当初出国之前,她明明可以找他商量的,两人未必就会走到分手这一步,可为什么就放不下那份自尊心,宁可一走了之。


    程安然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说出来或许有些讽刺,当时她的答案是,不知道。


    一个还没毕业就几乎被业内封杀,连未来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再去耽误一个那样优秀的人。


    自卑和迷茫的种子仿佛在那一刻冲破禁锢,须臾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再也看不见半点阳光。


    想起过去的事情,程安然有一瞬间失神。


    顾砚书低垂着眉眼,并未发现旁边人的心不在焉。他嗓音淡淡的,语速不疾不徐:“这些年国家政策有向这类科创企业倾斜的趋势,已经投入了不少财政资金。我没记错的话,目前彧轩科技的主要项目都集中在无人机领域,上面对这块很重视,所以未来他们继续深耕的可能性很大。”


    程安然支着下巴,等他说完了,才好奇地问:“你好像还挺了解这家公司?”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顾砚书直言道:“爸未来有意往这方面发展,我经常听他提起这些事,多少记得一点。”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他不能涉及过多商业上的事情,不过家里本就是做生意的,明硕集团最近又有往高新科技领域进军的打算,平时多多少少会听说一些。


    程安然沉吟片刻,随后话锋一转:“那之前的远风药业呢?你当时让我别多想,还说对方也许没我想得那么糟糕,一切等见了面再说。可我怎么感觉,明明你也没见过这两家公司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却有点不一样?”


    别看彧轩科技如今的发展态势很好,其实这家公司成立的时间不算久,甚至还不如远风药业。然而之前谈到远风药业时,顾砚书给予的评价是“并不耳熟”,反而今天对彧轩科技了解颇深,连上面是什么态度都知道。


    由此可见,二者之间,他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顾砚书试了下杯壁的温度,感觉差不多了,把杯子放到程安然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望着她,语气依旧温和:“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程安然眉梢轻扬:“还分真话假话?”


    顾砚书不紧不慢道:“当然,实话未必好听,相反假话却可以粉饰太平。”


    程安然不急于寻求答案,而是问:“如果我选择假话,你打算怎么糊弄我?”


    “谈不上糊弄,就事论事而已。”


    顾砚书坐了回去,轻松随意的姿态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我会告诉你:‘就个人而言,因为之前了解过彧轩科技,所以我对这家公司更有好感,但不代表远风药业这个项目不好。从市场的角度来说,如果本身不存在原则性问题,远风药业无疑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无人机造价高成本高,同时操作起来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仅凭这两点,就注定它难以从小众市场转变为大众市场,至少短期内不太现实。


    更别提一些低端无人机本身就存在着技术缺陷,给操控者带来了一定的危险性。


    而远风药业则不同。


    一方面,医药行业关系国民生计,本就是万众瞩目。另一方面,远风药业的药物研发前期已有市场基础,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目前外界对这家公司十分看好,不少观望许久的投资者已经在蠢蠢欲动,只等其上市之后,借着飞升的股价大赚一笔。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千万别小瞧舆论的威力,它足以左右一家公司的生死。


    所以顾砚书才会说,站在市场的角度,已是庞然大物的远风药业,绝对会比刚刚才发展起来的彧轩科技更具潜力和竞争力。


    程安然了解过两家公司的基本情况,对于这个结论自然不觉意外。


    如果按照正常的态势发展,的确会是这个结果,毋庸置疑,但……


    程安然心中有所思量,暂未发表评价:“听上去确实还挺有道理,那真话呢?”


    顾砚书看着她,眼底多了几分严肃:“真话就是,其实我内心并不赞成你接下远风药业的项目。”


    这倒是与他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


    程安然沉默了会儿,问为什么。


    顾砚书淡声道:“对于商人而言,利益永远是最好的驱动器,而医药医疗背后就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条。这点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资本博弈,宣假虚传,财务造假……


    想到这些年不断爆雷的制药企业,程安然无声叹息:“其实医药这行不是水深,是专业门槛太高,所以出问题的概率反而更大。”


    另一点原因,程安然没说,但两人心里都明白。


    目前对于医药行业的市场监管还是太过宽松了。


    “所以,这也是我不赞成的原因。”顾砚书不欲将此话题再进行下去,说完这句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再无下文。


    但程安然心里还有个问题没解决。她视线锁定在顾砚书的身上,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偏向,只是单纯发问:“既然你也觉得这个项目不好,为什么那天不说呢?”


    顾砚书食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薄薄的眼皮撩起,露出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我要是说了,岂不是趁了你的意?”


    程安然:“……”


    顾砚书回以平静的目光:“如果没人推你一把,你心里那个坎,是不是就永远过不去了?”


    程安然蓦地失了声。


    顾砚书也不是非要得到那个答案。


    那件事不仅是她的坎,同样也是他的。他已经在尝试让自己走出去,自然不希望她继续陷在里面。


    程安然抿了抿唇,正犹豫该怎么接话,忽然听见对面人连名带姓喊她:


    “程安然。”


    “嗯?”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单手撑在桌上,微微俯身朝她凑近。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那张清俊的面容渐渐放大,程安然能够看到他漆黑瞳仁里的光,最深处似乎映着她的身影。


    小小的,十分清晰。


    程安然偏头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一本正经提醒他:“这里是餐厅,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顾砚书勾了勾唇,笑意在眼底散开。


    “我知道,不过……你想什么呢?”


    他目光一错不错凝着她,大掌稳稳扣在脑后,故意不让她眼神闪躲,上扬的尾音显得有点欠打,“以为我要亲你?”


    程安然:“……”真想给他一拳。


    顾砚书看着她迅速泛红的耳根,心下一痒,忍不住伸手捏了下那肉乎乎的耳垂,莫名跑了题:“听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


    他压低的嗓音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偏偏声线又很干净,听起来很舒服,不会有那种油腻感。


    耳垂上的手还不老实,跟得到什么稀奇玩具似的,捏来捏去。


    “赶紧坐回去,马上要上菜了。”


    程安然有点受不了这只莫名其妙开屏的孔雀,偏了偏头,想躲开他闹人的手。下一秒,后脑忽然被他微微用力摁住,动弹不得。


    程安然曾经趁顾砚书睡着时,近距离观察过他的脸。


    不得不承认,受上帝偏爱之人,果然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眼前这张在心里描摹过无数遍的面容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


    五官端正,皮肤干净,又长又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尤其眉眼之下,那双幽邃清冷的眼眸,仿佛看一眼就能将人吸进去。


    “程安然。”


    他又喊她一声。


    程安然刚想回应,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将唇凑了上来。


    因为刚喝过冰水,他的唇很凉,还有些湿润。


    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冻。


    奇怪的是,程安然在这个吻里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欲,可胸腔里的心跳却莫名加快,有种难以形容的鼓噪。


    仅仅短暂的一触,他便松开她的唇,退了回去。


    程安然睫毛微微颤动着,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男人轻笑一声,扣在后脑勺上的大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头顶,却只是不轻不重地搭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唯独那好看的眉眼里藏着一股内敛而温柔的情绪。


    “一次跌倒没什么可怕的,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我们都是。”


    他语气平和而认真。


    “所以,以后遇到什么事,别藏着掖着。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明白吗?”


    第77章 第77章盛夏77


    吃完饭,顾砚书送程安然回公司。


    午后的阳光挥洒进车内,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程安然吃饱喝足后有些犯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听顾砚书说下午要回去一趟。


    程安然睡意一散,睁眼看他:“回南城?”


    顾砚书淡淡嗯了声:“这两天没什么事,回去看看。正好爸说旺仔最近有些闹人,我这趟顺便把它一起带过来。”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了程安然一眼,征询她的意见,“不过还是你以为主,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不用想着迁就我。南城那边有院子,其实更适合养边牧,就是老头子跟小家伙有点不对付,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他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依旧专心开车,说到一人一狗互相看不顺眼时,脸上更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完全不把顾明志的死活放在心上。


    程安然感到一阵好笑:“幸亏叔叔不在这,不然听见你这话,肯定要说你。”


    顾砚书不置可否。


    程安然不好过多评价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将话题扯回正题:“没关系,你把旺仔带过来吧。虽说这边没院子,但空间也不小,平时够它活动了。实在不行,我们多带它去楼下花园遛遛,总能消耗掉它过盛的精力。”


    顾砚书笑着应好。


    程安然这才移开目光。


    对于猫猫狗狗,其实她没什么忌讳。


    在美国的时候,一个人太寂寞,她偶尔也会有养只宠物的念头,可惜最后或因成本太高,或因工作太忙,总是不了了之。


    现在有现成的也挺好。


    不过她之前从未养过这类大型犬,这方面经验不足,白天又总是不在家,最后大概率还是得靠顾砚书能者多劳。


    临下车前,顾砚书把后座的包拿给程安然,想到她最近极其不规律的生活作息,不放心地叮嘱:“家务你不用管,家政公司每天都会派人上门打扫。需要做饭的话,也可以提前打电话告诉他们,他们那边配备了厨师,随叫随到。另外,记得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按时吃,晚上别熬太久,我最多三天就回来。”


    他紧皱眉头,好似有操不完的心。程安然也不打断他,耐心听完他的念叨,才忍不住笑道:“幸好我还记得自己的年纪,不然真以为今年才七岁。”


    她话里调侃的意味太过明显,顾砚书怎会听不出这是嫌自己啰嗦,奈何见过这人为了工作不要命的样子,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她能在短短四五年里就在业界有了如今的成绩。他对投行涉猎不多,也清楚一个新人与普通人想要在这个行业里待下去有多难,更别提站稳脚跟,做出一番成绩了。


    多少人熬了一辈子,只能在半山腰遗憾止步,连领导层的边都摸不到。


    常常有人说在投行想要晋升,首先得效率高,走在所有人前面,说白了不就是要舍得加班舍得拼


    命?


    偶尔顾砚书也会想,是不是应该劝她停下歇歇,甚至动过劝她转行的念头,然而话到嘴边又通通被理智拉扯回来。


    因为他明白,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彼此尊重和保留空间。


    所以顾砚书最终选择退让一步。


    “七岁的孩子都知道要乖乖听话,有人可未必。”他看着眼前的人,无奈叹气,“别仗着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老了有你吃苦的。”


    程安然知道他是替自己的健康着想,当下也收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我跟你保证,会严格按照你说的话做,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不,他很不放心。


    顾砚书严重怀疑这话的可靠性,眯起眸子盯着程安然看了两秒,见她满脸乖巧,只好大发慈悲地放了她一马。只是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是不是有必要把晨跑和健身这两件事提上日程,不能再任由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既然转不了行,总得把身体养好。


    不过这些恐怕得等他回来后再说,指望她一个人靠自觉肯定不行。


    短短几天,顾砚书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人宅女的本质。若不是赚钱升职的念头太足,她大概很愿意当一条家里蹲的咸鱼。


    “不聊了,午休快结束了,我还得提前准备下午开会要用的材料。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先上去了。”程安然对某人暗戳戳的心思一无所知,发现时间不早,提了包就准备下车。


    顾砚书本想再说些什么,瞧见她干脆利落的动作,余下的话瞬间胎死腹中。


    “砰”的一声,车门轻轻从外关上,仿佛在告诉他,这女人对即将到来分别没有丝毫不舍。


    “……”心头莫名一梗。


    这时,车窗被轻轻敲响。


    顾砚书抬眼,发现本该离开的人并未走远,而是站在车边,微微弯腰指了指车窗。


    轻吐口气,降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事实上,程安然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的,可抬脚的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之前齐霏说,每次成煜休假结束回部队时,因为将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每次都会goodbyekiss,还不是蜻蜓点水的那种。


    程安然自我反省了下,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门口这么做,但转身就走似乎也不太好,于是她犹豫再三,忍不住回了头。


    看着此刻男人唇边并不明显的弧度,程安然莫名有种“居然被她猜中了”的奇妙心情。


    “忘了说,落地之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程安然压下嘴角的笑意,朝他挥挥手机,“晚点给你打视频,我会想你的。”


    看着男人有些怔住的目光,她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隔着半落的车窗,顾砚书一路目送她走进大厅,身影渐渐消失在电梯门后,只觉胸腔里咕咚咕咚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暖暖的,又酸又涩,还有点甜。


    像是炎炎盛夏里的一杯金桔柠檬。


    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舒爽了。


    想到这离谱又贴切的比喻,顾砚书不禁摇摇头,暗笑自己的不成熟。


    谁能想到,他一个快三十的人了,谈个恋爱居然还跟毛头小子似的犯了矫情。


    ……


    【顾砚书:到南城了。】


    晚上九点,夜色渐浓,市中心的商务区内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荣升保泰的写字楼里,程安然完成手头的事情,刚靠着办公椅休息了十分钟,就听见手机传来一声新的消息提示音。


    她睁眼,划开微信的同时,扫了眼右上角的时间,下意识眉头一皱,垂眸打字。


    【程安然:飞机晚点了?】


    【顾砚书:嗯,南城暴雨,晚了两小时起飞。】


    【程安然:打的到车吗?】


    【顾砚书:有人接,已经坐上车了,别担心,到家跟你说。】


    程安然凝起的眉缓缓松开,正想继续打字,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程安然头也没抬:“进。”


    下一刻,许苧从门外探身进来:“程总,明总刚才来电话,说是让您现在上去一趟。”


    她声音略轻,在宽敞静谧的办公室里却显得十分清晰。程安然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视线看过去:“明总回来了?”


    许苧没敢点头,不太确定道:“好像是的。”


    话虽如此,可全公司叫明唐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的现任老大。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紧张,现在心里还止不住慌乱。


    她才上班几天啊,竟然就接到了顶楼办公室的内线!还是老总亲自打的!


    程安然同样感到一丝意外,没想到这个点对方还会来公司,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才浮现出来,她几乎立刻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心底有了几分猜测。


    思索片刻,她起身,边往外走边回复许苧:“你回去吧,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


    明唐,作为荣升保泰的现任CEO,统管多个部门,并享有最高任免权。


    某种意义上,程安然可以说是由他直接任命的。


    像这个级别的大佬,已经很少直接负责某个具体项目了,更多时间都是在当空中飞人,因此除了重大会议和年终总结,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公司。


    程安然回国工作这么久了,只在入职当天见过对方一面,算上今天,也才两回而已。


    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在顶楼,程安然还是第一次来。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人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明总,您找我?”


    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听见声音,视线看向门口,微微颔首道:“今天项目组不忙?来得还挺快。”


    “那倒不是,这周要跟进的事情还挺多的。”程安然笑着解释,“这不刚好收尾一部分工作,得知您找我,就直接上来了。”


    明唐嗯了声,随意丢开手头的文件,抬脚走到一侧沙发坐下,然后指了指另一边,示意道:“先坐。”


    依他的意思落座后,程安然率先开口:“这么晚了,您怎么来公司了?”


    她声音平和,保持着作为下属该有的恭敬,可细听之下,看似寻常的语气里又带点熟人才有的亲近。


    “出差结束,正好路过便进来看看。”


    明唐表现出来的状态很松弛,没有上位者的倨傲和疏离感,眉宇间那股儒雅温和的气质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普通长辈,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适应得如何?”他问。


    程安然微微一笑:“都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应该的,毕竟你可是我亲自从美国挖回来的。”


    程安然知道还没进入正题,闻言笑而不语,静候下文。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明唐话锋一转,忽然开门见山问:“对了,我听说,上午有人来公司找你?”


    内心的猜测尘埃落定,程安然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丝毫不慌,从容不迫地回应:“我就知道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您。来人是远风药业的董事长祝宏远,他们公司接下来有上市的打算,所以过来咨询一些相关事项。”


    明唐脸上不见任何意外之色,显然在此之前就已了解过情况。他略作沉吟,并不急于评价,而是用审视的眼神看着程安然:“说说你怎么想的?他既然专程来找你,应该是希望你接手这个项目。”


    程安然抿了抿唇,决定实话实说:“很抱歉明总,我拒绝了。这个项目,我不想沾手。”


    不仅仅是不接,而是连沾手都不愿意。


    明唐蓦地笑了,问为什么。


    这次程安然思考的时间有点长。


    明唐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迟疑,继续追问:“你对祝宏远进行过背调?还是调查过远风药业这家公司?据我所知,远风药业这两年扩张速度很快,外界名声


    也不错,市场非常看好。多少人想接触这个项目都不一定有机会,现在人家主动找上你,你反而拒绝。”


    程安然一时陷入沉默,目光却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对面。


    觉察到她隐晦的视线,明唐并未点破。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神情平静,连眼角的细纹都不见半分变化,让人捉摸不透在想些什么。


    程安然垂下眼,有点拿不准明唐的态度。


    好在她并非全无准备。


    “明总,我私下查了远风药业前年和去年内部公开的财务报表,发现他们在很多地方做了模糊处理,一些细节信息披露不够透明,而且这两年公司内部还进行了多次股权变更。虽然不是实际控制人,但仍存在一定的风险。所以,站在我个人的角度,如果公司这边有合作的意向,我建议事先做好风险评估的工作。”


    不得不说,对于核心部门的保密工作,祝宏远做得可谓是滴水不漏,以至于她能拿到的资料十分有限。目前这些只能算是推测,准确性存疑,但至少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远风药业并非铁桶一块,尤其在财务方面,存在不少问题,只是没有暴露出来罢了。


    第78章 第78章盛夏78


    无论哪行哪业,很多内部消息的获取往往是靠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网。


    程安然回国时间不长,论人脉资源,肯定无法与身为行业大佬的明唐相比,想要拿到这些只在内部公开的资料并不容易。


    顾砚书或许能帮得上忙,但他工作性质过于特殊,程安然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


    要知道,顾明志为了不影响他日后的发展,连自家的生意都不愿让他沾手。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程安然最后联系了从前的大学同学。


    当年她出国的事情在A大传得风风雨雨,各种猜测说法都有,直到后来有人出面帮她作了澄清,一些不好的言论才渐渐消弭。


    时至今日,当年那件事带来的风波早已平息。


    近几年,她在业内摸爬打滚,终于有了些成绩,连带着在A大的名声也不知不觉发生了扭转。这段时间她收到不少来自往届同学的微信消息,有的是单纯想叙个旧,也有的是得知她入职了荣升保泰,想借机打探些行业消息。


    毕竟都是同学校同专业,毕业后和她一样选择进入投行的人不在少数。


    只可惜,程安然至今不知道那个帮她说话的人是谁,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对方在校园论坛里替她解释完事情始末后,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不见。不光如此,那个账号的所有信息也都删得一干二净,没留下任何痕迹。


    倒是把楼里的吃瓜群众给好奇坏了,现在还有人在锲而不舍地回复那个帖子。


    ……


    这次为了弄到远风药业的一手资料,程安然拜托了一位从前关系还算不错的同班同学。


    前不久,那人就职的公司与远风药业有过深度合作,因此认识了不少内部员工,几乎不费周折就拿到了最新的财务报表。


    下午的时候,程安然收到对方发来的压缩文件。


    她趁着空闲的功夫,汇总了所有的数据,然后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果然找到几处不寻常。


    虽然她指出的这几点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放在其他公司身上也很常见,可一旦配合祝宏远近期私下的举动,以及他刻意向媒体释放的信息来看,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怕就怕,外面这些风声都是他有意营造出来的烟雾弹,而远风药业真正经营状况如何,却无人知晓。


    听完程安然的结论,明唐有一会儿没出声。


    程安然也不着急,耐心坐在旁边,等着他开口。


    办公室安静了片刻,明唐终于有了反应,他嘴角笑容微敛,眼底情绪反而变得真切起来。不过一张口,却是答非所问:“知道祝宏远最近在忙什么吗?”


    程安然无声摇头,不明白明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明唐看出她的不解,也没卖关子:“半个月前,珑湖湾有套半山别墅悄悄易了主。据说,因为卖家着急出手,并且要求一次性付清全款,最终成交价只有两亿。”


    程安然下意识皱起了眉:“您的意思是,这套别墅是祝宏远出手的?”


    “不是他本人,但实际所有人是他,这笔钱最后汇入了他的银行账户。”


    明唐并未解释太多,但给出的信息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泷湖湾是A城最负盛名的十大别墅群之一,里面单套别墅的价格最低也要上亿,而且属于有市无价。能在这里购置房产的人,别说这辈子,未来几辈子都不一定会缺钱,房子对于他们的意义更多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不会轻易出手。


    尤其是知名企业家,一旦他们开始将名下不动产变现,市场立刻就会闻风而动,做出相应的反应。


    结合明唐刚才的话,程安然几乎瞬间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远风药业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见她直觉如此敏锐,明唐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暂时不好说,但可能性很大。”


    程安然表情平静,对此毫不意外。


    作为一家创新型企业,若想对外扩张,首要前提是必须平衡好投入与产出的关系。


    远风药业显然忽视了这一点。


    继续这样下去,即便他们后续产品收益再多,短时间内也难以摊平巨额的研发和生产成本,往后亏空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导致整条资金链断裂。


    多少企业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拖垮的。


    难怪说人老成精,祝宏远这只老狐狸,果然挖了坑给她跳。若不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承揽这个项目,恐怕过不多久,就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想到这儿,程安然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庆幸。


    明唐没错过她脸上如释重负般的神色,不由笑道:“怎么,松了口气?”


    程安然抬眼,对上他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目光,沉默两秒,说了心里话:“只是庆幸自己没走上当年的老路。”


    所谓可一不可二,同一个坑里栽两次,日后她再也别想翻身了。


    明唐深深看她一眼,放缓语气道:“看来当年的事对你影响很深。”


    “……之前是有一点。”


    程安然并未否认,她想到某人中午说的话,轻轻牵了下唇角,背上仿佛一下子丢了个无形的包袱,心态也瞬间轻松开朗许多。


    她收敛心绪,眉眼间多了些许坦然,认真道:“以后不会了,您放心,我不会让这点情绪影响到工作上的判断。”


    察觉到她前后态度的变化,明唐眉梢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他自问看人挺准,至少这么多年来从未看走眼过。


    一直以来在他眼里,这姑娘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子,当年他看中她的亦是这一点。


    ——毕竟在那之前,从未有一个学生敢于直接把简历递到他的面前。


    而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没错。


    和其他很多行业一样,投行也存在隐形的性别歧视,男性在这个领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一些小公司在招聘的时候,甚至会有意筛除女生的简历。


    而程安然之所以能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并在精英遍地走的华尔街站稳脚跟,除了自身过硬的专业实力和一定的运气加成之外,她身上还具备一种少数人才有的品质  :


    执行力极强。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似乎没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


    但凡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不管多难,她都会尽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去完成,在工作上更是如此。很多难啃的项目交到她手里,她总会有办法拿下,最后提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也正因此,纵使她回国时日尚短,明唐也不信她拿不到远风药业更详尽的资料。


    说来说去,不过是没上心罢了。


    一方面是受当年那件事的影响,另一方面……


    明唐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八成是祝宏远这老东西犯蠢,干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才这么不受待见。


    不过倒也不奇怪。


    自从在晚宴上打过一次交道后,明唐便知道双方不是一路人。


    在生意场上,祝宏远绝对算是一员猛将,有野心有手段,管理御下的能力也很强。然而他过于急功近利,小毛病还不少。


    属于典型的骄傲自负人格,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成绩就翘尾巴。


    最可怕的是,这人尤其爱听好话。


    说得直白点,就是喜欢听人拍马屁。


    明唐起初不知此事,还和祝宏远闲聊了几句,没一会儿就发现周围马屁精越来越多,隐隐有扎堆的趋势。他被团团包围其中,实在觉得话不投机,干脆找了个借口溜走,并从此对祝宏远敬而远之。


    这么多年来,二人少有交集,偶尔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打声招呼。这次若不是对方突然找上门,他担心自己的得力干将被带进坑里,也不会特地去打听这些小道消息。


    好在程安然自个儿争气,没上当,不然回头他还得想办法捞人。


    话说回来,其实明唐有点好奇促使程安然心态发生转变的原因,但他不是没分寸的人,这种明显属于私人问题,他不便过问太多,反正只要不影响公司就行。


    “远风药业现在剩下的都是表面账本,如果资金链问题解决不了,只能是一时风光,往后拖上一年半载,这颗雷肯定要爆。到时无论这个项目落到谁的手里,都讨不了好。”


    明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无声轻点着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祝宏远之所以主动来找你,无非两个原因。一,他吃准了你不敢再犯一次和当年同样的错误,所以肯定会全力以赴帮他处理好这些事情,确保公司顺利上市。至于第二个原因,我猜,他应该是看中了你背后的荣升保泰。”


    说到这儿,明唐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他算看明白了,祝宏远这是下了一步明棋。


    一旦程安然以公司名义承揽这个项目,即便项目进行到一半时发现不对劲,可只要祝宏远一口咬定双方都事先知情,不论真假,一盆脏水泼过来,总能先把荣升保泰拖下水。


    这老不死的赌他会投鼠忌器,不敢拿公司声誉冒险,只能替远风药业擦屁股善后。


    呵,算盘珠子都快崩他脸上了。


    明唐心情顿时变得不太美妙,他面色微沉,冷声道:“反正今天你已经回绝了他,接下来就别管了,专心跟进别的项目。只要我们这边不沾手,以后出了事自然和我们没关系。”


    程安然同样想到了祝宏远背后的意图,当即严肃应道:“好,我明白了。”


    ……


    之后程安然又汇报了关于近期的工作安排,大约一刻钟左右,才起身告辞离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掩上,过了好一会儿,明唐仍坐在沙发里,没有动静。


    他目光落向玻璃窗外,看着苍茫夜色之下,依旧一片繁忙的写字楼。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五年前。


    那时,他还没坐上如今的位子,程安然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


    时隔太久,两人初见时的具体情形,明唐有些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她好像是作为临时助手,被顶头上司带来部门开会的。


    小姑娘虽然说话做事也算圆满周到,可到底不曾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眼神里仍然透着一股天真和稚嫩,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


    尤其是和会议室里那些浸淫职场已久的老狐狸一比,整个人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


    明唐在A城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和她一样的学生,因此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在意。


    相比之下,倒是第二次见面给他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


    第79章 第79章盛夏79


    时年三月,应届生春招补录正在A大如火如荼地展开,明唐受邀前往A大参加一个行业座谈会。


    当天,许多金融界的知名人士都会到场,偌大的会场里座无虚席,除了学校领导和各学院的教授,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


    明唐去得早,离座谈会正式开始还有半小时,主办方担心会场嘈杂,便请他去后台的接待室稍坐片刻。


    负责接待的老师看了眼人越来越多的大厅,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明总,这会儿我实在有点脱不开身,不如我喊个学生给您带路。”


    说着,抬手招来门口正在分发宣传册的学生,吩咐道,“安然,你带明总去接待室。”


    程安然看了眼没出声的明唐,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宣传单,面上则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的老师。”


    两人上次见面是在前一年的秋天,时隔数月,明唐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学生早已没了印象。


    他目光扫过面前被老师喊来的女生,并未多加留意,朝接待老师点了点头,调转脚步往门外走去。


    “去吧。”接待老师拍了拍程安然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程安然感激地朝对方说了句谢谢,赶紧快步跟上明唐,在前面领路。


    一路上很安静,谁都没开口说话。


    进入接待室,明唐挑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


    程安然跟在后面,见他落座后,随手从角落书架上抽了本财经杂志就开始看起来,似乎没有搭理她的打算。饶是她再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急起来。


    这时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咖啡机,她心中蓦地一松,找到了开口的理由。


    “明总,您需要喝点什么吗?这边提供咖啡和果汁,还有一些小点心。”


    明唐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杂志,闻言,头也没抬:“咖啡吧,不用加糖,点心就不用了。”


    “好的,那您稍等。”


    程安然暗暗舒了一口气,轻声应下,转身朝对面摆满茶歇的餐桌走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端着泡好的咖啡去而复返。


    她走路时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走到窗边,将咖啡放在对方面前的小茶几上,并未出声打扰正在看杂志的人,只是重新退到一旁,保持着安静,却没有选择离开。


    其实明唐这会儿并没有喝东西的兴致,他来的路上刚吃过早餐,可闻到熟悉的香味,还是下意识朝那边瞟了一眼。


    结果就发现,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上,不仅放着一杯现煮的热咖啡,下方托碟上还有一小盒未开封的鲜奶。


    明唐落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喝咖啡很挑剔,怕苦,偏偏又不喜欢加砂糖,所以平时都会多加点奶,中和咖啡里的苦味。


    只是这个习惯他鲜少显露于人前,即便在公司,也只有经常跟着


    他的助理才知道。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他主动要求,很少会有人在冲咖啡时多此一举,


    察觉到他动作一瞬间的停顿,程安然忙解释道:“刚才冲咖啡时,正好看到旁边有这种单独的盒装鲜奶,就自作主张替您多拿了一份,希望您不要嫌我多事。”


    明唐抬起视线,终于留意到这个从刚才起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一番简单打量之后,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怎么瞧你有点面熟,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程安然克制着内心的紧张,礼貌道:“也许您不记得了,之前我在校外实习,跟着上司去荣升保泰参加过一次工作例会,那时候与您见过一面。”


    “难怪。”明唐摸了摸下巴,继续若有所思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实习公司是……蓝宇?”


    程安然顿了一秒,然后老实点头。


    明唐轻啧一声,心想这可真是个倒霉孩子。


    事业有成之人,多少有点自己的骄傲,明唐也不例外。


    他年纪轻轻就三连跳成了领导层,手下管着多个重要项目,一天见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却很少有值得他记住的。


    但他有个毛病,就是对于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人或事,往往能记很久。


    鉴于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合作,这家公司成了他黑名单上的一员,所以他才说难怪会觉得眼前这个实习生有那么一点点面熟。


    肯定是她以前的上司给他留下了过分深刻的印象。


    又想到前段时间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行业丑闻,明唐看向程安然,唏嘘地摇了摇头:“你运气不太好啊。”


    不久前,A城金融界迎来了一次不小的行业地震,起因是一家叫蓝宇的小风投公司替某客户企业掩盖虚假账目,甚至牵涉到了内部行贿的问题。后被人举报,上面派人下来一彻查,直接就把整个公司高层一锅端了,连最下面打杂的实习生都要遭连累,险些没出校门就背上了官司。


    这么看来,何止是运气不太好,简直是倒霉透顶了。


    明唐这话说得实在扎心,偏偏又是大实话,程安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笑笑。


    虽然最后法院判决书的结果是好的,但谣言早就传得满天飞,没有一家正规的金融机构会愿意聘请一个风险员工。


    否则她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只为了寻求一个机会。


    程安然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平静面容之下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


    明唐好歹也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来,三言两语之间多少能猜个大概。他啪一声合上杂志,随手丢到茶几上,端起咖啡喝了口:“很少有人知道我喝咖啡的这个习惯,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他放下咖啡杯,抬手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看在这杯咖啡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十分钟。”


    程安然猛地抬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明唐肯定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的意思,整个人犹如活了过来一般,但很快,亢奋的大脑就迅速冷静下来。


    “请您给我一分钟时间,我出去拿下简历。”


    为了不错过每一个机会,她包里随时随地带着简历,只是今天场合特殊,所有学生志愿者需要把包统一存放在柜子里。


    正要转身出门,却听明唐说:“不用拿了,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直接说就行。”


    程安然对简历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当下也不慌乱,应了声好,用几秒钟时间飞快理清了思路,开始自我介绍。


    为了充分利用这十分钟,她在保持逻辑和口齿清晰的同时,微微加快了语速,并省略不重要的部分,重点讲述自己经手过的项目。


    蓝宇是程安然实习的第一家公司,但其实作为实习生,她根本接触不到核心项目,只能给上司打打杂,做个不那么重要的边缘人物。


    好在她大一大二跟学院教授做过不少校外的项目,不仅该考的证书一个不落,还拿了很多有含金量的比赛奖项。


    可以说,程安然有一份非常漂亮的履历,即便是作为面试官的明唐一时也挑不出毛病。


    他心中默默给这份简历打了个高分,面上依然不露声色。等她自我介绍完毕,明唐紧接着提出了一系列看似随机,实则带有针对性的问题。


    一问一答的节奏很快,中间没有给程安然留下过多思考的时间,所幸程安然早有心理准备,并未自乱阵脚,明唐问题一抛出来,她立马就能接上。


    涉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她忘却了刚才的犹豫和紧张,用最严谨的态度对待每一个问题。


    全程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但思路清晰,逻辑自洽,尤其是在专业知识方面,她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滴水不漏,再刁钻的问题都能够从容应对。


    短短十分钟,令明唐对程安然有了更高的评价。


    “你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学生,难怪李教授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李教授就是大厅里那位负责接待的老师。


    这次座谈会规格很高,邀请了许多业内大牛,其中还有不少外籍人士,因此对志愿者的要求也很高。除了英语需要过关,能够保证双语交流,专业能力也要过硬。


    程安然能够成为今天的志愿者之一,足以证明她的优秀和能力。


    但刚才那位李教授显然带了点私心。


    在场那么多志愿者,就算再忙,带个路的功夫总归是有的,可李教授偏偏就喊了正在发宣传册的程安然。


    明唐心中跟明镜似的,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程安然垂下眼,声音低落了些:“是我的事情让老师费心了。”


    明唐却不太认同,他不以为意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才多大,二十出头的年纪,未来长着呢,心态一定得好,别遇到点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言语间颇有点长辈教育小辈的意思。


    程安然看了眼他连根皱纹都瞧不见的眼角,没有接茬。


    明唐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紧接着话题一变,问程安然为什么不继续往上攻读,凭她的成绩,应该可以轻松保研本校的研究生才对。


    程安然诚实道:“因为我想早点赚钱。”


    明唐略显意外地看她一眼。


    程安然犹豫了下,并未多作解释。


    明唐似乎从她这一瞬间的迟疑中窥探到了原因,不再继续追问。他默然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难掩遗憾:“你的履历很优秀,可惜,我还是得和你说一声抱歉。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暂时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为你开这个后门,你应该也心知肚明,你的背调是过不了关的,尤其在我们这行。”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灭了程安然最后的一丝希望。


    虽然早有预料,可此刻听到最终宣判,说不失望是假的。


    她沉默着调整好内心纷杂的情绪,才抬起头,极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向眼前人诚恳道谢:“不管怎么样,感谢您今天给我的机会,耽误您的时间了。”


    明唐没什么反应,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逼退眼里泛起的热潮,程安然挺直了背,想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都和你说了,心态要好。怎么我话还没说完就打算走了?”


    程安然愣住,倏地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明唐。


    明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带着深意的目光朝她看来:“你这次运气不错,我这刚好有个其他的机会。不过我得先问一句,你敢不敢放下这里的一切,从头开始,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第80章 第80章盛夏80


    程安然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是,今晚客厅里没有那个等她回家的人。


    推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久违的静默如潮水般涌来。落地窗外夜色浓重,整个房子比平日里显得空旷许多,令人陡然间生出


    些许不适应。


    程安然顺手开了灯,把包放在沙发上,又去厨房倒了杯凉白开,刚喝两口,客厅里的手机倏地响了。


    这个点会给她打电话的人,通常只有一个。


    端着水杯回到客厅,从包里翻出手机,程安然先看了眼来电显示,果然是顾砚书。


    不知怎么的,刚才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瞬间一扫而空,莫名心安许多。


    视频接通后,屏幕上不见人影,后面背景是书房的落地窗,画外偶尔传来狗狗嘤嘤嘤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程安然并不着急,走到沙发边坐下。


    顾砚书的声音听起来离得有些远,也不知是对谁说的:“知道了,别急。”


    过了会儿,他姗姗来迟出现在画面中。


    手里拿着颗蓝白相间的编织球,只是表面被咬得遍体鳞伤,已经无法看出原本的样子。


    程安然看见那些深深浅浅的咬痕,猜到是谁的杰作:“旺仔的?”


    顾砚书嗯了声,温声解释:“被它滚进书架底下了,自己弄不出来,急得在那儿打转。”


    他抬手一抛,把编织球物归原主,指着门口说了句:“去吧”。


    谁知旺仔却一爪子把球给拍到角落里,对主人的指令恍若未闻,反而急吼吼跑到顾砚书脚边,扒着桌子,一个劲朝发光的手机屏幕上瞧。


    一颗硕大的黑白狗头从角落里冒了出来,占满半幅屏幕。


    程安然忍不住一乐,挥挥手,跟对方打招呼:“好久不见呀,旺仔。”


    再次看见熟悉的人影,旺仔激动得不行,昂起脑袋汪一声,叫声响亮又欢快,半个身子全压了在身后人的大腿上。


    于是,顾砚书就明显感觉到腿上一重,宛如一个数十斤重的秤砣猛的压了下来。


    显然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小家伙又贪吃了不少。


    他撸了撸怼到屏幕前的硕大狗头,决定明天开始要没收旺仔的零食,抬眸,对程安然说:“给我两分钟,我先把它带出去。”


    程安然点头,说好,他便起了身,身影随即消失在画面中。程安然也没干等着,索性进房间取了平板,然后坐回沙发,查看下属今天整理好发来的文件。


    顾砚书回来时,她才看到一半,面上神色若有所思。察觉她神情有异,顾砚书瞥了眼她手中的平板:“在看什么呢。”


    程安然抬了下头,语气随意:“一些目前最新的行业资料。”


    为了确保团队决策的正确性,这是她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一般她会把这项工作放在睡前进行,但现在正好有空,就提前做了。


    顾砚书显然也知道她的习惯,边拉开椅子坐下边问:“看你表情不太对,有疑问?”


    “也不算疑问。”程安然顿了顿,“你记得我中午说过,在餐厅遇到了彧轩科技总裁一家么?”


    “当然记得,我还建议你可以试着多接触接触这家公司,或许未来不久,你们有合作的可能。”


    顾砚书虽然很少接触商业和金融行业,但对于市场的风向变化还是有所察觉的,何况顾明志也经常会谈论一些商场上的事情。尤其到了顾明志这个层级,获知消息的渠道更多靠的是人脉,甚至大多数时候,能比市场动向更快一步。


    因此他也无可避免地会接收到很多内部资讯。


    彧轩科技踩在时代的风口上,毫无疑问是一只潜力股。


    这一点,他看出来了,程安然看出来了,还有不少嗅觉灵敏的人也早已闻风而动,只等着一个机会能参与进去分杯羹。


    程安然一目十行,迅速阅读繁杂的文字内容,从中提取到有用信息:“我刚才发现,最近他们似乎正在有意接触其他证券公司那边的负责人。”


    A城不小,可金融圈却不大,顶层人脉之间的消息都是互通的。


    通过对方的这个举动,结合彧轩科技放出来的最新消息,前不久,某个与研究院合作的科研项目取得新进展,程安然猜测,他们可能很快就要有下一步具体的动作了。


    这对于此时的她而言,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一旦项目做成,她便算彻底在国内投行业站稳了脚跟,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质疑和否定也会随之消散。


    另外还让她很动心的一点是,比起内部埋着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远风药业,彧轩科技的项目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对方有合作意向,她能做到稳赢不赔。


    顾砚书见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猜到几分她的打算:“你想接手这个项目?”


    程安然点头:“谈不上接手,我想先和对方接触一下。”


    顾砚书略作思索,肯定道:“彧轩科技目前的赛道竞争者不多,还属于蓝海市场,且未来前景广阔,确实是个值得一试的机会。做好了,也许对你日后的发展有很大助益。”


    他转而又问,“那远风药业的项目呢?”


    谈到这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情,程安然脸上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是口吻平静地陈述道:“前段时间,祝宏远私下里卖了一套珑湖湾的半山别墅,我估计,这笔钱现在应该已经被拿去填窟窿了。”


    都是聪明人,话无需说得太明白,顾砚书稍微一想便心中有数。


    看来远风药业的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


    “不谈公事了。”程安然换了轻松点的话题,问顾砚书,“这两天在家里有什么安排吗?”


    顾砚书微微往后一靠,想了想说:“难得回来趟,打算明天白天先去你家看看,然后晚上约了白景峰他们聚餐,其他时间暂时没安排。怎么,程总有事吩咐?”


    也许是在一起时间不久,两人之间的称呼有点混乱。顾砚书似乎还挺乐在其中,经常能从他嘴里蹦出各种各样的喊法。


    一开始程安然还不太适应,后来听多了,已经能够很好地接住他的话。反正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有人和在外面的时候,他必须老老实实喊名字。


    此刻听见这一声程总,程安然接受度良好,自然而然地接话道:“没什么吩咐,就是想让你帮我向叔叔阿姨问声好。”


    “你放心,他们好得很。自从我把你拐回来,他们高兴得每天饭都多吃两碗。”


    程安然瞥他一眼,有点无奈:“……别贫,我说认真的。”


    顾砚书这才收敛了些:“好,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隔了会儿,又冷不防冒出来一句,“我这么听话,回去了有奖励吗?一般的奖励我可不接受。”


    “……”


    看见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程安然真的很想直接挂断电话-


    但不管怎么说,这晚程安然意外睡得不错,第二天起床后,精神状态很好。


    她进了公司,按照惯例处理完工作邮件和文件,又跟了两个简短的内部会议。出会议室时,抬头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跟手下的人打了声招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找出昨天那张名片,照着上面的私人号码打了过去。


    很快,电话接通。


    “喂,你好。”对面传来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以及偶尔的翻页声。


    “您好,宋总。”


    程安然轻靠椅背,目光微微下垂,焦点落在手中的名片上,“我姓程,昨天中午我和您在餐厅见过。”


    “嗯,我记得。”


    说完这话,宋屿白忽然沉默了几秒,像是放下了手边的文件,再开口时,问的问题却有些奇怪,“不好意思,你说你姓程,方便问一下是哪个程吗?”


    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虽然不至于莫名其妙,可接在前一句话的后面,逻辑上说不通,像是临时想起来的问题。


    但程安然没有多想:“禾字旁的程。抱歉,那天的衣服不方便随身携带名片,就没有和您交换,还请见谅。”


    “小事而已,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宋屿白语气重新变得正常起来,“今天程小姐打电话来是……”


    “我是荣升保泰的项目负责人,今天给您打这通电话是为公事。”程安然言简意赅地向对方表明身份。


    宋屿白也是明白人,一听荣升保泰,立刻洞察了她的意图。


    这些天他们接触了不少投行的项目负责人,尽管只是私下里,不曾摆在明面上,可世上没有不


    透风的墙,瞒得再紧,也总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消息透露出去。


    对方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他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吃个饭都能遇上。


    想到这居然是个巧合,宋屿白不由乐了一下,坦诚道:“干你们这行的消息果真灵通。不过,目前你算是第一个递来橄榄枝的。”


    感受到对方友好的态度,程安然当机立断,接着话茬发出邀约:“那不知宋总是否方便抽空见一面?我想当面谈会更有效率,也更能彰显我们团队的诚意。”


    宋屿白思量片刻:“今天下午我要去外地出差,三天后回来,不如见面时间就定在下周吧,等我和助理确定好具体时间再告诉你。”


    程安然微微一笑,温和的神色中透着几分认真和自信:“宋总,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期待与您的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