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一天下来,两人是那样的开心融洽,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在一起的时候,窦炤几乎忘记,他跟观沅之间还有几个巨大的鸿沟没能跨越。
观沅这一句“想留在这里”,立刻将他拉回现实。
他沉下脸:“为什么?”
观沅看着窦炤,总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她认真道:“二爷,观沅心中一直很感激二爷,若不是你每**着我练习茶艺,我这个茶馆也开不起来,更无法帮助那些孩子们。可以说,观沅的一切都是二爷给的,也很高兴二爷还惦记着我想带我回去,可是二爷,我今年已经十九岁,就算现在跟你回去,明年也是要放出去的,二爷为什么一定要我跑这一趟呢?还是说,二爷还在生我的气,想抓我回去受罚吗?”
她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二爷对她的态度实在奇怪,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维护,今天还为了帮她散出那么多钱财,想必他也不会在意她那一点点赎身的银子,那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她回去呢?
她于是继续道:“而且二爷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有耐以生存的手艺,有很好的姐姐,有需要我帮助的人,还有五……,特别是村里的那些孩子,我若跟二爷走了,他们会受苦的。”
她想说还有五七,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窦炤不明白:“你是放心不下他们?可我们不是已经给了他们熬过几年的金子,说好了你跟我回去,再也不去那里了吗?”
观沅摇着头:“没有用的,金子虽然能保他们一时不饿肚子,但保不住他们会被看不到希望的母亲们磋磨。我之所以给她们寻找谋生的活计,每月过去探望,就是不想她们失去希望,最后连累无辜的孩子。”
观沅眸中开始泛出泪花:“二爷知道的,我一向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刚开茶馆的时候一点也不用心,只想着混饱肚子就好,直到我遇见浑身长烂疮病得快死掉的果儿。她那年才五岁,因为没吃的,被她娘亲赶出来讨饭,若不是被我碰见,她早就死了。我送她回去,这才发现他们村子全是这样的小孩,我能救得了一个两个三四个,哪里能救得了十几二十个呢?那之后我才开始努力开好茶馆,用我仅有的这一点能力叫他们不至于饿肚子,也让那些母亲们有了希望之后对孩子们好一些。”
“可这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孩子,你管得过来吗?”窦炤放大了声音,“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她们只要撑过这三四年,她们的男人就会回来,一样能过上好日子,你难道要管她们一辈子吗?”
观沅忍着眼泪:“我不知道,二爷,男人们大多是一去不回的,她们只会越来越绝望。我当然也管不了她们一辈子,但只要孩子们再长大一点,有了谋生能力之后,我便能放心了呀!”
“这关你什么事?”窦炤真的不理解,“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看穆明微管他们吗?甚至连他们县令老爷都不管,你为什么要管?”
观沅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我不忍心,我看到他们就……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罪。”
窦炤心中一痛,上前想拉她的手,这次却被观沅避开。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二爷,还有,我,我跟五七已经定亲,再过几个月就要嫁给他,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
“定亲”两个字从观沅嘴里吐出来,窦炤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眯了眼睛,声音低沉而危险:“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观沅见他这样的反应,心中也是一紧,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的,二爷,我,我很快就要成为五七的娘子,我……”
“住嘴!”
窦炤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观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大反应,她已经十九岁,早就可以嫁人了呀,难道是因为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吗?
心脏因为紧张和害怕猛烈地跳着,她只得鼓起勇气道:“二爷,我,我们之前离得太远,没能征求你的同意,如今二爷既然来了,要不,要不二爷给我们当主婚人好吗?也算是主子给我的祝福。”
窦炤的怒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观沅的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祝福?你敢让我给你们祝福?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是我的人,你要跟谁成亲?”
观沅懵了,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道:“二爷,你弄疼我了……好疼!”
窦炤却不管不顾,手上用力,将她拉近自己,手捏上她的后颈,声音低狠而充满威胁:“你以为一句失忆就能将过去的一切抵消吗?休想!定亲又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你必须跟我回去,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毫无预兆地,他猛地低头,狠狠吻在那朝思暮想的软润上。
这个吻粗暴而狂热,没有丝毫的温柔与怜悯,几乎要将观沅揉碎。
观沅眼中充满惊恐与震怒,她奋力挣扎,双手无助地推着他的胸膛,但窦炤力气大得惊人,她根本推不动。
窦炤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仿佛要将观沅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观沅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跳如同擂鼓般剧烈,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流失。
“二爷,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放开我!”观沅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两人的衣襟上,却未能触动男人分毫。
他的吻愈发激烈,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倾泻在这个吻中。
观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她猛然用力将他推开,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够了!”
因愤怒和激动而涨红的脸上立刻出现五个手指印。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窦炤不可置信地看向观沅,眼
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危险和锋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观沅吓得后退两步,捂着嘴巴,恐惧得连哭都忘了:“二爷,你,我……对不起,我……”
“小九!”
这时,一个清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观沅回头,看到五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他穿一身黑衣,衣袂随风轻轻摆动,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一股压抑的英气。
这一刻,观沅仿佛找到避风的港湾,她猛地转身,扑进五七怀里,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五七,五七你终于回来了!”
五七身体一怔,一颗心瞬间滚烫起来。
这是第一次,观沅主动来抱他。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拍在观沅的背上,温柔而坚定:“没事了,小九,我在这里。对不起,刚刚没能及时阻止他,我担心……担心你愿意跟他回去。”
观沅摇着头:“我没有,我不知道二爷他怎么了,五七,我好害怕!”
“别怕!”
五七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然后抬眸看向窦炤,“只要你不愿意,任何人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窦炤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不敢相信,做梦也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眼睁睁看着观沅扑进别人怀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脸色惨白,像鬼一样,双眼空洞地盯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着,挣扎着,却找不到出口。
“阿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几乎是用祈求着问出这句话。
观沅在五七的怀中微微侧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窦炤,眼神中满是迷茫与难过。
她轻轻摇头,声音哽咽:“二爷,我……我当然记得你,侍奉十年,观沅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二爷。可我不知道二爷说的那些,也根本不相信二爷说的那些,请二爷不要捉弄我们了好吗?饶了我这一次吧,观沅如今只想跟着五七,在这里安安静静过日子。”
窦炤已经如同灰烬一般,死气,飘忽。
他盯着观沅,看了许久,许久……然后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他看着他们,笑得弯下腰。
什么叫痛彻心扉?
他今日总算领教。
比之今天这一幕,他宁愿——她死了!
观沅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熟悉的头疼让她开始冒冷汗。
五七也察觉到窦炤的不对劲,松开观沅,拉着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一把雪亮的匕首落在他手上,他沉下脸:“窦炤,过去的事最好让它过去,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观沅记起你对她做的那些事,不如各自放自己一条生路,一别两宽,从此相忘江湖。”
五七的话语中带着决绝,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在警告着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窦炤的笑声渐渐停歇,他直起身子,那双曾经充满温情的眼眸此刻变得冷酷而戏谑。
“各自放一条生路?呵!”
他微微勾唇,“一个逃奴,一个朝廷重犯,我凭什么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说着,眸光一闪,手动了动,周围便迅速窜出几个黑衣蒙面人来。
是太子的暗卫。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观沅跟五七,每一个字都像是利箭射向他们:“抓住她,杀了他!”
暗卫立刻将两人包围起来。
观沅已经虚弱得像纸片一般,她走到五七前面,伸开手将他拦住,颤抖着向窦炤:“二爷,你不能杀他!”
窦炤冷笑着:“我偏要,你待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
观沅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忽然觉得眼前一幕好熟悉。
那枯木纷纷的庭院,穿着螺青绣云纹窄袖圆领袍的身影,四周的暗卫,受伤的五七。
还有她无力乞求的声音——
“二爷,我们只抓住他好不好,别让他死了,抓起来好好问一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
五七上前拉住观沅:“傻子,别求他。放心好了,就凭这几个人想杀我?还太嫩了些。你先退后,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是了是了,还有这句话,他是不是也说过?
啊……为什么?
观沅只觉得心口一甜,一大口血猛地喷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溅在五七的手背上。
五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瞪大了眼睛,将落叶般坠下的观沅搂住:“你怎么了,小九,小九!”
观沅迷蒙地看着他,发出晕倒前最后一点声音:“求你,别让我跟他,回去……”
第72章
窦炤看着观沅喷出来的血,所有的愤怒瞬间化作尖刺,回刺入自己心脏,只觉得心口又痛又麻,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小九!”五七大吼一声,惊慌失措将她紧紧抱住。
南风馆里面的人听到声音都跑了出来,穆明微,长宁,还有提前进去安置果儿的观海。
穆明微看见观沅吐血,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快,五七,快送去郎中那儿,他说过,若是晕倒之后短时间内再受刺激吐血,是有生命危险的,要赶紧给她扎针。”
窦炤的大脑在一阵长长的失焦后,被“生命危险”四个字刺激了回来,他冲到观沅身边,想要去抱她:“阿沅,阿沅对不起,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五七重重一拳直击在他面门上,他反应不及被掀翻在地。
五七怒气难消,将观沅交给穆明微,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又是狠狠一拳。
旁边的暗卫跟观海反应过来要上前帮忙,被窦炤抬手阻止:“别动,让他打!”
五七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敢吗?”
说完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结结实实打在窦炤脸上。
窦炤很快便鼻青脸肿,嘴唇破裂出血。但他硬撑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紧咬牙关,任由五七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够了!”穆明微突然大喝一声,她抱着观沅,目光凄楚地看向五七,“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先救观沅要紧!”
长宁也急得提醒:“看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说喜欢这丫头,可她如今命在旦夕,你们光顾着自己打架出气,把她放在一边不管不顾,这叫喜欢吗?我真是要为观沅姑娘一大哭,碰见你们两个疯子绝对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五七挥出去的拳头在空中顿了一顿,最终缓缓放下。
他将窦炤用力一推,恶狠狠道:“今日暂且放过你,若小九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然后回去抱起观沅匆匆向医馆奔去。
窦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上满是鲜血和淤青,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立刻跟去,确保观沅无事。
可惜,才走出两步,因为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心中的刺痛却愈发清晰。
长宁这才过去将他扶着坐起来,看着他一张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脸,忍不住叹气:“你看看你,这又何必呢?”
窦炤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顶着一张可怖的脸笑起来:“你知道吗,长宁,她跟五七定亲了,她说她要嫁给五七,哈哈哈!你有听过如此可笑的事情吗?我的女人,我窦炤的女人,有过肌肤之亲的
女人,说要嫁给别人。她是我的啊,他五七算什么东西?”
长宁见他这个样子,斟酌语气道:“是这样的啊,我在里面的时候也听穆姑娘说了这件事,当时虽然有点惊讶,但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听说她们来这里一路都是五七照顾,连这个茶馆最开始都是五七帮忙出资,三年来将观沅照顾得无微不至。别说观沅根本不记得跟你有过一段,即便记得,以你对她做的那些事,她肯定也是闭着眼睛选五七啊。”
窦炤喃喃的:“她明明记得我,记得跟我的十年,怎么偏偏忘记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呢?她骗我的吧?长宁,你告诉我,她是故意骗我的对不对?”
说到这个,长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你是不是传信回上京问了这件事?这是张太医给的回信,我还没看呢,说不定有答案。”
窦炤一愣,赶紧将信从他手里抽过去,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
“忆者,乃心之痕迹,缘情而发,因事而存。
窦少师所询之病症,虽与离魂之症有相似之处,然亦有其独特之点。
老朽姑且名之为‘创伤所致之暂歇性离魂症’。
此病由心志受极重之惊怖或哀伤所致,观沅姑娘之症状,昔日所历之艰难困苦,心魂受创,故将往昔一段重要之情缘,深藏心底。
忘却之记忆,多不再复现,然于午夜梦回,或受外界刺激之时,偶有忆起,但转瞬即逝,旋即复归失魂之态。此亦天地造化之奇,人心幽微之秘也。
虽此病目前看似于健康无损,然时日一长,所忘之事愈多,终至全然忘却,此刻所为,下一秒即忘,失去生存之能。更甚者,若当下长期受刺激,频繁忆而又忘,亦会伤及心脉,频吐鲜血而衰亡,故不可不察。
可惜,此症非药物所能速愈,须寻其受创之根源,解其执着之痛楚,兼以温情抚慰,或可渐渐恢复。
据少师所述,观沅姑娘之症结,或非成年之后所起,而在幼年之时。
成年后再次缺失,盖因曾有缺失之经历,故一并隐匿。
老朽建议,若欲治愈观沅姑娘,可携其归乡一探,明其过往之痛,使其勇于面对并接纳,如此或可同时忆起成年后之痛楚。
届时,少师再设法弥补挽回。
然切记,勿过于强求,宜以宽广之心,容其选择,方可有望痊愈。
慎之慎之!”
长宁跟着一起看完,率先皱了眉:“这都说的什么啊,这老东西如今更能装神弄鬼了,还能有这样复杂的离魂症?”
站在后面的观海也偷偷摸摸看完,插嘴道:“可是看这段日子观沅的表现,跟张太医说的一模一样啊!穆姑娘说过,她有时候想起来一点,会很痛苦,受了刺激会晕过去,多次受刺激还会吐血,这不已经被二爷刺激得吐血了么?”
长宁回头偷偷朝他眨眼睛:“胡说,也不能全怪你家二爷啊,他又不知道观沅受了刺激会变这么严重。”
窦炤手里的信纸被风吹落在地面,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木木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是的,是我的错,都怪我。穆明微说过她不能受刺激,我却因为一时的愤怒和无法接受,重创了她,这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
长宁想了想,咬咬牙道:“你要能这么想的话,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
他干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捡了颗石子在手里玩着:“根据这些天你见到观沅姑娘之后的表现,我只能用四个字评价——‘神经错乱’。你想想看吧,明明这三年来想人家想得发疯,见了面不说好好哄着,非要摆个臭脸等人家来哄你。好吧,后来知道人家失忆了,也不想着去好好安慰,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她。我知道你是因为接受不了,你的骄傲也不允许,可是你看看,人家太医都说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你难道真宁愿她死了,也不肯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吗?”
“再说了,我还是太子呢,也没你这么别扭。今日我就知道穆姑娘放信鸽只是通知五七,而不是给祁王告密,我当场就给她道歉,说我误会了她,她也原谅了我。你看看,一个误会不就这么轻易解除了吗?哪里要跟你一般,弄得这么纷繁复杂,叫人完全看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说真的,若不是我知道你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当真要以为你其实是恨她,而不是爱她!”
这话说得观海在后面连连点头,可惜不能鼓掌,不然他能把手掌拍红。
窦炤仍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仿佛没有听见长宁的话,那满脸是血,失魂落魄的模样,是这辈子从没有过的狼狈。
长宁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一点点安慰,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想,叹气道:“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解决,反正穆姑娘没有告密,那咱们也还能继续待下去。张太医虽然说得玄乎,却也给出了方向,你看看打算怎么办吧!反正我不支持你将她强行带回,毕竟是你喜欢的人,别为了那一点可怜的面子强撑着,以后后悔也来不及。”
他说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一句:“是时候放下你的骄傲,去真正面对她了。”
窦炤苦笑两声,这才收回目光,伸手捡起地上的信纸,放入怀中:“我去看她!”
长宁使劲摇头:“你现在去只会添乱,五七也不会让你靠近,还是让观海先去守着吧,有情况随时来报。”
观海赶紧答应跑了。
窦炤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有酒吗?”
长宁很开心,他很清楚窦炤肯这么说的话,一定是真正想明白了。
他跳着站起来,双手叉腰:“有!必须有!今晚继续陪你痛醉一回!”
……
第二天中午,观海回来,看到长宁在院子里,便告诉他观沅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有点虚弱,需要喝药调理一段时间。
长宁听了很高兴,跑去窦炤房里打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使劲将他被子一掀:“快起来,咱们该去道歉了。”
可床上的窦炤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紧闭着,呼吸粗重,脸色通红。
观海觉得不对劲,上前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脸色一变:“不好,二爷在发烧。”
长宁不敢信,也伸手去摸:“发烧?不能吧?不就是昨天被打了一顿嘛,他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可一摸之下,果然滚烫。
长宁也愣了,这两年他们在路上遇到过各种危险状况,偶尔也会受伤,可发烧这种事,难道不是小孩子才会有吗?
“怎么办?”他看着观海。
观海耸耸肩:“我去请郎中。”
郎中来了细细诊断一番,然后轻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道:“这位公子乃是心中郁痛难舒,加之昨日外伤所致,内外交加,这才引发高热。”
长宁心中一紧,连忙问:“那可如何是好?郎中快想想办法!”
郎中便写了一个方子,交给观海去抓药,然后对长宁道:“这个方子能帮他退热并调理外伤,三日后方能痊愈。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夫看他也不是一日两日如此,怕是这郁结在心已经有两三年,恰好昨日一并爆发了而已。外伤虽可用药石调理,但心中之结不解,往后还会持续伤身。”
“这心病要如何医治呢?”长宁追问。
郎中笑道:“自然是化解心结,得偿所愿啊,年轻人!”
送走郎中,长宁坐在窦炤榻边唉声叹气:“老师啊老师,你也有今天,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时,窦炤突然抓住他的手,闭着眼睛说起梦话来:“阿沅,阿沅你别走,你要去哪里?别走……”
长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使劲抽回自己的手:“你有毛病啊?”
可窦炤痛苦地:“我要杀了他,他怎么敢……”
长宁一边觉得浑身发麻,一边又于心不忍,想来想去,只得一咬牙,伸手让他抓着:“行了行了,我堂堂太子三尺男儿,一点儿威武的好名声迟早要被你给毁了!”
所以,当观海抓了药回来,看到的就是窦炤死死抓着长宁的手,不像是生病,倒像是跟他有仇。
长宁痛得嗷嗷叫,忍不住拿牙齿去咬,都没能挣脱开来。
观海:“……”
嗯,大概回来得不是时候!
……
窦炤喝了三天药终于痊愈,实际上第二天就已经退烧恢复了神志,他其实是躺在床上,忍受了长宁整整两天的嘲笑。
第四天,长宁一大早起来便
跑了,深怕被他抓住报复。
观海没法跑,本来还等着被他一顿训的,没想到窦炤病了一场,脾气似乎也收敛一些,起来什么都没说,只叫他帮忙收拾好,便一起去南风馆。
窦炤已经知道观沅痊愈了,这次去不止要好好跟她把话说清楚,还想将张太医的建议告诉她,带她一起将失忆症治好。
南风馆因为观沅生病的缘故,这几天都没开门做生意。
窦炤刚进门,便被五七拦住。
第73章
五七拦住窦炤,冷道:“你又想干什么?”
观海手一抖,一柄长剑已经横在两人中间。
窦炤眯了眯眼睛:“我上次让你打了一回,是出于对观沅的愧疚,不是因为怕你。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资格与我这样说话。”
五七冷笑:“我一个无名小卒自然比不上名冠上京的窦少师大人,不过大人别忘了,这里是岭南,祁王的地盘。大人若真要来强的,我也不怕告个密,如此我这小卒说不定能顺便升个官发个财,至于追捕你们的天罗地网,大人要怎么用你的傲慢去解决,我这小卒可就管不了了。”
窦炤呵笑:“告密?那你也得有命告密才行!”
五七浑身紧绷,拿出匕首开始戒备:“你想在这里动手?”
窦炤满脸讽刺:“难道还要挑地方?”
正是剑跋扈张的时候,观沅从里面出来,一脸惊惶:“五七,二爷,你们在干什么?”
观海一见她,赶紧收了长剑。
五七收起匕首,转身快步走过去扶住她:“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躺床上多休养几天吗?”
观沅摇摇头:“我已经好多了,听见二爷的声音,想出来看看。”
窦炤远远看着观沅,她似乎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原本圆润饱满的小脸只剩下巴掌大,脸色也是苍白而孱弱,再不复从前的红润健康。
他心中对五七的怒意又增加了许多,说什么对她好,却将她养成现在这样。
当然,他也有责任,但只要观沅愿意跟他回去,他有信心将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咽下心底的艰涩,他微微笑着走过去:“阿沅别担心,我们只是闲谈几句,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以后不会轻易动他。”
五七好笑:“说得好像你能动得了我似的。”
观沅原本忧虑暗沉的眸子立刻清亮了许多:“真的吗,二爷,那,那太好了。”
她知道,二爷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晃眼看见他脸上的青紫还没完全消下去,赶紧道:“二爷,我这里有很好的消肿祛瘀药膏,我这就给你找来,你,你们先坐坐好吗?”
窦炤点点头,温和地:“好,正好我与五七还有些话要聊。”
观沅去拿药,五七跟窦炤找了张桌子坐下。
五七双手抱胸,眼神中带着警惕与敌意,冷冷道:“有什么话快说,若是想将观沅带走,还请免开尊口。”
窦炤并未急于回应,而是从容地将张太医的回信轻轻放在桌子上,缓缓推给他:“看完再说。”
五七狐疑地瞟他一眼,犹豫片刻后,终于伸手拿起那封信,认真地阅读起来……
他认识的字不多,但这封信勉强能理解,看起来,是说观沅的失忆症若不彻底治好,她忘记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直至什么都不记得,变成一个无法自理的傻子。
这边的郎中虽然也提过,说观沅的病可能会越来越严重,而且不能受刺激,但从未说过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五七不禁皱了皱眉,目光锐利地盯着窦炤:“你不会是故意夸大其词,好骗我放她跟你回去吧?”
窦炤冷笑了笑:“我若想带她回去,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你还轮不到我用那么高级的手段。”
五七怒道:“你说什么?”
窦炤轻蔑地:“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当然了,今日来此也不是要与你吵架,是来通知你,我要带她回她的家乡,治病!”
五七愣了愣,眼中闪过一抹疑虑:“你会好心带她去治病?不怕她想起从前的事,反而更加恨你吗?”
窦炤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她恨我我已经知道,不过若被她知道,某些人骗她,说在逃出来之前你们已经承诺要在一起。你说,她会不会再多恨一个人呢?”
五七怔了怔,随即不屑道:“你以为我会怕吗?上次她吐血时明显想起了从前的事。但你回想一下,她当时说的是什么?呵,少在那里自欺欺人,她现在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你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窦炤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自欺欺人的是你,她早就是我的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五七冷笑:“那又如何,过去的事我们谁都不会介意,她恨的人,是你!”
窦炤呵呵嘲笑:“她再恨我,也只能属于我,别忘了,她的身契还在我手里,你不会妄想从我窦炤手里抢人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四目相对,皆是火花四溅,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对方给撕碎。
五七紧握双拳,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窦炤,你别太过分!观沅现在需要的是安宁,不是我们之间的争斗,她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
窦炤面不改色:“我自然知道她需要什么,但我更清楚,只有我能带她恢复记忆,而不是像你这样,把她藏在这蛮荒之地,让她一天天失去自我。”
“说得好听!”五七不信,“你若真能对她如此上心,当初又为什么伤害她?现在假惺惺来装好人,你以为我会信?”
窦炤已经失去耐心:“我承认,我过去有错,所以才要带她恢复记忆作为补偿,你信或不信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我很好奇,你如此费力阻拦,是怕她想起什么,于你不利吗?”
五七冷笑:“我不信你,自然不会让你带她走,你尽可以试试!至于恢复她的记忆,我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窦大人你插手!”
窦炤眼睛再次眯了起来,寒光闪动:“五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五七正要答话,看见观沅拿着药膏回来,立刻闭嘴。
窦炤也强行扯了一点笑意在脸上,那画面看起来相当诡异。
观沅没觉察到二人的异常,笑道:“二爷,药找来了,我再去给你们沏两杯茶吧?”
“不用,你来坐下。”五七先开口,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观沅看着窦炤。
窦炤浅笑了笑,“我不渴,坐吧!”
观沅这才点点头,走到五七身边坐下,然后将药膏递给窦炤:“这药每日睡前擦一回,很快就好了。”
窦炤伸手接过,略微粗糙的手指触到观沅冰凉的手指上。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脑海中猝然闪过那日被他强吻的画面,顿时脸上一烧,被烫了一般缩回手来。
五七清了清嗓子,率先道:“小九,等我忙完手上这个任务,陪你一起回一趟你的家乡好不好?”
观沅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陪我回家乡?”
窦炤便将那封信推给她:“你也看看。”
观沅疑惑地接过信,仔细阅读起来。
随着信中的字句逐渐映入眼帘,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也不自觉紧锁起来。
“怎么,会这样……”观沅低声喃喃,目光在信纸和窦炤、五七之间来回游移,“我真的会忘记一切,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吗?”
窦炤微笑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中满是温柔:“不会的,阿沅。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能带你回家乡,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
五七冷眼看着他:“我说了,观沅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有我陪她就好,不劳窦少师操心。”
窦炤只是笑了笑,仍然看着观沅:“这个病拖得越久越难治,等五七忙完又要耽搁许久,正好我要去一趟梅县附近,可以顺便带你回去。你不是关心果儿她们村的儿童没父亲吗?我查到被抓的人可能都在那边,你跟着我一起,说不定还能见到果儿她爹。”
观沅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只是,二爷怎么知道我的家乡在梅县?”
窦炤笑意更浓,状似无意地瞟了五七一眼:“只要我想,没有查不到的事。怎样,愿意跟我去吗?”
五七咬牙切齿:“窦炤,你卑鄙!”
窦炤面不改色:“这怎么能叫卑鄙呢?帮助受苦百姓解决问题,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这用词实为不妥!”
观沅赶紧站起来,尴尬笑道:“你们不要吵架,要不,要不我跟五七再商量商量,晚些回复二爷,好吗?”
窦炤微笑点头:“
好,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放心,这次只为给你治病,绝不会强迫你与我一同回上京。”
“你确定?”五七眯了眼睛。
窦炤冷笑:“总之,这是我的承诺,信不信由你。”
他说着站起来,看似微笑实则威胁地看着五七:“再提醒一句,这是治好观沅最合适的时机,相信五七你也清楚,谁是她生病的关键,谁陪她去效果更好?呵,你们慢慢商量!”
他说完深深看了观沅一眼,转身离开。
观沅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跟二爷好过一段?
可是,为什么又要逃呢?
晚上,观沅特意做了一桌好菜给五七送行,因为他明天一早就要回去。
五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执行任务,本来不能擅自离开的,可他实在不放心,便强行偷跑回来。
已经耽搁三四天,再不回去,他今年想按时拿到解药退出就不可能了。
祁王一直用一种慢性毒药控制他们,说好了这次任务完成,就赏他一颗永久解药,放他离开。
他今年必须要退出了,因为观沅已经十九岁,他要娶她,做梦都想娶她。
吃饭的时候,观沅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叫他这个多吃一点,那个也多吃一点。
可他一口也吃不下,只是看着清瘦的观沅,满心都是不舍。
他放下碗筷:“小九,你想跟着窦炤回故乡吗?”
他们一整天都在避谈这个话题,可他知道,逃避没有用,迟早都要面对的。
观沅夹菜的手停下,清亮的眸子看向五七,非常坚定:“你若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五七,无论我忘掉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我,愿意嫁给你。”
五七的眼眶瞬间湿润,他怔怔看着观沅。
这一刻,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感动。
他知道,这一去,哪怕观沅最终恢复记忆,知道了他的谎言,选择跟窦炤离开,他也无悔了。
因为,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他喉头滚动,脸上笑着,声音却有些哽咽:“小九……你跟他去吧,我愿意等你,等你找回所有的记忆,再真正选择跟我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也有些难过,她低了低头,将那一点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然后扯一点笑意在脸上,柔声道:“会的,五七,你那么好,放心吧!”
然后转移话题,问他这次任务危不危险,会不会受伤,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任务完成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来找她。
五七一边大口吃饭,一边点头答应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将观沅满头青丝沾染成一片银白。
她朝他静静地笑着。
五七有些恍惚。
他想,若是此刻便能白头,该多好!
第二天清晨,当观沅起来的时候,五七已经走了。
观沅只得苦笑,他总是这样,说只爱相见欢,不忍别离苦。
可是该道别的时候就要好好道别啊,不然怎么会有长亭送别这样的典故呢?而且没能好好说声再见,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正沮丧的时候,窦炤上门了。
他穿一身霜色广袖锦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云水纹,走动间衣袂翻飞,更显得他身姿挺拔,风度翩翩。
“准备好了吗,阿沅?”
第74章
窦炤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五七一早离开之前去找了他。
五七说愿意跟窦炤公平竞争,毕竟他也对观沅有所隐瞒,既然两人的行为都不算光明正大,那么一切都交给病愈之后的观沅来选择。
还威胁窦炤一定要照顾好观沅,不许耍花样,他抽空就会去梅县看看,若有一点不好,定不饶他。
窦炤只是淡淡瞟他一眼:“公平竞争我答应,但观沅不仅是我的丫鬟,也是我的女人,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五七也知道,一旦将观沅交出去,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可他如今受制于人没有自由身,又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欲,眼睁睁看着观沅沦落得无知无觉,只能忍痛割爱,暂且放她去。
他咬牙冷哼一声:“我自然管不到你窦少师,但你跟太子的行踪最好低调一些,若被其他人发觉,下次再见面,可就不是打你几拳这么简单了。”
看着五七迅速消失的身影,窦炤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辈子也没给人打过。
嘶……迟早还是要打回来。
本以为五七同意,肯定是因为观沅先同意,所以他一大早就吩咐长宁将行李打点好,然后来找观沅。
可是观沅看着他,很犹豫地摇了摇头:“二爷,我,我还没想好,我舍不得这茶馆,倘若我就这么走了,明微姐姐一个人要怎么办?”
其实也不只是担心茶馆,还有她跟窦炤的关系。
根据这几天的闹剧来看,她可能真的跟二爷有了点什么,倘若找回记忆,她要怎么面对他们?
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你还知道关心我啊?”穆明微轻柔的声音传来。
窦炤循声看过去,眸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
穆明微今日破天荒取下了面纱,那绝世的容颜自不必说。
然而那样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却有一个明显的刺字疤痕,那是曾经受过鲸刑的显著标志,是对一个女人来说,一辈子都不能磨灭的屈辱。
可以想象她曾受到过怎样的磨难。
在那疤痕上,穆明微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巧妙地利用胭脂将其勾勒成一朵含苞欲放的寒梅。
花瓣的边缘轻轻晕染开,与她的肤色融为一体,既遮掩了过往的痕迹,又不显得那么突兀。
窦炤微微皱了眉。
他从未想过,穆明微的面纱之下,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一直以为,她是仗着自己的美貌,才故意半遮半掩以保持自己的神秘感,让客人对她产生更多好奇,没想到是脸上真有不能示人的东西。
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该有多大的勇气,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过往的屈辱展示出来?
“明微姐姐,你怎么……”观沅当然见过她面纱下的字,只是惊讶于她怎么突然要露出来。
穆明微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满满都是对自我接纳的坦然:“怎么样,这样画一画是不是好看些?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想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
“好看,不对,是好美,明微姐姐,你真的太美了。”观沅由衷赞叹。
窦炤也终于长叹一声,对着穆明微郑重行礼:“对不起穆姑娘,窦某为往日对姑娘的冒犯表示歉意。姑娘确然如长宁所说,是一位有魄力有胸襟的奇女子,窦某深感敬佩!”
穆明微轻轻摆手:“窦
公子不必如此,我今日如此作为,也是想让小九知道,凡过往皆有痕迹,我们可掩盖一时,却不能掩盖一世,最好的办法是坦诚面对它,再平静地接纳它。”
她转而看向观沅,眸中闪烁着期许的光芒:“小九,此一去是为了治病,我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你,而不是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茶馆,如今阿枝已经有了你三分茶艺,再加上果儿一起帮忙,茶馆一定能正常开下去。你就安心把记忆找回来,再回来与我重新认识一番,好吗?”
观沅心下感动,不禁拉着她的手:“可是,明微姐姐,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而且我们都不在,你一个人,会不会闷?”
穆明微笑道:“那能有多久?最多两个月吧,难不成还会想我?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阿枝阿鹏还有果儿不都是人吗?若是觉得他们太小,还有莫大人呢。”
“莫大人?”观沅没明白。
穆明微冲她眨眨眼睛:“等你回来就知道了,我能摘下这面纱,也是因他不小心看到我脸上疤痕,对我好一番赞美和开解,我才鼓起勇气的。”
观沅眼睛亮了起来:“哦,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一阵子莫大人总往茶馆跑,而且我养病这几天,他那么殷勤地跑前跑后给你帮忙呢,原来……”
她一时瞟到窦炤在旁边,没敢继续往下说,便压低声音问:“那太子呢,他知道吗?”
穆明微笑道:“不必遮遮掩掩,殿下当然知道,我与他本就没什么。再说他如今已有妻室,难道还不让我嫁人吗?”
这话倒让窦炤尴尬了起来,忍不住假咳两声,转向一边。
穆明微便道:“窦公子也不必尴尬,说起这个,我倒有一句话想问公子。”
窦炤点头:“姑娘请问。”
穆明微看着他:“近日你与五七的争论我在一旁看得十分清楚,姑且不论你们过往如何,只说往后。往后五七对小九,自然是明媒正娶回家当正头娘子。那你呢?你如今在这里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争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继续做你的通房丫头被人陷害?还是抬个姨娘,继续伺候你与你的夫人,被你的夫人磋磨?”
这个问题如一记闷锤打在窦炤心上,他愣住。
观沅急了:“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我自然是要嫁给五七的。二爷他是我的主子,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通房或姨娘啊!”
穆明微没理她,继续向窦炤道:“其实我偷偷问过观海,他说你早就有了计划,在小九逃离之前已经在外面给她买了一处别院,只等修葺完毕就将她如金丝雀一般养进去,是这样吗?”
观沅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
二爷,他怎么会?
窦炤的神色在穆明微的质问下变得阴晴难辨,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法回答。
穆明微便冷笑了笑:“窦公子打的好算盘,要将我小九妹妹当外室养着,可你知不知道,她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给人做外室。如此,你又拿什么跟五七争?”
窦炤脸色更白了些,他从来不知道观沅不能接受当外室,如果这样的话,他给她的安排,岂不是毫无用处?
穆明微转而面向观沅,拉着她的手:“所以啊,我一点都不担心你恢复记忆以后不回来,他什么也给不了你。小九,你就放心地去治病,然后带着所有记忆回来。记得,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观沅眼中泛着泪花,心里面乱成一团。
她看一眼穆明微,又看一眼窦炤,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明微便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观沅:“傻孩子,大胆地去接受,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不要让它影响现在的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观沅只好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嗯!”
当下,观沅便在穆明微的帮助下收拾好行礼,坐上窦炤备好的马车。
长宁姗姗来迟,跟穆明微告别。
可他也实在没什么能说的,只是泪眼婆娑地,将他刚刚跑遍全县城搜买来的一对青玉双连荔枝盒送给她:“祝你跟莫大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穆明微接过玉盒,眸中也有微微的湿润:“谢谢殿下,殿下你,当真,很好……”
长宁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挥手:“去上京记得找我,请你们夫妻喝酒!”
车轮滚滚,两辆马车先后驶离,穆明微强忍的泪水才潸然而下。
终究是要与过去告别的,穆明微深深明白,于时光深处,离别是对过往的温柔接纳,对未来的深情邀约,亦让她在失去与获得间,学会拥抱遗憾,学会展望前路。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接受,并祝福!
……
这一路去梅县需要五天时间,观沅一个人坐一辆马车,一直都避免与窦炤单独说话。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也有点不能接受。
在她的记忆中,她跟二爷的关系就是非常纯粹的主子与奴婢,而且是关系比较淡薄的那种。
虽然伺候了二爷十年,可二爷这个人从不念什么旧情,该骂就骂,该罚就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会跟他产生什么感情纠葛呢?而且还要将她养在外面当外室?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她跟二爷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不敢想,更不敢问,只能暂且当只鸵鸟,等找回记忆再说。
观沅不跟他说话,窦炤也无话可说。
临行前穆明微的那些问话给了他巨大打击。
是啊,观沅虽然是个奴婢,但五七可以娶她当正头娘子,他能吗?
他当然想。
但凡观沅是个正经读书人家的女儿,甚至普通商户都行,他都能找到办法提升她的地位再将她娶回来。
可她是个奴婢,还是伺候了他十年的奴婢,是人人都知道的奴婢。他即便给她弄来一堆尊贵的身份,又怎么能瞒过祖母和父亲,让他们同意娶她?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要让他就此放弃吗?
不可能!
先将她的病治好再说吧,总能想到办法的,这世界上,就没有他窦炤解决不了的问题!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一路在长宁一个人的叽叽喳喳中抵达一处驿站。
观沅从长宁处知道,果儿的父亲他们,就在这附近的一座矿井里,观海已经提前将这里控制住,估计很快就能救人出来。
第75章
观沅他们到达驿站的时候,观海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见到观沅肯跟着一起来,很高兴,冲她笑笑打了个招呼,才向窦炤跟长宁汇报。
“二爷,殿下,附近两座矿山都已经拿下,目前所有人都集中关押在其中一个矿井里,还不敢带出来,怕打草惊蛇,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请指示。”
长宁先问:“你拿信物去惠城调来的人用得如何?”
观海道:“还不错,身手和能力都不比上京的侍卫差,只是经验缺乏一些,在这里用一用也并无妨碍。”
长宁便笑着对窦炤道:“没想到沈知淮那小子这三年来在这边还真做了点事,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不然咱们在这里出点什么事,还真是无人可用。”
窦炤没接他的话,直接问观海:“几个头目都控制住了,确保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去吗?”
观海道:“应当是没有,底下封闭,进出一趟都艰难,我们有人把守着,不可能有人递消息出来。”
窦炤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将那几个头目好好审一审,以免夜长梦多。”
他说着转身看向观沅,声音软下许多:“一路辛苦,你先在这里休息,会留人保护你的安全,我去矿井看看很快回来。”
观沅却摇头,笑着问:“我能跟二爷一起去吗?奴婢天天听那些孩子们讲爸爸的事情,对抓来的旷工比较熟,想去看看他们,说不定还能帮忙问出点什么来。”
还不等窦炤表态,长宁先点头:“没错没错,你跟我们一起去,有熟人才好说话。”
窦炤瞪他一眼:“那种阴暗幽闭的地方,岂是一个女孩子能去的?”
长宁吐吐舌头:“这不是有咱们一起嘛,又没什么危险。”
观沅也道:“是呀二爷,我来这里主要就是想替果儿她们找到父亲,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怎么行?二爷就让我去吧!”
观沅眨着眼
睛,脸上有了一点点祈求的小表情。
在窦炤看来,这跟撒娇没什么两样,一颗心便轻轻跳了起来。
这么长长的一路,她明明离他那么近,可感觉却那么远。
此刻,看见她熟悉的有些俏皮的小表情,心头竟隐隐有些发胀。
想吻她,很想。
他撇开目光:“好,可以去,但一定要跟在我身边,跟紧点。”
观沅开心点头:“嗯嗯,都听二爷的,奴婢一定紧紧跟在二爷身后。”
自从离开关宜县,不用再担心泄露窦炤身份后,观沅便重新以奴婢自称。
窦炤说过几次不必,以后她是自由身,回到上京便会将身契还给她。
但观沅说身契一日没在手上,她便还是窦符的下人,所以仍旧是以丫鬟的身份跟着。
倒也不是观沅喜欢当奴婢,而是她觉得这个身份比较安全也比较熟悉,跟二爷的距离也刚刚好,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尴尬。若换成自由身,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几人稍微休整了一下,便重新驱车赶往矿山。
因为路途颠簸,又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这次只用了一辆马车。
观海在前面赶车,观沅本来也想在外面跟观海一起,却被长宁拉了进去:“哪有叫女孩子在外面赶车,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坐里面的?”
观沅没办法,只得跟他们一起坐在里面。
可她跟窦炤不说话,光靠长宁一个人反倒越说越尴尬。
最后长宁也受不了了,便伸个懒腰道:“这里面太闷,我去外面坐着透透气。”
于是,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车子很小,路面又坑坑洼洼,时不时颠簸一下,观沅便会控制不住地撞到窦炤,她便一直说对不起。
好几次之后,窦炤冷着脸,指指自己的胳膊:“抓住这里,稳一点。”
观沅有些犹豫,可车子在这时候又猛地晃了一下,她差点没直接扑进他怀里,还好被他及时扶住。
窦炤便有些不耐烦:“让你扶你就扶,难道是担心五七误会?”
观沅脸一红,只得听他的话,乖乖抓住他的胳膊。
窦炤的手臂健壮而有力,这让观沅没来由地又想起那次强吻,他那么用力地挟制着她,怎么挣扎都挣不掉,实在……
“这三年来,你过得好吗?”窦炤突然问。
原本这个问题在见面第一天就该问的,可兜兜转转,直到现在才问出口。
竟是多了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里面。
观沅便露出笑脸来,跟以前一样的清甜:“我很好呀,有明微姐姐,她一直很照顾我,也教会我很多事情。还有五七,虽然他不经常在身边,但只要我有事,他会立刻赶回来。有他们在,我感觉很安心。而且南风馆的客人也都很好,大家喝茶、听琴、聊天,日子过得好快。只是……”
她的笑容有些淡下来,咬了咬唇,“我经常会想起木惠和水菱,因为记不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所以也不知道她们当时怎么样,会不会伤心,或对我生气呢?”
“二爷,”她看向窦炤,“你跟我说说她们吧!”
窦炤看她一眼,浅笑了笑:“她们都很好,水菱很有能力,如今大少夫人管家,她已经是大少夫人最得力的助手,府里无论大小仆人们,都要看她的动作行事。木惠她……自从你走后,她便自请降为三等丫鬟,做一些杂务,顺便管理你曾经住过的废院。”
观沅原本听见水菱的事还很开心,可说到木惠,她茫然了:“为什么呀,木惠原本都能升为一等丫鬟,为什么要自请降级呢?”
窦炤苦笑了笑:“大概是恨我吧。”
他声音很淡:“我其实可以拒绝她,可那时候,我也害怕看见她,她的冷言冷语会时时刻刻提醒我,是我弄丢了你。”
车厢内,光线因外头的颠簸而忽明忽暗,两人的眼神却在这不稳定的光影中交汇,那一瞬,只有时光在他们眸间缓缓流淌。
观沅强迫自己撇开目光:“二爷,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任何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如今好好的,二爷也好好的,往后有各自的人生,任何的恩怨随着时间推移都会消散,我应当不会恨二爷,二爷也一定会渐渐释然的。”
她顿了顿,重新挤出一个笑脸来,眼睛亮亮地看着窦炤:“作为奴婢,阿沅也希望二爷过得好呀,过去的事,二爷就别放在心里了。”
窦炤目光深邃,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观沅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脸上的笑容:“阿沅,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可惜,我不值得。”
观沅正要说话,外面观海“吁”一声,拉停了马车,然后掀开帘子向里面。
“二爷,我们到了。”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扶着窦炤胳膊的手,红着脸向观海尴尬地笑了笑。
窦炤没事人一般,声音依旧冷淡:“嗯,下去吧!”
这里是一处十分隐蔽的矿场,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下了马车便能看见到处是光秃秃的石头,有几个简陋的棚屋搭在旁边,更远一点的地方分布着几个冶炼场。
观沅从没见过这种地方,忍不住好奇:“这里是挖什么矿石的?他们就住在这几个小房子里吗?周围没有人烟,他们吃什么呢?”
观海便从身上找到一块东西递给她:“看看,这是个半成品。根据我们搜出的东西来看,他们主要吃些干粮咸鱼什么的,应该每个月有固定的人给他们送来。”
观沅拿着那沉甸甸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坨不太纯粹的金子,大惊失色:“是,是金矿?”
她慌得去看窦炤:“二爷,听说私采金矿是要杀头的,那果儿爹他们……”
窦炤示意她别急:“他们是被人逼迫,这些金子一分也到不了他们口袋,不会将他们治罪,放心。”
他又看向观海:“这里是金矿,那另一个矿区是什么?”
观海沉声道:“是铁!”
这次不仅窦炤皱了眉,连长宁都变了脸色:“简直无法无天。”
窦炤冷笑:“这本就是他的地盘,无法无天又怎么了?还好这次托了阿沅的福,帮她查个失踪人口,却被我们发现祁王竟然在这里挖金炼铁。有趣!”
长宁点头:“就是,要不然我们两手空空回去,等到来日大军压境的时候,咱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动挨打。”
一抹寒光在窦炤眼眸中闪过:“人在哪里,带我们去!”
观海便领着他们,从一个小小天然山洞进入。
里面没走多远便有人工开凿的痕迹,里面幽深而曲折,像是迷宫一般,且光线昏暗,只有观海手中的火把提供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湿冷和霉味,偶尔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硫磺味道。
随着几人的深入,矿洞内空间愈发狭窄起来,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弯腰或侧身才能通过。
洞壁上不时有水珠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矿洞中显得格外刺耳。
观沅原本只是跟在窦炤身后,可越往里走,她便越觉得害怕,此刻已经紧紧抓着窦炤的衣袖,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了。
继续前行,矿洞内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突然,观沅感觉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她只觉得汗毛倒竖,强忍着恐惧低头一看。
“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矿洞。
观沅几乎是跳起来扑进了窦炤怀里,闭着眼睛喊:“二
爷救命,有死人,是个死人!”
第76章
窦炤迅速搂住观沅,带着她稳稳后退两步,用身体将她的视线挡住,然后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长宁和观海也立刻围了上来,观海用火把照亮观沅脚下区域。
那里果然躺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极度消瘦,皮肤紧贴着骨架,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肋骨根根分明,腹部凹陷,形成了一个骇人的深坑,显然是经历过长期的饥饿。
四肢无力地伸展着,手指关节因长时间的劳作而扭曲变形,膝盖和脚踝处布满伤痕,有的地方甚至露出白骨。
几人看着这具明显是因为饥饿和劳作而死的尸体,不由得陷入沉默。
观沅只偷偷看了一眼,立刻又紧紧闭上眼睛。
太惨了,她从没见过被摧残成这样死去的人,对比那些街头讨饭的乞丐,都觉得乞丐幸福许多。
观海清了清喉咙道:“这里面有个专门处理死人的大坑,里面少说也有几十具这样的尸体,这一具想必是最近几天才死,还没来得及收进去。”
窦炤点点头,眸中亦有些不忍:“想必祁王也没打算放他们离开,当畜生一般养着,等矿石挖完,他们也是要死的。”
长宁捏紧了拳头,脸上全是悲愤:“简直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观沅虽然紧闭双眼,但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内心受到了极大冲击。
窦炤沉着脸,轻轻拍了拍观沅的背,将她松开:“别担心,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再有这种悲剧上演。”
观沅抬眸看着他,那蔑视一切又坚定沉稳的眼神叫她安心,便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二爷!”
又走了将近一炷香时间,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
这里灯火通明,有七八个侍卫守着,所有的矿工都一排排整齐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干馒头在啃。
那些矿工一个个跟那具尸体也差不了多少,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目光呆滞,像是随时都能倒地死去。
他们的颈部都佩戴着木牌,上面刻有数字和符号,可能是矿区用来识别和管理矿工的身份标识,可惜没有真实姓名。
观沅在他们的脸上一张张看过去,想找找有没有果儿的父亲,她记得果儿说过,她爹鼻子上有一条刀疤。
侍卫们看到长宁和窦炤,一齐行礼。
长宁很高兴,向观海道:“沈知淮那小子可以,他人呢?”
观海道,“他没来,说……”
他瞟一眼窦炤,后面一句话便不敢说。
窦炤冷哼一声。
长宁苦笑:“他还恨你主子呢?不过他不想见你主子也可以理解,那会儿因为观沅失踪两人可是好好打了一架。不过这会儿观沅找到了,他不来看看吗?”
观海如实回答:“二爷不让我跟他说找到观沅的事,怕他一时冲动将我们的行踪给泄露出去。”
观沅看了一遍矿工没找到人,这会儿听他们提到自己,没听明白,问道:“我失踪了,沈公子为什么要与二爷打架?”
她知道沈知淮是窦炤的表弟,但从来没见过,如今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的?
长宁奇道:“你竟然连他也忘了吗?他是你义兄啊!按理说,他没有伤害过你,你应该记得他才对。”
观沅懵了。
义兄?怎么可能?
沈知淮那样的身份,她是这样的身份,她都没见过他呀。
窦炤便冷冷道:“只是提了一提,阿沅也没答应,作不得数。”
观沅这才恍然,原来只是开玩笑。
不过提起义兄,她突然想起陆存舟,便笑道:“说起来我还真有个哥哥,他在铜七巷开医馆,二爷可能不知道,观海是清楚的,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
观海霎时脸色惨白,迅速瞟了窦炤一眼,不敢吱声。
窦炤却迅速沉下脸,整个人紧绷着,气压极低。
观沅立刻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有些不安:“怎,怎么了?”
长宁哈哈笑两声,打圆场:“咱们还是干正事吧,这些闲话等以后再说也不迟!观海,那些头目呢?关在哪里了?”
观海这才指了指里面一个有铁门的入口:“他们单独关在里面,只等殿下和二爷去审问。”
长宁便拍一下窦炤:“走吧,咱们先进去问问看。”
窦炤点点头,向观沅:“你在这里与矿工们聊一聊,看看有没有村里的熟人。”
观沅乖巧答应:“好!”
等窦炤他们离开,观沅便走到矿工那里,蹲下来与他们聊天。
很快她便知道,这些矿工都是从不同地方抓来,有的来了一两年,有的来了几个月,超过两年以上的基本都死得差不多,没什么人在了。
他们在这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有时候几个月都不给上去一趟,每天吃些猪都不吃的东西,没有工钱,还不能偷懒,偷懒就要挨打。
至于逃跑什么的更不用想,抓到那便是生不如死,他们也从来不敢有这个想法。
观沅一边听一边心凉,这么说的话,果儿村里那些男人们都来了有近三年,岂不是早就没了?
她于是细细地问他们来自哪里,果然没有一个果儿村里的人。
不过有人告诉她,附近还有个铁矿,那边的矿洞更多更大,人也比这边多,可以去那边找找。
观沅谢过他们,然后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控制你们的人如今都被抓了起来,只要你们待会儿如实将他们的罪状列举出来,很快就能放你们出去,以后也不必担心再被抓回来。”
可她这话一说,原本还跟她聊得起劲的工人们突然都低了头,开始沉默起来。
观沅不解:“怎么了,放你们回去难道不开心吗?”
这时有个胆子大点的人一脸忧虑道:“姑娘,能不能不要列什么罪状?我们,我们反正能回家就行了,直接放我们走吧!”
观沅皱了眉,细细查看他们的神色,发现很多人虽然低着头,但都在偷偷瞟一个明显个子壮一些的刀疤脸。
观沅心下一沉,赶紧起身打算去找窦炤。
可她才转身走出两步,那个刀疤脸突然暴起而上,将观沅控制住。
观沅只觉得脖子一凉,一把短刀已经横在喉咙处。
“都别过来!”刀疤脸一边吼着想要靠近的侍卫,一边往一处看起来已经废弃的矿洞中撤退。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都冲了出来。
窦炤看见观沅被挟持,瞬间脸色变得铁青。
观海冲动地就要拔剑,被窦炤拦住。
他眼神凌厉地看着刀疤脸,声音冷冽:“放开她,否则你绝对没有活路!”
刀疤脸劫持着观沅,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侍卫们截住,眼神中顿时充满了绝望与疯狂:“别过来!你们要是再靠近,我就……我就……”
他的话语因紧张而变得断断续续,但手中的短刀却更加用力地抵在观沅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窦炤心跳都快停了。
观沅虽然心中害怕,但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慌乱都可能加剧事态的恶化,便努力保持镇定,用眼神安慰着窦炤,示意他自己没事。
窦炤见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始与刀疤脸谈判:“你先冷静,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只要你保证她的安全,一切都可商量。”
刀疤脸冷笑了笑:“是吗?那我要带她从这矿洞出去,叫他们让开,也不许跟过来,我出去了自然会放她。”
长宁喝道:“你做梦!”
一旁将刀疤脸围住的侍卫们顿时齐刷刷抽出长剑,指向他。
刀疤脸的手又抖了起来。
窦炤抬起手,示意大家冷静,然后道:“要不这样,我放你从这里出去,但必须让我跟着,不然我怎么确保你会放了她?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会武功,对你没有威胁。”
刀疤脸想了想,突然阴险笑道:“行,就这么办,叫他们让开,你一个人跟着。”
窦炤便朝侍卫们点点头,然后给观海做了个手势。
侍卫们让开,刀疤脸带着观沅缓缓后退,直至退入废洞中,确认身后没人,这才哈哈笑道:“很好,果然是守信用的人,你跟上吧!”
窦炤跟着他离开,观海立刻将侍卫们分成两路,一路去外面找这个废洞的入口,一路远远跟在窦炤后面。
刀疤脸在蜘蛛网一般的废
弃矿洞中左弯右拐,手中的短刀紧紧贴着观沅的喉咙,深怕有任何差池。
窦炤紧随其后,心中暗自盘算着对策。
突然,刀疤脸在一处葫芦口的地方停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往窦炤所在的地方一扔。
“二爷小心!”观沅大叫。
窦炤心中一紧,飞快往旁边一扑。
随着一声巨响,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也是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碎石堵死。
“哈哈哈,现在看你们还怎么追!”刀疤脸得意地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后面跟着,只是这里是我的地盘,想要在这里抓我?简直做梦!”
窦炤脸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炸了他们的退路。
这样一来,就剩他们三个人,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救下观沅才行。
窦炤的眼神变得异常沉静,迅速开始评估周围环境。
刀疤脸继续哈哈笑着:“你小子还算命大,既然炸不死你,那不如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找块石头将自己的一条腿砸断,保证追不上我,我就将这丫头放了,如何?”
观沅使劲摇头:“不要,二爷,别听他的,别管我了,我只是个奴婢,死不足惜!”
刀疤脸手中的短刀更加用力地抵住观沅的脖子,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凶狠地瞪着窦炤:“不听也行,我现在便叫你这美貌丫鬟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第77章
“好,我答应你!”
窦炤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但我不想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放松一些,否则,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刀疤脸冷笑一声,似乎对他的妥协并不感到意外,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刀,让他能清楚地看到观沅还能够呼吸喘气。
确认观沅暂无大碍后,窦炤开始在地上寻找合适的石块。
“记住,必须砸断,也别想耍什么花招,不然我这一刀下去,这娇嫩嫩的美人儿脑袋可就搬家了。”刀疤脸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举动,手中短刀始终没有离开观沅的脖子。
窦炤艰难地挑选着石块,终于在靠近刀疤脸斜对角的地方找到一块大的。
他半蹲下来,伸出左腿,瞟一眼花容失色,努力摇着头却没法说话的观沅,咬一咬牙使劲将石头往小腿上砸去。
伴随着一声极痛苦的闷哼,窦炤左腿顿时冒出血来,但骨头还没断。
“哈哈哈!好,好啊,砸,给我继续砸,必须砸断!”刀疤脸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窦炤再次高高举起石头,就在刀疤脸瞪大了眼睛,等着听那断骨的“咔嚓”声时,窦炤瞄准时机,手一抬,一根细细的银针从他手上戴的戒指中直射而出,刺中刀疤脸拿短刀的手。
刀疤脸吃痛,短刀落地,踉跄着后退几步。
观沅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拔腿就想往窦炤这边跑。
然而刀疤脸反应极快,飞身上前捡起短刀,恼羞成怒,疯狂地往观沅后背刺过去。
窦炤拿着石头,才来得及起身往前奔出两步,看见这一幕,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恐与绝望击中,他几乎是本能地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硬生生挡在了观沅与危险之间。
短刀“噗嗤”一声,深深插入窦炤腹部,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观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有凉气嗖嗖地往后颈吹,时间凝固了一般,她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不敢相信窦炤竟会为她这样做。
刀疤脸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猛地抽出短刀,准备用最后一击结束这个蠢货的性命。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住,只感觉眼前一花,一块狰狞的石头迎面砸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刀疤脸的头颅如同被击碎的西瓜一般,瞬间血肉模糊,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去,手中的短刀也随之掉落。
石头是窦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砸下去的,他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必须死!
窦炤跟着刀疤脸一起倒下,时间仿佛又流动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观沅急促的呼吸声。
观沅的目光凝固在窦炤倒下的身影上,那一刻,她一片空白的大脑,似乎被风刃割裂出一道道的口子,有什么奇怪的记忆,如同丝线一般涌进来,乱糟糟,又一触即逝。
她踉跄着上前,重重跪在窦炤身边,双手颤抖地想要捂住他冒血的伤口,却只是让鲜血染上了自己的指尖。
“二爷,你怎么样?你不能有事,你不能……”观沅有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做梦一般。
窦炤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艰难开口:“我……没事,死不了的,别担心……”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观沅颤抖着嘴唇,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感受到喉咙的哽咽。
那丝线般的记忆仍在往破口处蜂拥而来,观沅似乎抓住一点什么,慌忙地捡起地上短刀,然后一刀一刀将自己的衣服割破,扯下一条一条碎布来。
“二爷,你别怕,我,我们先止血,我带你出去,一定会没事的。”
她用一大块碎布按住伤处,再用那长长的布条将他的腹部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窦炤看着她明明慌乱却又咬牙保持镇定的样子,颤抖着却又小心翼翼怕弄疼他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悸动。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原来,有她在身边,连死都不那么可怕啊。
他缓缓笑着,声音难得温柔:“我的阿沅,真的长大了啊!”
再不是那个碰到一点事,就哭鼻子束手无策的傻丫头了。
观沅手上动作顿了顿,脑海中那个破口突然撕扯变大,一句相似的话于遥远的幽深处飘来……可观沅使劲摇了摇头。
现在,她不想理那些纷乱的记忆,只想快点给二爷止血。
观沅一遍又一遍,将伤口包扎得十分结实,然后扶起窦炤的一条胳膊放在肩上:“二爷,我现在扶你起来,咱们往前找找出口。后面的退路已经完全坍塌,等他们清理出来估计要好几天,咱们不能在这里一直等着。”
伤口止血后,窦炤感觉稍微好了一些,他点点头,试着借助观沅和身后墙壁的支撑,咬牙硬撑着站了起来。
好在腿没断,不然再来两个观沅也扶不住他。
两人艰难地在昏暗而曲折的废弃矿道中蹒跚前行,四周除了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碎石滚落声音外,一片死寂。
遇到岔路口的时候,观沅会在窦炤的提示下,测一测两边的出风情况,选择通风好一些的路走。
刚开始,两人还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直往前走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通向生路的缝隙。
然而,废井中的道路异常曲折,他们像是迷失在蜘蛛网中的飞虫,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徒劳,每一次希望都迅速破灭。
疼痛与疲惫如影随形,观沅怕窦炤太过疲累会牵连伤口,每找到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就小心翼翼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儿。
“二爷,我们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找到出口的。”观沅用她干裂的嘴唇发出微微沙哑的声音,还不忘扯一点笑容在脸上。
窦炤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也想用自己的乐观叫她安心:“当然,我窦炤怎会死在这种地方,可笑。”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不仅是体力不支,更要命的是干渴和饥饿。
因为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法计量时间,两人只觉得体力已接近极限,喉咙干得像火烧。
窦炤的伤口虽然被临时包扎住,但长时间的行走和缺乏治疗,使得血色再次染透了布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窦炤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又干又白,几乎要裂开。
观沅心里火烧火燎一般,想让他躺下睡一会儿,又怕他就此一睡不起,只得
咬牙继续往前走,每走几步停下来喘口气,眼睛不停地在四周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丝生机。
“二爷,我们找找看有没有水源,喝点水说不定会好一些。”观沅只觉得每说一句话喉咙便像是刀割一般。
窦炤微微摇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别,别找了,你……也累了,将我放在这里吧。”
观沅咬着牙摇头:“二爷说什么傻话呢?我记得二爷是最骄傲的人,如今怎么遇到这么点困难就要退缩了?”
窦炤想笑,却实在说不出话来,突然脚下踩到一块碎石,腿一软,整个人失去了支撑,重重摔在地上。
观沅试图去扶他,却也被带得失去了平衡,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二爷……”观沅趴在他身边,无助地呼唤着,泪水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窦炤艰难地喘着气,看着观沅:“阿沅,对不起,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观沅拼命地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不,二爷,你不能这样,我们……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一定会的!”
然而,窦炤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阿沅,一定找到出口……出去!”
观沅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二爷,我还没有恢复记忆呢,你不是要陪我回家乡寻找记忆的吗?我都还没想起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我的二爷,他不是从来说话算话,绝不食言的吗?”
窦炤嘴唇动了动,想最后给她一点笑容,可惜连这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他轻轻阖上眼睛:“真好,现在的你……没有恨我……”
“二爷?二爷你再坚持一下,你躺在这里休息好吗?我去找路,我一个人找,你躺着,别睡。我找到路就回来接你,你别睡,你睡了我会恨你,我真的会恨你,二爷!”
观沅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阴冷的矿道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窦炤的手在她的紧握中缓缓滑落,那份温暖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绝望。
“你别睡啊二爷!”观沅近乎疯狂地摇晃着窦炤的身体,试图唤醒他,但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泪水模糊了视线,记忆的漏洞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她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大雪之夜,失去一切、迷茫绝望……
她蹙紧了眉头,而后又像是记起什么可笑的事情,突然呵呵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有大滴的泪水往下掉,掉在窦炤冰冷的手上,晕开上面一片片干涸的血渍。
最终,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在窦炤身边躺下。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痛苦与绝望,只有深深的疲惫与释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观沅觉得自己快要进入另一片幽暗的时候,一阵微弱的风声突然将她沉寂的心跳勾了起来。
她猛地睁眼,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一丝光亮透过岩石的缝隙透了进来。
啊!
“二爷,你看!有光!我们找到出口了,找到了!”
第78章
观沅咬牙撑起身子,看清楚那一点光亮确实是从外面经过多重反射透进来的一点,想必前面再走不远就是出口。
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她转身去推窦炤,哑着声音:“二爷,我们有救了,你快醒醒。”
可窦炤一点反应都没有。
观沅咬着唇,控制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几乎是颤抖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虽然气息极其微弱,可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救。
观沅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仅剩的全部力量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光亮处跑。
果然,走了长长一段距离之后,往左转个弯,一个狭窄的出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刺目的光明袭来,让观沅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适应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在出口处往外看了看,确认是在山脚下的一个天然洞口,只不过外面全是枯枝藤蔓,将这洞口隐藏了起来,在外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攀着藤蔓慢慢爬了出去,外面依旧是荒无人烟,观沅不敢乱跑,只沿着大概的方向笔直往前,一边走一边喊:“有人吗,救命啊!”
她知道观海他们肯定不会只在矿井里清理炸塌的地方,一定会派人在这座山附近搜寻其他出口的。
果然,喊了没多久,立刻便看见远远地有人往这边来了。
观沅使劲朝他们挥着手,等他们靠近,发现带队的就是观海。
在看到观海瞬间,观沅靠意志力支撑的身体再也扛不住,整个人像一摊泥一般软了下去。
观海赶紧将她扶住。
观沅死死抓着他的衣服,生怕这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晕过去了。
她艰难地伸手,指着她出来的地方,用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那里,快,进去不远转个弯的地方,二爷在里面。”
观海面露不忍,点头:“好,这就去找二爷,我让两个人先背你回去。”
观沅摇着头:“别管我,二爷受伤,小心……点……”
她说完便像是睡过去了般,倒在了观海怀里。
……
窦炤做了一恐怖的梦,梦见观沅恢复了记忆,却笑眯眯地与他和好。然后在两人亲密的时候,突然拿一把短刀狠狠刺进他的胸膛,凄厉地说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他被窦家人救了回去,逼他娶一个不认识的公府小姐,他拒不从命。但隐约看见观沅已经嫁给五七,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心如死灰,于是随便家人摆布,迎娶公府小姐进门。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新娘盖头,发现盖头下的人竟然是观沅。
他又惊又喜,激动地抱着观沅求她原谅,说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又出现一个长得像萧红锦的新娘子,她拿着一把短刀,面目狰狞地喊着:“贱人,竟敢抢我的夫君,你去死!”
她说着一刀刺进观沅心口,鲜血顿时染红整个新房。
观沅像个血人一般,痛苦地看着他:“二爷,这样,你满意了吗……”
窦炤只觉得心脏梦地一抽,一口凉气入喉,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阿沅!”
一旁正在帮他煎药的观海吓得跳了起来,手上的扇子都扔出几米远。
等看清楚是窦炤醒了,不禁摸着胸口抱怨:“二爷你醒了打声招呼行不行,这样一惊一乍真的会出人命。”
毕竟他在这里躺了整整五天都是安安静静,突然这么一下子简直跟诈尸没什么两样。
窦炤眸光冷冷射向他。
观海赶紧捂住嘴巴,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二爷,我,你,你终于醒了?”
哎,果然还是睡着的二爷比较可爱。
窦炤冷着脸:“观沅呢?”
观海放下手来,小心翼翼地:“她本来是在这里照顾二爷,只是上午的时候有人来报,说铁矿那边发生爆炸,有疑似果儿爸爸的人受伤,她便急着去看了。”
窦炤皱眉:“我躺了多久?”
“五日!”观海感叹道,“这五日来就是观沅不眠不休在这里给二爷熬药喂药换药的,不然二爷你也不能醒这么快,郎中说你最少要七日方能醒来。”
窦炤看向他:“五日?这么久了,这里的事还没解决,那些矿工没有遣散吗?”
观海耸了耸肩:“这个,是殿下决定的,因为还有许多证据没能收集全。加上二爷你不能受颠簸,没办法短时间从这里离开,先将矿工撤离动静太大,怕被祁王提前发现,便只能暂时压下来,一边等二爷醒来,一边搜集证据。”
窦炤想了想,又问:“观沅去了多长时间?”
问到这个,观海这才想起,观沅好像确实去了挺长时间。
“大概,两个多时辰?”
窦炤脸一沉,将身上的被子一掀:“去了这么久,你都不担心吗?”
观海赶紧过去将他扶住:“我派了两个人跟着 ,殿下也在那边,应该没事的。二爷别急着起来,伤还没完全好呢,我去找就好了。”
窦炤根本不理他,起来穿好鞋子便往外走。
观海赶紧给他取了件披风披上,以免他受风。
窦炤捂着伤口处,以尽量快又不会拉扯到创口的速度赶往铁矿。
到了铁矿区,发现许多人都灰头土脸地四散在周围,有的还浑身是血在那里哼哼唧唧,想是刚刚从里面救出来。
看到有个侍卫扶着人出来,他快步上前问:“里面情况如何?观沅在哪里?”
侍卫愣了愣:“属下没注意观沅姑娘,但是殿下在里面指挥,有些危险,少师大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窦炤一颗心便紧绷了起来,挥手示意他离开,然后想也不想便抬脚往里走。
观海劝道:“二爷就在外面等一等,我进去将她叫出来吧,您本来就没好全,待会儿……”
“闭嘴!”窦炤的急迫跟火气已经很明显。
观海吐了吐舌头,怎么二爷生病,就不能病得失去记忆呢?
他才是最该失去记忆的人!
又是曲折而幽深的矿道,一种从未有过的幽闭恐惧感扑面而来,让窦炤的额头很快浸出汗水。
可观沅在里面。
强撑着又走了一段距离,正当他觉得肠胃翻滚有些想吐的时候,一个清软的声音穿透黑暗而来。
“来,喝口水,这里我走过好多趟,不会走错的,别担心,马上就能出去。”
此刻,这声音在窦炤听来,仿佛在沙漠缺水的旅人偶遇甘泉一般,瞬间抚平了他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所以他怕的,其实并不是这幽闭的黑暗,而是黑暗尽头那关于观沅的,不确定的安危。
他加快脚步。
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候,他会像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要见一个人。
终于,在一个相对宽敞的矿道转角处,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观沅正弯腰喂一个矿工喝水,周围点着几个火把,那昏黄而摇晃的火光照在她清丽的侧脸上,为她好看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
她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边,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清澈,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了手中的水囊和那矿工干裂的唇上。
窦炤看着她,仿佛这昏暗矿道中的每一丝空气、每一粒尘埃都是鲜亮而灵动的,让他觉得欢喜和幸福。
“阿沅!”他低声呼唤。
观沅猛地抬头。
那一刻,两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交汇,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
窦炤眼尾泛红。
观沅盯着他看了许久,眸中情绪千变万化,最后却用一种窦炤全然没想到的淡淡笑意,礼貌地朝他点头:“二爷醒了?”
窦炤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深深的迷惑所取代。
满腔的热烈,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
他们明明一起经历了生死,他还记得自己弥留之际,她滴在手上泪水的滚烫温度。
观海也说她不眠不休守了他五天,他以为他们会因此心意相通,难道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这说不通。
他想了想,按下心中澎湃的情绪,淡声道:“听说你在这里,担心你的安危,特意来看看。”
观沅放下手中的水囊,轻轻站直了身子,目光从窦炤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他伤处。
“二爷,奴婢很好,您也醒来了,那就更好了。”她的回答礼貌而疏离,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不带丝毫情感波动。
窦炤的心沉了沉,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难道是因为自己昏迷期间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沅,你……”窦炤欲言又止,他努力想表达一点自己此刻的感觉,可又实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窦炤?”
一个他原本想从观沅这里听见的惊喜声音传来,“天啊,窦炤啊呸老师,你,你终于醒了?”
长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灰头土脸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想往窦炤身上扑。
窦炤后退一步想让开,可长宁不依不饶还是抱了上去:“我的老师,你可终于醒了,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每天为你提心吊胆,一天看你一百回,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伤心得跳崖了。”
观海在一边忍不住想笑,被窦炤冷冷瞪了一眼,立刻故作正经道:“是啊,二爷,这段日子殿下担心得不得了,让沈知淮将惠城最好的郎中全都请了过来,一共七八个人围着给您开方疗伤,要不然您也不能好这么快。”
窦炤皱眉,毫不留情地将长宁冷冷推开:“沈知淮来了吗?他人呢?”
“是谁在问我呀?”
懒散的声音从另一个巷道传来,很快又变得谄媚:“妹妹,阿沅妹妹,我找到一个好东西,快看快看!”
第79章
沈知淮手里拿着一块什么东西,满脸得意地从巷道深处走出,见到窦炤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变成一副夸张的惊喜表情:“哎呀,这不是我们英勇无畏、智勇双全的窦二爷嘛!您老人家终于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了?可喜可贺啊!”
说完立刻喜滋滋地拿着手里的东西递到观沅面前:“妹妹你看,这可是个宝贝,我找了三天才找到这么一块。”
观沅定睛看时,发现是一块手掌大的黑色石头,外面破损的地方露出一点紫色来,颜色非常鲜亮,晶莹剔透的,像是水晶又像是宝石。
沈知淮激动道:“这可是你们这里特有的紫翡翠,等回去我亲自给你打磨一个手镯,其他的用来做吊坠,镶簪子什么的,保证谁看了都羡慕。”
观沅眉心微沉了沉。
“紫翡翠”三个字让她脑海中混乱不堪的记忆又增添了一根长线,但这一根是新的,感觉是关于小时候。
她努力地回想,可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跟二爷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恢复小时候的记忆。
因为拿回记忆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这几年过得是有多么混沌。
她不想继续混沌下去,哪怕是痛,也要清清楚楚地痛着。
沈知淮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不喜欢,连忙又道:“或者妹妹喜欢别的什么也行,比如做一只小茶盏,妹妹不是最喜欢喝茶么?又或者……”
“茶盏吧!”观沅心头一跳,“这么漂亮的茶盏,沏茶进去一定很好看。”
紫翡翠茶盏,听起来让她觉得熟悉。
沈知淮开心点头:“好,就听妹妹的!”
观沅冲他甜甜一笑:“谢谢沈公子。”
沈知淮便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揉:“说了不许叫沈公子,要叫哥哥,知道吗?哥哥!”
观沅只是腼腆一笑,没有回应。
何必呢?
已经失去过一个哥哥,不承认的话,就不会再失去了罢?
窦炤看着观沅跟沈知淮亲密而自然的互动,心中的郁气更盛,忍不住道:“铁矿里找来的翡翠能有什么好货色?幼稚!”
沈知淮不服:“有本事你也找一颗来,我可是跑遍矿井找了整整三天才找来这么一块,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窦炤瞟他一眼,冷笑:“我要又何须在这里找?若阿沅喜欢,我明日便能送她十个八个!”
沈知淮
要被他气笑了:“我说表哥,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蠢呢?你拿钱砸来十个八个有什么用?别说这是一块紫翡翠,哪怕一块普通水晶呢,我花了时间找来,再亲自打磨成沅妹妹喜欢的东西,这一份心意,是你花银子买来的俗物能比的吗?不信你问问我妹,她是喜欢你那十个八个,还是喜欢我这一个?”
观沅赶紧去扯他衣袖:“好了沈公子别说了。”
窦炤一张脸已经阴沉得像一片雨云:“沈知淮,注意你的措辞。”
沈知淮还不解气,继续道:“我就要说,怎么了?又想跟我打架吗?当初我妹为什么跑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从来不关注别人的喜好,一意孤行,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自私,霸道,冷漠,只想着控制别人,我妹能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才怪!”
窦炤的气压瞬间低至冰点,手一动,观海的长剑便已出鞘,指向沈知淮。
沈知淮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这个表哥真生气起来是六亲不认的,便赶紧后退一步,喊道:“你可别吵不过我就要杀人灭口啊,这么多人看着的!”
窦炤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怒火:“我如何对待阿沅,轮不到你来置喙。你所谓的了解,不过臆想,你又懂什么是真正的情感和付出?”
沈知淮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是吗?我不懂?那敢问窦二爷,你所谓的情感和付出,就是让她痛苦让她哭泣让她失去记忆,然后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记得?这就是你所谓深情厚意?真是可笑至极!”
长宁赶紧拦在中间:“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嘛!知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况且他重伤未愈,你实在对他不满,也等他好了再说,现在这不是给他雪上加霜吗?”
沈知淮翻白眼。
正是趁他病才敢说,平时这么说他不是找死么。
长宁又对着窦炤:“老师啊,你这动不动就要拔剑的脾气还是要改一……”
窦炤瞟向他的目光如同寒潭般冷冽。
长宁赶紧换出一副笑脸:“啊那什么,老师重伤未愈不宜动怒,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收拾他不迟,嘿嘿!”
沈知淮叹息摇头,对着观沅嘀咕道:“看到没有,他这样的臭脾气,连殿下都怕,谁受得了?妹妹你这次跑掉是对的,他若一日不改,咱们便一日不原谅他。”
观沅浅笑了笑,声音清澈:“沈公子说笑了,阿沅很快便要嫁给五七,二爷他的脾气如何,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话像尖针一般,深深刺进窦炤心里。
沈知淮又吓了一跳:“五七?谁是五七?你这就答应嫁给他了?他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家世如何?不行不行,你是我妹妹,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快带我去看看,不合适我给你退了再找个好的。”
观沅噗呲笑出声:“你放心,五七他待我很好。如果沈公子有时间,等我从梅县回去之后,带你去见他好吗?我觉得,你们俩肯定合得来。”
沈知淮眼睛便亮了起来:“真的吗?跟我合得来?哈哈,那敢情好,一般跟我合得来的都是好人,不像那个姓窦的,妹妹好眼光!”
窦炤眸中的火光逐渐熄灭,仿佛被静默而来一场初雪悄然覆盖,只剩下无尽的寒意与沉寂。
他抬手示意观海收起长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沈知淮倒是没想到窦炤会这么好打发,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观沅也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着。
那原本轻灵的眸子里,沉甸甸的似乎多了许多东西。
沈知淮以为她担心窦炤生气会为难她,拍拍她的肩膀道:“妹妹你放心,只要你真的想好了,不管你要嫁给谁,我都支持你。他窦炤若敢从中作梗,我一定替你做主。还有那个什么身契更不用担心,我已经写信回去叫我娘去窦府拿了,他们窦家欠我们的,一定会给,放心吧!”
观沅笑了笑,收回目光看着沈知淮,真心道:“谢谢你!”
将矿井的工人全部转移完后,长宁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讨要赶紧回上京的事。
目前祁王在这里非法开采金矿、铁矿,且用这些东西购买粮草,扩充军备,打制兵器的证据已经全部到手。
甚至趁着窦炤昏迷的这几天,长宁已经派人将他们秘密练兵的地方找到,只等回去禀告皇上,悄悄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再不走就是故意往虎口里送肉。
所以长宁问大家,打算怎么办。
沈知淮抢先道:“要回你们先回,我要陪着沅妹回她老家,她这个病不能再拖了,我可不希望有一天连我也忘了。”
观沅却道:“其实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那儿本就是我的家乡,我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果儿爹他们也都安全回去,我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行!”
“不行!”
窦炤跟沈知淮同时反对。
沈知淮瞟窦炤一眼:“这又关你什么事?我留下是因为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他祁王也犯不着来抓我。你能一样吗?别跟着我们凑热闹。”
窦炤面无表情:“我已经答应过,要帮她治好失忆症,你应该清楚,我说出口的话,从不收回。”
长宁为难道:“可这次不一样呀,我原本也打算去观沅姑娘的家乡逛一逛,这不是中间出问题了不走不行吗?”
窦炤道:“殿下自然要立刻回去,找个人假扮我就行了,祁王他不会怀疑。”
长宁摇头:“不成不成,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回到上京就要暴露。要不然这样,我给你七天时间,也就是我从这里回上京的时间。七天之后,你必须立刻马上启程回京,这是我作为太子,第一次给窦少师你的命令!”
窦炤抬眸瞟他一眼。
长宁又笑道:“不当做命令也行,但老师也要为我和江山社稷考虑,你想想倘若你被抓,祁王他拿你来跟我谈条件,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以我对老师的感情,我当然是什么条件都要答应的呀,如此一来……”
“行了!”窦炤淡淡道,“就七日,七日后无论阿沅作何选择,我都会离开。”
观沅眉心一跳,两人眸光相触的瞬间,她又立刻撇开。
……
梅县,位于岭南腹地,是一个被葱郁山峦与蜿蜒河流温柔环抱的小县城。
马车还没到达县城,沈知淮便对这一片的自然风光赞不绝口。
“不愧是咱们沅妹妹的出生地,也只有如此钟灵毓秀之地,才能养育出沅妹妹这般灵动聪慧的女子。”
然而观沅与窦炤都不接话。
“哎呀,看看,那里有一条溪流,这水可真清澈啊,还有浣衣的姑娘呢!哈哈哈,快看,她们在给我招手。”沈知淮开心地将身子探出车外,举起双手使劲朝外面挥舞着。
观沅无意中往外面瞟了一眼,却像是被什么击中般,蓦地闭上眼睛,一双手颤抖着攥紧了衣服。
第80章
观沅看见那条溪流,明明那么美,可她看在眼里,却有一种恐怖的窒息感迎面袭来。
冰冷,惊惧,无法呼吸。
窦炤注意到她的反应,忍不住去握她的手:“阿沅,你怎么了?”
观沅却像是触电一般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回去,竭力保持镇定:“谢谢二爷关心,奴婢没事,可能长时间坐车有些犯晕。”
窦炤捏了捏手指:“马上就到了,再忍忍。”
观沅轻轻点头。
窦炤便吩咐观海:“再快点儿!”
马车于是飞奔起来,将一片片青黄的稻田,流淌的小溪,如黛的青山都远远抛在身后,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梅县的城门。
窦炤让观海将马车停下,对观沅道:“既然不
舒服,剩下的路不如步行,正好能熟悉一下你们县城的情况。”
沈知淮也很高兴:“对对对,剩下的路咱们走着去吧,我看见路上已经有人在卖荔枝,咱们也买一些尝尝鲜。”
观沅也笑了笑:“说来也是,二爷来这么久……”
她本来下意识想说,二爷来这么久还没吃过荔枝,不趁机尝尝这新鲜采摘的当真可惜。
可话出口又觉得自己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要管他吃没吃荔枝呢?
他死了也与自己无关。
然而窦炤只听见这前面半句,已经猜到她后面想说什么。
这一路因为她对自己冷淡而沉到谷底的情绪,突然间便像久旱逢甘露一般,焕发出勃勃生机。
那种沉郁心田被阳光滋润的欢喜想藏都藏不住,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
看来,他的阿沅并不是真讨厌他,甚至相反,可能是因为这次的生死事件,让失忆的她重新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因而想要与自己保持距离,以此来保持她对五七的忠诚。
虽然她跟五七定亲的事仍然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但没有关系,只要她还在意自己,这根刺,迟早要拔去。
窦炤身上的情绪变化实在太过明显,连沈知淮都皱了眉:“表哥你是没吃过荔枝吗?怎么听见这个就突然不生气了?”
窦炤瞟他一眼:“闭嘴!”
可即便是这样冷淡的两个字,此刻说出来仍然是轻盈的,毫无压迫感。
沈知淮便笑了起来:“行吧行吧,大家都不生气了最好,咱们好好在这里玩乐几天,顺便将沅妹妹的病给治好,然后欢欢喜喜回家去。”
窦炤没理他,掀帘子先下去,然后在下面伸手扶观沅。
观沅本不想与他有接触,可马车那么高,她没法自己跳,又没有其他人可帮忙,只得扶着他的手跳了下去。
于是,这一下手上温软的触感,又让窦炤心头的阳光更夺目了些。
进了城门之后便是一条宽阔大道,大道两侧是挂着灯笼和竹编装饰的各色店铺,路上有摆摊的小贩、来往的行人,非常热闹。
沈知淮很开心,拉着观沅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眼中满是好奇与兴奋:“沅妹妹,你家乡真不错,风景好人也多。”
观沅微笑着点头,语气却有些遗憾:“是的,可惜我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点,连我原来的家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沈知淮道:“这个不着急,咱们先在客栈住两天,等你稍微熟悉一些再去寻找你的亲人,不然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
观沅愣了一下,停住脚步:“亲人?为什么要找我的亲人?”
窦炤解释:“只有你的亲人才知道你小时候发生了什么,阿沅还记得有哪些亲人吗?”
观沅的脸色又白了下来。
她当然记得,她有个娘亲,也只有一个娘亲。
可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总之提到母亲,她一边想念一边又抗拒。
窦炤见她脸色不好,便道:“这个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奔波了一天,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沈知淮拍着巴掌:“好好好,表哥我告诉你,岭南这边好吃的可太多了,什么烧乳鸽,白切鸡,双皮奶,煲仔饭……保证你吃得停不下来”
沈知淮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观沅略显黯淡的神色。
窦炤轻轻瞪他一眼,示意他收敛,同时浅浅看向观沅:“今天由你来带我们尝尝这里的特色,如何?”
观沅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她知道,无论是窦炤还是沈知淮,都在尽力让她感到安心,但她内心的纷扰和不安却如同阴云般难以散去。
娘亲,她,她还在吗?
几人最终选了一家客流量最多的小饭馆,按沈知淮的经验,食客都是用脚投票的,人多一定好吃。
观沅点了一些她在关宜县城经常吃的东西,窦炤看过之后又挑选了几样他认为既美味又适合观沅当前身体状况的菜肴,再让观海也选了两样。
沈知淮则在一旁嚷嚷着,别忘了加上他最爱的煲仔饭。
这么一顿乱点下来,四个人几乎把小饭店的菜单都叫了一遍。
周围吃饭的食客们觉得奇怪,不由得将目光朝他们聚集过来。
最里面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本来还笑着说:“如今的年轻人也是不懂得珍惜粮食,想我们当年吃树皮的时候,哪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因为看见那桌唯一的女孩子,竟十分的眼熟。
她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要走过去仔细看看。
桌上一个汉子将她拉住:“阿嬷,您这又是干嘛呢?好不容易今日孙儿生辰,带您出来吃顿好的,您可别跑了。”
一旁带着两娃的妇人也笑道:“是啊阿嬷,菜都已经点好,您现在就是走了,这钱也还是要花的。”
老婆婆眯着眼睛摆手:“不是不是,你们瞧瞧,那桌的姑娘,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汉子便转头看了一眼,疑惑地:“没见过啊,路过的客人吧!”
妇人却若有所思:“仔细看,倒是跟后街卖豆腐的黎阿婶有些挂像。”
老婆婆细细看了许久,又要往外走:“像,太像了,我要去问问。”
汉子赶紧将她拉住:“哎呀阿嬷,您别见个人就觉得是那丫头啊,您看看她那身打扮,哪一丁点像是瘦马的样子?”
“别胡说,也许她很小就被人赎出来了呢?”老婆婆不甘心。
旁边的妇人笑道:“阿嬷还是别去了,就算那丫头后来被人赎出来,也不会是这个样子。您再看看她身边的那两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对一个瘦马出身的姑娘如此关照?”
汉子使劲点头:“就是就是,一看那两个人就是不好惹的,您这么贸贸然地去问,人家若知道您问的是个被卖了做瘦马的丫头,不得找咱们麻烦啊?”
这时,老太太又隐约听见其中一人喊那丫头“妹妹”,一颗心便又冷了下来。
“哎!”她叹着气坐下,“这都是我的错,只是这么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汉子道:“您后来不是也去惠城那边的秦楼楚馆打听过,想要赎她出来么,这找不见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旁边的妇人便有些不高兴:“怎么还去那种地方打听啊?难不成想赎回来给你做媳妇?”
汉子赶紧道:“哪儿能啊,你别乱想,小时候我就没看上她,后来又卖去那种地方,我怎么可能要她呢?”
老婆婆便狠狠瞪他一眼:“混小子乱嚼蛆,小时候跟人一起欺负她也就算了,如今还说这种话,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汉子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开个玩笑嘛,阿嬷别生气,咱们吃饭吧!”
老婆婆又看一眼那丫头,只觉得越看越像,特别是脸上那些雀斑,怎么能这么巧呢?
可那个生得有些轻佻的公子确实喊她“妹妹”,另一个更贵气的公子又一直在照顾她,若真是她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呀!
想来想去,只得听孙子的,闷声低头吃饭。
观沅这边也是味同嚼蜡,虽然菜肴都是色香味俱全,可心里的不安已经到了让她无法集中精神的程度。
连沈知淮这种后知后觉的人,也觉察到她的不舒服。
在她又一次拿着筷子发呆的时候,沈知淮忍不住问:“妹妹,是没有你喜欢吃的菜吗?要不然我们换一家?”
观沅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菜很好,只是,我,我不饿。”
窦炤想了想,放下筷子:“正好我也不饿,陪你出去走走吧!”
观沅巴不得离开,赶紧站了起来:“谢谢二爷!”
沈知淮也站起来:“那我们一起去。”
窦炤拍着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下去:“你继续吃,吃完直接去客栈,我们晚些汇合。”
“可……”
沈知淮还要说什么,却被窦炤幽森的眸光一扫,立刻哑了。
没办法,长宁不在这里,他一个人扛不了一点。
窦炤带着观沅漫步街头。
夜色渐浓,街道两旁的灯笼逐渐亮起,将夜色装点得温馨而迷人。
“阿沅,你看那边!”窦炤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那里正有人在表演杂技,引来阵阵喝彩。
两人走过去,那人一开始表演吞剑什么的,观沅倒也看得投入,可后来他又表演喷火,观沅便觉得那火全都喷在自己身上一般,烫得厉害。
她转身就走。
窦炤不明所以,在后面跟上。
匆匆走到一座桥上,是连接前后两条街的石桥,桥下有汹涌的流水奔腾而过。
观沅在这里停下,只觉得有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熟悉的头疼袭来,脑袋嗡嗡地像是要炸开。
她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莫名的泪水潸然而下。
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她问:“二爷,不会有人真的爱我,对吗?你,五七,哥哥……你们,都一样!”