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暖春51
干投行的,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竞争压力大,工作强度高,熬夜加班是常态。一旦进入这个行业,基本意味着与双休日绝缘。
程安然前几年做实习生的时候,一周七天都得准时到岗。运气好的话,晚上十二点前能下班,运气不好,熬到凌晨两点也是常有的事。
后来慢慢升职之后,工作时间稍微松弛了些,如果忙到特别晚,可以将一部分工作带回家里。
可惜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中,程安然回到酒店只想睡觉,不想再对着电脑,所以这段时间经常会留在办公室里加班。
等忙完手头所有工作,回到酒店已经快十一点。
脱掉累人的高跟鞋,程安然先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然后对着镜子做完护肤,这才舒舒服服躺到床上。
她关掉多余的灯,只留一盏床头小夜灯,房间里瞬间昏暗下来。
不知是不是白天见了故人的缘故,心里总惦记着什么,翻来覆去没睡着。
余光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习惯性拿起来看了眼,结果这一看,整个人都精神了。
齐霏的消息是
晚上九点多发的。
她当时应该在开会,后来回到办公室也只顾对着电脑,一直没看手机。
程安然抱着被子,翻身坐起,又点开齐霏发来的那张截图,盯着看了会儿,脑子里有几秒钟的空白。
半晌,回过神来,慢吞吞打字。
「程安然:抱歉,刚下班,才看到消息。」
齐霏工作时间比较稳定,但她过惯了夜猫子的生活,这个点自然没睡着,还在兴致勃勃刷短视频。
程安然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很快收到回复。
「齐霏: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程安然:嗯。」
「齐霏:真没人性,阴间作息啊!得亏这行工资高,不然我就要劝你早点跑路了。」
隔着屏幕,程安然都能想象到对面吐槽的语气,不由一笑,可视线划过上面那张截图,心又沉了沉。
她抿紧唇,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还是没忍住问:「知道他具体哪一天的航班吗?」
「齐霏:不清楚,成煜没说。」
没多久,上面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次打字时间有点长,可最后发来的消息却只有短短两句。
「齐霏:当年你出国之后,书哥好像去Q大找过你。」
「齐霏:我也是后来听成煜说的。」
夜幕笼罩着大地,走廊外传来客人压低的说话声,连带着房卡划开门锁的滴滴声都隐约可闻,显得房间愈发宁静。
因为楼层比较高,程安然睡前喜欢把窗户打开点,留出一条透气的缝隙。
此刻,晚风顺着那道缝隙吹拂进来,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没了白日里的燥热,反而令人不自觉心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霏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消息时,一条新消息映入眼帘。
「程安然:好,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齐霏眉头一皱,刚想打字,就见对面发来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溜得真快-
之后的一周,程安然又收到校长发来的校庆邀请,奈何她最近实在太忙,连吃饭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一时也无法确定那天能不能抽出空来。
无奈之下,只好向对方如实说明情况。
校长也知道投行人的不容易,没有勉强,但还是说会留出一个位置,如果到时候来了,提前给他消息。
程安然回了个好。
谁知她这话说完没两天,一个出差的任务就落到了她头上。
好巧不巧,那家公司的总部恰好坐落在南城。
为了如约赶上第二天与客户的见面,她来不及多想别的,让实习生帮忙定了下午五点多的航班,匆匆返回酒店收拾行李,然后出发去机场。
不料一进机场大厅,就在安检口堵住了。
看那人山人海的架势,估计是哪个明星凑巧也在今天赶通告,大批媒体闻风出动,扛着摄像机蹲守在附近,还有不少举着应援灯牌的粉丝,里三层外三层,把过道围得水泄不通。
程安然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灯牌上的字,索性站在原地耐心等了会儿。
然而过了两三分钟,人群始终没有要散开的趋势。
她开始有些着急,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起飞只剩下不到一小时,从安检大厅走到登机口还要十几分钟。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从人墙缝隙里挤过去。
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脱离危险地带。
稍微整理了下衣摆被压出来的褶皱,她回头看了眼混乱的人群,眉心微微一蹙,没多说什么,拖着行李箱,快步往登机口走。
好在公务舱可以直接走VIP通道,不用排队。
赶在机舱关闭前的最后五分钟,她终于踏上飞机,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但在投行圈待的时间一久,繁重的工作量不自觉推着她前进。
慢慢地,从前温温吞吞的性子被磨出棱角,整个人不知不觉变得雷厉风行起来,连走路都带着风。
不过四下无人时,她还是会卸下这副面具,让自己活得更放松些。
……
公务舱在中间,得穿过商务舱。
程安然来得太晚,经济舱的乘客已经开始登机,她才姗姗来迟,只能落在最后,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
这时,廊桥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
一个戴着墨镜帽子口罩,几乎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追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助理。
“妈呀,可算是赶上了,差点累死我。”
小助理扶着墙,一边面色痛苦地轻抚胸口,一边大口大口喘气。
听见广播喊人,两人几乎一路狂奔过来,这么长的距离,不亚于跑了一场八百米。
帽子男闻言,扯了扯嘴角,懒懒嗤笑一声:“这回知道锻炼的重要性了吧。”
小助理顿觉不服,刚想出言反驳,一抬头却发现前面的人似乎愣住了。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程安然的一瞬间,小助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程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程安然挥手打了个招呼,随即目光落到帽子男的身上,后知后觉想起刚才没看清字的应援灯牌,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色。
没想到出个差也能遇上沈聿安。
考虑到飞机上人多,怕引起骚乱,她并未点名道姓,只是朝对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问好。
沈聿安深知被人围追堵截的痛苦,没敢摘墨镜,淡淡嗯了声,表示收到。
……
三人不在一个舱,沈聿安给自己订的头等舱,给助理则是公务舱。
可程安然找到位置坐下后,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换了个人。
空少帮忙把手提行李放好。
程安然等他转身离开,四周也没什么人了,才扭头问:“小朱呢?”
“你这不是问的废话?我人都坐这里了,你说他还能在哪?”
沈聿安语调随意,说着还懒洋洋往沙发椅背上一靠,两条大长腿似乎无处安放,大剌剌朝前一伸,坐姿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
他啧一声,慢悠悠道:“话说,你和他顶多就见过三回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可听这口气,怎么好像比跟我还熟?”
“……”
程安然哽住,一时接不上话。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确实对沈聿安更熟悉些。
无它,只因这个任性的家伙曾经丢下几千万粉丝,孤身一人跑到美国进修过一年。
……
大四那年,沈聿安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决定。
就在即将毕业之际,他放弃年薪六十万的offer,毅然决然抱起吉他,跑去娱乐圈参加了一个真人选秀活动。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最后竟然凭借出色的外表和得天独厚的嗓音,成功组团出道了!
此后他趁热打铁,连着发行好几张爆款唱片,打破无数销量纪录,人气随之一路攀升,成为娱乐圈的新晋顶流之一。
直到三年前,他正值当红时,冷不丁对外宣布要去美国伯克利进修。
粉丝们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说说而已,谁知他屁股一扭还真就走了,给经纪公司留下一堆烂摊子。
程安然就是那个时候和他在美国遇见的。
那会儿她正好是实习生,每天在华尔街里忙得昏天黑地,连休息时间都少得可怜,只有他放假来纽约玩,两人才会偶尔约着一起去唐人街吃顿饭。
毕竟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生喜事之一。
后来两人关系更熟了之后,程安然有次借着吃饭的机会,问他怎么会突然决定来美国进修。
他当时正在啃辣子鸡丁,听到问话,抬起头瞅了她眼,好
半晌,才莫名其妙回了一句。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兴许是他那时的语气过于意味深长,程安然至今都记得这句话,却不敢去深想。
再之后,没过半年,进修结束,经纪公司火速派人把这逆子给五花大绑了回去。
……
离起飞还有一会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沈聿安随口问:“你也回去参加校庆?”
程安然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觉得不对,又点点头。
她这一通自相矛盾的操作把沈聿安看懵了。
“……又摇头又点头的,什么意思?”
程安然只好解释:“最近手头事有点多,忙不过来,就没打算回去。没想到上午临时接到个出差任务,要在明天之前赶去南城见客户。”
沈聿安明白了:“哦,那就是赶得巧,顺道回去一趟呗。”
程安然嗯了声。
沈聿安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停机坪,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什么。
直至飞机起飞,两人都没再说话。
第52章 第52章暖春52
A城靠近北方,与南城相距不远,短短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眨眼间便已过去。
沈聿安睡了一路,直到飞机即将降落才缓缓醒来。想到待会儿要应对狗仔和粉丝的围追堵截,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自从他走红后,过往的经历被媒体和粉丝扒得一清二楚。
尽管他当年并未参加高考,而是走的竞赛路子,但南城一中毕竟是他的母校,又是这种周年校庆,外界早已猜测他会返校参加活动。
经纪公司见瞒不住,索性提前与学校沟通,公开了他的行程单。
不用多想,此刻机场外必定聚集着一大批粉丝和媒体,正等待他自投罗网。
“这次行程是公开的,待会儿我只能先走一步,你自己注意安全。”
飞机刚一停稳,沈聿安迅速戴上帽子、眼镜和口罩,对程安然匆匆说了句“学校见”,便带着助理率先离开了机舱。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桥的拐角处。
南城国际机场占地广阔,出机场的通道自然不止一条。
这次程安然学聪明了,反正已经落地,不着急赶时间,她果断放弃最近的路线,选择从另一边绕道而行。
……
一番周折后,程安然终于走出机场,外面的天色早已被夜幕笼罩。
月亮悄然爬升至半空,迎面而来的晚风裹挟着凉爽的气息。
远处高架桥上,一排排闪烁的尾灯汇聚成长流,与城市里绽放的霓虹灯交相辉映。
程安然低头在手机上叫了车,正值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司机回复得过会儿才能到。
她四下环顾一圈,没找到坐的地方,只好站在原地继续等待。
夜幕初垂,机场依旧繁忙。
头顶不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航行灯如流星般划过低垂的夜空,转眼间消失在厚重的云层中,留下一条长长的尾迹。
关闭飞行模式,重新打开流量,网络恢复的瞬间,邮箱里跳出几封未读邮件。
程安然瞥了一眼,反正无事可做,便一一回复起来。
就在她专注处理邮件时,不远处,一辆黑色奔驰悄无声息地停靠了在路边。
车灯熄灭,车身融入夜色,犹如蛰伏在黑夜中的猎人,正暗中注视着它的猎物。
……
车内。
司机小徐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坐在后排的男人。
他是五年前被招进公司的,平时工作也比较轻松,只需听从顾董一个人的安排。
以前小顾董在A城念大学时,每个寒暑假,机场接送都成了他的固定行程。但自从两年半前,小顾董因工作原因被外派出国,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对方。
直到今天早上,顾董突然提醒他,记得盯紧航班落地的时间,准时来机场接人,他才知道是小顾董回国了。
没记错的话,小顾董的驻外任期应该是三年才对。之前过年都没回来,这次不年不节的,不知为何突然回国。
原本接到人之后就该立刻离开的,顾董还在家里等着儿子吃团圆饭呢。谁知刚启动车子,还没开出一百米,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停车。”
“……”
他不敢多问,更不敢多言,默默把脚换到刹车上,照吩咐办事。
黑色轿车无声滑向路边,车内一片寂静,仿佛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这时,后排的人再次发话:“把车灯关了,人往下缩点。”
感受到小顾董身上那股压抑而沉寂的气息,小徐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关掉车灯,往下缩了缩身子,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透过车窗偷偷随着视线望过去。
机场出口处人来人往,但他还是能够一眼分辨出小顾董在看谁。
因为那个方向上,只有一个穿着小西装,正站在路边低头看手机的年轻姑娘。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人家确实气质出众,皮肤又白得发光,往人群里一站,跟鹤立鸡群似的,反而一下子显了出来。
身后,机场大厅灯火通明。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微卷的长发。
拖着行李箱的乘客从她身旁匆匆走过。
一静一动间,画面定格,如同一幅延迟拍摄的照片。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炽热,那年轻的姑娘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吓得小徐赶紧往下缩了缩脑袋。
……
或许是连日来的休息不足,让程安然的精神有些疲惫,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当她顺着直觉望去,只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不远处。
她近视两百多度,外加五十度散光。
这个度数在白天尚能应付,但到了夜晚,不戴眼镜时,十米之外的世界便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偏偏下午出门匆忙,她摘下了干涩的隐形眼镜,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而随身携带的眼镜盒又放在了行李箱里,不方便拿。
此刻,她的视线格外模糊。
程安然微微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那辆黑色轿车,随后眉头渐渐舒展。
车子是熄火状态,驾驶座上空无一人,看来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于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等待网约车的到来。
不远处,小徐藏在车内的阴影里,心中暗自惊叹小顾董的料事如神。
不愧是当外交官的人,这心思缜密程度,他下辈子都不一定能赶上。
……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白色的SUV缓缓停在程安然面前。
她坐上车,关好车门,车子很快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消失在夜色深处。
……
“走吧。”
车内,那道清冷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
小徐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好的。”
他撑着椅背,缓缓坐直身子,揉了揉因长时间弯腰而酸痛的腰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小顾董的脸。
只见他神色已归于平静,那张俊逸的面庞上除了惯常的冷淡,窥探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
小徐心中好奇难耐,一边启动车辆,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小顾董,刚才在路边的那位……您认识?”
苍茫夜色如潮水般漫入车厢。
四周光线昏暗,唯有路边的街灯投射进斑驳的光影,时明时暗地掠过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添几分沉稳与温雅。
直至车子开上高架,融入长龙般的车流里,小徐才听到对方的回答。
“算是。”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小徐疑惑更甚,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算是”,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可惜,男人似乎已无再谈之意。
他侧首望向窗外,看着灯红酒绿的街景在视线中快速倒退,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神色难以捉摸。
他倒是认识那个骗子,就是不知道,某人还认不认识他-
程安然没住酒店,直接回了家。
纽约生活成本很高,进入投行的前两年,程安几乎没能攒下什么积蓄,直到后来事业渐渐有了起色,手头的存款才多起来。
一年前,她用部分存款,再加上父母多年来的积蓄,在南城市中心全款购置了一套房产。
面积不大,七十来平米,两室一厅,不过够老两口住了。
一家人花十年多时间,总算在南城有了个像样
的家。
得知女儿要回来的消息,程父程母早早做好饭菜在等着了。
当门口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时,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喜,不约而同地起身,迎向门口。
程安然拖着行李箱进门,看到父母都站在门边,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饭菜,边换鞋边问:“爸妈,你们怎么还没吃饭?都快八点了。”
“在等你呢。”程母一脸高兴,“你工作那么忙,回来一趟不容易,我们一家人难得有机会一起吃顿团圆饭。”
程安然心头涌起一股暖意,没忍心给老两口泼冷水,笑了笑说:“行,那我先把行李放回房间。”
程母叮嘱道:“放好就赶紧出来,菜凉了不好吃,我跟你爸先去准备碗筷。”
程安然点头应好。
……
程安然出国前最担心的莫过于程父的身体状况。好在这些年都有定期复查体检,除了当年手术留下的一些后遗症外,程父身体一直挺健康,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程母正要收拾碗筷,程安然连忙拦住,劝她早点休息,然后自己负责把碗洗了,厨房也收拾干净。
忙完这些,时针已悄然指向九点。
明天还得见客户,为了保持头脑清醒,通常前一晚程安然都会早点休息。
迅速回复完剩余的邮件,她没再干别的,直接洗澡上床睡觉-
翌日。
天光微亮,一轮红日缓缓从地平线爬起。
程安然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早餐,又检查一遍背包,确认所有需要的资料和平板都带着了,这才出门。
今天要拜访的是一家本地上市企业,这两年发展势头强劲,规模扩大很快,于是近期正在筹划一项重要的并购计划。
虽然对方高层曾向荣升保泰咨询过相关事宜,但尚未确定是否将项目交给他们。程安然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双方的合作。
前期计划书就在她包里装着。
她仔仔细细看过,没大问题,整体可行性很高,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得想办法说服对方领导层。
约半小时后,程安然抵达目的地。
付完车费,她乘电梯上楼,来到公司前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前台小姐礼貌地问道。
“你好,我是荣升保泰的项目负责人,想见一下谭总。”
程安然从包里找出一张名片,贴着大理石台面递过去,“我姓程,之前给你们打过电话。”
前台拿起名片看了一眼,微笑道:“好的,您稍等,我查一下预约信息。”
一分钟后,前台确认完信息,领着程安然前往总裁办公室。
只是里面显然有客人,那道磨砂玻璃门紧闭着,看不清具体情形。
前台不敢贸然敲门,请程安然在门外的沙发上稍候,并贴心地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略带歉意地说道:“非常抱歉,谭总今天有位很重要的客人,现在正在里面谈话,可能需要您稍等片刻,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程安然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我不急,你先去忙吧。”
前台感激地笑了笑,轻声道谢后离开。
她走后,程安然哪儿也没去,坐在沙发上耐心等待着。
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两名中年男人说说笑笑地从里面走出。
程安然放下纸杯,站起身。抬头的一瞬间,却意外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看到她也很惊讶,神色明显一愣,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
“安然?”
这一声轻唤将程安然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看了看顾明志,又看了看陪同在侧的谭总,顿时明白了情况。
原来前台所说的“重要客人”正是顾明志。
她定了定神,站直身子,朝顾明志微微一笑:“上午好,顾叔叔。”
第53章 第53章暖春53
其实前年圣诞节假期,她和顾明志见过一面。
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国。
当时顾砚书驻外才刚一年,没办法申请探亲假。正赶上元旦佳节,她想了想,还是提着节礼去了顾家。
不谈别的,只谈她出国这五年间,董阿姨和顾叔叔对程家的处处关照,无论将来如何,她首先得承这个情。
顾明志走过来,面色温和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安然笑着回道:“上个月回的国内,不过昨天晚上才到南城。”
一旁出来送客的谭总见两人似乎认识,心头一动,面上却不显:“顾董,您认识这位?”
顾明志微微颔首,语气十分随意:“家中一个小辈,近些年一直在国外,这次回来我都不知道,没想到会在你这里遇上。”
他言语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亲近之意。
作为生意场上的老狐狸,谭总岂会听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他恍然道,随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程安然一眼,想到昨天那通电话,心中有数。
既然顾明志亲自开口了,他自然得给面子,当下态度便缓和了三分,“你是荣升保泰那边派来的负责人?”
两人一来一回,不过才几句话的工夫,一条康庄大道就铺好了。
程安然心领神会,没有拒绝顾明志的好意,双手递上名片,淡淡笑道:“是的谭总,我姓程,这是我的名片。关于您上次咨询的问题,我们团队出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书,想请您先过目。”
双方尚未确定合作意向,又涉及到对方公司未来的战略规划,程安然话里没有说太多,只是含糊地表达了自己来访的目的。
顾明志见她表现从容不迫,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心下舒坦。
到他们这岁数,没了年轻时的精力,事业心也渐渐下降,反而乐于给下一辈铺路,让他们去闯去拼。
可惜有些人天生没那个脑子,就是把饭喂到嘴里,也不知道怎么往下咽。
难得碰到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年轻人,就像伯乐遇到了千里马,双方都有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
“那行,你们聊,我先走了。”顾明志适时提出告辞,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
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提醒程安然,“等事情忙完了,有空来家里吃顿饭。你董阿姨过几天正好休息,回头让她亲自下厨,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
说完,带着助理就走了。
目送着一行人离去,谭总率先表示出合作的意愿:“程总,这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也不好谈事,不如先进办公室吧。”
程安然再乐意不过,做出里面请的姿势:“当然没问题,谭总先请。”
……
虽然有顾明志的背书,但关系到公司未来的发展,谭总也不敢马虎,将程安然带来的计划书从头到尾认真看过一遍,又另外询问了诸多具体事项。
程安然一一耐心解答。
双方谈了两个多小时,总算达成合作意向。
整个过程谈不上容易,但还算顺利,几乎没有太大的争议点。
离开前,程安然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谭总,听说过几天是您生日,可惜昨天忙着赶飞机,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正好前段时间托人从原产地给我父亲买了几罐大红袍,想着您好像爱喝茶,早上顺手给您带了一罐,您别嫌弃。”
谭
总是个老茶虫,尤其爱大红袍和龙井。
他往那茶罐上粗粗一扫,就知道对方说的是场面话。
别看这罐子包装简单,里面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东西,绝对得花一番工夫。
不过他一向喜欢低调做事做人,如果真大张旗鼓给他送礼物,他可不敢收,省得有些人面黑心也黑,前脚走出办公室,后脚就反手送他一个举报。
没想到荣升保泰这负责人瞧着年纪轻轻,做事还挺上道。
不仅礼物送到他心坎上了,这送礼方式也足够低调,晓得藏在包里,而不是大摇大摆地拎在手上,还找了个足够合理的借口……
难怪连顾明志那老狐狸都这么喜欢她。
……
从公司大楼出来,手提包瞬间变轻许多。
临近正午时分,气温节节升高,炙热的火球高悬在头顶,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刺眼光芒。
程安然被晒得难受,没有多停留,直接打车回家。到家时,正赶上程父程母在吃午饭,她顺便吃了一口。
解决完午饭,就一头扎进房间开始工作。
明天校庆几乎从早到晚,得耽误一整天工夫,所以今天下午必须提前做完一些事情。
拿下项目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后续并不会轻松到哪去,需要调研整理的资料很多,各种审批环节也得一点点磨。
一忙起来,很容易就忘了时间。
中途被程母喊出去吃了顿晚饭,回房后又继续手头的工作,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夜色温凉如水,窗外响起聒噪的蝉鸣。
晚上十点,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程安然长长舒出一口气,摘掉眼镜,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想起明天还要一大早起来,她合上电脑,起身拿着睡衣去洗澡。
这一夜,程安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梦见了许多年前的事。
斑驳细碎的光影里,身形挺拔清瘦的少年逆着光缓缓走来,朝她伸出手……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突然场景一转。
这次她变成一只兔子置身在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里,快乐地啃着草。
一股危险的气息无声无息袭来。
等她察觉到时,叼着草回头一看,肥嘟嘟的身躯顿时僵住。
一只狐狸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正眼冒凶光地盯着她,尖嘴边流着长长的口水,四肢伏地,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见她嗅到危险回头,对方终于不再掩藏身形,慢慢张开血盆大口,然后……
在它扑过来的一瞬间,程安然猛地惊醒。
天光穿透厚厚的窗帘照射进屋内,清晨的微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程安然微微皱起眉心,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摸,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刚过七点半。
离校庆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起伏不稳的心绪,掀开被子起身。
洗漱时,看见墙上镜子里的自己。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也许是没睡好的缘故,那双往常清澈明亮的眼神有些无精打采,透着一丝淡淡的心浮气躁。
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没再去细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恢复一片清明。
……
又是新一年开学季,处处都是熟悉的场景。
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横幅上终于不再是榜眼探花,而是真真切切的状元二字。
说来也算是稀奇,自从那一届出了双状元之后,南城一中似乎真如传言中那样,打破了过去的魔咒。
此后九年间,一口气出了六个理科状元,四个文科状元,可谓是时来运转。
校门口人头攒动,还有不少嗅到八卦头条,千里迢迢赶来蹲守沈聿安的记者狗仔。
奈何学校早已收到消息,所有入内之人都得出示邀请函,保卫处也全体出动,牢牢看守住校门的每个角落,严防有不轨之人混入其中。
那些狗仔们尝试了几次,发现防卫太过森严,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只好抱着摄像机委屈巴巴地蹲守在门口。
校长带着大魔王亲自迎客。
两人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校长身形似乎又宽了一圈,圆滚滚的肚子挺了出来,笑起来就跟弥勒佛似的,见眉不见眼。
远远瞧见程安然从车上下来,校长立刻乐呵呵迎了上来。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可算给你等来了。”
面对如此热情的态度,程安然有些受宠若惊。
时间能够磨灭很多记忆,但她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那年因为举报被抓去校长办公室的尴尬场景。
那时校长以为她拱了年级里最水灵灵的一颗白菜,一看见她就横眉怒眼的,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大相庭径。
而程安然不知道的是,在校长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招财猫。
甚至还在办公室保险柜里藏了一张她的照片。
每年高考前夕,都得趁四下无人之际,悄悄拿出来拜拜,以求考运亨通。
管它真的假的,又是不是迷信,反正他觉得有用就行。
但这都是不好拿出来见人的事,校长也深谙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从不宣之于口,现在看到真人,只觉得来年考运肯定更有保障,是以脸上笑容格外热切。
简单寒暄了几句,校长抬手招来一名负责帮忙接待宾客的学生,让他领着程安然去会场。
为了迎接新生和各方校友,校方这次难得大手笔,在场面布置上下足了功夫,红地毯从校门口一路铺到大礼堂。
第一排是领导席位,程安然被安排在第二排落座。
她来得有点早,眼下会场里还没什么人,一排座位都空荡荡的。
早上喝了满满一杯豆浆,坐了会儿,她起身去了趟厕所。
笃行楼还是原先的布局,每隔两年会重新装修一遍,所以设施看上去还很新。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简单补了个妆,程安然才出门往回走。
厕所和会场分布在走廊两端,楼道刚好在中间。
九月时节,夏天悄悄留下了尾巴,燥热的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作为全校的标志性建筑,大礼堂一侧外墙全是落地窗。
此刻,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斜斜射了进来,将冗长的走廊照得通亮,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静静浮动。
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哒。
哒。
哒——
脚步戛然而止的刹那,程安然的心跟着停跳了一拍。
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循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看去。
窗外的梧桐树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生意葱茏。
刺眼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散落在来人的身上,犹如镀上一层淡淡摇曳的光晕。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这一刻轰然定格。
第54章 第54章暖春54
周遭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从高中起,程安然就知道他是被上天偏爱的人,是以连时光都似乎格外优待他。
九年时间匆匆而过,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楼道转角处,他孤身而立,柔和的阳光洋洋洒洒从背后铺散开来,脚下那道影子被拉得老长。
因为今天要上台演讲,他穿得稍显正式,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衬得身形如竹如松,清隽削瘦而不失挺拔。
程安然站在高处,视线越过台阶与他相对。
刹那间,心弦像是被人轻轻拨弄了一下,发出清晰急促的鸣响。
倏然,他再次抬脚。
踩着破碎疏淡的光影,一步一步缓缓走上最后几级台阶。
程安然不自觉屏住呼吸,不错眼地盯着他。
走廊深处,时不时传来学生着急奔跑的脚步声,反而衬得四周越发安静,连空气都顷刻间静止下来。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那渐渐加快的心跳声,带着说不出的慌乱。
一下一下,声声入耳。
很快,眼前的光亮被挡住,巨
大的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带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一股清冽干净的冷杉味萦绕在鼻尖。
过往回忆像是开闸的洪水,越过漫长而煎熬的岁月,纷涌而至。
十八岁的程安然,或许会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但现在的程安然不会。
她花了整整九年的时间,将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和敏感洗刷干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纵然心中再忐忑不安,至少这一刻,她还是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像是谁也不愿意让着谁,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是不是窥见了她眼底的一丝慌乱,对方忽然无声一哂。
“怎么,遇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褪去了少年时的那份青涩,他的声线比记忆中多了几分低沉舒缓,像是轻轻研磨的砂石,又天生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我……”
程安然张了张嘴,喉咙恍如卡住一般,一时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这些日子她常常遇见故人,总喜欢把好久不见挂在嘴边,可当站在面前的人换作他时,这四个字忽然变得难以启齿。
过去的五年,她曾无数次反复告诉自己,那时选择离开,是为了将来能够变得更好。
然而直到这一刻,看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她不得不撕开那层伪装,坦然面对心底那份埋藏已久的愧疚。
在长达九年的漫长岁月面前,所有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程安然紧抿着唇,许久之后,语调艰涩地开口。
“当年的事,对不起……”
“原来你还知道。”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故作镇定的面容,语调平得听不出起伏,却含着淡淡的嘲讽。
“我还以为有人乐不思蜀,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
程安然沉默。
她有心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初她言而无信,没有遵守四年之约,如今面对他的质问,自然也无话可辩解。
察觉出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程安然终究是理亏,垂下眼,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又是一阵无言的死寂。
她穿着淡蓝色条纹衬衫裙,中间带着收腰,微微垂首时,颈脖露出一片莹白似雪的肌肤,将示弱的姿态表现得恰到好处,只是嘴唇闭得紧紧的,始终不发一言。
顾砚书眸色微沉,眼中情绪克制而隐晦,忍了又忍,才按耐住想要质问她当年为什么要离开的冲动。
他等了九年,可不是为了等个锯嘴葫芦。
生怕再这么继续待下去,自己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顾砚书索性不再多说一个字,径直绕开她,朝走廊深处走去。
白色墙面上,两道影子擦肩而过。
被遮住的光线重新闯入视野。
听着那道脚步声渐渐远去,程安然眼底掠过一抹怅然若失。
她抬眼望向外面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独自站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又有人沿着楼梯走上来,才恍然回过神。
深吸口气,整理好乱成一团的念头,确保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方才转身往回走。
……
离开不过十来分钟,再次回到会场,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程安然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据说他们那一届是南城一中近二十多年来,走上社会之后发展最好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仅两个状元前途无量,不少尖子生也各有成就。
但场地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邀请到位,只是特意邀请了一些校友代表。
程安然朝对面刚进门的徐恪点了点头,一抬头,发现自己旁边已经有人落座。
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她身形一滞,脚下不自觉停顿了两秒,而后面上神情不变,像是无事发生般,穿过人群走过去。
男人胳膊肘随意搭在扶手上,白衬衫的袖口稍稍卷起,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臂。
他微微低着头,正在翻看特别定制的校历手册,神色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散漫。等凑近了,才瞧见那微微隆起的眉峰,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程安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抿了抿唇。
她走到自己座位前,一声不吭地坐下。
顾砚书连眼都没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纸面,不紧不慢翻到下一页。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前后排时不时有人走过,带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唯独这里仿佛静止一般,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气氛。
程安然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朋友圈。
他胳膊肘搭在一侧扶手上,她担心碰到,只能微微侧着身子,尽量偏向另一侧。
“我是病毒?”
清冷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程安然愣了下:“……什么。”
说完,对上他凉凉的眼神,无需解释,她自己就率先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顾砚书视线往下一瞥,带着暗示的意味,好似在说“那你离那么远做什么”。
程安然竟然看懂了。
无言片刻,她缓缓坐正,不再一个劲往旁边挪。
见她勉强还有点自觉,顾砚书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不再多言,继续看着手里的小册子。
不知是不是被这边的低气压所震慑,一直到台上典礼开始,都没什么人过来搭话,反观其他地方,到处都能看见相互寒暄的人。
不过在人际交往方面,程安然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除了工作需要之外,私下里她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
何况晚上还有个校友酒会,那才是重头戏。
趁着眼下的闲工夫,她抽空回复了几封邮件。
直到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她才抬起头,朝着门口看去。
作为当红炸子鸡,沈聿安一现身,立刻被热情的学生们团团围住,小朱跟在旁边努力维持秩序。
见情况不妙,主持人及时打开话筒,喊所有人坐回位子,这才将沈聿安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
成功脱身后,眼前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沈聿安抬了抬鸭舌帽,目光四下环顾一圈,最终定格在某处。
他乐颠颠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没看见程安然一般,先朝顾砚书挥了挥手。
“嗨,哥!”
程安然:“……?”
对于这个称呼,顾砚书倒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轻轻点了下头,语气里透着习以为常的淡定:“你位置在这边。”
每个座位后面都贴了铭牌,只不过刚才有人领着程安然落座,她就没仔细去看椅背。
没想到他们仨是连座。
小朱去了另一边专门为非校内人士设立的观众席。
沈聿安又跟程安然打了声招呼,才紧挨着顾砚书落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程安然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们,心里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很快便将目光投向别处。
察觉到她视线移开,顾砚书横平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牵了下。
没过一会儿,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九点整,大幕缓缓拉开,穿着礼服的主持人走上台前,典礼终于正式开始。
依旧还是老一套的流程,并无太多新意。
程安然听着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念稿声,思绪渐渐发散。
大抵是眼前这幅画面太过熟悉,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了高一时的开学典礼,两个场景跨越十二年的时间无缝重叠,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杰出校友代表程安然女士上台讲话。”
话音刚落,掌声紧接着响起。
程安然骤然回神,随即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要上台发言?
心头的茫然还未散去,一片轰鸣掌声中,程安然冷不丁对上校长慌乱中带着点歉意的眼神。
“……”
校长表示,从业二十年来,这一刻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滑铁卢!
因为前段时间程安然说不一定会来,他就让人重新改了台本,把这段上台发言的环节取消,自然也就没提前跟程安然说这事。
谁曾想主持人会拿错台本!
奈何话已经放出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也收不回来。
校长急得又揪掉一根头发。
程安然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她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只能赶鸭子上架,顶着压力起身。
主持人丝毫不知自己闹了一场乌龙,笑吟吟递出话筒,然后退到幕后,将舞台留给程安然。
台下坐着一千多号人,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这么多年的历练,令她在短时间内迅速镇定下来。
花了半分钟时间在心里酝酿出一套发言稿,清了清嗓子,将话筒凑到唇边。
“很抱歉,来得比较匆忙,在上台之前,我并没有准备完整的发言稿。所以今天,我打算跟大家分享一些我自己的经历,也许想到哪说到哪,大家可以放松下来,随意听听,希望对你们有用。”
话音落下,台下有人手作喇叭,大声回道:
“大佬你说什么都行,我们听着呢!”
本就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刻跟上,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程安然的照片至今挂在历年高考光荣榜上,校历手册上第一页就是她的介绍,如今进校的每一届学生,无人没听过她的事迹。
并非每个人都有着卓绝的天赋,这世间大多数,还是那些天赋平平的普通人。
而程安然的存在就像是告诉所有人。
哪怕希望极其渺茫,但只要你足够努力,总能够弥补天赋上的不足。
第55章 第55章暖春55
同她的性格一样,程安然的演讲并没有什么令人激动澎湃的话语,她甚至没有提到任何高中的事情,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讲述了一段人生经历。
故事主人公是她进入投行后的第一个客户。
在投行界,男女比例近乎八比二,这个数据足以表明,一个女人想要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更别提她还是一张亚裔面孔。
某些隐性歧视在美国社会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刚进华尔街的头一年,她大半时间都在打杂。
在公司里,白人、黑人、印度人,都各有各的圈子,她初来乍到,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哪个圈子都融不进去。
那段时间,她时常自我怀疑,陷入一种不知名的焦虑中,直到有天,她意外在中央公园遇到一位年近九旬的老太太。
时至今日,程安然依然记得两人见面时的情形。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去形容她对那位老人的第一印象,大概只有优雅二字。
银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极具旧时代风格的刺绣旗袍,哪怕腿脚不便,只能坐着轮椅出行,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她就像是从民国时期老上海洋房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饱读诗书,养尊处优,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婉约淡雅的气质。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程安然从其子女口中了解到老太太的过去,才知道原来老太太的出身和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她竟是上世纪战争时期偷渡客的遗孤。
那时国内炮火连天,老太太的父亲决定举家南迁到马来西亚,后来又辗转偷渡美国,却在偷渡途中遭遇风暴,一家人几乎死绝,只留下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为了在异国他乡活下来,老太太沿街乞过讨,在黑餐厅里刷过盘子,给屠宰场扛过死牛……
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就是因为年轻时的过度劳累,伤了根本,最终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唯一的孩子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华人弃婴。
后来老太太攒了点钱,开始创业,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却又遭到竞争对手的报复,不仅生意破产,还被砍去了两根手指。
是以,之后每到下雨天,被斩断的骨节处都会疼痛难忍。
可即便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老太太脸上永远保持着得体和蔼的笑容,从她那双慈祥睿智的眼睛里,程安然看不出半分对命运的失望和怨怼。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能够包容万物的大海,永远是平和而宽容的。
……
窗外的阳光投射到台上,犹如在程安然身上笼罩了一层莹白光晕。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礼堂,不经意在某处停留了片刻。
趁着对方没注意,又很快移开,面上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砚书恍若不知,等她视线消失后,才掀起眼皮,不着痕迹地朝台上扫了一眼。
程安然毫无察觉,捏着话筒,继续开口道。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职业生涯遭遇到挫折的时候,遇到了这么一位贵人。苦难不应该被歌颂,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对人生最深刻的定义。最后,想送大家一句黑格尔的话,哪怕那是一堆灰烬,灰烬深处依然有余温,谢谢。”
程安然退后一步,微微鞠躬,结束演讲。
空气安静了一瞬。
随后掌声淅淅沥沥响起,直至轰鸣雷动,经久不息。
她语气始终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抑扬顿挫,但所有人都在为这段温柔而有力量的演讲鼓掌。
顾砚书看着台上站在光影里的女人,为她鼓掌的同时,眼底残存的怒意慢慢褪却,转而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即便此刻他依然愤怒于她的不告而别,可不得不承认,比起从前,现在的她的确更优秀更出色。
从她身上,他几乎看不到自卑和怯懦的影子。
就像是蒙尘的珍珠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辉,让人难以移开眼。
可笑的是,她总是这样,说到做到,唯独九年前与他的那个约定,她食言了。
想起当初在Q大宿舍楼下吹的那一夜风,顾砚书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底渐渐漫上冷意,连鼓掌的手都瞬间停住。
果然,有些事还是不能多想,很容易越想越气。
……
台上,程安然将话筒归还,正想转身走人,却被主持人眼疾手快拦住。
“学姐,恐怕你得稍等片刻,后面还有个提问的环节。”
程安然脚步一顿,面露疑惑:“提问?”
主持人简单解释了一下规则:“学姐可以随机抽选三名同学,回答他们的问题,当然,如果不想回答也是可以的。”
程安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只能跟着对方重新回到台上。
台下众人早就跃跃欲试。
等主持人说完“想要提问的同学请举手”,一堆爪子就跟雨后春笋似的,齐刷刷举了起来。
人太多了,程安然没仔细看,随便指了个女生。
那女生激动得不行,险些连话筒都没拿住。
她还未进校时就听过程安然的名字。
那年双状元一事轰动全南城,她才刚要上小学,她妈妈为了激励她以后努力学习,就将理科状元的故事说给她听,从此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现在见到心心念念的偶像,她一个没忍住,当场表白道:“学姐,我是为你考的南城一中!!!”
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么,那你很厉害哦。”
程安然被逗笑,唇角微扬,抖了个无伤大雅的包袱,“当然,我也很厉害。”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主持人适时cue流程:“那请问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想问程学姐的吗?”
那女生神色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还没想好,我怕一会儿没机会了,想先抢个坑。”
主持人:“……”
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女生依依不舍地坐下了。
第一轮不能算提问,后来又重新进行了两轮。
所幸之后的两人都比较正常,问的都是学习上的问题,程安然一一耐心解
答。
到最后一轮时,举手环节,人群里有只手格外显眼,一蹦一蹦的。
程安然一眼瞧见,指了指那只与众不同的爪子。
等人站起来后,她才发现还有点面熟,好像是之前带头暖场的那个男生。
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明明之前还挺活跃,站起来后却有些结巴。
“学姐,我、我能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似乎担心程安然不同意,他又急忙解释:“其实也不是很私人,其实好多人都知道,就是可能……额,和学习没什么关系。”
和学习没什么关系,还众所皆知……
程安然心里想了一圈,没能想到具体是什么事,但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你问吧。”
那男生清了清嗓子,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说话声音也弱了三分:“学姐,听说高三的时候,你在学校里被教导主任抓到早恋,是真的嘛?”
“……”
“哇哦——”
他话音一落,吃瓜群众们登时激动起来,一个个精神亢奋。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差点把屋顶都给掀翻。
可见男生并未说谎,听过传言的人还真不少。
程安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下一刻,目光猝不及防跌入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里。
深处仿佛藏着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卷起的滔天巨浪,随时能够将海面上的一切吞没。
他也在看她。
只是脸上表情很淡,窥探不出任何情绪。
程安然拿着话筒的手微微一紧。
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撇开。
她沉了口气,淡淡解释道。
“没有,不是早恋。”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全场刚刚燃起的气氛瞬间浇灭。
顾砚书轻点扶手的指尖倏地顿住,下颚微微收紧。
沈聿安看着旁边人黑得快要滴墨的脸色,搓搓胳膊,只觉会场里空调温度打得太低,这酷暑天的,怕不是想冻死他。
半晌,顾砚书气出一声轻笑。
他额头青筋狠狠跳了跳,视线落回台上,黑眸里涌动着翻滚的情绪。
他倒要看看,这骗子嘴里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如他所愿,程安然唯恐适才的发言不够清晰有力,又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
“只是同学而已。”
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面具,每一处表情都无懈可击,义正言辞地说。
“正好今天借这个场合,我想做一下澄清,希望以后大家不要再误会了,以免给对方造成不好的影响。”
她话里话外都是撇清关系的意思,简直说得不能再清楚了。
提问的男生顿觉尴尬,挠挠脸,嘴唇嗫嚅着,朝程安然小声道歉:“对不起学姐,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同意的。”程安然淡淡一笑,态度依旧温和,“希望我的回答解决了你的问题。”
“嗯嗯!”
男生哪还敢多问什么,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提问就此结束,程安然将话筒交还给主持人,转身下台。
她也不敢去看顾砚书的脸色,回到座位上,直接一声不吭地坐下。
沈聿安见她如此淡定,心里哇靠一声,又瞅了瞅顾砚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莫名觉得这事恐怕还没完。
这念头刚闪过脑海,就听主持人又在说:“接下来,有请顾砚书先生上台发言。”
“……”
身旁的人站了起来。
程安然坐在外面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起身,默默让出过道。
座位之间的距离十分狭窄,进进出出时容易发生擦碰,但想要避免也不难。
奈何某人心里正不痛快,偏不想如她的意。
他衬衫上带着清冽干净的冷杉味。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淡淡木香瞬间萦满鼻尖,跟他的人一样,带着清冷惑人的气息。
周围掌声四起。
只有程安然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同学而已……你倒是挺敢说啊。”
第56章 第56章暖春56
直到顾砚书站在台上,程安然还有些怔怔地回不过神。
她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自从两人重逢,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他句句夹枪带棒就算了,还一副压根不想认识她的样子,现在阴阳怪气的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刚才的澄清有问题?
严格来说,高中三年,他们本就没有同学以外的关系,甚至还不是同班同学。
什么叫她还挺敢说,她明明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一句话说错。
程安然心里也有些憋气,揣着手不发一语。
走了一个低气压,又来了一个低气压。
深受两人折磨的沈聿安摸摸鼻子,无奈望天,早知道他就不该坐在这里。
台下生动演绎什么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台上,顾砚书接过话筒,没急着演讲,视线环顾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最后终于落在某个人身上。
“那位同学。”
他突然开口。
程安然心头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被目光锁定住的男生本来还在东张西望,后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才意识到对方喊的是他。
他指了指自己,迟疑道:“……学长,你是喊我吗?”
顾砚书微微颔首。
男生犹犹豫豫站起来,想到校历手册上关于对方的介绍,忍不住苍蝇搓手,语气略显激动:“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刚才提的问题,我有必要做两点说明。”
程安然:“……”
吃瓜群众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后来扭头仔细一瞧那个男生,纷纷恍然大悟。
卧槽卧槽,这是男主角要亲自下场辟谣了吗!
眼睛蹭的一亮,手里的瓜立马又捧了起来。
就连前排几位领导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面上满是喜闻乐见的笑意。
而那男生显然也没料到这事还有后续,咽了咽口水,朝女主角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
程安然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
脑子里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乱糟糟的。
男人身形清瘦修长,立在朦朦胧胧的光影里,细看之下,温润如玉的眉眼间实则透着疏离。
“第一,我和程同学的确不是早恋。”
他一开口,声线极淡。
同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内敛而干净,如同山涧缓缓流淌而下的小溪,带着微凉的温度。
一听到“第一”两个字,就知道话还没完。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下文。
“第二,过去我们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但将来——”
顾砚书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某个人,忽而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未、必。”
温润低醇的嗓音通过话筒传遍每个角落。
一瞬间,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仿佛一滴水进了油锅,偌大的会场瞬间炸开。
“哇——”
“学长牛逼!!!”
“妈妈,我嗑的cp是真的!!!”
程安然:“……”让我静静。
……
之后演讲如何,程安然完全没有印象。
她木着脸,靠坐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任由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随意打量,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反正事已至此,拦也拦不住,索性大家一起摆烂吧。
等罪魁祸首从台上下来,入座那一刻,果然又在小范围内引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
看着两人同框,偷偷摸摸嗑cp的吃瓜群众都表示很满意。
恰好坐在后面一排的女生忍不住捂住胸口,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啊啊啊好甜好甜,要甜得昏古去了!
“快快快,还好我带手机了,赶紧拍下来。以后考试拿出来拜拜,双buff加成,四舍五入我也能考状元!”
听着后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程安然没有回头,只是悄悄拿眼角余光扫了顾砚书一眼。
真不愧是干外交的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回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神色从容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自有一种巍然不动的大将风范。
程安然很想问问他,刚才在台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样吗?
还是她理解有误,其实他只是一时心
血来潮,随口说说而已。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沙漠里的人,恍惚间看到了不远处的绿洲,却又怕只是海市蜃楼,空欢喜一场。
程安然内心天人交战,就听旁边冷不丁传来一句:“看什么?”
大概是做贼心虚,程安然飞快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回道,“没看什么。”
“是么,不过……”
为了不打扰旁人,他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微微上扬,“我有说问你吗?”
“……”
程安然一时哽住,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
好在经过九年的蹉跎,她个子虽然没长多少,脸皮却结结实实厚了许多,干脆将目光投到台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见她没了声音,顾砚书心情忽然变得不错,嘴角轻轻牵了下,先前的闷气不知不觉散去大半。
沈聿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倒是扭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徐恪来不及撤回的眼神,不由眉头一挑。
碍于人多,他没有多说什么,故作不知,继续看向台上。
……
后面流程走得很快。
没多久,上午的典礼就结束了。
趁大部队还没解散,沈聿安跟几位领导打了声招呼,又给程安然和顾砚书比了个回头见的手势,就拉着小朱赶紧开溜。
程安然也想偷偷溜走。
她提起包,还不等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道强横的力量猛地抓住。
温热的体温顺着肌肤传来。
顾砚书就跟脑袋后长了眼睛似的,连头都没回,面上一本正经地跟几位领导寒暄,手下却紧紧抓着程安然不放。
程安然停住脚步,试图将手抽出来。奈何力量悬殊,几番尝试都以失败而告终。
还惹得顾砚书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似不满的目光中,又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仿佛在说:别捣乱,一会就带你出去玩。
……什么眼神,她又不是小孩子。
程安然默了默,索性放弃挣扎,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等他应酬完。
察觉她安分下来,顾砚书这才将手腕放开,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大概是顾砚书的职业比较特殊,找他谈话的领导还挺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期间也有人来搭讪程安然,不过都是仅有几面之缘的外班同学,并不太熟悉。
成年人的社交场合,有些规则不必明说,双方交换了名片之后,就心照不宣地告辞离开。
只不过好几个人的眼神都带着点意味深长,时不时瞥向另一边的顾砚书。
程安然只好笑笑,假装看不懂其中的揶揄之意。
徐恪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多年不见,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当年和沈聿安一样,本来是想走竞赛保送的,但最后一轮决赛没能拿到理想的名次,所以还是选择了高考。
虽然中途耽误了点时间,不过他本身底子在,很快成绩就追赶了上来,哪怕高考总分不及程安然,却也是光荣榜上的一员。
本科毕业之后,他没再往上读,而是回到南城,进了一家本地的上市企业。如今事业稳步上升,已经做到了副总监级别。
就个人成绩来说,毫不逊色于他们这两个状元。
“好久不见,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程安然记得,高中时徐恪视力很好,每次检查都能达到5.1的水平,是班里极少数不戴眼镜的男生。
没想到九年之后再见,他竟然也戴上了眼镜。
心中泛起感慨,程安然微微一笑,回道:“回来一个多月了。”
徐恪沉默片刻,又问:“之后还出去吗?”
“不了。”程安然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有了答案,“那边的事情全部已经结束,待在国内也挺好的。”
徐恪嗯了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微信还在用吗?我好像从没看过你发过朋友圈。”
程安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其实发过朋友圈,不过一年只发一次,而且仅自己可见。
“班长,我没——”
她正想说没换手机号,谁知话到一半,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替她接话道。
“当然在用,她没换手机号。”
顾砚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他衬衫袖口已经放下,一手随意插在裤兜里,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徐恪,嘴角的笑同语气一样淡。
程安然条件反射地回头。
目光所至,是他线条流畅清晰的下颚角。
哪怕她穿着高跟鞋,他还是比她高出半个头,肩宽背挺腰窄,白衬衫的下摆收进西装裤里,又松松抽出来一点,一副天生的衣架子。
徐恪和他对视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角弧度压低了些,显得不太自然。
空气凝固了半晌,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徐恪先打破了沉默。
“那就好。”他温声道,“既然回国了,年底同学聚会在A城,如果有空就去一趟吧,大家经常问起你。”
说起这事,程安然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出了社会,大家很难再碰面,时间也很难错开,所以理科试验班的同学聚会是三年一次,每年都在不同的城市。
之前程安然要不太忙,要不就在国外回不来,一次也没去过。
今年已经第三届了,她又恰好回国,再不去的话,好像是有点说不太过去,毕竟年年都会邀请她。
想了想,考虑到项目进度,程安然没有给明确答复,只是说:“假如工作不忙,我一定去。”
徐恪点点头,最后看了眼以守护者姿态站在旁边的男人,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程安然才眉头一皱,扭头看着顾砚书,口吻忍不住带上淡淡的质问:“我和班长说话,你为什么要突然插嘴,还故意打断我?”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人分明是有意的。
他以前从不这样。
每次别人说话时,就算是他不怎么爱听的,都会耐心等对方说完再开口。
顾砚书微微垂目,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眸光晦涩不明。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凉意。
“程安然,九年了……”
他突然抬手摁住她的脑袋,缓缓凑近了些。
“你除了脾气,还有一点长进的地方吗?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居然还好意思冲我发火?”
第57章 第57章暖春57
所有人陆续离开,原本座无虚席的大礼堂显得有些空荡,只剩下几个学生会的干部在收拾残局。
此刻他毫无预兆地凑近,精雕细刻般的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程安然仿佛能看清他漆黑瞳仁里的小小人影,心口不受控制地一阵乱跳。
她故作镇定地拿开他的手,稍稍后退半步,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没生气,只是在就事论事。”
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倒是比之前缓和不少。
顾砚书看了眼
被甩开的手,没说什么,随意放在身侧,突然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手链呢,怎么没戴?”
之前在怒头上,还没太注意,刚才握住她的手腕,第一反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是他送的那条手链。
沈聿安曾经说过,那条手链,她从不离身,可偏偏今天没戴……
话题转变得有些突兀。
程安然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砚书藏在裤兜里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骨节微微泛白。
程安然再次抬眼,迎上他清清冷冷的目光。
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膨胀的气球被人轻轻用针扎了一下,什么脾气都没了。
她心中不由叹息一声,败下阵来。
算了,吵架这种需要耗费大量情绪的事,发生在他们俩身上,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没再追问他刚才异常的举动,顺着话解释道:“卡扣松了,前几天送去修了,还没拿回来。”
“嗯。”顾砚书应了一声,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
因为太过用力,一下子放松,关节还有些僵硬。
他面上不显,飞快敛去眼底的情绪,沉默了会,开口道:“快中午了,走吧,先离开。”
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程安然若有所思,心里隐隐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她有些分不清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两人之间横亘了九年的时间,但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人感觉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没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顾砚书脚下一顿,撩起眼皮,回头淡淡看她一眼:“肚子不饿?”
程安然定了定神,感受到肚子里的空虚感:“……有点。”
“还愣着做什么,带你去吃饭。”
说着,眼神朝门口的方向一瞥,暗示意味十足。
也许饥饿感影响大脑思考,她默了默,没再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体很诚实地跟了上去。
……
晚上还有个私人饭局,地点不在校内,而是定在南城市中心的一家星级酒店。
两人都没有在学校耗一下午的打算。
往校外走的路上,顾砚书问她:“开车了吗?”
程安然摇头。
她这趟回来是为出差,从A城开车回来太耽误时间了,没有飞机方便,这几天来来去去也都是打车。
顾砚书也猜到了,没多说什么,让她站在原地稍等一会,他去停车场开车。
等那辆黑色奔驰轿车停在面前,程安然眉头一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前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清隽矜贵的面容。
顾砚书坐在驾驶座,为了方便开车,他又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在外面的小臂看上去劲瘦有力,肌理线条十分流畅。
“上车。”
程安然看着眼熟的车标,嗯了声,绕到另一边上车。
她在后排和副驾驶之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拉开车门坐进去,刚一坐稳,旁边人忽然倾身过来。
车外烈日高照,刺眼的光线穿透挡风玻璃照射进来,却被他宽而薄的脊背阻隔。
刹那间拉近的距离,令他衣服上淡淡的木质香扑面而来,带着原始森林清冽又干净的气息。
程安然呼吸不自然地一滞。
那双透着点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他越来越近的清晰身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颜色极浅的薄唇上,脑海里的天平在“推开他”和“不推开”两个选择中疯狂摆动。
看着眼前人紧绷的小脸,顾砚书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一声轻笑从上下滚动的喉间溢出。
“别担心,不做什么,系安全带。”
“……”
程安然闭了闭眼,尴尬得想原地刨个洞钻进去。
知道她在这方面脸皮薄,顾砚书给她留了点空间,没再去看她的反应,顺势抬手,从车门旁边抽出安全带,又稍稍退开几寸距离。
只听咔哒一声,插扣严丝合缝落入卡槽。
他果真说到做到,扣完安全带,就毫不犹豫坐了回去,然后重新发动车子,驶出校门。
黑色轿车在柏油路上飞驰,沿途的街景化作虚影擦肩而过。
车厢内一片安静,谁也没说话,只余下空调呜呜的风声。
程安然从尴尬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偏过头,视线停留在某人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容上,眼神中夹杂狐疑。
顾砚书有所察觉,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道:“看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程安然欲言又止,“和以前不太一样。”
顾砚书眉梢轻扬:“哪里不一样?”
程安然很想说我怀疑你是故意在撩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想了想,还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以前你总是会收着情绪,不喜欢让别人看出来。”
今天却跟只花孔雀一样,动不动就开屏!
程安然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虽然没说明白,但顾砚书还是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他没有反驳,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自己都说了,那是对别人,你觉得你和他们一样?”
程安然抿着唇没吭声。
这话几乎把两人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她再迟钝,也多少看出一些他的心思。
见她默不作声,顾砚书点到为止,没有把人逼得太紧。
有些事,他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而不是跟只蜗牛似的,整天缩在厚厚的壳里,非要他去拨弄一下,才慢吞吞探出触角。
等了九年,他早已没有多余的耐心。
什么温水煮青蛙,在他看来都是骗人的鬼话。
当年他就是一锅温水烧得太久,青蛙跑了都不知道,以至于空等这么多年。
后半段车程,两人没怎么开口,只有中途等红灯时,程安然问了一句去哪吃饭。
顾砚书看着前方缓慢爬行的车流,漫不经心道:“一家新开的粤式餐厅。”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也没说具体位置,程安然懒得再多问,望着窗外发呆。
开了没多久,车子在一家商场门口拐弯,顾砚书在道闸杆前取了卡,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
程安然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听见安全带解开的声音,才缓缓清醒过来。
顾砚书转身,伸手把丢在后排的包拿给她:“到了,下车吧。”
城市发展日新月异,一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从地基到封顶,也不过只需几年时间。
这家商场就是两年前刚开业的,坐落于南城最大的商务区中心,哪怕是工作日,依然人流如潮。
进了电梯,顾砚书按下四楼,和程安然各站一边。
到了一楼,电梯停住。
门缓缓打开,一群人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程安然见势不妙,赶紧往旁边让了让,却不小心撞进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
还不等她回头,腰上忽然多出一只大手,轻轻松松带着她往里一转,两人瞬间掉了个位置。
电梯里人满为患,挤得无处落脚,连转身都十分困难。
唯独这一小块角落显得格外安逸舒适。
顾砚书替怀里人挡住拥挤的人群,如山般笔直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程安然抬起眼,入目便是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和线条完美匀称的下颚。
恰好这时,对方低下头来。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和程安然琥珀色的眼睛不同,他瞳色极深,认真看人时,眸光幽暗深沉,宛若深不见底的浩渊一般,涌动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程安然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
顾砚书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眼底笑意沉浮,身下的手悄悄握住她的。
察觉到他的动作,程安然把目光挪了回来,暗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奈何她生了一双小鹿般圆润的杏眸,加之并非真心生气,只是人多不好意思,所以瞪人的时候,气势稍显不足,反而带了点嗔怒的意味。
顾砚书深谙得寸进尺的道理,又用了点力道,分开她的手指,慢慢扣紧。
程安然已经看出了他藏在温和表皮下的恶劣因子,挣扎无果,干脆随他去了。
顾砚书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素手,眼中笑意更浓,颇有种小孩子得逞后的自得。
周遭声音纷纷扰扰,无人注意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两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就像背着父母偷偷早恋的高中生一样,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十指紧扣。
出了电梯,程安然做了个深呼吸,像是要把肺部浑浊的空气都净化一遍。
她目光往下一扫,示意某人可以放开了。
顾砚书视若无睹,直接拉着她往餐厅走。
“……”
程安然拿他没办法,没想到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执拗起来,跟幼儿园的毛毛头没什么两样。
这也就是她恋爱经验不够丰富,不然就知道这种情况其实叫做——老房子着火。
两人一路来到餐厅门口,看到门前立着的招牌,程安然感到有些惊讶。
进门后,又看见老板熟悉的面孔,她终于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第58章 第58章暖春58
“书哥,程姐!”
程安然看着迎面走来的白景峰:“这就是你上次说还在装修的新餐厅?”
“是啊。”白景峰点点头,抬了抬下巴,颇有些骄傲,“怎么样,环境不错吧。”
程安然粗略打量一圈,赞同道:“是挺好的。”
店内整体装修风格偏复古,随处可见上世纪老香港社会的剪影,因为走的高端路线,布局方面十分注重私密性。
正值饭点,来吃饭的客人还不少,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可见生意不错。
白景峰询问道:“包房准备好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顾砚书微微颔首,抬脚跟上:“走吧。”
白景峰是七人团中唯一一个留在南城念大学的。
他自知不是搞学术的那块料,本科毕业那年,所有人都在忙着考公考研,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选择出来就业,他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也没上班,而是问家里拿了点钱干投资。
大概是老天疼憨人,别人创业无一不是历经千辛万苦,他却凭着逆天的运气,砸中了一支潜力股。
这两年赶上行业兴起,那家初创公司发展势头很猛,他每年到手的分红不少。就个人资产来说,没准还是七人团中最多的那个。
进了包间,顾砚书终于舍得松开手,拉开身旁的椅子,朝程安然看了一眼。
程安然没有拒绝,轻声道谢之后,欣然入座。
白景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落座之后,服务生递上菜单。
几人点完菜,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程安然喝了口水,想起外面的招牌,问白景峰:“对了,这家店名怎么好像和当年学校后街那家港式餐厅一样?你特意取的?”
“当然不是。”白景峰笑得一脸得意,跟只偷了腥的猫似的,“我把老板给挖过来了,他出技术,我出钱,利益三七分。”
虽说只是三七分,但细算下来,对方绝不吃亏。
毕竟装修、房租、水电费、人工费这之类的,都是白景峰出的钱,大头风险也自然由他来承担,作为技术入股的一方,可谓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不过白景峰也不傻,狡兔还有三窟呢,他当然不能白担这些风险,给老师傅招了好几个学徒,就算以后对方不想干了,好歹也有接班人可以继续掌勺。
程安然听着他侃侃而谈,时不时点头回应两句,并未针对这件事发表过多的评价。
白景峰又问起程安然这几年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程安然思索片刻,拣了些能想起来的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用她读研时美国室友的话来形容,她的生活堪称无聊至极,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扑在项目上。有时候通宵加班,就在办公室里放张折叠床,困了就睡,睡完醒来继续干活。
大概也是因为她够拼,加上一点运气的成分,她升职加薪的速度还挺快。
起初荣升保泰也是想以执行董事的title给她发邀请,后来经过内部商讨之后,觉得她常年待在国外,虽然履历漂亮,业绩出色,但难免欠缺一些资历,如果直接空降领导层,恐怕会引来大量的反对声,于是临时降了一级。
不过年薪没变,依旧是那一档,甚至对方还给出保证,只要两年之内她能做出成绩,立刻擢升ED。
这都是未来的事,还没个准确的定论,程安然没说得太细致。
顾砚书低垂眼眸,不紧不慢摆弄着手边的白瓷茶杯,神色淡淡的,似乎并未在意场上两人的谈话。
见程安然玻璃杯见底,他顺手拿了过来,帮她一点点倒满。
白景峰坐在对面,将他殷勤周到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时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当年被誉为高岭之花的男人,如今也走下了神坛。
前几年程姐不在国内,别的女人挨他一下,那脸色都得难看半天,现在却仿佛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端茶倒水这种小事都要帮忙。
而且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进来的时候,两人手牵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纯情高中生呢。
白景峰努努嘴,对这种小学鸡式恋爱嗤之以鼻。
这顿饭吃得有点久,话题的时间跨度从高中一直到现在,后来几乎都是顾砚书和白景峰在说,程安然吃得比较多。
吃完饭,三人分别之后,顾砚书送程安然回家。
车内气氛比来时沉闷许多。
等红灯期间,程安然看向驾驶座开车的男人,没忍住问:“所以这几年,你都在非洲?”
顾砚书一手拿着方向盘,淡淡嗯了声。
程安然沉默下来。
这些年她人在国外,和国内的联系却没断过,因此常常会从齐霏口中听到他的消息,她知道他两年前被外派出国了,但一直以为他去的是欧洲某个发达国家,却不曾想竟是在非洲。
刚才白景峰席间无意提及此事,她一时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才发现那个国家居然还在战乱地区。
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几年她忽略了这么多。
顾砚书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程安然头稍稍往后一靠,目视前方,心里有点乱糟糟的。
顾砚书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见她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惘然之色,联想到上一秒两人的对话,有些明白过来。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噙着淡淡的笑:“其实那里挺好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他用的是以后,而不是现在,因为那个国家所在的地区还处于战乱之中,并不太平。当地华人只要出门,都会雇佣一两个武装士兵,防止沿路抢劫。
程安然听出他话里安抚的意味,不置可否,扭头望着窗外纷纷攘攘的车流。
顾砚书连导航都没用,轻车熟路将车开到程家小区楼下。
看着熟悉的门洞,程安然有些意外:“你之前来过?”
顾砚书踩下刹车,看她一眼。
他确实来过,而且不止一次。
不过他从不下车,只是坐在车里,趁着漆黑的夜色,静静看着楼上某个从未亮过灯的窗户,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
这些事,顾砚书不想告诉她,于是模凌两可地回了一句:“偶尔,次数不多。”
程安然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
还不等她有动作,男人又一次倾身过来。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程安然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喊了他一声:“顾砚书。”
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
连名带姓,字音清晰。
男人动作一顿,掀起眼皮,不错眼地盯着她,耐心等待下文。
程安然不躲不闪,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嗓音轻轻柔柔的,略带犹豫:“你和我现在这样,应该算什么关系?”
空气骤然凝固了一瞬。
车内寂静无声,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仿佛连彼此之间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顾砚书看着她清泠泠
的眸子。
他本来以为还要再给她一些时间,没想到她会突然打直球。
“你说呢?”
他尾音里勾着淡淡的笑意,又带着点温柔的语调,将问题不着痕迹扔了回来。
一刹那,程安然心口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顾砚书轻叹一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滑如玉的下巴,低低笑道:“看来……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话音刚落,没给程安然反应的时间,他忽然俯身凑近,将唇印了上来。
唇瓣相贴的一瞬间,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程安然错愕地睁大眼睛,手下不自觉攥紧他的衬衫,忘记了挣扎。
明明还不到深秋,他唇上却带着微凉的温度。
程安然被束缚在椅背和温热的胸膛之间,闻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人遇到了绿洲,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车内静谧,也不知是谁胸腔里心跳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清晰入耳。
他没有深入,只是贴着她的唇瓣,轻轻研磨片刻,便抽身而退。
再次开口时,声音比刚才喑哑了些,隐忍而克制。
“现在知道了吗?”
程安然耳根热得发烫,缓了缓神,压下心头的赧然,与他对视一眼。
片刻后,瓮声瓮气道:“……知道了。”
顾砚书眉峰舒展,眼底浮起笑意:“做人得有良心,九年前你亲口答应我的,总要说到做到。”
随后冷不丁想到什么,他面色又是一沉,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目光晦涩不明,语气里透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还有当年你那些什么余生安好的鬼话,我就当没看见过,你最好也赶紧删了。在我没答应分手前,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想占完便宜就走人。”
程安然眨眨眼,眸光闪烁了下。
当年她自知食言,出国前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想要给两人的关系画下句号,但他至今不曾回复过。
她只当他是默认了,如今提起,她有些心虚得不敢看他。
顾砚书见她眼神闪闪躲躲,看来还有点数,心里的郁气顿时散去不少。
又在她的唇角轻轻亲了下,才帮她解开安全带,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
“下午我来接你。”
两家现在离得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左右。
程安然点点头。
出于心虚,她比刚才乖觉许多,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那我出门前给你发消息。”
“嗯。”顾砚书摸摸她的头,解锁车门,把后排的手提包拿给她,“回去吧,晚上见。”
程安然不再多说什么,打开车门下车,结果脚刚落地,就看到门洞前张大嘴巴站着的夫妻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滞在了原地。
“爸、妈?!”
第59章 第59章暖春59
车窗隔音效果很好,顾砚书并没有听见这一声爸妈,只是见程安然突然顿住身形,察觉不对,才降下车窗。
谁曾想恰好听见一句:“然然,要不……你叫车里的人,上咱们家里坐坐?”
“……”
顾砚书扶了下额,他好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程安然看着在门洞前站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两口,语噎片刻,正想开口,就听身后传来开车门的声音。
很快,脚边多出一道黑影。
程安然扭头看他,轻声问:“你怎么下来了?”
“下来见家长。”
顾砚书用身体替她挡住毒辣的阳光,轻飘飘吐出几个字,随后朝老两口微微颔首示意,神情淡定自若,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顾砚书,也是然然的男朋友。”-
“来来来,快进来,家里地方小,小书你多担待啊。”
程母乐呵呵地把顾砚书请进了家门,找了一双程父没穿过的拖鞋给他,作势要去泡茶切水果招待客人。
程安然见状连忙阻拦,给顾砚书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转身进了厨房。
用实际行动表示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顾砚书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额角青筋狠狠一跳,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把人给抓回来,只能先放她一马。
程母拉着顾砚书坐到客厅沙发上,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
“听你妈妈说,你在国外当外交官,两三年都没回来了,怎么这时候突然回国了?”
刚才做亏心事被撞个正着,顾砚书有点底气不足,怕影响两老对自己的印象,眼下表现得十分规矩,老老实实回答:“驻外人员满两年可以申请休假一次,正好趁这个机会,想回来看看我爸妈,毕竟他们年纪也慢慢大了。”
“也是该回来看看了。”程母露出赞同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工作性质特殊,常年在外,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
有当年的情分在,小辈们又都不在家,这些年两家长辈来往反倒更频繁些,程母偶尔会从董云舒口中听到顾砚书的消息,知道他去的地方是战乱国家,常年不太平。
就算不是为了闺女的以后着想,程母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顾砚书明白程母的担忧,语气温和道:“您放心阿姨,我心里有数。”
程母笑着点点头,眼神不着痕迹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他坐姿端正,谈吐举止有礼有节,心中更加满意三分。
老话还真没说错,丈母娘看女婿,果然是越看越满意。
她就喜欢这种稳重踏实的年轻人,当然,长得帅那是锦上添花。
程母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年然然出事,这孩子隔三差五往病房跑,一待就是大半天。
作为过来人,她哪能看不出两个孩子彼此有意,既没说破也没阻拦,实则有点放任自流的意思。
可不知怎么的,没多久,两人关系忽然冷了下来,再后来更是一个跑的比一个远。
关系到闺女的私事,程母也不好多问,只能默默打消心里那点念头。
谁曾想兜兜转转,九年过去,两人居然又走到一起了。
程父黑着脸单独坐在一边,见老妻对那臭小子一副殷勤热切的态度,心下不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场面霎时一静。
连厨房里切水果的声音都停顿了下。
程母笑脸一收,扭头瞪着程父,没好气道:“喉咙痒就去倒点水喝,别搁我耳边哼唧哼唧的,烦不烦!”
程父:“……”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程安然这时端着水果出来,瞧见程父生气又委屈的模样,有些好笑。
随着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老两口不用天天风吹日晒去摆摊,程父身体也调养得不错,现在除了还有点跛脚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程母前些年顾及程父身体,稍微会收敛一些脾气,这两年大概是赶上更年期,耐心不足,老两口经常拌嘴,不过程父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爸,吃点水果。”程安然插上牙签,把果盘放到茶几上。
见到闺女,程父仿佛有了主心骨,跟程安然告状:“你看看你妈,动不动就对我大呼小叫的,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某种层面上来说,程母确实比程父更像一家之主。
她默了默,干脆破罐破摔,凑近程父悄声耳边道:“爸,你跟我告状没用,我也得听妈话。你还不如跟顾砚书说去,你没见妈现在多喜欢他么,没准以后你俩能统一战线呢。”
程父还以为她有什么锦囊妙计,合着是胳膊肘往外拐,顿时虎目一瞪,气汹汹地看着她。
程安然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要是早几年,说不定她就跟程父站一条船上了,可谁让她之前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鸽子一放就是五年,回头人家说不定还要找她算账,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
还有个战斗力强横的程母。
搞不好,最后父女俩还得一起挨骂。
顾砚书一边应付程母,一边还不忘分神观察父女俩这边的动静。
见程安然不知说了什么,惹来程父的一记怒瞪,他适时出声道:“叔叔,您别怪她,刚才在车上是我不对,与然然没关系。”
好嘛,这还来个帮腔的。
程父发现自己是孤军奋战,气势难免弱了一节,但嘴上还是没有松口:“你也知道是你不对,大白天的,你俩、你俩在车里……”
说到关键之处,程父指着一脸淡定的两个人,气得都结巴了。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骨子里极爱脸面,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他实在有点不能接受年轻人当街接吻这种事,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顾砚书理解他的想法,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叔叔,能给我一点时间,单独与您聊聊吗?如果聊完您还是不能消气,回头再打我一顿也是可以的,我绝不还手。”
他态度如此坦诚,程父反倒不好意思再骂了,沉默片刻,冷着脸起身:“行,那你跟我进房间去。”
见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程母似乎有些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半路却被程安然拦住了。
“妈,让他们聊聊,我们坐着吃水果去。”
程母被拽着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房门关上,没好气地拍了下程安然,皱眉道:“你这孩子,心还真大,你就不怕你爸真动手啊?”
程父虽然有点传统守旧,但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脾气很好,结婚几十年了,程母极少见他发火。
可一旦涉及家人和孩子,他就容易脑热冲动。
然然今年都二十七了,眼看着快奔三,好不容易盼来个女婿,还是个处处挑不出毛病的。
程母心想,要是老头子真敢动手,一棍子把人给打跑了,就别怪她不顾夫妻情分,到时候撸起袖子跟他干一仗。
“妈,你别担心,爸有分寸的。”比起程母忧心忡忡,程安然倒是尤为淡定,还有心情边吃水果边看电视。
其实她更相信顾砚书能够说服程父。
当年连令全校学生闻风丧胆的大魔王都被他搞定了,这才多大点事,自然不在话下,何况程父也不是真气他们大白天在车上接吻,只是不确定顾砚书的诚意而已。
而事实也正如程安然所想。
不知道顾砚书跟程父在房间里谈了什么,总之等两人出来时,脸色都挺正常,甚至还欣慰地拍拍顾砚书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把程母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程父见老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免哽了一下:“看啥看,我又不是非要做那恶人,俩孩子愿意好好相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程母甩了他一记眼刀子,男人到老嘴都是硬的。
考虑到晚上还有事,程母没有留顾砚书吃晚饭,只是临走前,让程安然出门送送。
这回程父没再说话,坐在沙发上装作听不见。
直到进了电梯,程安然才憋不住心里的疑惑,问他刚才跟程父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爸人挺老实的,就是担心我花言巧语哄骗他唯一的女儿,我当着他的面做了保证,他就松口同意了。”
顾砚书把她小小的手放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把玩,抬头看了眼监控,只能遗憾打消了某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程安然没发现他心里的小九九,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么简单?不止吧。”
程父老实巴交的不错,但想糊弄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顾砚书垂眸看她:“就这么简单,还能有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让你爸打我一顿出出气?”
程安然想到刚才车上发生的一幕,面颊微热,小声嘀咕道:“打你一顿也是应该。”
“说的也是。”
顾砚书眉梢一扬,骚话张口就来,“谁让我轻薄了老丈人唯一的女儿呢,是该打。”
“……”程安然被他噎了下,“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她根本说不过他。
顾砚书忍不住一笑,心情很好地捏了捏掌心里的手。
把人送到车上,程安然刚要转身回去,驾驶座车窗忽然降了下来。
“程安然,过来一下。”
程安然脚步一顿,以为他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走近问:“怎么了,东西忘了?我帮你上去——”
话没说完,顾砚书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微微用力。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了下来。
“欠了这么多年债,总得让我提前收点利息。”
秋光明媚,他声音里含着暖暖的笑意。
第60章 第60章暖春60
与此同时,趁孩子们不在,程母也在问程父刚才的事。
当着妻子的面,程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同我保证,以后不会让然然跟着他到处跑,留在咱们身边,还有……”
程父顿住,欲言又止。
程母是个急性子,见程父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急得直皱眉:“还有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吞吞吐吐的要急死谁。”
“别催别催,这不是在想咋说呢嘛。”
程父摆摆手,组织了一下语言,不自觉压低声音,“我听小书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什么股份留给然然?我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大老粗,这些高级词也弄不明白,反正每年都有分红,少说得有——”
程父比了个手势,神神秘秘道,“这个数,后面还得跟七八个零。”
程母掰着手指数了数,险些惊掉了下巴。
妈呀,那不得大几千万?!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程母不懂公司股份制,却知道分红是什么意思。
从前隔壁村做旅游开发,回回过年前都得给村民们发分红,那一沓沓钱堆得跟小山似的,看得人眼热不已。
可惊讶归惊讶,程母也就心头火热了那么一会儿,很快便冷静下来:“咱们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你可不许打歪主意,这钱咱们不能要。”
“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程父一脸高深,“再说了,我看重的又不是钱不钱的。”
鬼门关走过一遭,程父早就想开了。
钱这东西,多了没用,老了眼一闭也带不走。真要让他一夜暴富了,说不定还得操心这么多钱往哪藏,夜里也睡不踏实,倒不如够花就行。
“我自己就是男人,男人什么德性,我总比你们女人了解。不说钱多钱少的问题,如果连给老婆孩子花钱都不愿意,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书这个态度,至少说明他考虑过以后的事,而不是只顾眼前谈谈恋爱。”
程母瞥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对了,这事你记得给我烂在肚子里,别往外传,尤其是老家那头。大哥大嫂什么德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别两年太平日子一过,就忘了当年你躺病床上时他们那副嘴脸。”
程母坐正身子,面容严肃道,“老程,我可跟你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因为你嘴上没把门,把然然好好的姻缘给搅和了,我铁定跟你没完!”
程父被一阵耳提面命,哪敢说一个不字,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把嘴闭严实,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一边是心怀鬼胎的亲戚,一边是自己亲闺女,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程母听他再三保证,这才放他一马-
目送着黑色轿车远去,程安然在门洞前站了会儿,等脸上发烫的温度降下来,才慢吞吞往回走。
程父程母早已换了话题,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闲聊。
见她进门,程母丢掉手里的瓜子壳,问:“然然,要不,你过两天也去顾家看看?上回两家见面时,董主任还跟妈问起你呢。”
程安然站在门口换鞋,闻言并未犹豫太久,点头答应道:“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其实不用程母提醒,她也有这个打算。
何况这次她能顺
利拿下项目,多亏了顾叔叔,于公于私都得去走一趟。
下午没要紧事,程安然待在房间继续整理项目资料。
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传来一声振动。
大概猜到是谁发来的消息,程安然停下手头的工作,点开一看,果然见置顶的聊天框里多了一个红色小圈圈。
「顾砚书:到家了。」
程安然扬了扬唇角,回了个“嗯”字过去。
两人的聊天界面十分干净,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只有两句简短的对话。
——生日快乐。
——谢谢。
每年都是如此。
两人如同商量好的一般,一人卡着零点发来祝福,一人准时回复谢谢,再无多余的言语-
傍晚时分,夕阳将落,两人抵达酒店。
泊车员小跑过来开门。
程安然率先下车,去门前等他。
顾砚书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员,正要抬脚上台阶,对面一同抵达的白色奥迪车门忽然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看到徐恪那张脸的一瞬间,顾砚书不禁眉头一皱。
趁着人还没过来,他三两步跨上台阶,不动声色占据了程安然身侧的位置。
程安然若有所觉,余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她发现好像每次见到班长,他都没有好脸色,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
徐恪很快走到两人面前。
离得近了,程安然才注意到,对方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看。
虽然还是一贯的温和之色,眼神里却透着股藏不住的冷漠。
顾砚书与他四目相对,隔空碰撞出一道没有硝烟的火光。
“这么巧啊。”顾砚书笑了下,忽然一反常态,率先开口。
“你们……”徐恪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一起来的?”
顾砚书神色平静,语气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不然下车做什么。”
“……”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徐恪眼神微沉,然而不等他再次开口,顾砚书耐心已经用尽,先发制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一步,你自便。”
他撂下这么一句,也不管旁人作何想法,牵过程安然的手,直接拉着人往里走,徒留脸色难看的徐恪站在原地。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程安然踩着高跟鞋,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脚,干脆站着不动了。
“要不你回去跟班长打一架吧。”
顾砚书脚步倏地顿住,回过头来。
一张冷玉般白皙的俊脸此刻面无表情,薄唇几乎抿成了直线,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不快。
程安然也不怕他的冷脸,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顾砚书屈起手指按了按眉心,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往回走两步,缓下语气跟她道歉:“抱歉,不会再有下次了。”
程安然沉默片刻,决定原谅他一回,想了想问:“班长得罪你了?”
顾砚书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置可否。
程安然盯着他看了会儿:“跟我有关系?”
“没有。”顾砚书不假思索地否认,“一点私事而已。”
他越是回答得毫不犹豫,程安然越是笃定心中的猜测,但他明显不想细说,她再问下去,估计也是原地兜圈子,问不出什么结果。
程安然最后还是打住了追问的念头,改口道:“走吧,酒会要开始了。”
顾砚书看出她的让步,在某些事情上,她似乎总是很善解人意。
他眼中漫上笑意,淡声道:“等时机合适了,我再告诉你。”
他现在还不想破坏对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毕竟是多年的同学,那人曾经也的确帮过她不少,有些事情已经太过久远,他怕她听了,一时没法接受。
……
两人白天刚在开学典礼上刷过脸,转眼又一起走进宴会厅,立刻引来不少关注。
明眼人几乎能看出他们关系不菲,忙着应酬寒暄的同时,还不忘朝门口投去似有若无的打量。
校长眼尖地瞧见顾砚书,第一个乐呵呵迎了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心中感慨万分。
当年他们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一转眼都九年过去了,如今两人事业有成,他也有了白头发,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他试探性问道:“在一起了?”
顾砚书朝程安然看一眼,见她也在望着自己,不由一笑,淡淡嗯了声。
“好小子!”校长拍拍他的肩膀,偷偷瞟了眼程安然,倾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就说当年没抓错人,你小子还跟我嘴硬。打从你一进门,那点心思就全写脸上了,这回总算承认了吧。”
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程安然:“……”
……
进入社会,脱离了学生的身份,成年人的社交场合往往只讲究两个标准,一是职业地位,二是家庭背景。
不巧,这两样顾砚书都占了。
眼见校长走后,过来搭话的人越来越多,还总是爱打官腔,半天进不了正题,程安然听得有些不耐烦,跟顾砚书打了声招呼,悄悄躲开人群,开拓自己的社交圈去了。
毕竟打着校友会的名头,这场宴会持续时间也不能太长,大概只有两个多小时,属于正宴前的非正式酒会。
不过对于在场很多人来说,两个小时也够了,反正就是寒暄两句,递个名片的事,并不会深谈。
程安然从前并不喜欢与人交际,但她的工作性质迫使她需要不断扩大社交圈,去寻找潜在客户,是以慢慢也就习惯了。
一圈溜达完,包里的名片递出去不少,目标任务算是基本完成。
另一边。
顾砚书总算应酬完最后一个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四下晙巡一圈,终于在休息区的某个角落找到程安然。
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程安然把手中的甜品盘往桌上一放,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帮我看下包和盘子,别让侍应生收走了。”
顾砚书看着没啃几口的小蛋糕,点了下头:“知道了,去吧。”
不远处,徐恪看着程安然离开,这才抬脚走过来。
“有空么,我们聊聊?”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觥筹交错。
侍应生端着托盘在宾客中来回穿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忙着与人推杯换盏。
顾砚书靠坐在皮质沙发里,掀了掀眼皮,看着面前阴魂不散的男人,眸光渐深。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光芒,他侧脸笼罩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许久之后,才轻笑一声,语调淡得不带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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